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在不同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作用,转业军人在不同年代受到不同的待遇。上世纪五十年代,转业军人都有合适工作。那时新中国建国之初,各行各业需要人。六七十年代,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当然解放军也学习全国人民。
八十年代,地方改革经济大潮让人眼红,下海经商弄潮儿大显身手,部队也有热血男儿,他们要求转业为家乡致富做贡献。大家心知肚明,部队工资低,利益驱动原理在部队也实用。
九十年代部队改革初见成效,军民共建互通有无互相交流,地方经济建设发展迅速,军队官兵的待遇也日新月异,世纪末,出现了许多军人争取留在部队干事业的现象。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转业是一项工作,都不转业也是不现实的。新世纪转业军人遭遇的是地方人事改革,下岗分流,住房改革地方不再为转业军人分福利房。为应对地方的改革,部队给转业军人一定的住房补助,如果不靠地方政府安置工作而自谋生路的,军队再多给转业军人几万元。于是新世纪转业军人怀揣几万元甚至十几万元就成了众人目光集中的焦点。
周平路转业了。有人最先知道这一消息,心情激动。转业军人是国家财富,他有十几万,弄他几万元是小意思。这个人叫高湖海,是周平路的同学,近几年也有联系,他是教师下海经商,有人说他赔了,有人说他赚了,反正说说而已,无以为证。
高湖海找到周平路,大谈经商之道,如何可赚钱发展经济,小投资大收益。周平路只有听的份,但他听出高湖海想和他合伙经商时,就知道他是想用自己的钱,看上了这几万元转业费。
周平路说合伙也可以,如何入股,如何分成,先订协议公证,先小人后君子。高湖海忙了几天订了协议,高兴地等周平路投资入股。
周平路也想着自己的事,虽同意订协议,但是还是看条件合适不合适,这时二舅来了,说:“高湖海跑江湖,先贷银行的钱,亏本了,银行要钱,他没有。他又办公司,把几个朋友的钱拿到手,买了城里楼房,挂了公司的牌子,没有证照,工商局来查了几回,收了牌子。现在几个人还向他要帐,他东借西借无人信他,再合伙办公司,也无人信他。你有几万元转业费也要小心为好。”
听了二舅的话,周平路想到自己的确不能和高湖海合作。当高湖海再来找他时,他说自己军队十几年,不是经商的料,想找一份工作,报社、杂志社、电台、电视台都可以。
高湖海说:“这好说,现在这社会没有不贪的官,没有不送礼办成的事。一万元我保证为你办成这事。”
“一万元是进电视台、电台、还是进报社、杂志社?”
“杂志社我不认识,电台效益不好不要去了。一万元不是报社就是电视台,怎么样?”高湖海看看周平路,边说边伸出手。
周平路说:“你带我去,送钱的事,我自己送,不麻烦你了。”
“不认识你,谁收你的钱?不收你的钱,谁为你办事?空手套白狼,天上掉馅饼,哪有这种事?!”
“你为我办这事,需要多少钱?”
“我要你什么钱?一分钱不要!咱们多少年交情?我看你在部队十几年,不懂地方社会复杂,怕你找工作浪费了钱,这一万元是官价,再不能少了。”
“你不要钱,我不是空手套白狼吗,交情虽深,我心里过意不去。”
“好,你够朋友,把一万元给我,你上班后,乐意给多少,是你的心意我不计较多少,你看我够朋友吧?”
