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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富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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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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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量

               

                一


 “说好十天完成,为啥现在还没结果?”电话那头传来县审计局李局长冰冷冷责问。

 “资料不齐,影响进度”

 “还缺什么资料?”步步紧逼。

 “银行对账单”我嗫嚅着敷衍。

 “去银行打一下不就解决了?!”

 “是啊,是啊……可他们就是不去办理”我显得无辜,也很无奈。

 “赶紧拿出结果,老百姓已经到县政府门口上访了。马上过年了,如果做不完审计,要出大事的!”李局长声色俱厉,愤愤地撂了电话。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结束了早已担心的来电,如释重负。怪不得前几天去县政府大楼办事,看见门口聚集着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原来如此!

 来电的原委是这样的:我们接受龙泉县审计局的委托,对龙泉县房地产开发公司资金收付情况进行审计。本是个常规审计,不想却陷入他们纷繁的矛盾纠葛中,难以自拔。

 这是个拆迁项目。说好两年回迁,这都三年了,楼才盖了一半。中间扯皮推诿,矛盾丛生,导致工程开开停停,施工队如走马灯似地换来换去,影响了进度。因为回迁的老百姓不断向县政府反映,县政府责成县住建局丶信访办丶房地局丶审计局,以及电力丶燃气丶供水部门,组成联合领导组,并委托会计师事务所查账,各方配合,争取在春节前,解决老百姓上访问题。

 看来,得釆取措施。否则,不但收不到审计费,而且很可能会带来诉讼风险,那就鸡飞蛋打,得不偿失了。我赶紧做了安排,增派注册会计师,在腊月二十三的早上,奔赴龙泉县。经过加班加点,夙兴夜寐,终于在腊月二十八的早上完成了初稿。在县政府二楼会议室,我与主审经理赵艳向领导组汇报结果。

 “资金投入4亿,开支3亿5,那5千万去哪了?”审计局李局长看完汇报材料,抬头问。一双细迷眼,满含怨气。

 “5千万?……”我吞吞吐吐,做思索状。

 “5千万付了施工队2千万,还了前任投资者1千万……”赵艳接过话渣,替我解围。

 “不对呀!这个银行收支怎来的?”他头一歪,瞟了我一眼,指着一串数字问。

 “因为银行对账单缺失,推算出来的”

 “这不合适吧?”

 “没办法,只能这样了”我一摊手,很无奈地说。

 “这样处理影响不影响结果?”

 “结果不影响,就是不知道这段时间的具体收付明细”

 “噢,是这样……”局长脸色稍缓,扭头望着张副局长。

 “是的,只能这样处理了”张副局长以专业角度肯定地表态。

“那就这样,赶紧向县长汇报!”说着,他俩匆匆起身,一起走出门外。

 以为这事就这样结束了,不想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并且愈陷愈深。

 年后,龙泉房地产公司的法人胡天龙向县政府提出了另一个要求:要想五月底前解决老百姓回迁问题,需先清算前任投资人钱大海投入的资金,完成退资,这样自己才能放心投资。不然,工作无法开展。

 原来,回迁项目最初是由胡天龙开发的。因为工程进展缓慢,老百姓上访,县政府协调后让江苏投资商钱大海接手继续施工。不想,才过四个月,因回拆房没能按时完成交付,老百姓又上诉上访,县政府介入调查调解,工程又一度搁浅。去年春节刚过,突然又传来胡天龙重新继续开发的决定。

 谁能想到胡天龙杀了个回马枪,仿佛《闪闪的红星》中胡汉三: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开始与钱大海清算。而钱大海还欠着农民工的工资,急等审计完毕,收回退资,以便付清所欠工资。因此,双方都怨声载道,掰扯不清,故请第三方中介机构做出评判,了断此事。

 在县政府办公楼会议室,我们第一次认识了开发商老板。准备退出的江苏老板钱大海,像斗败了的公鸡,沉默寡言,牢骚满腹;重新接手的胡天龙,显得慷慨激昂,信誓旦旦,掷地有声。围绕五月底给老百姓交房交钥匙展开深入激烈的探讨。

