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右臂上有一个长度为19.7厘米的疤痕。
为何如此精确?
因为,妈妈用眼睛量过一遍又一遍。
爸爸从没有主动地提起过这件事情。
那舒妧从何得知?
从舒妧记事开始,每年夏天,当爸爸穿上汗衫,这条长达19.7厘米的疤痕就会很亮眼的展露在爸爸的右臂上,无法藏匿,它甚至可以说是刺眼的存在。
舒妧也曾多次问过爸爸,这是怎么回事。但爸爸每次都只是微笑着说道:“没什么事,只是爸爸自己不注意,受过点小伤而已。”
“小伤?这还叫小伤嘛?到底是为啥啊?”舒妧的内心从那时便在心中埋下了一颗疑惑的种子,并在内心发芽。
终于有一天,这颗种子开花结果了。
这天,舒妧心血来潮,想要看自己小时候的百日照,但是不知为何,怎么也找不到。
随之,舒妧来到了家里专门储放照片的柜子,在这里,舒妧有了意外的收获。
这个意外的收获,使舒妧早就把找百日照的事情抛掷脑后了。
一张带有爸爸名字的病历一下子抓住了舒妧的眼球,看到爸爸名字的那一霎,舒妧心中仿佛有千万气泡同时破开来,心也随之往下沉了一沉。
舒妧再也忍不住了,急匆匆地跑到妈妈面前。
“妈妈!我爸右臂到底咋啦?”舒妧边喘着粗气边紧锁眉头着说道。
“妈!你就告诉我吧,我都看见我爸的病历了。”
“总觉得你还是个小孩,有些事情还不想让你知道的。”妈妈边说边把舒妧拉到连椅上坐下来。
“这是一个很长很杂的故事......它会牵扯出很多事。”此时,妈妈已然开始哽咽,眼里也不时泛起泪花。
“这要从你出生的时候说起。当时因为你的胎位不正,妈妈生你就像是在阎王爷那走了一遭一般,真是用自己的命将你生了下来。可你在产房外的奶奶听说你是个女孩之后,嘴里骂骂咧咧的就回家去了,甚至不愿见你一眼。不为别的,就因为你是一个女孩。”这时,妈妈眼中泛起的泪花已然要滑落,或许是想到了自己产时的不易,又或许是同情因为我是女孩而遭受的偏见。
提到重男轻女这个问题,曾经奶奶小时候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下子涌上了舒妧心头。
“奶奶,我想吃这个鸡蛋糕!可以吗?”舒妧边用手指着鸡蛋糕边踮起脚尖使劲的够着它说道。
由于鸡蛋糕被奶奶挂在了墙上,矮矮小小的舒妧根本没有办法够到,只能让奶奶拿给自己吃。
“先别吃!等你哥哥回来的,你哥哥还在外面玩呢。”奶奶在厨房里敷衍又不耐烦的回答道。
哥哥是舒妧大伯家的孩子,就因为是男孩,所以承受了奶奶的百般宠爱,甚至大伯和伯母也沾此“荣光”。
舒妧也很懂事,没有再吵着要吃鸡蛋糕,静默的走到了桌旁,打开了书包,安静的写起了作业。
舒妧心想,只要是哥哥回来了,她就能够吃上心心念念的鸡蛋糕。
可事实并非如此,那鸡蛋糕最终还是没吃到舒妧的嘴里。
“哎呀!我的大宝贝孙子回来了!快进屋里来,奶奶给洗洗手,咱吃饭啦!怎么样啊,玩得累不累啊......”奶奶边说道边轻柔地推搡着哥哥往洗手池走去,奶奶脸上洋溢着舒妧从未感受过的笑容。
是的,其实奶奶一直是这样的。
舒妧也常常在想,奶奶对她和哥哥的差距,为何如此之大。
她想,可能是自己没有哥哥听话吧。
那时的舒妧一直认为:听话的孩子就会有糖吃。
可事实好像并不是如此。
“辰辰,奶奶给你买了鸡蛋糕喔,待会吃完饭咱就吃啊。”奶奶身子侧向哥哥,手里往哥哥碗里边夹着菜边说道。
“嗯,好。”哥哥淡淡的回答道。
“太棒啦,吃完饭就可以吃鸡蛋糕啦!”舒妧欣喜的说道,心里也早已乐开了花。
“妧妧,去,和你爷爷洗洗碗。”奶奶头都不抬的说道。
“好!”舒妧蹦蹦哒哒的就和爷爷去洗碗去了,心想刷完碗和哥哥一起吃鸡蛋糕,心里亦泛起了阵阵涟漪。
舒妧一刷完碗便往屋里跑去,刚跑到门口,准备推门而入时,她从门缝中看到了哥哥手中还剩两口就要吃完的鸡蛋糕,奶奶嘴里还在嘱咐着:
“辰辰,快吃完,别让你妹妹看见了,她又要嚷嚷着吃。”
舒妧在门口愣住了。
愣了有几分钟。
舒妧不知所措,她幼小的心灵在这一刻像是被撵车压过一般,支离破碎,又像是灿烂绽放过的烟花,散落一地。
那是舒妧第一次亲眼目睹奶奶的偏心,但那时的她还并不认为这是奶奶的问题,她只是觉得,是自己没有哥哥听话。
舒妧没有再推开门,而是跑到了奶奶家门口旁边的小菜园旁边蹲下,用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的双膝,将头埋在由双臂和双膝形成的密闭空间中。
舒妧无法自控的啜泣,泪水在眼眶中积攒,随之,如豆粒般大小的泪珠从面中滑落,滑落到嘴角渗入到嘴中,味道是咸咸苦苦的。
“妧妧!你在哪呢?”奶奶带有一丝生气的韵味喊道。
听到这话,舒妧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心也随之往下沉了一沉。
条件反射让舒妧立马站了起来,迅速地用小手抹掉脸上残留的泪痕,停止自己的啜泣与颤抖,摆正自己已然凌乱的刘海碎发,收拾好心情来面对奶奶。
“奶奶,我在这,马上来了。”舒妧声音微微颤抖地回答道。
“快点回家!大晚上的在外面乱跑什么。”奶奶吆喝道。
那夜,舒妧曾经开满花朵的心房花园,荒芜死去。
女子终归是女子。
“就是因为这样,奶奶没有帮咱家一丁点,妈妈只能在家看你,爸爸便成了这个家唯一的顶梁柱,唯一的经济来源。爸爸还总是想给我们更好的生活,所以你爸一直很努力赚钱。当时,你爸爸是室内建筑师,有一个很危险但工资很高的活找到你爸,你爸二话不说就接了下来。”说到这里,妈妈停住了几秒。
“那是一个外墙建筑的活,安全设备极其差劲,一不小心就会有生命危险。果不其然,意外他就是发生了,你爸从五楼上摔了下去,那是十几米的高空,这还不算完,你爸的右臂就是当时掉下去的时候,被几米长的钢筋硬生生地穿过去了,听你爸的工作伙伴说,当时血流了一地,你爸却没有喊一句疼。”妈妈再次哽咽。
舒妧的眉头已经紧锁在了一起,瞳孔逐渐放大,面部肌肉群发紧,双唇微微作抿,舌面不由得抵住了上颚,喉咙亦发紧。
对于妈妈的这一番陈述,舒妧没有办法想象,只是脑子里不停地勾绘着妈妈叙述的场景,越想越后怕,越想越后怕......
自那以后,爸爸的右臂上便有了一个长度为19.7厘米的疤痕。
这一有,便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