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怀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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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上小学时，学习不错，一直在前几名的，五年小学毕业了，就接着在本大队中学读书，这时候就有考大学的机会了，老师鼓励考大学，所以我们几个学习好的初中生就十分努力学习，希望考上大学的，初中老师给予很高的希望，因为初中考上高中的就是不多的几个人，五分之四的学生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赚钱了。
那时候上高中也是比较困难的，高中的老师说了：全国招生28万人，如果谁不努力学习，想考上大学是没有希望的。现在想起来，那时候老师说的不一定正确，我没有努力学习吗？自我感觉已经很努力了，但是还是没有考上大学。关键是那时候全国的大专院校一共才招生28万人，太少了，如果当时全国大专院校招生100万人，或者招生像现在这么多学生，多达五、六百万人，我上大学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没有上大学，还是想走出去见识一下世面的。当兵去，是许多年轻人的一个选择。
9月1日，考大学名落孙山的高中生，就知道自己这一年上大学是没有戏了。怎么办？学生找老师咨询，是继续复读，等着来年继续考大学？还是外出打工赚钱，自己盖新房为找自己的对象做准备？老师也是意见不统一的。有的老师劝你一定要复读，争取明年考大学，跳农门。有的老师就劝你说：年龄不小了，男子汉不能靠父母一辈子的，找对象需要新房子，需要不少钱的，外出打工也是不错的。
数学老师有几次给我说：你在全学校的一届四个班数学竞赛获得过第一名的好成绩，复读是大有希望的。班主任老师也劝我：你综合成绩不错，考大学，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有好几个往届生师哥师姐，从1979年就开始考大学，复读四年了，仍然没有走进大学的校门，成为一名大家羡慕的大学生。老师都是劝过他们的。难道说我要步他们的后尘？或者万一运气更不好，复读五、六年还考不上大学怎么办？甚至到了25岁仍然考不上大学，今后就没有机会了。那时候考大学是限制年龄到25岁的。
我的几个同学已经听从老师的召唤，交了复读费，买了新课本，走进高中学校的复读班，我经过思考还是不去复读，在家等着征兵工作开始，为当兵做准备，就不去交复读费买新课本了，花那一笔钱干什么呢？
1982年秋天，村里的干部看到我了，感到不理解。有的说：村里几个高中生都去复读了，你不去复读高中可惜了。我说，我等着当兵呢。村干部就问：当兵有前途？听说现在的部队也开始叫考军校了，是不是考军校很容易？我说：说什么的都有，我也不太清楚的。
村干部给我说：咱们村和豆贾庄分大队了。学校还没有分，几个村干部考虑，大队分了，学校不分，咱们村里的孩子，还跑一里多地去外大队上学？不好的。高年级的孩子，还可以跑一跑，算是锻炼身体，今年的一年级就不去了，在咱们村建一个小学校。
没有几天，学校就分了。一年级到五年级，全部分开了。乡教办室的领导找到我，给我说：你先到学校教书当民办教师吧。我说，自己等着当兵的。村干部也在场，说：你当兵，我们不影响你去。到时候，报名、体检、只要一切通过了，还是叫你当兵去呀。
乡教办室的领导还说：你去教学，比参加地里劳动好一点的，在学校还可以复习课本知识，明年可以继续参加高考，你有机会考大学，也是好事。
村干部还说：大家也是为你好。你不来教书当民办教师，有几个人还是想来的，大家看着你学习好，才来找你的。
这么多人给我说，我就答应了。校长给我说：一年级的新学生，不好教，五年级的学生马上考初中了，也不好教，全乡只有一所中学招生的人数不太多的。你就教二、三年级吧。这两个班，一共二十多个学生。王老师教五年级，一个班15个学生，八九门课任务也不轻，村干部给我说，我虽然是校长，但也不能不教课，我教一、四年级，两个班，也二十多个学生。
校长说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王老师。王老师说：分开学校了，只有咱们三个教师，课多了，也没有办法。先这样吧。
王老师看着我说：你刚来，有什么地方不太明白的，可以问。
