这里有个伏羊节

按说，不是大草原，也不在产羊区，过什么节也过不着“羊”节，但这里偏就诞生了这么个节。这里是东经117度，北纬34度，有四省通衢之称的江苏省徐州市。一说这个节是山寨的，一说这个节是民间自发的，直到2002年，政府顺应民意，申请专利，并于当年举办“首届伏羊美食文化节”，这个节才有了正式的名分，被纳入城市文化管理。自此之后，每年的这一天——准确地说是每年的入伏第一天，古城都要开启伏羊节模式，直到伏天结束，一过就是一个月。

很多人对“伏羊”一头雾水，不晓得这是什么羊。其实，“伏羊”非指羊的品种，它应算一个时间概念，意即入伏以后的羊，或曰伏天的羊。入伏以后的羊，较其它时候的羊，有区别么？

有！至少，这里这么认为。“伏天吃伏羊”，在古彭有悠久历史，最早可追溯到尧舜时期。民间有“彭城伏羊一碗汤，不用神医开药方”的说法。至于伏羊节的演变、伏天羊肉的营养价值、医用价值，还是让民俗学家、美食家们去解读吧，笔者就不劳心费神了。我只想说说，这个全国独一无二的节日风景。

伏羊节源于徐州。其涉及范围，以彭城为中心，旁及徐州所属的丰、沛、睢、邳、新等五县，又波及鲁南、豫东、皖北等多个地区。若进行航拍，整个伏羊节所涵盖的区域，俨然一只愤怒的山羊。伏羊节期间，那真是千里膻香，勾魂吸魄；八仙过境，都难以脱身啊！

伏羊全身都是宝。徐州人把伏羊吃出了花样！什么烧全杂、烤羊排、烧羊眼、烧羊脑、烧羊肚、烧羊肠……这么说吧，羊身上所有的东西，皆可美味佳肴；就是羊骨头，也是那碗热辣辣的羊汤的原材料，没有吃不到，只有想不到。名目之繁多，可以申请吉尼斯。

为了争夺客源，各大酒店都铆足了劲儿，纷纷推出自己的特色羊肉：川味的、粤味的、湘味的、淮味的、本地味的，且不吝宣传，提前一两个月做足广告。但是，正宗的吃货们是不到这样的地方去的。金碧辉煌的酒店里，拘谨着、矜持着，怎么吃羊肉？！吃伏羊得到县城去，到排档去，到沾着土腥、带着膻味的集市去。

县城最潇洒的吃，莫过于“八大锤”。“大锤”非真铁锤，烤羊腿是也。那羊腿，须末端带毛，以示真材实料，另一端要修成圆锤形。烤好后，为了方便食客好拿，用锡纸把带毛的一头包裹上。“八大锤”，指八人一桌，一人“一锤”。那羊腿被烤得颜色焦黄，外焦里嫩，香气扑鼻，撒上店家独家秘制的椒盐、胡椒、孜然等作料，保准叫你直流哈喇子。咬一口，满嘴香，羊油顺嘴往下淌，一个一个吃得油光满面。诚然，光吃不行，得有酒。天热嘛，就啤酒吧。不用杯子，八个人叫上十捆啤酒，瓶对瓶喝，碰一次，大半瓶下去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这才叫爷们。兴致来了，划个拳，行个令，不亦乐乎！酒足肉饱，歪歪斜斜地离开，够一个季的回味。彼时，兄弟们见面问的第一句话，不是别的，而是“锤了没？”若 “没锤”，就遭训斥。老少爷们都信，大伏天，男人若不“锤”，还叫个男人？！

乡镇的集市上，吃“八大锤”者少，农民舍不得那样铺张。但是一碗羊肉汤、几个下酒菜，还是吃得起的。丰、沛一带，民风奇特，因为出了一个平民皇帝刘邦，这里的老百姓自古以来就有心系天下的情怀。农民花钱吃东西，讲究实惠。素菜是不点的，家里有的是。主打菜熬羊肉，配上炒羊肝、炒羊心、一碟油炸花生米等小菜，一瓶度数高、价钱低的白酒，齐活！酒过三巡，就开始关心天下大事了，谁忠谁奸说得明白，“祖宗奶奶的”灌满口，实在不雅。还好，最后那碗羊肉热汤，把那些脏话都盖上了。

排档是城区吃羊肉的主战场。这些排挡，有的依托一个小店，有的摆在胡同的隐秘处，有的在搭就的简易棚子中。最近几年，城市加大了环保力度，烟熏火燎的烧烤点，早已被取缔，代之以的是无烟燃料，就是在闹市区，生意在平时都好得很，到了伏羊节，须排长队等候。