“一万元,我现在拿不出来,部队还没有为我算转业费。”周平路说。
“那我不是白说了吗?我想马上给你办成这事。现在没钱,我也没有办法。这两天我去深圳,什么时间有钱了,打我手机我马上回来。你的事,我不帮忙,我还是在社会上混的人吗?”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告辞。周平路没有打他的手机,他也没有再来办事。
地方政府召开转业军人安置会议,周平路虽在部队十几年,只是一个大头兵,不带官衔,会写几篇文章而已。
会议简单而简短。按政策兵无论兵龄长短,都归民政局负责安置,官无论排、连、营、团级都不归民政局,虽然周平路在部队相当于营级,但在安置时,地方不按营级对待。
转业军人会议后,周平路记住了会议宣布的政策:先自己联系,有单位要人,马上办手续,自己联系不成功的,政府负责安置,尽力保证照顾个人特长。这办法是“双向选择,供需见面,保底安置”。最后自己找不上单位了,就不能挑肥拣瘦了。
找就要找待遇好的单位。人往高处走,周平路找电信公司,几次见不到经理,见到后,经理说:“这是企业单位,一天好一天差,说实话想要高素质能写作的人才,只是工资低。”之后建议周平路去电视台、报社。
周平路去电视台,几次见不上台长,见了台长,台长说进不进人,局长说了算。见到局长,局长说:“这两年进人太多,广告收入情况不理想,进也可以,要下乡镇按企业单位对待,工作条件不好,工资也不高。”之后建议周平路去文联、报社看看。
周平路去了文联,文联说没有接收转业军人指标,如果是干部可以,这是政策,干活多少,写作能力大小没有关系,兵是工人,考上公务员当然另当别论。
周平路去了报社,几次登门见到了总编,总编说:“你的特长,适合报社,我也是军队转业的。”周平路把个人材料留给总编,客气了一番,告辞。又来到民政局,说要把手续办到报社。民政局说社长签字就可以办手续。社长是宣传部副部长,总编是副社长。
周平路找到总编,总编说副部长马上退了,找宣传部长吧,宣传部长是常委,一日一日忙。找了几次才见到部长,部长看了周平路的材料,说直接找总编吧。总编说:“今年分配两人,自己选一人,民政局分一人,前两天,县长推荐了一人,已经签了字,所以不能再签字了。”
几位战友劝周平路,该下手时莫错过时机。民政局不是说可以多接收,不能少接收吗?总编签字同意进一人是政策,签字进两人是为政府分忧。
周平路又找到总编,送了红包。总编一看是人民币,变了脸色说:“拿走,拿走,我不是这样的人,你要是靠送红包进报社,我真担心你的写作水平。没有水平,来了不但不能创造财富,而且还会影响报社形象。”
送红包送不出手。周平路只好拿走。他想起这两个多月所见所闻,到底送多少合适,有人说不要四处撒网,一条鱼也打不上来,要一举成功。省力省时少花费。算算自己在县城住宿、吃喝、车票已花去两千元了,不能在这县招待所住了,回到家里等消息。
回到家,许多人来了解情况关心地问这问那,当然都说现在安置难。有人安置工作花费一万多元,有人安置浪费了几千元。有人为找关键的领导四处托人经过几层关系,托到领导的司机,一引荐才花2000元,这之前却花5000多元。很少有人不花钱能成功的,几乎没有听说过。
周平路的几个早转业的战友也一人说一法,当然主意自己拿。从善如流,谁的善,分清楚后才能选择。第一次送红包,谁收呢?第二次也不一定收,非拿出三请孔明的诚意才能感动上帝,求得贤才。周平路选了这一条道。结果三次也未能送出去红包。总编倒生气了,说:“你在部队上写稿子上报社,也是靠送红包发表的吗?”
“不是,”周平路不好意思地说。
“那你在部队上自信、勤奋、上进的信心跑到哪里去了?我看你是一个人才,在宣传部部长面前替你说了话。如果你三番五次来送红包,我真的是看错人了。我要重新考虑你的事情了。”总编平静地说。
周平路告诉总编:“我想起三人言虎的故事,现在都说无官不贪,社会变了,我有什么办法?现在你说这些话,我还能说什么呢?”
周平路回家等消息。当然不时和总编通个电话,有时也进城看看,打探一些消息,为了打发时光,和战友小聚,各同学团圆小饮,多年没有这么清闲了,往日休假也是一个月,根本看不了几个同学好友。
转眼就到了元旦,分配名单公布了,周平路分进了报社,有人恭喜有人祝贺,有人打趣地问,花了多少银子?
