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桂花……

桂花，姓凉。

这是真真儿的，但我以前未意识到这一点。一立秋就开始盼，左等不开，右等不来，处暑过了，白露过了，秋分也过了，就是不见动静。不死心，上前掰扯，眼见那小花骨朵已露出了黄影，分分钟就能冒出来的样子，怎么就不开呢？等什么呢？

我现在知道了，人家是在等凉风。我曾经就是这么不解风情，对花草、时令云云，脑子里一团糨糊，往往望见了栾树上的红果荚，嗅到了风里的桂香味儿，才猛然醒悟：噢，仲秋了。最近些年，冥冥之中开了点窍，山川风物花草虫鱼一股脑往脑子里涌，对常见的花花草草，少不得追溯一番。

桂花开在秋分时节，或秋分前，或秋分后，全看老天的“脸色”。譬如今年，“秋老虎”很是发了阵子余威，中秋节到秋分的十来天，天天热得坐不住，那也就罢了；还连阴天，全无秋高气爽的惬意，又闷又潮，又湿又黏，浑身难受，连中秋节都过得不甚尽兴，因为一未得见桂花开，二没赏到月亮圆。这不，秋分过去三五天后，气温一下子降了，像是有人指挥似的，一夜之间，小区里的桂花悄不声地全开了。浓浓的香气，弥漫开来，大有“千篱难挡秋风起，不尽桂香滚滚来”的气势，一时间聚拢了不少人。有的近前狠劲儿地嗅，有的三三两两地指指点点。一个左手拿个小簸箕、右手提一小排刷的白发老婆婆，径直走向北门口那棵最大的桂，嘴里还念念有词地絮叨着：“孙女想吃奶奶做得桂花酱，俺看看落了没？”这性子真够急的，这才刚开呢。

也别说老婆婆，我自己也一样。

桂花一开，心情兀的开朗起来。于是乎，同样的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却有了不一样的滋味。白天，我下意识地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屋子里便到处闻见了那独特的香味儿。那香甜甜的，悠悠的，暖暖的，似乎把我浑身的毛孔都熏开了，干什么都有劲儿。我穿上钟爱的月白长衫，我一改往日的素颜，打粉底，描眉毛，抹口红，我感觉我也盛开了，成为一朵桂花了……迟子建说：“春光是一种药，最能给人疗伤。”秋光何尝不是呢！眼前的秋香，让我振奋，给我安详。

有香相伴，步子就是轻快。进进出出的间隙，我不时与它们默默对话，我相信它们听得懂。一日，我闻着那香太冲，便跟它们说了句悄悄话：“能不能别这么香？悠着点嘛！秋天还长着呢！”第二天，那香味果然淡了些许。我轻轻地拍了拍它们，赞了一句：“够姐们！”

那天，我一出单元门，闻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醉”香，那是一种“酿”的气味，像醉枣的香，像老酒的香。正在开着的桂花，亦能香到醉？这一发现让我兴奋异常。话说，往年为什么没有闻到过？是我疏忽了？还是因了花开得迟，才成就了如此的特别？我愈发地怜惜它们了。

细思量，这真是一个奇迹，花界的奇迹。花者，颜值担当是也。但桂花无疑是个例外——外表一点不起眼，朴素如村姑，气质却不输任何花朵，甚至霸气到“梅定妒，菊应羞。”桂花，何以“笑傲江湖”？

一个字：香！

桂花之香，得天时地利。

四季中，春、夏、冬，难得花香袭人，就是有，也多是点到为止。并非花们不想香，是气候使然。冬天就不用说了，梅花在冬日，一花独大。按理，冬花历经春夏秋冬四时的修炼，应该最香。但寒冷，冻结了香气发酵，香精难以肆意挥洒；春花呢，还来不及香，花就谢了；夏花勿须多言，只那酷热，就把香气生生抹杀了。

仲秋时节的桂花，恰逢其时。此时，天气凉而不冷、暖而不燥，风不大，雨不多，桂花便把积攒了三季的香韵，喷薄而吐——

那是怎样的香啊！捂，捂不住；挡，挡不住。在它跟前站一会，发梢香了，裙袂香了，连呼进的气息，也让唇齿生香。小区香了，城市香了，天地氤氲在香氛中。

我迷恋就着花香散步，尤其是晚上。大约八、九点钟的时候，散步的、遛狗的，差不多都返回了，小区的整个环道都是我的。不紧不慢地走着，我感觉有暗香盈了左袖盈右袖。按捺不住，我跟这小丫捉起了迷藏：我快走几步，跺跺脚，甩甩手，香气被我甩了一地，我小声哼唱那句昆曲——昆曲我也只会唱这一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但不等唱完，自己先忍俊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在我调皮的功夫，香“呼呼”地跑了，到前面去了，我赶紧跟上，生怕被它拉得太远……如此这般，循环往复，不知不觉多走了好几圈。

前天，要下楼时，听见外边有人嚷嚷，“下雨了，下雨了！”望下去，果然有人打着伞。还下不下去呢？要不，今天不去了？不行，惦记我的小朋友们。换了一件连帽防雨衣，一条七分运动裤，没穿运动鞋，踏上一双洞洞鞋，去也——

一场秋雨一场凉。我已经感觉到，秋凉又浓了一重，香味也厚了几分。夜灯很微弱，不离近看几乎看不见桂花。猛地，一阵疾风起，枝叶哗啦啦作响，仿佛是欢迎我的掌声。我怜爱地看着它们，从这棵走到那棵，从这头走到那头，百般不舍。桂花娇弱，恐怕抵挡不了一夜的秋风秋雨。雨过天晴后，它们或许就不在树上了，或零落成泥，或飞向远方，或腌在老婆婆的酱罐子里……亲们，就此作别！愿你们来生还在这里的树上，咱们相约在明年的花季……

忽然想到，《红楼梦》里，妙玉有“蠲旧年雨水”的习惯。我也真想“蠲”一回——趁着桂花“醉”的时候，把那香蠲起来，放入玉壶中，塞上桂木塞，随时带在身上。我愿意携桂花一路前行。

桂花，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