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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福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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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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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倒了

老屋倒了

老屋建于1970年,到今年正好是50年,其历史不算长也不算短。2008年两个侄子考入中桐城中学,我父母就来到城里陪读,老屋就闲置下来,再也没有人去住过,我们也只是偶尔回去看看,老屋就这样一直在乡下随着寒来暑往,又走过了12个年头。

4、5年前某一冬日,我回到老家,看到老屋周围都是枯黄的杂草和野生竹子,门前已经不方便行走。那土墙有几处已开裂,屋顶灰色的小瓦片上落满了枯黄的树叶,门锁也是锈迹斑斑,树丫上都是光秃秃的,门前的小池塘,只剩下浅浅的一弯水,上面飘着黄黄的树叶和竹叶,屋后的田野上,那一垄垄的麦苗却长得绿葱葱的。

1969年桐城遭遇特大洪水,我家原先居住的房子被洪水冲倒了,屋场也被洪水冲成了一个大水塘,原地已经无法重建房屋,找来找去,就挑选了现在这个地方。当时此处很荒凉,北边圩埂下面就是水田,南边也有一块水田,处在圩埂U形怀抱中,田的对面是小河,旱涝保收,所有大家把这块田叫做“金宝圩”,原先是小队长汪传友家的私田,解放后划归集体。圩埂上到处长着细小的野竹子,野竹子里有烂了的棺材,死人骨头东一根西一根,真瘆人,父母认为这个地方风水不好,不宜建房,可又找不到好的处所。生产队队长的母亲,我们喊小奶奶,年高德劭

,她告诉我父母说,孩子,那是一处好地方,很久以前有过一户人家,后来搬走了。你把那些死人骨头捡掉就可以。就这样,我家的新屋,也就是现在的老屋,就在这里安顿下来了。新屋建成以后,周围光秃秃的没有竹子,只有屋西头有一两棵柳树。一到起风,房屋周围就刮得呼呼叫,尤其是夜晚,感觉怪吓人的。有一年夏天,外面刮着少见的大风,下着大雨,整个屋顶都在摇晃,父亲拿来一杆秤,压在屋檐的角上,说是秤压千斤,这样风就不会掀开屋顶。可到了半夜,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紧,突然呼啦一下,屋顶被风卷起一大半,甩到了四周,一家人只好拿起水桶脸盆接雨,找来一把破伞撑着,大家就躲在伞下。几道闪电之后,雨停了,风静了,透过屋顶,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似乎在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们。而我感觉那星星特别的亮,天空也特别的蓝,也许是刚才的紧张,直到天亮我也没有睡。等天色微明我们到外面一看,屋顶的稻草都吹落在水稻田里,绿油油的水稻田也显得特别的零乱。

透风的地方也有个好处,瓜果长得快,长得大。我们在门前屋后栽了黄豆、月亮菜、冬瓜、长豇豆和番瓜(即南瓜)。那月亮菜爬到树上,开着满树紫红色的花,一簇簇地挂满红红的扁豆,刚摘了一筐,不到两天,树上又挂满了豆荚。那竹扦上的长豇豆,纤长纤长的,有一米多长,齐刷刷的在风中摇摆着。番瓜结得到处都是,有一个番瓜,大得出奇,一称竟然有70多斤。可惜那时候通讯不发达,没有留下照片,也没有人报道。

经过3、5年的经营,老屋前后长满了竹子和树木,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气象,春天门前桃树开着粉红色的桃花,那柳树、毛白杨、枫杨都已经长得很高大了。至今,门前菜地边篱笆上的野蔷薇,在春天到来时,开着粉粉的花朵,及其艳丽,那些土峰子在上面来回飞舞,土墙上布满土峰子钻出的小孔,那开满枝头白白的槐花,那烟雨中杨柳浓绿的叶片低垂着,发出幽暗的光泽,这一幕幕,如同电影的画面,在眼前闪过。

门前的水田金宝圩也不知道何时被挖成了水塘。那时我还在读小学,放学之后,就是挖野菜,农忙的时候,我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经常和大妹抬着水桶到河边担水,倒在水缸里,装满一缸水要往来7、8趟,然后在水缸里放上明矾,使水沉淀清澈,这样水缸里的水就可以直接用来煮饭和烧开水了。夏天的晚上,我煮好稀饭(粥),然后端出凉凳放在屋外的空地上,在地上洒下水,再拿来澡盆,打上河水,挨次叫四个妹妹洗澡,再端来一碗咸菜,打好稀饭放在凉凳上,等着父母在田间劳动归来。

