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夜

听着风撞在窗户上的声音，“咚咚咚砰砰砰”，我在床上躲在被子里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让自己死死地睡去，也不敢掏出手机看信息，生怕手机屏幕一亮，眼前就有一副狰狞可怕的脸在对我笑。于是就直直地平躺着，眼皮紧闭着，双手交叉覆在一上一下的肚皮上，若是我去当群演，去演一具尸体，我有十倍的信心能演得比真的还真。虽然我表面上看着很平静，但此时脑海里就跟个电影院一样，翻山倒海般地闪出很多画面……

在读高中之前，一直在农村生活，特别喜欢下雨天，有次故意不带伞，一放学第一个冲出去，在路上狂奔着，跑到一半看到周边没人了，就把鞋子脱了，光着脚在水泥路上不慌不忙地走着，踩着一个个大大的水坑，感受着接连不断的雨水从头到脚灌湿我的冰凉感，夏日的闷热感一下子消失了，学业上的压力也被冲刷完了，心中的愉悦感蔓延开来，咧开嘴微微笑着。回到家，母亲见到我这般狼狈，一边责怪我一边催促我赶紧洗澡。真正奇妙的是，洗完热水澡后就感觉自己是一个新生儿，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夸张一点就是感觉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对所有的事物有了新的认知。现在搬回县城老家了，就喜欢上了下雨的时候，一个人跑去书店。撑着雨伞，听着雨嘀嘀哒哒地落在伞面上，冰冰凉凉的雨珠滑到我滚烫的手心里，冰火两极，吸上一口令人上瘾的奶茶，怀里抱着精挑细选的“宝贝”，小心翼翼地踮起脚躲过一个又一个的小水坑，急匆匆地拨开雨帘往家里赶去。

忍不住翻了个身，接着想起了在外婆家的场景。每到台风天或是下雨时，外婆总会拿几个铁桶放在屋檐下接雨水，我和表弟就会叠纸船放在桶里玩，大人们在厨房开始准备晚餐。瓦房外面的雨声是各种各样的，在树叶上沙啦沙啦，在舅妈撑起的雨伞上唰啦唰啦，在瓦房上哗啦哗啦，雨水从瓦片上滑落在铁桶里啪嗒啪嗒，其中夹杂着大人八卦的声音，平和又惬意。到饭点，外婆的声音就会穿过雨瀑布，越过卧室的房门，从厨房那边传过来。大人们围着圆桌吃着热腾腾的火锅，大口吃着肉，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我和表弟在一边听着一边商量吃完饭要去干什么。外面狂风暴雨，潮湿阴冷，里面其乐融融，灯火明亮。

想到这，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置于黑暗之中的我，看着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听着风一个劲儿往窗缝里钻发出的声音，雨滴重重地砸在窗户上的声音，我不禁头皮发麻。一个人在诺大的房子里，孤独感和恐惧感很快占据了我的小脑袋瓜子。小时候的大部分时间就是一个人呆着，父亲母亲出门的时候，就会把我锁在家里做作业，但即使这样我也从未感受过一个人呆着会产生的孤独和恐惧，相反地，我觉得很轻松愉快，不用担心自己在日记写的东西被父亲和母亲发现，当着面把我不为人知的秘密读出来；不用担心自己说错什么话，伤害到别人；不用担心母亲莫名其妙的怒火……但此刻我却开始害怕了起来，脑子里第一次有了这种想法，如果以后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怎么办？饭桌上没有了父亲烧的美味佳肴，耳边没有了母亲没日没夜的唠叨，收拾行李的时候没有了父亲没完没了的叮嘱，生病的时候没有了母亲无微不至的关心，所有关于他们的一切逐渐消逝得无影无踪，要是到了那个时候，我要以多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才能坦然接受他们从我世界里消失。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风力越来越猛，哐当一声，邻居放在屋顶上的一块铁皮被掀起来，我吓了一跳，神经紧绷，情绪也跟着外面的风雨愈演愈烈。“死”这个字眼，我并不畏惧它原有的意思，而是对它背后的意义感到无助。一个人死后就意味着他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但也就是指形体上的消失，有些方方面面却保留着，保留在在世的人的记忆里，记得越多就会越痛苦。亲人的逝去，这件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你会在每分每秒里去体验失去的痛心疾首。往日的情景会在你一个人的时候，一件一件地出来摆在你眼前，有难过的，有开心的，有难忘的，有后悔的……但跟你经历这些的人，已经不在了。于是你会很怀念，做了一桌子他之前给你炒的菜，发现并不是那个味道，倒掉了，在饭桌上痛哭流涕;走在街上，晚风微微地吹着，发现以前也是在这个时间点，他把不肯出房门的你推出来陪他一起散步，想着想着眼睛红红的，望着街边的一盏盏路灯模糊到变成了星星;拿着尤克里里弹着曲，发现是他以前经常给你哼的小曲，一边弹着一边哽咽。甚至在梦里，都是他的面孔，梦境里都是你所思念的，你梦到他抱着小时候的你，哄着你吃饭，会有一小部分意识会告诉你这是假的，告诉你这是梦，但你不愿醒，醒来时才发现泪水早已淹没了你。

擦了擦眼泪，试图让自己回归平静，第一次一个人在家经历台风天，思绪太过杂乱。雨已经开始变小了，台风应该要过去了，父亲母亲明天就能回来了吧。快回来吧，我不想一个人呆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