总编说:找办公室主任一下,看尽快来上班吧,元旦春节需要人手。
周平路找办公室主任。主任说:“回家等通知吧,春节前上不成班。”
周平路和总编说了一下,总编说:“那就等春节后吧,主任安排自有一定道理。”
春节元旦,走亲访友。周平路几次打电话想请总编、主任,都说很忙。这年头,忙呀。打电话想登门拜访总编、主任他们都说不在家。
元宵节一过,周平路接通知后到报社上班。很快熟悉工作,采访县直局委,乡镇村庄,又见到不少战友同学老友重逢,又有说不完的话。
5月中旬,总编安排,周平路筹备庆“七一”党的生日稿件,三十组,每组600字,稿件配一幅照片。
周平路认真采写又忙照片,在一乡镇采访时,办公室主任也应乡书记之约共进午餐。席间,主任喝多了,问:“老弟呀,进报社花了多少钱?你说不花钱鬼也不相信,总编是清官呀?!”
乡书记马上打住说:“他喝多了,当时主任和总编一样,老总编退休后,主任没有竞争上。所以,有些事不好说。”
周平路无言以对。
七月中旬,总编向被采访的三十个先进党组织要赞助费,每个单位3000元。有的马上给,有的说没有钱只给1000元,有的推迟不想给。
总编在会上表扬周平路,说:“单位发展靠什么?靠人才。要多想工作,多干工作,少议论人,少传小道消息。”
事后,编辑部主任向周平路说:“总编在一次酒会上喝多了,说没有收周平路的一分钱,偏偏有人不相信。收红包被人议论情有可原,没有收红包,被人议论你看冤不冤?”
周平路说:“天上有神仙吗?那不是常有人焚香拜跪吗?有什么办法呢?干好工作什么都有了。”
编辑部主任说:“总编很有水平,不收你一分钱,你干工作卖力,县领导满意,这一次系列报道,三十个单位共收七八万元,给你补助了吗?”
“没有。”
“应该给一点辛苦费。不过,领导不给咱,也不方便要。总编也估计到了,不给你,你也张不开口。聪明的领导高明之处,就在于什么人应该收他的礼,什么人绝对不能收他的礼。那是一句老话,众人拾柴火焰高,有钱出钱,有体力出体力,有脑力出脑力。你看落马的贪官不是收礼收多了,而是收了不该收的,该收脑力的去收钱,当然他没有钱,而该收钱的去收脑力,当然他的脑力有限办不成事,拿不下工作,你说倒霉不倒霉?”
面对奇论,周平路无言以对,连连说:“高见,高见,胜读十年书!”
“高见,不敢当。百家争鸣,我能成一家之言,也就心满意足了。今后弟兄们在一起互通有无,相互提高,你说呢?周老弟。”
“主任,请多指教,小弟多汇报,多请示,方能有所进步。”
主任很客气地拉住周平路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周平路听了高论,长了见识。作为朋友理当有所表示。于是他也吟了一首顺口溜《关系歌》。
一等关系,胸有成竹不说话,
不给他面子他就会把你拿下;
二等关系,写写条子打电话,
量你看看听听早晚是忘不下;
三等关系,登门送礼说好话,
官官相护相助称兄道弟别说啥;
四等关系,无权无钱没有啥,
谁也不会敬你怕你把你当成啥;
一等四等,难分难辩难计划,
谁要是混淆这两等吃亏也别说啥。
主任认真听了又要周平路重说一遍,记了下来,尔后说:“谁说军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转业军人是国家财富,有不可多得的精神财富。”
两人的手又握在了一起,友好、有力,不是礼节性的握手,而是知音相见恨晚故友重逢的握手。
主任说:“周老弟,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的记者暗访是一等关系。你老弟是军队秀才,暗访有所收获,也应该算有关系。排名应在二等关系之上,一等关系之下,暂时定为一等半的关系吧。”
周平路说:“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今后许多事情我还是不知情的,还望老兄多多关照呀。”
主任边说好,边把手又一次伸了过来。他们再一次握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