我随着年岁增长,逐渐学会了做农活,割稻、栽秧、薅草都不在话下,尤其是双抢农忙时,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每天衣服都是湿透的,裤腿卷得高高的,下工的时候,在塘边简单的清洗一下小腿上的泥巴,匆忙回家,顾不上擦把汗,盛上一大碗早上煮的凉稀饭,一口就喝掉大半碗。这时就被母亲催着到菜园里扯下几把长豇豆或黄瓜,开始做午饭。午饭做好后,我们就端着凉凳放在屋后,凉凳上摆满碗筷和一大碗黑乎乎的长豇豆或者是红烧番瓜,有时候也有半碗饭锅上蒸的红辣椒糊,一家人就围着凉凳吃午饭。此时阵阵凉风祛除夏天的炎热,很多时候,我们饭碗上也会飘来一两片树叶,甚至是毛毛虫,用筷子拔掉就继续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吃完饭就在水缸里用葫芦瓢舀水,咕隆咕隆的一口气喝下大半瓢。

到了秋天,双抢已经结束,我们可以看看书了,看书的地点就在老屋后面的小弄里,那里荫凉还有风,那时我大概是初中二年级,暑期的作业是白纸上油印的题目,我至今还记得一道数学题,就是|a|在什么条件下等于a或是-a或者是0。我至今想起,脸上会露出无声的笑容。书也看不了多久,栽的秧苗长高了就要薅草了,那时最小的妹妹才8岁,吵着要和我们一起薅草,我们骂也好,打也罢,就是阻止不了她下田,不是好奇,而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知道生活的不易。薅草弯腰还是小事,一个上午下来,两只胳膊被稻叶割得红红的,细嫩的皮肤上,那红印痕和青筋格外的醒目。一季稻要薅草三次才可以,我们都是用手筢,遇到鸭舌草和大点的杂草就拔起来摁到泥里,有时候见一块田剩下不多没有薅,就坚持薅完了再回家。父母见状就大声地喊起来,叫赶快回家,说中午的太阳毒,不要把人烤焦了。

双抢结束,秋天来临,乘着清闲和天气微凉,母亲都要杀个鸡,下一大锅面条,一家人解馋一回,算是对夏天过度劳作的身体做一次补偿和调理。

秋天来临的时候,田埂上的野草还没有枯萎,我们就急着铲草根和割草了,有时候起个大早,看看路上能否筢到落叶,一年的柴火也都是要及早准备的。

那时年轻,能吃苦,干活也利索,但吃得也多,我和四个妹妹每人每餐都要吃3、4蓝边碗饭,这下可愁坏了父母,一到冬天就急着粮食不够吃,父亲天天要看看粮仓里还剩下多少稻谷,母亲时时用手摸摸米缸,看看还有多少米。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煮饭时掺上青菜,半锅白米饭,半锅菜饭。有时候是清水煮番瓜,有时候是白水煮红薯,因为没有任何奢想,粗茶淡饭也吃得津津有味。

到了初冬,父亲就借来梯子,爬上树,砍下树的枝丫,然后用斫刀把树枝砍成一截一截的堆好,备作冬天的柴火。这时老屋四周的屋檐下,都堆满了木柴,稻草和柴草就堆成一个柴垛。

冬天的早上,我们都到老屋的东头晒太阳取暖,手中都端着个碗,碗中是红薯煮稀饭,边吃边看着远处大横山上的日出。太阳快出山时,那山上的白光越来越多,不一会,太阳开始在山尖上冒出一点点亮色,慢吞吞地露出半圆形、圆形,那红艳的圆球,瞬间让大地突然的亮堂起来,给人有种顿悟的感觉。田间的稻桩上,油菜小麦的幼苗上,露珠都折射着醒目的亮光。

过年的时候,老屋的墙壁上挂了一两只宰好的鸡和腌好的几条鲢子鱼,那是老屋墙壁上最奢侈的佳肴了。时光荏苒,老屋渐渐地变旧,我们也慢慢地长大了,生命就像路边的小草,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老屋的西头,不知道何年建起了四间瓦房,那是大队里的鱼花厂,4个塘口都养着鱼苗,表姐夫专门负责养鱼,半月或者一个月就要对鱼塘进行一次清理,那些野鱼都要被挑出做菜,老屋里面经常多了来往的客人,只要有鱼或者猪肉,厂里人都要喊母亲做饭,那鱼那肉都是脸盆装着端到桌上,一个个吃起来都狼吞虎咽,留给我们的都是些残羹剩汤了。

