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碓臼是紧挨在古井旁的,从我记事起它就和古井一并坐落在奶奶家门口的左手边。小的时候我总以为“碓”是“地”,因为村里人都是“地臼”“地臼”的叫着,而碓臼又有半截是埋在地下面的,我以为因此叫“地臼”。
碓臼是青石做成的圆锥形器物,上粗下细,也就是在一大块青石上凿出了一个直径约30cm,深约40cm左右的圆窝用来捶捣加工食物。和碓臼一起使用的还有舂槌,舂槌是用木头做成的锄头状用来在碓臼里的舂捣的工具。在那个粉碎机罕见的年代,碓臼是村民们常用的一种生活用品。
那时候,整个村里就奶奶家门口这么一个碓臼,碓臼响的最亮的时候就是进入腊月要过年的时候。因为要做年粑,汤圆,鱼面之类的过年食品,碓臼旁的人群就犹如赶集一般。那样的日子左邻右舍的女人们总是相约着一起干活,一人舂臼,一人筛粉,另一两个人就在一旁递个东西或是搭把手。此时的女人们总是眉开眼笑,聊着家长里短,说着今年的收成,也有开着荤素玩笑,时不时的一阵阵笑声竟把舂臼的“咚、咚、咚”声都淹没了。而嘻嘻哈哈的小孩子们早就垂涎三尺地徘徊在碓臼的周边等待美味,碰到舂黄豆花生仁之类的食物时,女人们总会在不经意间塞上一小把香喷喷的花生仁给孩子们,就这一小把花生仁能让孩子们吧嗒吧嗒着嘴乐上一大半天。
所有的食物加工中最有讲究的是舂做米粑的米粉,一般得按照7:3的比例称好粘米和糯米,淘洗后晾干,再拿去舂。而舂臼最少得两个人配合才能完成,需要一个人“舂臼”也就是一个人拎起舂槌一次次舂向碓臼,通过舂槌和碓臼的撞击得以让米粉碎;另一个人“起臼”,起臼的人得一直半蹲在碓臼旁,拿着箩筛不断的从碓臼里舀出舂碎的米在碓臼旁事先准备好的竹匾里筛出已经粉碎到粉末状的米粉,再又把过滤不出去的粗糙碎米倒进碓臼,期间还得顺势上下翻动一下臼里的米,再把溢出臼窝的米和粉扫回窝里去。在整个起臼的过程中舂臼的人是不会停下自己手中的舂槌的,所以舂臼和起臼需要非常默契的配合。那时候经常看到奶奶坐在碓臼旁帮别人担任着“起臼”的工作,只见奶奶总在舂槌扬起的一瞬间右手顺势往臼里一滑,一把白白的粗碎米粉就进了她手上的筛子里,筛子再一抖,洋洋洒洒的粉屑就飘落在脚边的竹匾里,再一扬“筛头”悉数又落进碓臼里面。如此往复,要不了多久一竹匾大米就变成了一堆细腻的米粉末了。
因为一村子的人都要用到这唯一的的碓臼,于是从早到晚总有人排队,各家常常会先把装着糯米,粘米,高粱的竹簸箕,水桶,面盆,筛子等工具依次摆好排队。有人一看暂时轮不上,便回去忙别的事,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再过来。还有人就主动留下来帮忙替换舂臼或者起臼的人,好让之前已经劳作得有些累的女人们歇息一会儿;还有时会有排了队的轮到了人还没到,等待的女人们也不会将她落下,依然按序帮他舂好,甚至后来主人取走舂好的米粉的时候都不知道是谁出了这份力。小的时候我总喜欢黏着奶奶围在碓臼旁,那时候总以为自己是因为馋嘴那一把花生仁,那一捧芝麻香;多年后才明白吸引我的还有那格外融洽的邻里乡亲。
如今,那口碓臼早被村里人遗弃在村头的一棵大树底下,落满了尘埃,长满了青苔。它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把平凡的光阴装进肚子里,静静地看着世事变化。一天我吃着妈妈做的蓑衣圆,嚼着里面包着的花生芝麻馅,问妈妈:“为什么总感觉没小时候吃的那么香了”。妈妈说:“机器打磨出来的哪有手工捣出来的香,用臼捣,人会掌握一个分寸,捣出来的食物就有劲道”。岁月如梭,使用碓臼舂捣食物的记忆越来越远了,然而远离我们而去的仅只记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