校长也鼓励我说：你在高中生，比我们有水平。我们都是初中生，教了十几年的学生，这一方面有一点经验，你不清楚了，问我们两个，我们都给你说。
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就说：我在这方面肯定是没有经验的，到时候我努力学习，不会了，就请教你们吧。
学校虽然分了，但是我们村还没有建好学校，还在豆贾庄学校上课。村干部说，先找三个房子，当教室吧，等建好学校了，就好了。村干部的一个房子，三间瓦房，就成了我的教书育人的地方。其他的班级也不太远，都是老百姓的房子。
豆贾庄学校的老师，也给我说了一些情况。当然，我是在豆贾庄学校一直到初中毕业的，好几个老师都教过我，还是有感情的。老师的思想，也是有不舍的。有的说，不分学校，你教一门课，就可以了，现在分学校了，你教十几门课，是辛苦一些的。
有的说：主要是村干部闹着分大队，要不是村干部提分学校，咱们学校还是在一起的，可能你也没有机会来当民办教师，分学校，是你们的村干部提出来的，开始乡教办室不同意的。你们村干部告状找到了乡长、书记，最后告状找到了县教育局。
领导一看，分了学校也好，不分的话，村干部告状找到地区领导，找到省长就更不会有好结果了。一个老师给我说：听说你们村干部为了分大队，找到了滑县赵总理的老家。回来就说，全国都分田责任制了，为什么咱们不分田？乡镇书记叫他当大队长，叫他带头分田责任制，很快就分了大队。很快又分了生产队，你们村原来两个生产队，变成六个村民小组。小村几百人，村干部好几个，又分了小队，小队长好几个，都想当一个小官，现在又分学校，说不定很快就又来几个民办教师的，你要是当兵走了，或者考大学走了，今后故事会发生很多的。
我想起了我上中学时的事情，我利用星期日参加生产队的劳动，那时的大队长在田地里看着大家劳动。大队长就说了，他去滑县找赵总理老家的事情，说他了解到的情况。一会儿就看见了我们几个中学生，就提出来一些问题。这一天刚下过雨，有的穿着胶鞋，有的没有穿胶鞋，我借了一双胶鞋穿着来参加劳动的。
大队长说：有文化好，中学生好，不过有一点，文化人不听话就不好了。
有的说：有文化，造反派，老是斗老干部就不好了。
正说着，从我们前边几米远的地方跑过去一只野兔子。有几个人看见了，就说：大队长快看，野兔子。
大队长马上说：小伙子们，快追……
这一说，马上就有十几个小伙子跑出去追野兔子了。野兔子也是不甘落后的。几分钟野兔子就跑得不见了踪影，几个小伙子喘着粗气就回来了，连一个野兔子毛也没有抓到手的。
一个人看着我给我说：你怎么没有去追野兔子呀？
大队长看着我就笑了，说：你不是小伙子？男子汉跑不动吗？
我说：我跑不过他们几个的，他们几个还追不上野兔子，我才没有那本事，根本抓不到野兔子的。
第二天，一个人就给我说：大队长说了，你是学习好，就是不听话，不追野兔子，和其他的小伙子不一样的。
我说：我星期日劳动，记半个工，借了一双胶鞋，把胶鞋跑坏了，谁赔我？你没有看见那几个小伙子跑坏几双胶鞋？
第四天，我又听说了大队长对我的评价：害怕跑坏借来的胶鞋，小伙子会算计，自私自利，将来也是一个不听话的小能人的。
所以，我就对大队长有了印象。但是，我认为自己追野兔子，不是强项，就努力学习，谁知道考大学又名落孙山了。这一次当民办教师，是支书和乡教办室领导的意思。有人说，大队长的意思，是不同意的。但是，几个村干部、乡教办室、学校老师、校长这么多的人，大多数人的意见，我就来到了学校，走上了讲台，当民办教师了。
我一了解我的学生现状，二年级的十三个学生，有八个留级生，有的留级三次了；三年级十四个学生，有十个留级生，有的留级三次了。这是一个比较麻烦的事情。有的学生，就开始做生意了，有的学生，虽然是三年级，但是已经留级三年，年龄十四五岁了。
男孩子学习不好，家长也有计划，等混一个小学毕业了，就外出打工赚钱去。你学习不好，只要不影响其他学生，我可以不批评你，但是，他不学习，也带着其他学生一起逃学，打架，传授做生意的坑蒙拐骗经验，我就不高兴了。我批评了，学生的父母亲到没有表示什么反对意见，他的叔叔就不高兴了，给我说：你当一个小学民办教师，也不要太过分了。你学习好，没有考上大学，我侄子学习不好，也考不上大学的，十四五了，你给他留一点面子吧，他马上要找对象的。
这还是可以接受的，有的家长直接告状告到了村干部那里，有的还扬言要教训我的。有一个学生的哥哥，就说了再敢胡乱批评，就不客气了，打架，一拳就可以把小学老师打趴下的，打得民办教师满地找牙，看他还牛气吧？
这好像是给我下马威的，我听到了心里也是不高兴的。
