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多人的印象里,外婆一直是个朴实善良、自立自强、省吃俭用,不轻易服输的个性。即使经历人生各种变故,她依旧能够顽强地面对生命。
外婆生于民国,是个非常传统的女性。在年幼的时候,为了躲避战争,外婆跟着家人逃难过来。常常过着有了上顿就没有下顿的生活,身上穿着的是缝缝补补的粗麻衣,住的是逢雨必漏、参差不齐的砖瓦房。
由于在那个封建、落后的旧社会环境下,以及受到家庭条件的限制,外婆并未能获得识文断字的机会,只懂得上山砍柴、下地干活、做饭洗衣。后来经人介绍,与外公结婚了,她才能接触些许文化,也住上了楼房。
外公是当时镇上粮所的负责人,也是个镇上有名的知识分子。外公的人品和学识,更是深得镇上大小乡村的领导干部和村民们的认可及尊重,外婆也因此改变了命运。可偏偏好景不长,外公与外婆结婚后不到二十年,外公便因病撒手人寰,只留下年纪尚轻的外婆,独自一人抚养四个儿女。
在那时的旧社会,一个女人没有了丈夫的依靠,还要独自抚养几个儿女,就会受到各种各样的排斥。尽管面临丧夫的打击,以及三餐食不果腹的压力,外婆依旧没有选择放弃四个儿女。
当时街坊邻居们都劝外婆改嫁他人,重新找个依靠,但外婆坚决不愿意,她执意要将她的四个儿女抚养成人。
外公与世长辞后,外婆常常一个人抱着外公的遗照伤心流泪,郁郁寡欢。
四个儿女里,除了大舅快到了成年的年龄,其他的年龄尚小,而我的母亲,只有七周岁。幸得大舅已成年,即将从县里知名的高中毕业,但由于家庭变故,不得不放弃继续升学的机会,回到镇上也能得到一份工作。从此,长兄为父,大舅替补了外公的角色,替外婆挑起养家糊口、照顾弟弟妹妹的重担。
尽管有了大舅的挑担,但丧夫的痛,还是让外婆很难释怀。直至舅舅们和母亲成家立业了,外婆才渐渐地感到如释重负,完成了她作为母亲该做的事。
改革开放后,随着大批青年涌向城市务工的潮流,村里许多人纷纷往城里搬迁、定居,舅舅们也搬迁到了县城定居。大舅想让外婆一起到城里居住,感受时代变迁带来的变化,更多的是想让外婆从此颐养天年,过上弄孙为乐的生活。
可是,外婆过了半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生活,似乎没有什么爱好,唯一的爱好就是下地耕种、到河里挑水浇灌。她宁愿选择在每天下地干农活,一日三餐自给自足,都不愿意跟随舅舅到城里去。
小时候,母亲带着我们到外婆家,我们总是能看到外婆瘦弱的身上穿着缝了又缝的、六七十年代风格的旧衣服,脚下穿着一双沾满泥巴的大雨鞋,肩上挑着两个桶晃悠晃悠地从山上的农田里回来。
尽管那时,外婆已经到了古稀之年,但这些粗重的活,对她来说犹如家常便饭,她感到非常地享受。
那时候,到外婆家作客,最开心的莫过于能吃上外婆自己亲手种的红薯和蔬菜,比起城里吃的,外婆家的农作物更能让人回味无穷。
看到我们来了,外婆非常地高兴。赶紧打开铺满灰尘的电灯,换上一双有十几年岁月的旧木屐,把刚从田里收成回来的红薯和青菜洗干净,忙着在水缸里舀水,再到柴火灶旁生火做饭。一把忙着做饭,一边告诉我们怎么打开水龙头洗手。
饭桌上,残留着许多燃烧蜡烛后的痕迹,灶台上的煤油灯装满了煤油。厨房和厕所的水龙头,还是崭新的。
或许在这一刻,打开电灯来照明,让我们使用自来水,是外婆最奢侈的消费。
回家的时候,外婆又会给很多红薯和青菜让我们带回家,足以让我们开心许久。那时我们并不知道,那些是外婆半个月的伙食。
或许是这大半辈子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不舍得吃穿、不舍得花钱已经是外婆深入骨子里的执念。
母亲常常埋怨外婆不懂得享受、辜负了儿女对她的孝心。每次给她买新衣服、新鞋子,她都不穿。几年前在城里带回来的燃气炉、热水器依旧是崭新的。家家户户已经接通了水电,还要点蜡烛和煤油灯、到河里挑水。母亲越说越生气,但对于外婆的执念,母亲也是无可奈何。
如今,外婆已经九十多岁的高龄了,行动、饮食、记忆、言语表达等生活已不如当年,更不能到农田里干活,但是她仍然坚持着,自己料理自己的生活,能够自己做到的,她绝不愿意给其他人带来麻烦,更不愿意任何人在她身上花费太奢侈的物品。
外婆的一生,似乎从来都没有与苦难二字脱离过。社会的动乱,时代的变迁、早年丧夫等各种各样的磨难,已经让她养成了坚强不屈、省吃俭用、自给自足的执念。而外婆的那一份执念,却是我们大多数人对外婆又可恨又可爱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