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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红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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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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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冬天

故乡的冬天(散文)


昨夜,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给皖西大地换上了美仑美奂的银装素袍。喜欢早起的我前往附近的公园赏雪,见到三五位同样早起的人,或在公园里信步踏雪,或在亭阁前拍照留影。我也经不住雪景的诱惑,向公园里的幽径深处走去,想更好地感受雪后灵韵。面对这洁白无暇的世界,正心旷神怡、神思渺远之际,忽然看到前面有两个少年在相互追逐嬉闹,投掷雪球,思绪一下子将我拉回到少年时代,拉回到故乡那寒冷的冬天里。

我的童年和少年是在大别山腹地一个塞闭贫穷的乡镇长大的。每当进入冬季,那连绵起伏的群山脱尽绿色,裸露出骨瘦嶙峋的山体时,一阵紧似一阵的透骨寒流,就开始肆虐那片贫瘠的土地。记忆中的冬天特别地冷,霜降以后,随着从峡谷一路侵袭的北风越刮越猛,脚下的冻士便有了硌人的硬度。紧接着冰冻三尺,大雪封山,经常会发生整个山区与外界隔绝不通的情况。然而冬天再冷,冰雪再大,我们这些“不知愁滋味”的孩子们,置身于白雪仙子点化的世界,每日在晶莹剔透的乡间原野玩耍,无疑为童年的生活平添了许多乐趣。

印象中故乡似在摇篮之中,四周被崇山峻岭环绕,中心区域地势稍平坦些的地方,均被称作“畈”,畈与畈之间散落着大大小小十几个村庄。彼时,我们一家跟随父亲工作调动,搬到了马畈村上院队一处大院租住。记得那片徽派建筑老宅应该有上百年的历史,里面住着几十户余姓人家,各户人家的房舍既独立构成,又相互贯通,并被里面的回字型走廊和天井院连成一个整体,整个建筑就像一个攻防兼顾的堡垒。庄子大门前有一池塘,每到冬季放干池塘里的水,将喂养的鱼逮上来,家家户户便能分到几尾鲜活的鱼。右前方是一片四季青翠的毛竹园,竹园前面有一条蜿蜒流淌的清澈小河,那片竹园和小河是我和小伙伴们嬉耍玩闹的乐土。冬季到来,漫天的竹叶随着阵阵寒风簌簌落下,把竹林间的草地覆盖得厚厚实实,脚踏上去宛如踩在一块巨大的海绵垫上,松软中透着舒服。我和小伙伴们经常来到竹园席地而坐,看小人书或听稍大些的孩子讲故事,是一件特别快活的事。小镇附近的孩子们放学后也把竹林当作游乐场,经常结伴来此攀竹玩耍、追逐嬉戏,常常忘记了回家吃饭。到天擦黑时,四周便会响起前来寻找孩子的家长们此长彼短的吆喝之声:“华子,亮子,回家吃饭啦——”,那洪亮的吆喝声,常常会惊飞几只已颤颤惊惊入林归宿的寒鸦。

冬日里,流经竹林的小溪平添了几份寂寞,没有了春天欢快的流淌声,也没有了孩子们成群结队、不知深浅下河摸虾捉鱼的嬉闹。但河边却多了前来浣洗衣物的大嫂大姐们的身影,她们提着竹篮来到河边,将衣物堆放在河岸天然的石板上,反复用棒槌捶击、用手揉搓,然后再放进清澈见底的河水里摆动、拧开.....很快家家户户门前便挂满五颜六色的联合国旗帜。这时,我们便知道春节就要临近了,学校即将放寒假了。

当大雪紧随着北风呼啸而至,整个村庄笼罩在白茫茫的雪野之中,乡亲们终于不再耕耘和劳作了。此时,他们最高兴的事莫过于走亲访友,或帮乡邻家操办红白喜事,同时家家户户开始杀猪宰羊,为春节忙活开了。如遇故交好友或邻里乡亲上门,虽说家里只有花生、瓜子、薯条、糯米糖等,可朴实的山里人没有什么舍不得的,该炒熟的炒熟,该端上桌的都端上桌,只为招待好来客,别失了礼数。至于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炭火烧得旺旺的,火炭边煨着新醅的米酒,火塘正中垂下一根铁钩吊着吊锅,一家人围坐火塘吃午夜饭的情景,是弥漫在记忆深处最浓的乡情和亲情,常令我如同饭后泡上一杯酽酽的新茶,喝着是那样的惬意与舒坦。

寒假到来,孩子们成群结队地疯玩,也不会被父母们臭骂。男孩子最快乐的事,莫过于玩捉麻雀、抓特务;女孩子通常喜欢跳绳、踢毽子等。到了晚上,则都爱去村子里最年长、也是唯一还穿着长袍的二大爷家,听他“挖古”(讲故事)。在点着松明子的火塘旁,看二大爷张开蓄着花白胡须的嘴巴,从他深不见底的喉咙里,绘声绘色地讲一个个妖怪和狐仙的故事,吓得我们紧紧围坐在火塘边不敢动弹。临散场回家时,即便点着松明子,在经过长长的弄堂时,也生怕从黑暗的房梁上会跳下一个妖精什么来。

农历新年就在这快乐的等待中降临了。对于过年似乎永远是孩子们的最大企盼,因为只有过年,大人们才能满足孩子们的一切要求。从腊月小年到下正月,每天饭桌上都断不了喷香扑鼻的腊肉;到了大年三十,每个小伙伴都会换上一身合体的新装,即便是旧衣改新的。说到拜年,孩子们更是打头阵,一家挨着一家给长辈叩头作揖,好吃好喝,临走时手里还拿着,口袋里装满了老辈们塞进去的糖果、年糕、山核桃、花生等。装不下时,赶紧跑回家掏空了再撵过去,生怕被小伙伴们给落在了后面。

春节过后,雪霁云开,山川大地在厚厚的白雪覆盖下,如同走进了童话世界。早晨,只见村庄处处升起袅袅炊烟,房檐屋舍悬挂着巨大冰柱。阳光耀眼,玉树银花;鸡鸣狗吠,行人蹉跌。中午,村庄不再宁静,老人们拄杖出来观雪,喜悦挂上眉梢,嘴也不断重复着“瑞雪兆丰年”的老话;青壮年们结伴四处吃酒,醉时当有人放声高诵伟人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诗句。天真烂漫的孩子们在村庄前堆雪人、掷雪球,打雪仗,即使小手冻得通红,也丝毫不影响他们认识这粉装玉砌世界的好奇和欢乐。此时,故乡的天、地、人完全融为一体,而这独有的地域情怀,亦融入进我的血液,像一粒种子在心底悄然生根萌芽,且从没有枯萎过。即便后来我长大成人飘泊在外,那粒种子仍时时被唤醒,在异乡独处时,在深夜睡梦中......

如今,离开故乡羁绊在城里,生活和工作上压力经常让我夜不能寐。故乡的冬天是那样的厚重而充实,故乡的雪原是那样的宁静而美好。我知道,虽然我再也回不去故乡,再也回不到过去,但我仍执著地搜寻那逝去的冬季,深情地怀想故乡那绵绵厚实的大山,白雪覆盖的村庄,还有那成片的雾凇奇观,以及飞舞的雪花、结冰的河流......

故乡的冬天,并没有离我远去,她就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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