1982年征兵工作开始了。
我报名了，当时听说是海军，去海南岛，那可是冬天不需要穿棉衣的地方，可以看大海，可以坐军舰，可以看见台湾的商人在海南岛投资办厂做生意，甚至可以在海南岛和台湾的人说话拉关系，找一个机会就能去美丽的宝岛——台湾岛，看看那里的“外婆的澎湖湾”，这是一首很好听的歌曲名。
希望是美好的，但是总算是一个希望，自然这么好的海军，又是去美丽的海南岛，水向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接下来就知道了竞争是激烈的。村干部说了，县里乡里只给村里一个当海军的名额，报名的青年人就有十几个。怎么办？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吧。
支书说了：现在的国家政策不说成分了，人家老大、老二想当兵，过去讲成分，没有当兵去。现在人家老三，想当兵，国家也允许人家当兵。我支书就推荐人家老三去当兵。
还有一个村干部说：我的弟弟，高中生，也想当兵，大队不推荐，我找书记、乡长、武装部长去，一定要叫我的弟弟当兵去。
还有一个村干部说：我的孩子，也是高中生，也想当兵的，我也找领导去。
其他的青年，一看没有机会了，就外出打工走了。有人劝我：你就不要想当兵去了，竞争的太厉害了。
最后村里去海南岛当海军的是三名，多争取来了两个名额，去了三个，仍然没有我。
没有我，我继续教书吧。我复习课本，准备考大学。
“好铁不打钉，好人不当兵。你不当兵，也不要难过了，不当兵也是过一辈子的。”有人这样劝我，我并没有改变我想当兵的主意。
很快我的同学就给我邮寄来了他们穿着海军服装的照片，让我又产生了一个当兵的念头，同学在信里鼓励我考大学，明年争取考大学成功。
1983年的考大学，有一个预选。在高中复读的学生，如果预选不过关，就没有参加高考的机会了。我成了社会考生，也要参加预选的。预选之后，我就听到了许多不利的消息：复读生，都是交了学费的，校长肯定叫他们预选过关，所以，社会考生，预选也是不过关的，就是一个走过场的。
我听了受打击不小的。我的老师又一次动员我来学校复读，老师也说了类似的话。
我在郁闷的时候，得知我预选过关了。但是参加高考，要到50里之外的学校去。我借来了自行车，前一天就骑着自行车来到学校考点，准备了一些资料，和几个社会考生聊天，议论了一些预选的弊端。
我这一次高考，又一次名落孙山了。
这一次好像没有受到打击一样，我有计划着当兵去。冬季征兵工作开始了，听到的消息，支书不想走一个了，因为村里有一个人当兵，每一年要给军属三百元的，去年走了三个，大家有了意见，今年就不想去一个了。
但是乡武装部定了一个名额，不走也不行的。这是一个同学来给我说：你教学，今后可以考公办教师，也是一个铁饭碗的。我去当兵，你就不要和我竞争了。
我找村干部说了一下，有的村干部说：你当兵去，他就等着来学校当民办教师的，你不要糊涂呀。今年的兵，不是去海南岛，而是去长城以北的，那里太冷了。你这么瘦，到那里就把你冻死了。你考一个公办教师，比什么都好的，被犯糊涂了。
我瘦是真的，体重才90斤，虽然到那里冻不死，但是也会不适应的。我认为同学想当兵是真的，不想叫我和他竞争也是真的。在我犹豫的时候，这一个同学就穿上了军装，去张家口当兵了。
我继续在学校当民办教师，继续和我的学生互动，共同进步。
二
我的学生，已经有了变化。原来的二年级，升为三年级了，原来的三年级，也升为四年级了。通过一年多的接触，有几个学生，已经和我成了好朋友。有时候，给我反馈不少信息。
一天下午，我正在看书。一个学生给我说：“老师，你想当兵，想考大学，是不是不想教我们了？”
“想当兵，不是没有当兵走吗？不去当兵，我还是要教你们的，你们哪一本书有的知识不会了，我还是要教会你们的。我想考大学，这不是还没有考上大学吗？平时我看书学习，我自己知道的多了，就教你们更多的知识的。”
“校长在西头老二家门口，说你没有心思教学的，每一天想着当兵，想着考大学，学生都不害怕他，没有一点老师的样子，能教好学生吗？”
另外的一个学生，也证明校长说了这样的话。我问：“你们害怕不害怕老师，不重要，只要你们认真听讲课，学会了，就好了。老是叫学生害怕老师，学生就一定能学习好吗？”
学生也是十几岁了，四年级的学生，也是有了理解能力的，学生认为对的，也会向家长宣传的，有时候他们还向外班的学生夸奖我这一个不批评学生的老师。理解万岁吧。
我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不舒服，但是还是对学生很感谢的。学生给我提供的这一个信息，是一个信号的。校长在我的面前，和在我的背后，说话是不一样的。