我高中毕业后就到了部队,老屋对我来说就成了客居,每次休假回家赶上农忙,我都要割麦收稻,几年没有干活,那身体也娇气了,几担稻谷挑下来,肩膀就磨破了皮,双肩现出一片红红的印痕,手掌也在割稻子过程中磨出了新茧。父母看到了自然心疼,但这些农活跟我年幼时比,已经算不上一回事,何况大家都是这样熬过来的。此时农村已经包产到户,米饭虽然可以吃饱了,但是依旧贫困,手中没有钱,生活时时处处都掣肘。父亲不知道在哪里买来了一只简单的热焊机,几个妹子在寒冷的冬夜,手脚不停地踩着机械,一张一张地焊接着一只只塑料袋,四五个小时也只能焊接千把只,能得到的利润也就几块钱。

晚上我躺在床上,不像小时候那样倒床就睡,对自己的前途和家庭的现状感到忧心忡忡。昏暗的灯光下,墙壁上那一道道因房屋漏水留下的暗黄色斑痕,让我想起了很多往事,记起14、5岁时,我在田里割稻,因为夏季水田里有水,那蚂蟥特别多,我的腿上爬满了蚂蟥(水蛭),咬破了皮肤,一双腿上有十几个血孔,流血我不怕,可那痒痒的感觉让人难受。腿上蚂蟥拽也拽不完,拔也拔不净,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心理防线一下崩溃了,于是我丢下镰刀就急匆匆地跑回家,吓得一个下午都歇在家中不敢再下田。至今我一听到蚂蟥两字,那头皮就自然的发麻。还有两件事,也是我终身难忘的,一次是父亲找关系在陶冲买了一板车芭茅草,晚上我和母亲点着煤油灯,把这些柴草搬上小阁楼,母亲在上面码柴,我在下面递草捆,那知那几根简单的木棍搭成的小阁楼,轰然一下倒了下来,柴草掩埋了母亲,煤油灯也熄灭了,黑暗中,我吓闷了,大脑一片空白,好在不一会儿就传来母亲的声音,问我是否被木头砸到了。因为柴草有弹性,所幸我和母亲都没有受伤,我擦了一把眼泪,再点上煤油灯,和母亲重新码柴,直忙到天快亮了,才把柴草堆上了小阁楼。

过年的时候,父亲叫我到金灵寺供销部买来一张白纸,把透风的窗户糊上,上午酒开始写门对。我看到被烟囱处的屋檐被烟熏得发黄发黑,就用脸盆舀水对着上面冲刷,这徒劳的工作,招来邻居大人的嬉笑。母亲因为常年操劳,身体一直不好,大妹只读了四年书就辍学了,帮助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有一年三十晚上过大年,母亲躺在床上不能起来,父亲愁着眉头,我和妹妹都一声不吭地围在母亲的床前,听着外面哔哔剥剥的鞭炮声,那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快到半夜的时候,母亲还是坚持着起来,扶着墙壁来到厨房做好了年夜饭。大年夜就这样在冷清中度过。之后,老屋还进行了几次修缮,因为漏雨,屋顶上的稻草很多已经糜烂,一到雨天墙上就淋下黄黄的水渍,那打满补丁的蚊帐,也发着灰暗的黄色,屋里到处充斥着一股霉味,逼得我们只好把草屋顶换成了小瓦。屋上的椽子都是就地取材,砍下门前的柳树和毛白杨树。那些树锯倒后,要放在水塘中浸泡大半年,待晒干后才可以锯成椽子。盖好瓦后,也把室内的墙壁用石灰水涮上一遍,那老屋焕然一新。自那时候起,老屋再也没有进行修葺了,一直保持原来的格局,三间正屋后面是三间毗屋,毗屋里放的都是些坛坛罐罐,罐中或装着蔬菜的种子,或装着豆子芝麻。还有两口水缸,那是冬天腌白菜用的,我家七口人,要腌制两缸大白菜,那踩菜的任务自然落到我的身上。腌白菜,先在缸底放上一层盐,再铺上一层白菜,等踩出水,再周而复始,腌好一缸白菜,天都要亮了,踩白菜是件出力又枯燥无聊的事情,累,辛苦!比时下连续玩5、6个小时电脑还要累。毗屋还有一个特别的腌菜坛子,那是专门腌制咸鸭蛋的,没有客人来,那坛子是不会开盖的。那圆形坛子表面还有三个大字”福禄寿”,父母说,这个菜坛子还是我祖奶奶留下的呢,至今还保留完好。

