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大,我被冻醒了。迷迷糊糊中,突然听到了敲门声。我揉揉眼睛,勉强看到了可能存在的窗户的黑色轮廓。清晰的声音再次传来,又停电了,我有点害怕,推醒母亲:“妈,你听,我爸又在拍门。”“别敲了,不会给你开门的,回去睡觉。”声音停了,雨声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停的意思。没过一会儿,拍门声骤然响起,比之前更凶了。母亲说不理他,累了自己就回去了。啪啪的声音听得我一颤一颤的,我在黑暗中瞪大眼睛,依旧是漆黑一片。他消停了一会。
“咚—”传来水泥与木板碰撞的沉闷的声响,像利刃一般刺穿黑暗,我感觉整个屋子都在颤抖,他还在拍,砖头砸在门锁上,那声音更刺耳了。雨还在下,间隙中我听到了雨打在房顶上或许还有水泡破裂的声音。母亲愣了一下,开始破口大骂。弟弟醒了,一句话也没说。开始只是小心翼翼地抽泣,后来干脆号淘大哭。“你个天杀的,老天爷为什么不把你带走,非把你撞成成傻子,半夜搁这吓唬我们......”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父亲的拍门声,一浪高过一浪。我不再发抖。黑暗中看不清周围,更看不清前面的路。若不是那场车祸.....
我们要回老家了。虽然这里的小孩有点讨厌——他们总是把弟弟围在中间,捏他的第六根手指,我还是有点舍不得。弟弟的左手多了一根小指,软软的,我也喜欢摸。但母亲说租期到了,有时间会回来看看。老家叫康庄,可比这个村子大多了。
大门锈迹斑斑,院子里的野草比人还高,杂草和泥土混合形成一股特殊的腥气。石榴树和李子树无人打理,勉勉强强在高处挂了几个小果子。野猫可能在厨房做了窝,打开门,一道黑影从窗户蹿出去了。霉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收拾了好几天才安顿下来,我不想出门。一群小孩在扔沙包,笑声闹声直直传入我的耳朵。很多人都不大认识了,也叫不上名字。还有以前很亲切的大婶二婶,现见碰面我不知道说什么,就连那笑也有着一丝丝僵硬。我感觉自己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雨后初晴,我们一家去镇上采购。回家路上,迎面驶来一辆开得很快的白色轿车。父亲为了躲车靠边走,结果路太窄,摩托三轮失去平衡,栽进路边的水沟。我看着那车快速开过,泥水一路飞溅,没有反应过来,仿佛一切不是发生在我身上,而是电影片段。直到母亲把我从水里拉起来。一箱营养快线破了,几瓶半浮在浑浊的水里。车上的人没事,父亲却被甩出去,头撞在树上昏了过去。
自那以后父亲就疯疯癫癫的,智商成了几岁的小孩。偶尔清醒他认得我们,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愧疚、后悔。母来叮嘱我,要看住他,无论是疯着还是清醒,别让他做傻事。建了一半的车棚就这么停下了。
第二天早上,父亲在修补门,看见了我,憨憨一笑,眼角的皱纹泛开,随即又埋下头去。他又变成了我认识的父亲。村里人看我们的眼光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怜悯?同情?幸灾乐祸?我不知道,这目光让我不舒服。
今天又有客人了。是搬家前一个很好的玩伴。我和她说我不想上初中了,我想出去打工挣钱。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盯着我的手机。我有点后悔。如果不是这个手机,家里或许好过点。但这个手机是升学考试前父亲承诺的,同学早就有自己的手机了,就让我任性最后一次吧。我站在门口送走他们。我羡慕她的衣服,羡慕她有一个完整的家。弟弟去了政府办的寄宿学板,吃住和学费由政府一手承包,就是太远了,寒暑假才能同家。我已经下了决心,上学这学期就出去打工,手上的指甲油褪了一些,我找出瓶子,看着那亮晶晶的小半瓶粉色液体,又不想涂了。
我常望着有一天父亲能好起来修完那个车棚; 希望弟弟能够读完中学,某一天站在我面前,文质彬彬;我希望母亲不再隔三岔五红肿着眼睛......我希望明天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