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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可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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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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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女士

奶奶今年八十岁了,身体还算康健。

她来到八十岁的那天,家乡一座小酒楼前立起一块红牌子,上面写:胡女士,八十大寿,二楼馨雅厅。

耄耋之年,摆寿宴,请宾客。

两鬓微白的中年男女,互相搀扶的霜发夫妻,陌生面孔的半大少年,尚在襁褓的幼小婴儿。

以及看着人群来了又走的我,我们。

偌大的宴会厅里吵吵闹闹,依旧显露填不满的空空荡荡。

我不由得望向会场的天花板,思绪发散间听见奶奶突然叫我,她问我,厕所在哪儿。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但我一定知道——奶奶是这么想的。

于是我自觉站起,搀着她的手臂往外走去,她很放心地任我带路,像我幼小时也信任她那样,努力迈开步伐,一股跃跃欲飞却不分方向的气力,不容置疑地向前。

但她毕竟老了,我们还是走得很慢,走到生日歌的嘈杂响声渐渐远去,走到听见窗外端午节前夕的,淅淅沥沥的雨。

雨下的世界总是特别,我站在窗前,还记得视野不远处的那座古老的小桥,它和我一同静默着,看稀稀落落举着伞的人从桥头走到桥尾,伞下是我们记不清的各色脸庞,他们各自奔向生命的下一刻,身旁吹过无形的时间的风。

就在这时,木门打开,在我的错觉里带了点颤颤巍巍的意味。奶奶其实不像其他这个年纪的老人那样身体佝偻,但终归背没那么直了。我看着她走到洗手池前,不认真也不迅速地仿佛小孩子完成一个不用走心的任务,镜中她的花白头发只到我的胸口,暗淡的窗折射洒进暗淡的光,几缕暗淡的黑缀在灰白深处,没精打采的。

像丛丛草叶从生机蓬勃等到枯萎黑黄,等到一场冬雪匆忙落下,覆盖了所有,又代替了所有,然后就有什么不见了,悄悄的,仿佛不曾来过。

这时,她回身朝向我,挨着我,矮矮的肘部触向我的手心,像是递给我一张皱又冰凉的树皮。

她这么老了。

我便突兀地想起她的前两个大寿之日,又突兀地想不起她那时的样子。

我忽觉惶恐,像是忽然察觉,她是一下子便这样老了。

那中间的时间去哪儿了呢?如果我的记忆里没有,谁的记忆里还有?她的儿子吗?或者,她的伙伴们吗?那些人有走了的,还剩谁和她一起消磨时光呢?

我不记得,或者说,我不了解。

无可挽回的悲哀霎时席卷,我已经错过了她生活的太多,却依旧不得不错过她剩余生命的许多时刻,在奔赴前程的昂然里,在岁月回首的寂静中,我与她,总是想念,多过相见。

而在我思维凝滞的一刻,一定有一粒新鲜的雨滴摔碎在一片嫩绿的牵牛花叶上,旁边可爱的小喇叭欢快地吹起礼乐的号角,迎接甘霖,迎接生命。

奶奶貌似是觉得手还有些湿,于是离开我在自己衣服上草草又擦了一把,便往前走,这一下,她仿佛又变回了二十年前那个脚下生风的小老太,没了我的“束缚”,自顾地,迫不及待地,向那个专为她布置的热闹所而去,那儿的众宾客为她而来,那儿的喜气笑脸为她的盛事绽开,她并不在心里生起飘渺又虚无的忧思,她活在自己的每一刻,只是快乐。

她笑着向前,远了窗边连绵的雨,踏着宴会热烈的歌。

我站在她的身后,忽见一种隐忍的生机。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像胡女士一样,身后站着一个凝视我背影的孩子,或许想着什么,或许没有。

她应正值年少,仿若朝阳,与我立于岁月的两端,隔着时代的长河遥遥相望。

我曾就是她,我现在就是她,她还没成为我,但也终将成为我。

生命推攘着前仆后继,时间总是充当最公正的裁判。

看年华必然的流逝。

看新生必然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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