城区的羊肉馆很多。有名的羊肉馆的雅间，伏羊节期间，若非提前预约，是排不上的。羊肉馆大都简朴，没有雅间的不在少数，就几张四方桌子，几个长条板凳。别看环境粗糙，吃客却盈门。来吃羊肉的人，不光是灰头土脸的老百姓，写字楼衣冠楚楚的精英们，也好这一口。

每个羊肉馆，都有自己的拿手特色菜，点上两盘羊肉凉菜，要上一碗羊肉汤，两个现烤的烧饼，一顿有滋有味的午餐就妥妥的了。羊汤最“徐州”。汤里放一到两勺的辣椒羊油，用筷子搅拌均匀，红红的辣椒油瞬间散开，撒上香菜，滴上香醋，只管“吸溜吸溜”地喝，保准叫你胃口大开，直喝得大汗淋漓。那种痛快，比在星级酒店爽快多啦！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徐州人爱吃羊肉，与这里特别适宜山羊的生长有直接关系。徐州城被72座山包裹着，是丘陵地形；但是各个县，却多平原。这里气候宜人，不寒不热，青草成片。山羊泼辣，除了吃草，还像一个垃圾桶，把农民家里吃剩下的剩饭剩菜、汤汤水水全都包了，农民也乐得养羊。

坊间戏曰：没有一只羊能活过古城的伏天。伏羊节期间，平均每天有三千多只羊被吃到了老百姓的肚子里。

这里的人信，羊肉属于热性，伏天吃羊肉能起到以毒攻毒的作用。他们甚至认为，伏天的羊肉胜过神丹妙药。头疼脑热、感冒咳嗽，不用看医生，一碗羊肉汤下去，出一身大汗就扛过去了，五痨七伤都能根治。是汉子，就该吃羊肉！新婚燕尔的青年，一个月后，脸色灰暗，萎靡不振，被母亲安排跟着舅舅到羊肉馆。舅舅跟老板耳语几句，一会儿，一盘热气腾腾的菜端了上来，舅舅帮着拿双筷子，小声嘱咐：“快吃，趁热吃”！舅舅还意味深长地拍拍外甥的肩头，似乎自己的腰力也增长了些许。小伙子脸颊绯红，弓腰伏脸龇牙咧嘴把整盘菜一扫而光。这是什么菜？爆炒羊球。羊球，即羊的睾丸。伏羊节期间，有关羊肉的菜应有尽有，除了羊球和羊鞭——“千金易得，一鞭难求。”除非老食客和重金客。宴席的高潮处，正是这两个菜的亮相。

伏羊节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膻香，给这个古老的城市平添了几许神秘色彩。大大小小的羊肉馆、排挡，都生意兴隆，人满为患。吃客中，有年轻的小伙子，有四五十岁的油腻大叔，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衣着靓丽的女子。有的以吃为主，有的边吃边喝；有聚会的，有谈生意的，有喝闲酒的，那种热闹，似乎全城都出动了。人气最旺的，要数大排档“撸串”的，一个晚上翻台无数，直到凌晨两三点钟，还人声鼎沸。跑堂的小哥端着菜穿来穿去，烧烤架子的羊肉发出滋滋的声响，那种浓香，连行人也忍不住多吸几鼻子。这边厢，年轻的一桌酒正酣，几个小伙子已经扯下了上衣，光了膀子，大呼小叫“罚酒罚酒”；那边厢，靓丽的女子团，不羞不怯，一会儿要点辣椒，一会儿加点啤酒，还不时拿出小镜子，左照右照看脸上是否粘了羊油。粉脸娇憨，香肩小露，凛凛然见中原女风！

说到这，不免多句嘴。江苏省有“十三太保”，女子平均身高最高的是徐州，个中，不乏走向全国的模特，有的还成了名模。吃的不如苏南，喝的不如苏南，偏偏生就了高挑的身材，不知道是不是与羊肉有关系？农村给后生找对象，一听说女方不吃羊肉，准婆婆的眉就皱了：不吃羊肉，怎么能奶孩子？孙子怎么能壮实？断断不要这样的儿媳妇！

徐州，古称彭城，雄性，民风彪悍，行侠仗义，好勇斗狠，位卑而少附。徐州扼南北之咽喉，是南北文化的交汇地。依我这个新徐州人看，一碗热辣的羊肉汤，就把北方的雄浑与南方的婉约，巧妙地搅和到了一起。“男人一碗汤，女人水汪汪”。

这个城，就该有这个叫伏羊的节。

伏羊节，也该诞生在这个叫徐州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