 胡天龙,鼓突大眼,棱形脸盘,个头不高,六十来岁,精神矍铄,侃侃而谈。钱大海,大高个子,小圆脸小眼睛,看似面目纯厚,却透着一股精明能干的世故。听县城的人说,胡天龙不好相处,经常出尔反尔,不守信用。他原来就是这块土地的主人-龙泉化工厂厂长。化工厂在九十年代关闭,他不知通过什么手段,购置了这块三百亩的土地,然后在这里大搞房地产开发。观察他的言行,说话有理有据,又有乡土情结,怎么也打不上忘恩负义,言而无信的标签!

              二

 没想到,前后投资人的财务账薄不连续,他们各自为政,各扫门前雪。当初,胡天龙退出投资钱大海接手时,没有移交龙泉房地产公司的账薄,钱大海便重打锣鼓重唱戏,又开设了新账。期初、期末数不衔接,况且聘用的会计不专业,记载不清,错误百出!

 既然是钱大海要退出开发,那就先查他投资期间的账务吧。签订审计合同,组成审计组,开始工作。

 开发项目座落在龙泉县的北大街旁。占地三百多亩,预计开发二十四栋住宅,除几栋回迁房,剩余作为商品楼出售,利润应该是很可观的。可是,开发了两年,一栋楼也未能交付。两栋封顶,正在装饰装修;两栋还剩几层才能封顶,开开停停,进度迟缓,宛如蜗牛。售房的大好时机已失,价格已经回落,不知地产商人作何感想。反正高空不见吊车漂移,地面不见工人穿梭,一片寂静萧条之象。县政府会议决定的五月底交房的协调会,似乎是刮了阵风,风紧浪大,过后该扯皮扯皮,该喝酒喝酒,我行我素。哎,这帮家伙!

 我对房地产老板,大都不屑一顾。因为听来的小道消息,都是负面影响。地产商,俗话房地产老板,名声历来不好。奸诈,狠毒。不讲信用,财大气粗。开奔驰宝马,吃山珍海味,住宾馆别墅,天南海北,遍购房产。娱乐小到麻将爬三,大到澳门赌场,抽烟喝酒拉关系。文化初中水平,出手成捆现金;大字不识几个,却腰缠万贯,一掷千金,挥金如土,任意妄为。

 拆迁时,点头哈腰,慷慨激昂,好话说尽,能伸能屈;拆迁后,以为完事大吉,不守承诺,不露脸面,交房日期一拖再拖,还不付过渡费。听说,他们神通广大,拆迁时贿赂政府官员和当地派出,强拆强收,大打出手,甚至半夜勾结黑社会人员,把老人孩子从平房中强行拖出来,用早已雇佣的挖掘机和铲车,连夜将项目中的“钉子户”房屋推倒,夷为平地。不服气的,甚至大打出手,把人打倒,直接拉到医院,扔下住院押金,扬长而去。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他们也有诸多难言之隐。为了取得项目开发权,挖空心思,曲曲折折通过各种手段,打通各种社会关系,诸如亲朋好友,间或黑社会角色,以便觑见掌握土地证审批的官员。大则笑纳“辛苦费”,小则宴请娱乐,才能审批到土地使用证,还有规划证丶施工许可证、环评报告,等等。一样的酸甜苦辣,一样的黑白两道。

 有了以上证件,便招兵买马,吸纳施工单位、监理单位、水泥钢材供货商入驻,着手运营。期间,还需应付城建、环保、治安丶卫生诸多检查,少不得孝敬城管局、环保局丶派出所丶卫生局丶街办诸多权威“衙门”。虽不时又责又罚,总还不致停工歇业,影响大局。所以,往往承诺的三年回迁,可能是五年,或者八年十年,不是开发商主观所为。客观因素始终左右着这块“大蛋糕”,谁也想分一杯羹,挖一块金,故此拖拖拉拉。后果是,多年漂泊在外的回迁户忍无可忍,联合向政府申诉,甚而向上一级政府告状。重大节假日,常常见县政府丶市政府门口三五成群,拉条幅,堵大门,向政府请愿的这一景观。见怪不怪,这已成社会不安定的重要因素。

