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扁担和零花钱

身高这个问题从小就困扰着我。什么时候就开始意识到我这辈子会是个小矮子的呢？貌似是外婆在夜里背着我的时候……

母亲是在屠宰场工作的，工作时间段都是凌晨，那些猪要在赶在大家出来买菜之前杀好，然后运到菜市场。那时候我还没开始上幼儿园，母亲起来工作，我也会醒过来，跟着母亲去看那些大人杀猪。那一头头又大又肥的猪被人从栅栏里拖着出来，一声比一声高的尖叫，响亮又凄惨，方圆几百里都能听到猪的惨叫声。我就靠着大门看着那些猪断气一命呜呼，然后被刮毛，被分解，整个过程我眼睛都没眨一下。“栗栗！”听到母亲的叫声，循声望去，母亲和一群阿姨在个角落里，她手里拎着新鲜的猪肠，一脸忧愁地看向我这边，眼睛里都是不安，于是我默默地退出去，在外面玩着沙子等她下班。

过了几天，外婆就开始在母亲上班的时候，来照顾我。我半梦半醒地听到外婆叫我，揉着眼睛爬到了她的背上，外婆的背跟母亲的有点不一样，母亲的背好像没外婆的背宽，就这样想着想着模模糊糊地就睡过去了。外婆那时候要挑着猪血去市场卖，猪血被装在两个大黑桶里，黑桶里面就是凉水和猪血块，又沉又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靠在外婆的背上，只听得见三种声音，深深的喘息声，扑通稍快的心跳声，急促有力的脚步声。外婆的肩膀有两件东西，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扁担，扁担的两头是一大桶的猪血，我头的正上方就是扁担。我抬头望着天上那被扁担遮掉半边的月亮，望着出神，不留意就被不听话的扁担敲到了脑袋，头皮痒痒的，挠了挠，然后就听到外婆的声音从她胸腔那边传过来“栗栗把头压低点哦，别被扁担压着了。”我应了一声，然后缩了回去。外婆一摇一摆，扁担也跟着一摇一摆，黑桶里的凉水溅到了我的小脚丫，打湿了外婆的裤腿。被扁担遮了半边的月亮，把外婆娇小的身影拉得老长，那被拉长的身影就像能撑起半边天的盘古，她脖子上的汗珠就像倾盆的大雨，淋湿了她的衣服，也浸湿了我的胸口。

前几天和外婆聊着天，外婆说我小时候小腿可长了，以为以后肯定高，怎么现在才跟她一般高。我打趣着说：“小时候被你背着，上半身被你扁担压着了，长不了了，就小腿没被压着，它就长。”外婆听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外婆年纪越来越大，每次过去看她，她总会盯着我看好一阵子，就感觉下一秒就要看不到我了，每到这时我都会干别的事情，假装看不到她悲伤的神情。

外婆可爱美了，她经常会自己去发廊头发染黑，早上会起来洗头，出门会往脸上涂大宝。她还很受人爱戴，一到过年那些亲戚就会蜂拥而至，门槛都要踏坏了，母亲就打趣道一到过年外婆就是小富婆，一堆亲戚急着给外婆塞红包。但她的钱很少为自己花，总是为了别人而愁。

说到钱，我就想起她追着给我零花钱的事情。从小学到初中，父亲和母亲都没给我过零花钱，而我也不会开口要，甚至二年级了我都不知道一元钱和五毛钱的区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外婆偶尔就会偷偷给我塞零花钱。上了初中，我经常从田野里穿过去去学校，虽然到处都是泥土，路比较难走，但往那里走的话会比大路会近一些。田野里有条小溪，小溪上面就两根电线杆方便人过去，溪水臭烘烘的，我舅舅说以前糖厂没建的时候，他经常去小溪里面洗澡，拿个盆往那条小溪里随便一捞都有小鱼小虾。有次我从那过被外婆看见了，她喊着说要给我零花钱，我一边跑一边说不用给啦，我都已经长大了，然后头也不回地拼命跑，跑过了那条小溪往回看，看到外婆没在后边,才慢慢地走着。就快到学校了，就听到有人喊我，回过头才发现外婆追上来了，我愣住了就在那里等她，生怕她摔了，她跑到我跟前，气喘吁吁地说：“你这孩子跑什么啊，我吃了你不成，你爸妈不给你零花钱，外婆给你！”说着她就着急往自己裤子的内格里掏出十块塞给我，拍拍我肩膀让我赶紧去学校。我一路上拿着那十块钱低着头掉眼泪，泪水打湿了纸币，模糊了我的双眼，胸腔里犹如塞了千万层的棉花，难受极了……

今年过年的时候，趁着其他人不在的时候，我偷偷地给外婆塞了红包，她两眼瞪得跟铜铃般大小，我对她眨了眨眼说：“我有存钱的，拿着吧！”她才笑眯眯地把红包放到她裤子的内格里，然后说：“你都长大了，我老咯！”我心里莫名发酸，一句话都说不出。

不管多少年过去，外婆的扁担和零花钱，始终都会像个警钟一样，时刻提醒着我成为一个善良且孝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