过了半月吧，又有一个学生给我说：“校长在星期三晚上去支书家，说你不想教学的，想当兵，想考大学。没有心思教学，在全乡比赛，学生的成绩落后了，他说，自己是校长，面子不光彩，你们大队干部的脸上也不光彩的。他先给你们村干部说一下，要是真的留不住人家的心，就换一个真心想教书的民办教师吧。”
另一个学生，也证明了这话。我问：“支书听了他的话，怎么说的？”
“支书说，请人家来了，时间不长就换人，变化太快了，乡教办室领导会不会有意见？大队其他的干部，是不是有想法？再等一等看一看吧。”
“校长听了支书的话，还说什么了？”
“校长说：反正我给你们大队干部说了，也是为了村里的子孙后代的学生学习好，全公社各村各个学校的比赛，成绩已经出来了，这是可以证明的，不相信，你们干部可以问一问外大队的老师，乡教办室也是可以证明这一个事情的。我当校长的不能说假话的。支书听了，没有说话，校长就走了。”
第一次校长说的话，我听了就心里不舒服了，第二次校长说的话，我听了就心里更加不舒服了。童言无忌，小学生的话，我还是很相信的。我应该找支书说一下的，心里盘算了好几天时间。我想了想，就写下来几点，反复思考，如何向支书汇报工作，并且也要针对校长的情况，说一下我的看法。
这一天晚上，我准备好了，就找支书汇报工作来了。
支书见我到了他的家，就很热情地说：“来吧，快坐炕上。”
我也没有客气就坐下了，我看着支书开口说了，学生比赛考试成绩不理想的事情。
“我刚当民办教师不长时间，经验不多。咱们村的学生到外村学校进行比赛，考试成绩不理想的。”
支书马上说：“年轻人，只要认真教书，开始谁都是经验不足的，等你教几年学生之后，就有经验了。谁刚开始当民办教师，也是没有经验的，不要太难过了。”
“我现在就有经验了，豆贾庄学校的老师，给我说了他们的经验。参加外村的竞赛考试，叫好学生去比赛，就可以赛出好成绩的。我想马上考试，叫学习不好的学生，马上退班。我教三年级、四年级两个班，先考试四年级，叫三分之一的学生，退班到我教的三年级读书，叫三年级的三分之一，退班到下一届去继续读二年级，叫其他老师来教他们。这样我的班里就没有学习不好的学生了，就不害怕去竞赛了。”我说了这一个办法。
“这是一个办法，问题是咱们村里的学生家长不同意的。你四年级的学生，考试成绩不好，马上就退班到三年级了，到三年级再一考试成绩还是后几名，再马上退班到二年级去，那一个教二年级的老师就不高兴了，校长也会不同意的，其他老师也是不想要学习不好的学生呀。”
“其他老师，也是可以考试的，成绩不好，继续退班吧。家长不同意，自己的孩子不听课，还捣乱影响其他的孩子，你说我能不能教好学生呀？”我继续说了我的担心。
“你吧，也是想教好学生的，现在也不要灰心，其他的学校，是不是也不能叫学生连续退班两次吧？从四年级，退到三年级，几天之后一考试，又又叫他退班到二年级，太快了，显得人家的孩子，太笨了吧？”
“其实，校长的侄儿，那一个十四岁了，还在三年级，他在一年级读三年，二年级又退班两次，今年我要是叫他考试，按照成绩叫他退班也是应该的。他就是这么笨的，自己不学习，还捣乱，打架有力气，脾气还不小，你说我怎么办？我的这两个班，退班生三分之一多的，换成校长他也教不好的。”
“你听到了什么话了吗？”支书看着我问。
“我没有当兵去，全村的人都是知道我想当兵的。当兵有什么错误吗？”
“当兵没有错呀。保卫国家，很光荣的，一人参军，全家光荣，你是高中生，应该知道国家政策的。”
“我想考大学，今年又一次失败了。想考大学错了吗？”
“想考大学没有错的。国家鼓励有志青年，考大学，我们村出几个大学生，也是我们村的光荣的。乡教办室的领导，不是鼓励你考大学吗？村干部也是鼓励你考大学的，我支持你多看书，今年考不上大学，明年继续努力，明年考不上，后年继续努力，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有的人复读四五年，考上大学了，也是很好的。”支书看着我鼓励我。
“我教学生，自己知识多了，也能回答学生的更多问题的。现在的学生，提问题多了，有的问题，校长就回答不好，校长是初中生，现在分田了，责任田需要他去地里劳动。地里的农活，他不能不管，我理解他校长的实际情况。他忙着教了半小时课，马上跑出去到他的责任田里，拔草、锄地、上化肥，他的学生吵架、打架了，还叫我给他班里的学生评理。你说，我是帮助他好呢，还是不理他的学生好？”
“都是一个学校的，同事之间，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你帮助他了，他也帮助你，谁没有一个照顾不周的时候呀。”