 实际上是老板们之间,靠小道消息,外界传闻,引出各种猜测,需靠账实核实、阐述一一化解,方能平息风波,圆满交底。他们并非天生是死敌,有深仇大恨,还是工作中产生误会误解,缺少有效沟通所致。

 这不,通过我们与钱大海、胡天龙面对面交谈,他们不仅畅所欲言,而且还相互打趣,似乎冰释前嫌。在县住建局的监督下,顺利移交账薄,以及银行工具等必用物资。虽然胡天龙瞪着夜莺一般的大眼,让人望而生畏,虽然钱大海聪慧狡诈,但通过一下午的漫谈,他们的疑虑似乎减少了许多。

 今天上午,我们又去了一趟龙泉公司。通过与胡天龙反复磋商,把有疑惑之事,逐一剥开分析,逐渐明白就里,初见端倪。看来工作方法,工作态度才是解决问题的钥匙。方法不力,南辕北辙,意见当然相左,达不到预期效果;态度生硬,技术再专业,也不能深入人心,让人心服口服。

 接近中午的时候,我们正在翻阅账簿,胡天龙走了进来。

 “周所长,今天周末了,我看你们进展不快,我想中午与你们再沟通一下,把具体前因后果说一说,就能加快进度,怎么样?”

 “可以啊”能尽早结束工作,何乐而不为。我爽快地答应着。

 “那咱们找个地方,把大家都叫上”

 “去哪?”

 “跟我走吧!”

 客随主便,只好满腹狐疑地上了他的奔驰越野车。汽车左绕右绕穿过县城驶向郊外。

 “不在县城?”我有点意外。

 “在三岔口,一个三县交界的地方,有个吃饭的好地方,不远,很快就到了”

 身不由己,只好随他。我打开导航,一看距离,有30公里。吃个饭,跑这么远?眼下,县政府为此事急的火烧火燎,老百姓盼交房望眼欲穿,还有心思吃饭喝酒,这帮家伙!

 汽车在乡间公路上飞快地行驶。紧傍公路的是两排新栽的国槐,田野里生长着低矮的土黄色豌豆苗,青翠挺立的玉米苗,还点缀着一些小杂粮。不久,汽车在一个马路边破旧的砖土房门前停了下来。门前的空地里,已经围着一群人,正在忙忙乎乎站着说笑。走进才知道,他们正搭起柴火烧红薯、土豆,体验野炊生活。

 “过来吧,刚刚烧熟的土豆,尝尝。你们大城市的人可能享受不到这种待遇!”一个大脸盘大眼睛的壮实中年人热情地招呼我们。

 “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胡天龙一边与那些人挥手一边说。我哑然失笑:我们是来谈工作的,又不是谈美食的。

 闲扯了一阵,主人招呼大家回到简陋的屋内。这时,地上已摆了两桌酒菜,十分丰盛。事已至此,只好勉强入座。

 “周所长,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扶贫办的老李,这里是他现场办公地方。这位是土地局张局长,那位是发改委赵主任,环保局王局长、交警队宁队长……”胡天龙一口气介绍了七八个领导。

 “这都是我的老朋友了,帮了我不少忙,都是不错的兄弟!”他一边介绍,一边频频举杯,谈笑风生,觥筹交错。看来,胡天龙在当地的势力非同小可,不容小视。很明显,胡天龙这是在拉大旗扯虎皮,虚张声势,想在气势上先压住事务所。他絮絮叨叨地说,钱大海的账面开支不合理,许多都是虚列的,应该剔除,比如付工程队的预付款没附合同和收据,工人的工资标准过高,等等。我边听边表示,我们会严格按照法律法规审计,公平公正,绝不会偏任何一方。

