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红梓
向西行,西边有家乡。
从登上火车的那一刻起,我知道,此行的目的地是回家,回到我日思夜想的家乡,——皖西大别山区的那个小镇。
我乘坐的是周五下午的一班火车。一个人回家,而把妻子留在皖南这座她并不喜欢的城市,心里委实有些不忍。可眼下有什么办法呢?孙子太小,儿子和儿媳工作忙,他们需要我们来此帮他们带孩子做家务。
选择周五出行,一则考虑到儿子、儿媳当天基本不会加班晚点,他们会早些回家,接下来又是两天的双休。二则利用这个时候回家,我能按自己的想法,干自己想干的事,比如说约几个好朋友尽情地玩耍,而不必顾虑被打扰。我那几位老友很久没见了,也确实有些牵肠挂肚地想他们。
曲指算来,将近两个月没有回家了。上次回去还是去年的腊月,也是独自前往。当时正是皖西腌制腊货季节,只见家家户户门前窗外都晾晒着腌制过的鸡鸭、猪肉、香肠等,那一块块色泽红亮的腊货,令人垂涎欲滴。于是想着今晚又能和几个朋友聚在一起,上几个热腾腾的锅仔,如腊肉烧黄鳝、红烧大肠、干风羊肉等,都是独具皖西风味的菜肴,整个人都快活起来。这不,人还在路上,电话里已和几位老友约好晚上见面的时间地点。
火车飞驰,车窗外春光明媚,景色旖旎。想到来南方两年了,不知是内心不愿改变,还是确不习惯当地饮食,一个冬天吃什么都不香。有一次看到商超里卖有腊香肠,买回家切片一尝,又是那种甜不甜咸不咸的口味,哪有自家腌制的味道正。吃完就再也没买过。
从皖南到皖西,以现在的交通便利,路途并不算远。只是久不回去,害怕熟悉的家乡变得越来越陌生,怕迟钝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怕心与家的距离越来越远。所以每次回家途中,或在打开尘封的家门时,都打心底里油然生出一种游子回来的感觉,一种发自内心对家庭的看重与维护,一种精神财富拥有者的自慰和满足。当然心头也是会滋生出一些失落,那是因为曾经欢声笑语的一家人,因为老人和孩子们的纷纷离开,而变得沉寂下来。
还在路上,妻子就打电话问我:到家没?又说你都回去两趟了,我还一次没有回去过。我听出了她心里的不甘,宽慰她道,再过半个多月就到清明节了,到时孩子们一放假,我俩一道回家住几天。
人还在火车上,心早已回到魂牵梦绕的家乡了。
向南去,南边有亲人。
夜幕下,火车平稳地向东南方向行驶。这是从家的方向开往儿子所在城市的最后一列班车。车厢内人不多,有坐着、躺着和站着的,车窗外一片寂静,远处偶尔会有几点灯光一闪而过。这是一列“绿皮车”,行程约需三个多小时,我坐在硬座上,不由得想起今天的一些事来。
昨天下午,我先到市里的单位办事,这是回来的主要原因,然后急匆匆赶回老家,下车后又直接去了饭店。等我回到家里已近十点,酒喝大了,也不管床铺被褥干净与否,就囫囵睡了。今早起来,将屋里屋外、房前房后打扫一遍;上午到老妹家看望了九十岁的父亲,又到舅兄家看望八十多的岳母。傍晚,正与几位战友打牌,儿子打来电话,说妈妈煎鱼时眼睑被热油溅了。我一听急了,立即登录12306,购买了一张当晚返程的火车票。吃完饭赶紧回家收拾一通,便急匆匆赶往火车站,登上了这开往南方的最后一列班车。
刚回来又离开,心里翻来覆去不是滋味儿。五年前,我与现在要去的这座南方城市还没有丝毫的关系,不过对它也没有不好的印象。当初鼓动儿子从更远的南方回皖工作,实属无奈之举。作为父母,我们希望他离家近些,只因企业有亲属回避的制度,只好暂时选择一个城市作为跳板。
殊不知三年前的一天,儿子郑重地通知我们,他恋爱了,女孩的家和工作单位都在他工作的这个城市。从他语气中听得出,这不像是征求意见,而是明白无误地告知我们。于是我知道了,对他的将来,我所做的任何努力都是徒劳的、无用的。
如今儿子和儿媳已经有了爱情结晶。过去是他这只候鸟经常飞来飞去。孙子出生后,倒是我和爱人变成了候鸟,经常飞往他所在的这座城市。每次过来时,我们都驮着大大小小的箱包,只为将家乡的好东西带来与他们一起分享。现在我俩每天的工作就是带孩子做家务,而我俩的所有快乐和烦恼也都来源于此。
想到昨天高高兴兴回来,今天深更半夜回去,刚离开一天,妻子就被油溅了眼,会不会是她故意骗我回去?我知道她对我这次回来很不高兴,说我就是因为想回来,才编个理由骗她,其实无非想躲两天清闲,也想躲开她。
我又想起那天临出门,妻子倚在门框对我说,她有四个多月没有回家了。我当时看见她的眼里好像有泪光,可没有多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对她的感受是不是太不上心上了?只是以目前情况,她要想回家住上十天半月实属奢望。我暗自许诺,下月清明节,我一定要带她回家看看,一来满足她回家的愿望,二来为寻得心理上的一些平衡。
夜深沉,火车飞驰,一路向南。想着他们,我得回来,因为他们都是我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