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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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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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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碎影

三月初,接到二姐从唐山打来的电话,告诉了我娟娟老公的情况。我匆忙处理了一下手头事宜,登上了北上的高铁。

娟娟是二姐的独生女。娟娟的老公李亚飞于大年初六在二姐家突发脑溢血,先送的县医院,县医院的医疗条件有限,当天转至石家庄第一人民医院。还算没耽误,小命保住了,康复却艰难又漫长,能恢复到什么样也是个未知数。病人离不开人,娟娟也不放心别人照顾,二姐于正月十六一个人带着娟娟的一双儿女,从老家曲阳前往唐城。孩子们正月十七开学。

心情很沉重。娟娟跟老公都是八零后,四十初头正是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懈怠、不敢懈怠的年龄段,没想到命运却给他们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我焦虑外甥女年纪轻轻就要品尝人生苦果,也心疼古稀之年的老姐,在颐养天年的年龄,还要为女儿一家劳心劳神劳力。行前我做足了心理准备,当好姐姐的“树洞”,尽我所能让二姐心情愉快。

刚到的几天我非常小心,唯恐自己话多了、话过了,说了不该说的,碰到某个痛点,让老姐有联想,心里不舒服,故而姐提及的话题我才接茬,姐不说的,我亦不提。几天以后,我发现是我想多了。买菜、做饭、接送孩子上下学,不知道是忙得没时间慨叹,还是本就心大,老姐完全不是我想象的样子。

起初,二姐干什么都有意识地喊着我一起:“出去走走吧,就当锻炼。”我乐得从命。我跟着她到菜市场、大超市、小超市,也与她一起接老二放学。后来,她就不刻意喊我跟着了。一则,她看出来了,我的头怕风。三月的唐山,气温不高风却不弱,她担心我在外面逛荡时间久了脑袋受不了;二则,现在无论什么卖场,都更喜欢扫码支付,她不会用智能手机,用的是老年机,她不让我跟着是不愿我花钱。

二姐还是过去那个二姐,会过日子,凡事精打细算。为了买到物美价廉的新鲜菜,她宁愿穿过两个红绿灯,多走二里路,到机场路那边的菜市场。那里的每一种蔬菜,比附近小超市便宜多少钱,她都一清二楚。她奚落我跟娟娟白上过大学,不会算账。“只要是钱的事,我都记得门儿清。”她这样自黑。我第一次跟她去大超市,买了很多东西——我穿的棉拖鞋,孩子们喜欢的零食,茄子、黄瓜等蔬菜,购物袋撑得满满的。出超市大门前,她仔细查看打印的付款单,结果,就发现了问题:“不对,多收咱们钱了。”然后,径直走到刚才收款的服务员跟前,一样一样比对,是“牛肉粒”多收了一块五毛钱,服务员按原价不是按活动价收的款。

有一天早晨,她送老二上学迟迟未归,直到快十点了才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原来,当天上午有一家新店开业,她送完外孙女后,直接去了那家超市,又是排骨又是鸡蛋又是蔬菜,摊了一桌子。她说新店开张活动力度大,菜、肉便宜得不是一丢半点。就这,她还后悔没有买个肘子:“那肘子一斤才六块九,比别的地方便宜三、四块钱,该买个的。”午休后,她真就又去了一趟,拎了一个胖胖的大肘子回来。

二姐早年在东北某国营农场时,有过多年在食堂工作的经历,因而煎炸烹炒,样样拎得来。二姐做的红烧肘子,不光她那爱吃肉的孙儿喜欢吃,我这个素食主义者也喜欢。她用炒糖色着色,佐料只放葱、姜、盐,大火煮开后,再慢炖两三个小时,直炖得骨肉分离,猪皮呈粘糯状,满满的胶原蛋白,入口即化,一点不腻。我返程时,她执意给我做了一个,要我带回家吃。在高铁上,我闻着那若隐若现的香味儿,心里别提多踏实了。

二姐有“名言”——“过日子过的是做饭。”她说她去别人家喜欢看厨房,要是能闻见烟火味儿,锅灶、台面任哪儿都干干净净,那不用说,这家的日子差不到哪儿去;要是地面黏糊糊,墙面油乎乎,东西摆得盆朝天碗朝地,主人穿得再体面,这家的日子也有问题。“烟火味儿是什么味儿?”我故意逗她往下说。“就是炒菜的味儿。天天动锅灶的,擦得再干净都有那味儿。”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在零下三、四十度的荒野,吃着一咬一口白茬儿的馒头,顶着刀子一样剌人的大风,拿着大弯刀砍芦苇。手冻僵了,使不上劲儿,小姑娘双手紧握镰把,一下,两下;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二姐跟我拉起她在东北的这第一份工作时,我心有戚戚焉。我总感觉二姐对食物有一种特别的情愫,此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听完她这段经历后,我有数了,那是敬重——敬重来自所吃过的苦,所走过的路。

她敬重食物,一丁一点都不浪费,菜底、猪油渣、熥得浮囊了的馍馍头、油炸剩下的残油……但凡是食物,只要不馊,她绝对不扔。菜底、馍馍头,她悄悄放进自己的碗里;猪油渣,她用来做油渣干菜馅包子;她用残油做得油酥卷,又好吃又好看。一小块豆腐,半棵小娃娃菜,她十几分钟就“变”出软糯可口、亦饭亦菜的白菜豆腐;一角剩烙饼,一把绿豆芽,她能烩出津津有味的烩饼。老姐的手,仿佛被食神握过,就这么“化腐朽为神奇”。

两个孩子中午都在学校吃小饭桌,午饭就只有我们老姐俩,二姐专捡我爱吃的做。我喜欢吃手擀面,我到的第一周,她天天做,浇头每天不重样,番茄炒鸡蛋最多,因为我好这一口,天天吃都不烦。有时也怀旧一把,用炸韭菜或者炸绿豆芽做浇头——“炸”是我们老家的叫法,不是用油炸,而是把菜放在开水里汆一会儿,捞出后立即放入凉水里过一遍,或者不过凉水直接凉凉,然后用滚烫的花椒油凉拌,热花椒油倒进凉菜里的那一声“刺啦”,立即让我想起当年老娘在灶台忙前忙后的身影……

这是我长大以后,与二姐朝夕相处最长的一次。两个月的时间内,我与姐同吃一锅饭,同睡一张床,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我大约四五岁时,母亲跟邻居们经常去临县的高阳县卖票(一种冥币),一去就是二十天。母亲一走,带我的都是二姐。她白天一边带我一边做家务活,晚上让我跟她钻一个被窝。我曾经迷迷瞪瞪地把姐当成了娘,小手在她胸口乱摸,直到手背被她打得疼醒……时间真不经过,一晃半个世纪过去了。彼情彼景,历历在目,但眼前的二姐,再难寻找昔日的风华。岁月有痕,时光无情地刻在了二姐的脸上、手上、身上……

其实,我给二姐准备的鸡汤有一箩筐,诸如“凡事看开,儿孙自有儿孙福”;“女人选择老公,也是选择一种生活方式”等等等等。但在这么努力过活的二姐面前,那些话太飘、太浮,我一句也说不出口。反倒是自己,一次次被二姐对生活的激情,刷新我对活着、对生命的认知。

我来时心事重重,我走时却一身轻松,那是二姐用一碗碗冒着热气的汤汤水水化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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