 可能是觉得那天的场面没起到效果,过了几天,他又来了一招。一天下班后,我正在宾馆休息,胡天龙打电话要来见我。我说,有事明天到办公室说吧。他说有些事不方便说,需要单独跟您聊。我一听“单独”两字,便知道他有用意,便推脱他。谁知他坚持要来。果然,不大一会儿,便听到敲门声。打开门,胡天龙便闪身进来了。闲扯几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放手床上。很明显,是现金!我顿时气血上涌,涨红了脸面。

 “胡总,不能这样”说着,我把信封塞给他。

 “大家这几天也辛苦了,我的一点小意思,没别的意思,你们正常审计,公平公正就行”说罢,他转身欲走。

 “那也不行。我们是挣审计费的,不是靠这个生存的”我赶上一步,坚持把信封装入他口袋。

 “这是个啥事嘛?”他说着又掏出来,又要扔给我。我急了:“您要这样,明天我就交给县政府了”

 “唉,人之常情,何必这样嘛”他满脸失望。

 “这种事绝对不能这样办,您这是害我!”我声色俱厉,一字一顿地说。

 “唉,好吧,那我不打搅了,再见。”胡天龙不情不愿地走了。

 胡天龙小动作不断,钱大海也不是省油的灯,隔三差五,频频来施压。这一天,我正在省城办公室整理底稿,钱大海突然闯了进来。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打听到我们单位的地址,找到这里的。他掏出一个档案袋,抖出几叠A4纸。

 “这是我与胡天龙当初私下签订的君子协议和县政府协调会的文件,您看一看”他把袋子放我桌上,推到我面前。

 我大略翻了翻,都是账面上没有记载的事情。“账面上没有记载的东西,只能作为参考,一切以账簿为准”我肯定地告诉他。

 “你们与胡天龙关系是不是有点太近了?”

 “您什么意思?”我反问他。

 “听说最近你们总和胡天龙搅在一起,不知道做什么。作为一个会计师事务所,应该是公平公正,遵纪守法,可不能徇私舞弊啊!”

 “什么意思,我们有违规的地方吗?”

 “我只是提醒一下。不能因为我们外地人,就内外有别吧!”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管外地人本地人,严格按照《审计准则》办事,别胡乱猜疑!”

 “如果有违法的地方,我们肯定要追究。我告你一件事:我们一个老乡,前几年在L市承包了一个汽车站,怀疑事务所审计不公,就把事务所的一个负责人装入麻袋从楼顶扔下去了……”

 “别吓唬人,我见过!”我不满他的恐吓,打断了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公平公正,走到哪里也不怕!”我理直气壮,义正辞严地告诉他。

 “我就是比个例子,但愿我们不要走到这一步”他悻悻地走了。

 这个钱大海真不是一般人。听施工队的经理说,钱大海是炒烂尾楼的专业户。专门在全国各地收购烂尾楼,想法设法低价收购,再把房地产作抵押贷款,用贷款资金购买国有煤矿,垄断煤矿资源,大发横财。还大肆承包高速公路,修桥梁、建遂道,几乎垄断了这两个行业。

 争执归争执,工作还得照常进行。又过了几天,因为胡天龙退不了钱大海全部现金,要用账面上一栋写字楼抵顶,我们又跟着他俩实地去了一趟房屋现场。

 地处市中心的华康商务中心八层,是胡天龙购买的整层办公用房。面积有一千平米左右,圆形走廊环绕四周。房间装修的宽敞大气,庄重奢华。听说二00七年购买时每平米七千元,现在市值已达一万五千元,坐地已升值八百万元了。俗话说得好:人挣钱难,钱挣钱容易。老百姓就是老百姓,永远也追不上富人的脚步!

 谁知,胡天龙与胡大海没说几句话,又在费用开支的合理性方面起了争执。

 “你账面上有一笔环境保护支出300万元不对,应该是国家环保拨款,不是开发支出”胡天龙仰起脸,慢条斯理地逼问钱大海。

 “账上的开支都是实际支出,又不是我编造的”钱大海不以为然。

 “那是环保专用款项,专款专用,与你开发无关!”