“是这样的道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校长已经说过我几次了，说我想当兵，想考大学，没有心思教学，学生不害怕我，我不是当教师的材料。我还没有想和他校长吵架的，要是他在村里再继续说长道短了，我也去说他忙着自己责任田的事情，想教学人不在学校，他的学生吵架找我评理，看看村里群众，怎么想？”
“家和万事兴，毛主席也说过：要团结，不要分裂；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团结力量大。咱们学校，一共有你们三个老师，一吵架，影响学生，家长知道了，也不好看。乡教办室的领导知道了，也不好看的。各自让一步，谅解一下，要不，你有机会就找他说一下，提醒一下，他校长年龄大了，可能说话随便一点。”
“好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的。今后有机会当兵，我就去当兵，如果 我考大学成功了，就去上大学，如果我不能当兵，考不上大学，就在学校好好教书，将来考一个公办教师，也是要对得起咱们村干部，对得起村里父老乡亲的。”
“好呀。年轻人有文化，有前途，有志气，今后有什么事，多通气，我还有一个事，今天咱们就说到这吧。”支书这样的表白支持，我也知足了，今天说的也差不多了，我就告辞了。
因为过去校长说了我，我开始就有一些不高兴了，现在我给支书说了心里话，心里就平衡多了，叫支书心里知道双方的情况，也好有一个公正的评判。
当然，校长有他的说话原则，我不找他辩论，支书也可能没有去找他提醒他的。没有人提醒他，他就会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去说话的。这一天我就听到了，校长第三次说我想当兵、想考大学，说不定明年考大学，还是没有希望的，今年预选过关了，最后也是没有考上大学，说不定明年预选也过不了关的，预选不过关，参加考大学的机会也就没有了。
这话，是其他班的学生给我说的，地点是在豆贾庄村看露天电影时说的。当时有七八个学生在场，当时我的一个高中同学也听到了校长说这话。校长还说了一句话：有人想来当民办教师，有人想当兵、想考大学，没有心思教学，支书不想马上换人，这样就影响了咱们村的学生，要是咱们村的学生，看不上这样的老师，到外村小学转学了，看看村干部到时候还换不换民办教师？
我也听说了，有的高中生没有考上大学，就找村干部想来当民办教师的。人家一不想当兵，二不想考大学了，就是一心一意想当民办教师的。
村干部里边本来就有人不同意我当民办教师的，如果我主动提出不当民办教师，那是一个结果；如果人家提出来我的问题，逼着我离开学校，就是另外的一个问题了。我的学生，我的高中同学，我的老师，针对我的遭遇，都给予了建议。
我思考了几天，必须向校长抗议的。我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小说联播，路遥的小说《人生》，主人公高加林，就是在村里当民办教师，被人家村干部家的子弟给顶替了。我这一个民办教师，也是有这一种可能的。校长多次吹风了，村干部一旦下了决心，换我这一个民办教师，还是很容易的。
一位老师给我说了校长的一个往事，更有价值。校长当老师的时候，给生产队积肥，他的粪堆在全村是最大的。生产队长带着全体社员到他的粪堆前来参观，表扬民办教师的爱集体好思想，工作组的领导批评了生产队长，说：树上的树叶，就那么一点儿。民办教师早起把树叶都弄到自己家了，其他的社员，怎么办？去外村弄树叶呀？民办教师起早了，教学生时，瞌睡了怎么办？有的学生，就看见他坐着也打瞌睡的。这样的民办教师，不好好教学，就换了他，叫其他人来当民办教师。
现在分田地变成责任田了，他当校长了，每一天几次去责任田劳动，要是那一个工作组的领导看到了，肯定会批评他的。
我准备了几天，这一天我准备当着校长的面，公开抗议的。
中午11点40分，校长来到办公室，说：“时间不早了，没有什么事，就回家吧。”
王老师说：“好，敲钟吧。”
我说：“先不要走，我有几句话的。”
校长看我很严肃，就说：“说吧，大家都等着回家吃饭的。”
“我问你，想当兵、想考大学有错误吗？”
“没有错误呀。”
“我不是当教师的材料，教不好学生，你每一天跑到自己责任田好几次，你是当老师的材料，你能教好学生？”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人说闲话了？”校长看着我问。
