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看清了你的身影,却只愿你如过眼云烟,如船如舟;但不要随波逐流。
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男人女人。在街上吞云吐雾,来到这个地方——驻脚扎根。
醉生梦死,行走在黄昏的前方。却也衬不出影子,像极了那飘离游荡的鬼。顺着你离开时的路,来到这座山城。以为有霓虹星光,风吹草长。却不想连一棵树都没有,一颗心也没能安放下来。
我坐上纤夫的船,围绕这座山城打转。我的西面是进来时的山谷,东面就是这座山城的墙。天色永不会谦让阳光,让阳光一点也透不进来,因为天地之间阻隔着一层一层的云雾。
纤夫拿起插在裤腰上的烟斗,再拿出一盒放在右手口袋里的火柴。他就那样弯着腰,弓着身子,点燃了睡在烟斗里的烟丝。他放烟丝的动作我也没有看见,只看见了火柴和烟丝相互交融、熄灭、燃烧,顺着长长的烟管吸入纤夫干燥的唇间,还有丝丝余烟溢出飞散在纤夫的脸颊、耳垂、发尾、最后在风中荡进了山城。
纤夫的烟枪是铜质的,表面凹凸不平,像是长在纤夫脸上的痘坑。应该是来自于山城中小铁铺子的手艺。纤夫在把烟吸进胸膛与肺的时候,像是整个山城的水都静了、鸟都死了、花都开了、鱼都沉了。
那是一种无比的美妙吧!
为何如此来说?因我看到了纤夫迷离的眼神,放松的面部肌肉,吐息之间卸下了所有防备,看着这烟飘出了这舟船,飘到了西面的山。我在顷刻之间也迷离了。
像是睡在这黑色而清澈的湖面,像是躺在此时此刻挂在城墙上,焕发着温光的灯笼;像是穿梭在,你那不可探知跟的,那烟雾袅绕的背影之后。我在想,你真的来过这里吗?为何我找不到你来过留下的痕迹,难道你只是匆忙路过?
不,是我渐渐是迷失在这从未来过阳光的城,迷失在这一丝丝缥缈的雾。
纤夫侧过身来,把长长的烟枪也递了过来。手臂向上挑了挑又微微地地抖了抖:“小伢崽,要不要扎一口?”
我顺着他的方向起了身,把烟枪拿了过来,半躺在船的后头,像极了吸烟片的人。
我吸了一口,这一口烟重的很,让我只想躺在这小小的舟船上睡到明天的早上。我把烟枪给了纤夫,自己则是侧睡在船沿边,右手放进了这黑地透彻河水中。
纤夫笑了笑:“想不到你这么个小伢崽倒是有几分意思。扎这么一口烟比我还像扎大烟的。”
我没有再回答纤夫的话,也无力再回答。
无力间这舟船晃晃荡荡就到岸了。
我走上了岸,穿梭进了城。石板路上长了一层似绿似黑的苔,五六人高的屋檐有着间断的水珠滴下来。缝缝补补的老人和女人靠在自己的门边补着要度过这个冬天的衣服。一路往深处走,会出现一两家茶楼、也会有一两家面馆。蜿蜿蜒蜒的路啊,无尽的变幻,无尽的曲折。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前面补着衣裳的老人和女人,开着茶楼品着茗香的掌柜,做着面条擦着桌子的伙计。手指或手心都离不开那一种让人上瘾和沉迷的东西——烟……
他们手中的或长或短,或是竹子或是铜,或是陶瓷或是纸的,用着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火光来寻求这冷冽冬日心中的温暖。曾经少年时,他们或是我是你,在无数的梦境的牵引于寻求下来到这里。被山峰包围,被河流阻隔,被迷雾笼罩。有出口,却因为这一口烟停留在了这里。寻找这密林深处,寻找这世外桃源,寻找这静若初心之地。
也许这山城中的人都是如我,心中有你。便跟着那心中千千万万的你来到这里,只是走了太远无力向前。便是被这一口浓厚的烟留在了此地,扎根发芽。
夜已经很深了,能看到的人也越来越少。我走进了当地的祠堂,里面并没有其他摆件,只有一个香炉,香炉吐出来的还是烟。祠堂里还有一个人,一个女人。如果硬是要我说得那么详细一点的话,这个女人长得一张鹅蛋脸,不浓不细的眉毛、不大不小的眼睛还是双眼皮、南方女人一般小巧的鼻头、还有一个算是端正的嘴巴。个头也不及一般女人高,只是稍稍过了我的肩头。身材算不上北方女人的高挑,也算不上南方女人的清秀。
我便在祠堂找一处略干的地方睡了。
次日早晨,猛烈的炮竹声吵醒了我。我跟着声音和昨日碰见的女人走到了河边,正巧的是纤夫还是昨天的纤夫。我还是我,只是我身边多了一个女人。我和她上了船,右边是进来的山谷,左边是山城的城墙。
纤夫从腰中拿出来了他的烟枪,火柴还是在右边的裤袋。火柴与烟丝燃烧与熄灭,拥抱又分离。溢出来的余烟顺着昨日的轨道从嘴唇、从脸颊、从耳垂、飘散在发尾。纤夫吸了一口,放下了所有,递给了我,我递给了她。昏昏沉沉在睡梦中我抱住了她。她靠在我的肩,梦中的你还是看不到清晰的模样,像是生前穿行在山涧、在荒野、在密林、在云雾。
梦几年,醒几年,我跌跌撞撞问靠在门边补衣裳的女人十年前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长褂,带着金框眼镜,一头长长马尾的女人来过这里。补衣裳的女人抬起了头看着我,微笑着摇了摇头,眼里闪着盈盈的泪珠。我没有理会,应该是被这弥漫的烟呛住了眼眶。
我接着往前走,前面有一座祠堂。祠堂里没有其他,但祠堂里面有个女人,长着一张国字脸,跪在香炉前。我上前抱住了她。使劲在她身上寻求着片冬日的火热,完全不顾有没有对头上三尺神灵的亵渎。
我咬住她的肩膀问她:“十年前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长褂,带着金框眼镜,一头长长马尾的女人来过这里。?”那个女人微笑着对我摇了摇头,给我递给了我一支烟,我笑着在她怀中抽了一口。
恍恍惚惚我听见抱着我的女人说:“我见过她,就在你来时的路上补着衣裳,抽着烟丝。”
我已经明白了,为何我的脚步驻留在此?
因为你从未离去,像我一样迷失在这安静也逃不出的烟雾中。无力再向前走,也无力再向后退。最终看清了你的身影,却只愿你如过眼云烟,如船如舟;但不要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