 “会计事务所判断吧,我听他们的”

 “还能这样胡搅?真实的开发支出我认,歪门邪道的东西我不管!”胡天龙很生气。

 “您说,周所长”接着,胡天龙又面对我们扬起了大嗓门,一字一板,滔滔不绝介绍事情的原委。锐利的牛眼,煽动的浓眉,比划的两手,又在眼前乱晃。抑扬顿挫的龙泉方言,慢条斯理,慷慨激昂,听的人云里雾里,头昏脑涨。而另一方,钱大海却满腹牢骚,讲起原委也是一字一板,信誓旦旦,双方都认为自己是清白无辜,让对方捉弄了。哎,没有两把刷子,真当不了老板,尤其是房地产老板。

 我们与他们就这样陈芝麻烂谷子地搅和在一起,艰难地探讨。烟雾缭绕的室内环境,压抑乏味的争执,终于让人忍无可忍。我提议结束今天的行程,胡天龙也说,我还得赶回龙泉项目上,有急事。我说,搞个项目真不容易,太辛苦!胡天龙说,本来我在北京与儿子居住,每天找朋友打打牌,喝喝酒,过的也逍遥自在,谁知县政府却三番五次又叫我回去投资。没办法,谁让我是龙泉人!牢骚满腹,好像挺冤的。说罢,我们挥手告辞,悻悻而归。

             三

 周六晚上十点,龙泉县政府领导组突然通知:明天下午三点在龙泉县政府会议室召开四方协调会议,请准时参加。

 次日八点,我即匆匆赶到单位。一边翻看审计报告的初稿,一边归纳整理,草拟了一个汇报材料。这时,楼道里传来项目经理赵艳的脚步声。接着,她肩背挎包,一手提电脑袋,一手提着资料袋,风尘仆仆闯了进来。她一边将“装备”逐件卸到沙发上丶办公桌上,一边急切地问:“周所长,准备的怎么样了?”

 “总体汇报写好了,你把双方有争议的问题分门别类统计一下!”我头也没抬,急急忙忙吩咐她。

 她赶紧在旁边的桌子上坐下,匆匆忙忙铺开了摊子。

 我喘口气,心绪稍平,继续琢磨下午汇报材料的语句和措辞,以免遗漏,陷入被动。

 几番折腾,终于理出个眉目,我们赶紧打印丶装订,又复核一遍,方才罢手。这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

 “赶紧走,不吃饭了,去了再说!”我一边吩咐她,一边收拾资料,锁门下楼。

 好在是周末,车少人稀,两点四十分便到了目的地。上得五楼,找到会议室,小心翼翼推开虚掩的小门。会议室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管他呢,先小睡一会儿再说。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天也睡不着;想闭目养神,可思绪怎么也停不下来。听说,县长和副书记也坐镇协调会,看来此事非常重要。该怎么汇报呢?

 三点十分,住建局的张局长与两个中年男子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分别端坐在主席台上。紧接着,后面拥进来十几个人,胡天龙、钱大海以及房地产公司相关人员,前呼后拥,陆续就坐。

 “咱们今天开个协调会,解决龙泉房地产的投资纠纷。我来介绍一下。这是王县长,这是李副书记”张局长主持会议,他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同时指了指旁边的两个的中年人。

 “咱们龙泉房地产的审计已经两个月了吧?!”高大壮实的张局长停顿一下,继续说:“今天,咱们开这个会,就是要解决交接中产生的矛盾、问题,尽早给老百姓交房,以解决政府的后顾之忧……你是事务所的周所长吧?”张局长很快就把矛头指向了我。

 “你来说说审计的结果”

 我向后扭头,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赵艳,示意她代表事务所发言。

 半晌,她也没吭声,只是“哗啦哗啦”埋头翻找什么。是心里没底,还是怯场了,不得而知。我计划是,赵打前阵,万一顶不住,我作补充,起个缓冲。没想到她竟……,我正准备打破僵局,她终于开口了。

 “各位领导,我们接受委托,审计了龙泉房地产有限公司xx年x月x日至xx年x月x日钱大海投资龙泉房地产公司的账本凭证。经审计,龙泉房地产公司总收到钱大投资款3996万元,退回投资200万元,……”她照本宣科,像小学生念课文,面无表情。

 因为我写的稿件言简意赅,她很快就念完了,没作解释。

 “到底投资了多少?”终于,张局长发话了。

 “收到4196万元,退回200万元,净投资3996万元”我赶紧补充。

 “那费用开支呢?”紧追不舍。

 “那是,那是,……”赵一边应付,一边“哗啦哗啦”翻动她原来写的审计报告,寻找能表白数字的地方。

 “部分开支有疑问,需待双方核实”我又补充说。我心中有数。

 “有多少?”