“你在豆贾庄看电影的晚上，说的不少吧？”
“我没有说什么呀？”
“当时我就在你身后听到的。你不承认？今后你再胡乱说什么，小心我对你不客气的！”我的声音不小，一些等着回家吃饭的学生，都围着办公室的门，听我们辩论呢。
王老师敲了钟，大部分学生就蜂拥而出，人声鼎沸，校长也不回自己家了，直接去找村支书去了，这是我下午听几个学生说的。有几个高年级学生对我笑一笑，就跟着校长走了，回来又给我说了一些见闻，这是后话。
我也回自己家吃饭了。我想着今天的辩论，心里似乎有了一些平衡，我反击，我抗议，我警告，让校长哑口无言，年轻人的自卫反击也是有力量的。
豆贾庄学校的几个老师，听说了我抗议的事情，有的就说校长说话不注意惹麻烦了。有的老师跟我说：“年轻人不要给校长闹矛盾了，今后还得共事，他是校长，断不了背后打小报告的。”
我也不想得罪谁的，但是，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应该自己表明立场的时候，就是要发声讲话的。
三
几个学生跟着校长，就到了支书家，听了校长、支书的对话。回到学校，就有几个学生给我说了经过。
校长很生气的，在村里就生气了，说：“年轻人太气人了，我也没有说什么呀。你想当兵，想考大学，还不叫说一说吗？我说的是实话，我也是为了村里的孩子好，我当校长有错了吗？我不当校长，少管闲事心里静，我出力不讨好，我找支书说理去，支书不支持我，我就不当校长了，我当一个老师，还省心省事。”
路上就有老百姓劝校长，说：不要生气了，你不当校长，其他人当校长合适吗？
校长说：我不当校长，谁爱当校长，谁当去，我也不是官迷的。
校长到了支书家，看见支书，就说：“年轻人，太不尊敬人了。我不当校长总可以吧？谁爱当校长，谁就去当校长吧。”
“有什么可生气的呀？动不动，就撂挑子？你不当校长，咱们村小学，一共三个民办教师，你年龄最大，你不当校长，你推荐一个谁当校长吧？”
“我推荐什么？你们村干部研究吧。我给你汇报工作，你怎么能给他说呢？他听到了，今天给我吵架，还警告我，今后还要对我不客气的。”
“你给我说了，我没有给他说呀？我怎么能给他说呢？我怎么可能去当传话筒呀？”支书当时就表示没有。
“你没有说，他怎么知道的？”
“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在其他地方说了什么话？是不是其他人给他添油加醋说了。年轻人不存事，一发急，就来找你吵架了，过几天就好了。你也要消消气，有什么事，你就找一下管学校的村干部老王，他先做一些工作，如果再发生什么事，村干部集体研究，你总不能动不动就找我支书的。”
“你还不知道吗？管学校的村干部老王心里怎么想的呀？”校长这话，学生是不明白的，但是学生原话给我学说一次，我就知道其中的原因了。
这还要从几年前说起，几年前的学校，是两个村在一起的大学校，管学校的村干部老王，曾经在学校当校长的，那时候学校是实行推荐上大学的，还没有考大学这一说的。后来，老王校长就被换下来了，后来老王校长就成了大队干部，再后来分大队的时候，他老王就要求管理学校。其他村干部也不反对，他老王当校长时，就是工作组领导批评生产队长表扬民办教师积肥最大的粪堆，也就是现在的校长，当时他还是一个民办教师的，他起早贪黑爱集体，生产队长叫社员来参观他这一个积肥模范的大粪堆的。
几天之后，管理学校的老王，就来学校找我了解情况。
我如实说了情况，当然，也指出来校长经常去责任田劳动，他的学生打架、吵架，找不到他，就让我评理的事情。
“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想当兵，想考大学，在教室里边看书，学生还能看到老师，心里还比较踏实的；他是校长，想教好学生，心里有数，但是他离开学校了，就是擅离岗位，我认为，他的过错，还要严重一点。如果要换民办教师，应该先换了他校长，再换他这一个民办教师才合适的。”这是老王校长说的话，我听了心里还是比较认可的。我记得我在一年级读书时，他正在学校当校长的。那时候，是喊“毛主席万岁”的年代。
村干部老王，把我和校长叫到一起，说：“年轻人，应该尊敬校长，但是反过来说，校长也应该爱护年轻人。一个人，不能老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也不能老是认为自己是对的。我记得前几年，生产队长带着大家参观一个民办教师的大粪堆，表扬民办教师爱集体，是积肥模范；但是人家工作组的领导，就是站得高，认为民办教师的任务就是教好学生，民办教师起早贪黑，把全村的树叶都弄到你自己家了，你的粪堆大了，你在课堂就瞌睡了，学生问你，你脑子迷迷糊糊的说胡话，学生说出去了，大家都看笑话的。俗话说，一心不可二用，民办教师应该分清主次，讲道理公平公正才能服众的。咱们的支书，也是要讲一个公平理的。今后，咱们学校的人，不要动不动就去找支书，你们都去找支书，支书还是叫我先给你们做工作的。”
