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组诗）

月亮记

她卸下一朵红玫瑰，交给垃圾桶

于是改种百合和栀子花

那些灵魂因为褪色而白得自然

躺在空旷的原野上，她

身体流过孕育之痛。路人甲

或者路人乙取走她身体之后

她便虚拟成一个弃婴——她这么想

等烟燃尽后，灰屑狠狠地在她

走过的这四十年

烫上一个洞口

阴云，寒风和霜雪，依次穿过

所有的假象虚设成背景

节节败退

而她只需抬起头

就能软下目光。于是她不停地出生

然后死亡，又出生……

随着生活一起圆缺阴晴

从身体深处，抬起一轮沉甸甸的月亮

山中

镰刀。借我收割山脉的夜色

光芒返还

茅草。借我一只哨子

混进夜莺的剧场

语言，割下一座山的寂静

女人的歌谣绕过所有

陡峭

我，一只蒙尘的土陶

试图用清水装满一切

流云，月亮和山川……

放在她的姓名旁边

试图请一颗石头

放进故乡

额外的雪

她应该需要一支火柴，划亮

雪的童话

在巴颜喀拉山

没有什么雪是不应该的

除非，她放出牦牛

再多几个跋涉者

也只是多了几堆额外的白

她烤着柴火，旋转的雪粒子

扑腾着在窗上

难熬的季节，我无法融化的唯一

来自无法走近或者疏远

眼睛里的倾塌

白色信封

这封信注定要搁置，在我动笔以前

它成为一个无瑕的少女

写给爱人，完全可以装进一整支

大雁队伍

写给故乡，也可以

收容一块漂泊的墓碑

直到她成为一个少女，赤裸裸地

露出棱角和惶恐

我取下我的心脏，贴成邮票

遥寄。

给谁呢？在不长不短的二十几岁

读完，这一生的红白喜丧

新婚快乐

姐姐，你终于随便找一个

不好不坏的男人，嫁了

和父母的预言一样，你不再挣扎

你离开那天，脸上擦满红妆

把嘴唇染得像一片小桃林

红色的衣裳有点小了，鞋子也不合脚

姐姐，你说生活还得继续

这个粗枝大叶的男人能够养活

一个孩子，不能再多要了

你乘车走了，你看着我

像小时候看着我去上学时一样

是不是命运总是这样倾斜？

姐姐，你等的那个男人不会再回来了

他骗光了我们家的钱

还骗了你的初夜

你说你有点累了，你看到

连绵的山，环形的路和树林

飞来飞去的乌鸦和厮混的喜鹊

姐姐，我想你了，今生的温柔

要等到下一个来世才能偿还

姐姐，新婚快乐，忌日快乐

茶花传记

给你一场荒唐的雪，邀请你

凋谢春天

春寒是一种遥远的涟漪，牵引我

找到了荒岬

找到了铁做的土壤

山上的古寺敲落经声，一些

返回弥远的冬天

剩下的，组成这场荒唐的低雪

你身上的奥妙

在我的鼻息中聚首

你在大雾中穿上白衣，震撼我的苍茫

你低垂而欢喜的头颅，成为废墟上的绝世吟诵

露水通过你流向我，不能去诠释

这白色花嫁的幸福之源

下坠，再下坠

我回荡在绿色错落的高楼间

触碰过的地方，属于春天

想起来了，你应该拥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我彻夜在看不见的尘埃里找寻

我奔赴在山海交叠的版图中

试着去记起开放时

轻轻吐出的小小花蕊：故乡

破窗而入

蝉声破窗而入，因此

夏天碎了一地

一个男人破窗而入

于是我得以呼吸

在光阴的角落里，总有

破碎的玻璃

从自然，从人的回忆

掉落

那时像褪去的蝉壳

成为十几年来，不断

破窗而入的理由

这天，黄昏破窗而入

成为一个事故现场

而我

还在等一个人

来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