 “嗯,……”她这时才回过神,念了一遍我临时急写的数字。

 “这么着吧。有多少能确定,有多少不能确定,还有多少需进一步核实?”

 这个问题有点突然,我们没有事先整理,一时回答不来。会议室里半晌无语,安静的令人窒息。

 “这样吧,事务所到另外一个家合计合计,出个数字,一会拿过来”看到我们交头接耳,一时回答不了,张局长吩咐。

 算是解了围。我赶紧招呼赵艳,匆匆忙忙拨开几个坐椅,急走出屋外,找到另一个小型会议室。我要了几张白纸交给她,我口述要点,她匆匆书写。几经修改,终于有了眉目。

 “快点,快点,好了没?会议就等这个数了!”工作人员一边递过张局长书面列示的问题,一边催促。

 “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了……”赵艳一边用计算器复核,一边写计算结果。

 “怎么支出总数比资金总投入还大?”她有点迷茫。

 “不是一个口径,不要合计了!”我赶紧吩咐她:“分开写,出主要几个数字就行”

 赵艳草草在纸上填了四个数字,交给工作人员,一起走回会议室。

 张局长接过A4纸,马上宣布统计的结果。刚念完,会议室就炸锅了。

 “没问题的才39万?!”钱大海站起身,首先发问。

 “是39万元”因为现场统计的匆忙,我有点底虚,轻声说。

 “你们事务所有问题。我打给胡总一笔1700万,他还认。你们为什么不认?!”

 “我认,但没打收据,算缺手续”未等我回答,胡天龙马上接上了话。

 “是这么回事。并不是不认账,而是缺手续,需要补充”我赶紧解释。

 “没问题的是39万元吗?”主持会议的张局长坐不住了,插话提问。

 “是”

 “有问题!你们怎么搞的,我们准确无误的数字才39万元?笑话!”钱大海摆动着肥大的脑袋,十分的不满。

 “真跟你们说不清,我没给你打收款条,就是有手续问题”胡天龙不待我回答又插话了。

 “别说了,谁的屁股也不干净!”胡天龙的一个债权人突然大声诘难。

 “谁的屁股不干净?!”胡天龙不干了,对他怒吼。

 “说好三月十八日还款,为什么不还?”这时,钱大海也站起来,向胡天龙开火。会议室顿时像炸了锅,乱成一锅粥。好像都憋着火,等待这一天发泄。看来,他们之间的矛盾错踪复杂,恩怨已久,难解难分。

 “住嘴!别给我吵了,再吵不管了!”王县长突然发怒了。等大家安静了,他接着埋怨:“他妈的!本来是你们的一堆破事,耽误公职人员公休日给你们调解,你们还不满足?”

 会场里安静了一会。不久,几个老板之间又低声交上了火。胡天龙与钱大海,一个是不停地解释,胜券在握;一个是怨气冲天,喋喋不休。接着,钱大海渐渐把这火引到了事务所这边,仿佛事务所是引起这场纠纷的导火线!

 “散会,散会”张局长一看局势要乱,及时宣布散会。一哄而散。混乱中,我们赶紧下楼,开车返回省城。这时,已经晚上七点了。

 迫于县政府和回迁老百姓的压力,五月底的交房任务总算如期完成,我们的审计任务也划上句号。但是,胡天龙与钱大海的资金纠纷却还是一直继续。胡天龙无事生非,总是想法设法拖延退资之事;钱大海想撤回投资,火烧火燎,绞尽脑汁也无济于事。终于,钱大海用一纸诉状将胡天龙告上了法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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