校长的老底子，被老王校长又一次不点名提起来，他的脸上就有了不高兴的表情的。
校长说：“我找支书，要辞职，我不当校长了，你们谁当校长，都可以的……”
王老师说：“我也没有想当校长的，我不当校长……”
“我也没有说过我想当校长的，我说过，我想当兵，我想考大学的……”
老王校长说：“支书就说了，你是校长，你不能动不动就撂挑子，有了矛盾，就要化解矛盾，我今天就是来化解矛盾的，我们村正在向乡教办领导打报告，申请给咱们村学校分来一名公办教师，人家来了就当校长，公办教师来了，不需要我们村开工资，我们村干部也省心的。好了，我还有其他事，有什么事，过两天再说吧。”
老王校长一走，王老师就说话了：“校长，你看村干部，化解矛盾来了，要是真来一个公办教师，也省了咱们不少事的。”
校长说：“哪一个村都想要公办教师，人家来了人家当校长，我最多当一个副校长，我听说了，民办教师够20年了，就自动转为公办教师了，我还差几年，凭文化考试，我是考不过去的。年轻人高中生，考试是有优势的，你们两个都年轻……”校长说了，看着我，算是表示和好的开始吧。
我也微笑了一下，说：“你是老校长，我想当兵，想考大学，失败了，心里不舒服，谁一提这事，我就不高兴了，也怪我态度不好的……”
“咱们学校，只有咱们三个民办教师，平时注意一点，不要叫其他人看咱们的笑话，有的人想看笑话了，传话就添油加醋了。”王老师也想看到大家和和气气的。
“我今后注意，带一个好头。你们两个听到什么了，可以当面给我说，我一定注意的。”校长也表态了。
我也客气了一下。
这一天我在学校门口，就见到了一个小学同学，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他比我大四岁的，他退班就退了三次的。他没有上高中，初中也是学习不好的。
他给我客气一番，就说：“我结婚四年了，两个儿子了。你考不上大学，就不找对象了？咱们的同学，清的今年冬季也要结婚了，还有几个同学，也当父亲了。我给你介绍一个对象吧？你学习好，就不要挑什么了，找对象女方没有文化，只要会做饭，就可以了。”
我听了笑笑不说话。同学说：“我的老婆，就没有文化，没有文化照样很幸福的。”
这话被我的学生听到了。一个学生说：“老师，不要听他的。现在找一个没有文化的老婆，太亏了。”几个学生笑着就跑远了。
小学同学就笑了，说：“看看你的学生，知道找有文化的对象了。我听说了，外村民办教师女老师也不少的，有合适的我就给你介绍吧。”
我笑笑还是不说话的。之后，给我介绍对象的人就多了，我感觉总是不合适。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收公粮是一个工作。村干部在广播里号召大家把公粮送到学校来，村干部带头，民办教师带头，大家很快就送来了公粮。
村干部把公粮拉走了，这一个工作完成的很快。
公粮没有送到乡粮站，这是大家后来才知道的。老百姓送来公粮了，村干部把公粮拉走了，老百姓就以为送到乡粮站了。其实老百姓太大意了。民办教师领工资时，才知道村里没有交公粮，因为交公粮的村学校民办教师领工资是两部分组成的，一份是县教育局下发的，一份是乡里补贴的。没有交公粮的村学校民办教师只领到县教育局下发的一部分工资。
乡书记、乡长的意思，就是叫民办教师在村里宣传的。支书向乡书记汇报说，自己不具体负责，不知道怎么情况的。
其他几个村干部就到乡政府去了。具体怎么谈判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民办教师的损失，就无人负责了。
我的心里不舒服。我找支书谈了一些情况，支书给我说：“乡书记、乡长批评我了。我的年龄也大了，我提出辞职，现在还没有批准的。你努力学习，争取考大学，考公办教师吧。民办教师的待遇的确不高的，还没有保证。”
我感觉当民办教师的前途，并不乐观的。
春节之后，管理学校的老王校长给我说：“听说你一下子给学生放假25天，太不应该了吧？”
我说：“除了正规放假，我什么时间放假25天了？”
“一个村干部听见几个学生在夸自己的老师，你的学生说你好，不批评学生，还一下子放假25天的。”
校长、王老师都证明没有这样放假的事情，几个学生各自夸奖自己的老师，找这样的理由，真是无中生有的。
