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斜阳里

我走进斜阳里

看见母亲的影子在田里辛苦的劳作

枯瘦的双脚沾满黄色的泥泞

孱弱的双肩背负着繁重的积雪

此时我身下躺着的温暖大炕是我年迈的爷爷和父亲辛苦了好几天夯起来的

我枕着的团席是我奶奶和母亲还有我们兄弟姐妹亲手搓着河边的芦苇

捻成绳编织的

还有这破败的房子的粗木头

是我们一家人磨破手指和肩膀

从山上一瘸一拐

一根又一根地扛回来的

蜿蜒盘旋的黑龙江沉积的千里沃土

和遍地珍馐的深沉的大兴安岭

养育了我的先辈、我、以及我的后辈

我的父亲不顾我的哀求

没收了我亲手磨出来的

并帮我猎到人生中第一只兔子的石戟

把十岁的我关进柴房

要求我跟着母亲和姐妹学习针线和打理家务

他甩下刻薄的言语和决绝的背影

带着我的哥哥走进来漆黑的大兴安岭

大兴安岭——沉睡的黑瞎子吞噬了他们的衣角

而年幼的我

只记得那晚的大兴安岭的松树是多直多高

大兴安岭是多广多旷

我已经不记得枪林弹雨

不记得后山的防空洞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不记得体弱多病的母亲是如何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

我只记得那年愤怒的黑龙江咆哮得如同一条巨龙

铺天盖地的江水淹没了我们家的玉米地

和为我们遮风避雨的房子

年过古稀的爷爷驼着背含泪看着跪坐在地上哭泣的母亲

懂事的姐姐故作坚强抱着惊慌失措的弟弟妹妹低声安慰

前面的黑龙江和背后的大兴安岭

——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喜怒无常

那苦得揭不开锅的一年

我的妹妹被送给了对面山的一户无儿无女的人家

我的姐姐为了让弟弟吃饱主动嫁给了村里富户

洪水过后的黑龙江清澈又甘甜

七八月份的大兴安岭生机勃勃一片翠绿

又一年的三月

我穿上父亲和哥哥留下的防火装备

带着姐姐准备的馍馍和那年被父亲收掉的石戟

跟着村里的打火队走进那白茫茫的大兴安岭

五月的大兴安岭乍冷还寒，

冰雪融化，

露出地面的枯枝残叶，

我踏着去年的落叶和今年的残雪

走在队伍的最前边

我抚摸着兜里的石戟

似乎拿上了长枪，

气宇轩昂的保护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

我摇摇晃晃的踩在雪里

嘎吱作响的白雪淹没我的膝盖

风由远及近

吹拂着大兴安岭

吹拂着栖息在樟子松上的白雪

璀璨的珠粒伴着风声簌簌而下

如同翩翩起舞的精灵

她们呢喃着

诉说着

大兴安岭啊

生我养我埋葬我的地方

活着时

我在这里耕耘

死后

我在此地长眠

山中的万物

知道我绿了哪一片树叶

红了哪一朵迎春花

肥了哪一条龙江鱼

远处的啄木鸟哒哒作响

伴着风

雪花

伴着我

在这片深情的土地

飒飒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