几天之后，又一个消息传给我了。有几个女学生在一起争论自己的老师好不好，外班的女生说：你老是说你的老师好，等几年你到16岁就嫁给你的老师吧。
这一个事情，引起女生的家长注意了。这一个女生家长给我说：“你不要老是说考大学了，我的女儿也不是考大学的材料。你也不要在她身上太用心了，有几个女学生说：她老是说你好，叫她等几年到16岁就嫁给你的，看看现在是学生都成什么样了？”
“老师对每一个学生都是一样的。村干部叫老师用心教学生的，你是学生的母亲，怎么能说不要在学生身上太用心呢？”我感到很无奈的，学生家长这样给我说，太不可思议了。
我详细了解情况，才知道有一个小学毕业16岁的女孩，和一个大八岁的男青年私奔了。这事在学生们中间引起了议论。我教的四年级班里有一个女学生比我小五岁，其他班里几个女生就取笑她说：你老是说你的老师好，老师真好，比你大五岁，等你16岁时，你也嫁给老师吧，你的爸爸比你的妈妈大五岁，你的爷爷比你的奶奶大五岁，老师比你大五岁的，看看多好。
这样的学生争论，家长当然就不高兴了。
1984年春季的高考预选开始了，我这一次预选，真的没有过关的。几个社会考生，对高中学校的预选有了看法。特别是一个校长说：参加高考的机会，一定要保证来学校复读的学生，社会考生就不要叫他们占用指标了。
我的同学没有上高中，外出打工几年，要结婚了。好几个人给我介绍对象。
有一个在城市当工人，他的女儿也是高中生，找对象也是到处选了好几次了，这一次他们家对我好像是下了决心。她的爷爷已经来学校听了我的几次讲课了，她的母亲也来看了我一次，马上她的父亲也要来给我见面，提亲的事情，也惊动了我的学生。
一个学生给我说：在村里有人说了，你的民办教师说不定就要被村干部的关系户顶替了，你能教好学生？他说你在课堂上说：地球每一天转一圈的，欺骗学生太不好了，还说你民办教师已经和校长吵几次架了，当民办教师快当到头了。地球要是一天转一圈，那我们农村，是不是一天就能转到城里去？
很快介绍人也给我说了，城市工人的女儿，不愿意了，人家在村里问了一下，听到你和校长吵架的事情了。
村里有几个说闲话的人，就影响了年轻人的介绍对象问题了。我对村里的人和事，已经不满意了，我要找一个机会离开的。
一个学生的作文，写了农村的盗窃问题，让我更加坚定决心要离开农村的。村里抓住一个小偷，学生就写成作文了。题目是：抓小偷。
内文是：村里发生十几次被盗了，大家都非常生气。这一天晚上九点多，一个上学老是得几分的的笨学生，看见一个人在老五家的东墙挖了一个洞，就跑去给老五的妈妈说了，老五的妈妈就叫了自己家的七八个人，拿着铁锹、长木棍围住了，这一个小偷用衣服盖住了头，老五的妈妈就说：知道是谁了，就不要打了，叫他回家吧。
然后老五的妈妈就给在外地工作的儿子打电话，问一问怎么办？儿子说：不报警，今后是不是还会来偷东西呀？家里已经被偷好几次了。这一次就报警吧。
于是老五的妈妈就报警了。警察来了之后，就问了老五的妈妈一些情况，于是就来找到小偷的家，敲开了门。小偷一看，就说：干什么呀？老五的自己家七八个人就说：大家刚才是不是抓到你了？你把人家的东墙打了一个洞，用衣服盖住头。你干什么了，你不知道？装什么糊涂呀。
小偷就不说话了，警察就把小偷抓走了。小偷的家人就哭了起来。
这是学生亲自看到听到的事情。我陷入了沉思，我所在的农村，打工的年轻人外出了，准备考大学的去高中学校复读了，有的当兵了，留在村里的老人、妇女、少年儿童，还有的想当民办教师，盯着我的这一个学校讲台，我说不定很快就被人顶替了，想考公办教师也是会成为泡影的，怎么办？
经过几个月的思考，一定要当兵去。我找了支书，支书的意思，还是叫我继续当民办教师。我说：你能保证我不被他人顶替吗？支书就不说话了。我又找了乡武装部，部长得知我的情况，就说：“我给支书说一说吧，咱们乡当兵的初中生太多了，你是高中生，在部队是有前途的。给部队送一个好兵，我也高兴呀。支书担心本村走的兵多了，本村给军属补贴三百元，吃亏了。其实外村不走一个兵，也是需要交钱的，你们村多走几个兵，也是不多拿钱的，全县统一发军属补贴的。”
村支书不反对了，其他村干部的子弟早想顶替我来学校登上讲台当民办教师呢，所以村里全部的村干部就没有人再来阻拦我当兵体检了，经过体检、政审合格之后，我就穿上军装到解放军这一所大学校锻炼成长起来了。从1982年9月到1984年10月共计两年多两个月时间，我当民办教师的酸甜苦辣生活就告一段落了，其中的一些故事，就留在了我的脑海里，成为一个难以磨灭的记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