春风又一度,秋月又一轮。老屋也年华暗度。后来大妹出嫁后外出打工,带上小妹到了东北,二妹从怀宁师范毕业当上了老师,三妹最初在双港街上开了个修理钟表的小店,结婚后也到上海打工去了,我也早结婚成家。除了过年过节,老屋就剩下父母居住了。

有一年,我不记得是大妹还是三妹给家中买了一台12英寸黑白电视机,平时都用红布盖上,到看电视时才揭开,老屋随之热闹起来。那时乡下电视机还是稀罕物。冬天吃过晚饭后,满屋里都来了来看电视的邻居,彼时电视里放的都是武打片,不到夜里一两点钟,客人是不会回家休息的。

我和妹妹每次回家的时候,父亲都要到门前小队分给我家的小水塘中,用鱼网兜上一两条鲢子鱼改善生活。水塘的面积不大,一年也能打捞上百十斤的鲢子鱼和鲫鱼,过年是不用再买鱼了。某一年夏天我回家,用鱼罩在塘里捉鱼,趁我们做饭的功夫,儿子也有样学样悄悄地跑下水塘,哪知那泥很深,不到一米高的小人儿一脚踩下,根本爬不起来,水刚好漫过头,好在被我及时发现用手把他提了起来。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竹席下面稻草中不知道是跳蚤还是什么虫子咬得人根本没法睡,蚊帐外面都是蚊子的嗡嗡声,最后只好把凉凳放在床上才勉强度过了一夜。那一年腊月,水塘里的鱼也被人偷了个精光,好在我在浅水里还捉到20多斤鲫鱼,管过年也够了。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老屋的西侧也打了口水井,从此我家结束了挑水吃的历史,不知不觉中也用上了液化气灶,生活比原先好了不少,劳动强度也减轻了很多。每当父母姊妹和我回到老屋坐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都自然而然地想到那些成年旧事,母亲经常说我在天城高中读书时,一到周六,几个妹妹在煮早饭的时候,等米锅里水刚开,就捞上一大碗半生不熟的饭米,留给我回家炒饭吃,也常常说最亏的是大妹,停学早了。还说起那时候挑圩埂的辛苦,圩区雨水多,防止圩堤倒塌,都要经常地挑土护堤,农业学大寨时,为了增加粮食,那些土墩都要挖掉挑平,多了良田,少了水塘,有很多水塘就是那时候填平的。那时有跳不完的沙土,每挑一担就发给一个烫字的小木牌,凭木牌子记工分,我年轻为了多拿牌子,每次挑土都是小跑着,一天下来都要挑上100多担,父亲70多岁的时候,还在圩堤上挑土。现在省事多了,有挖掘机等机械,再也不用人工肩挑手拿了。说到往事,都笑雨天我上学时,没有雨伞,就意气用事,一头扎进雨网中,跑着到学校。说到有趣的时候,大家一阵大笑。毕竟,再苦的过去,回忆起来都是那样的亲切,因为那是生命的历程,那是生活的轨迹。聊天的内容五花八门,也聊些做生意的事情,更多的当然还是回忆往事。

妻子最怕到我家,因那老屋坐落在圩区,交通不便,雨天路更难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车辆很少,70多里路,我们都是骑自行车回家,我车上带着过年的菜,妻子车上带着儿子。快到家时,还要搭竹筏过河,很是不方便。现在交通便捷了,村村都通了公路,大沙河上也架起了桥梁,很多人家都买了小车,除了在城里买房子的人,在家的农户都做了楼房。

生活越来越好了,交通越来越便利了,可我们回老屋的次数越来越少。父母等到两个侄子考上大学后,也没有回住老屋,为了生活方便,几个妹妹在双港镇买了一套房子给父母居住。老屋回去得更少了。从此老屋就成一种记忆,一种象征。时光荏苒,一晃眼,我也老了诗心,瘦了词情,白了双鬓。

今年梅雨季节,雨水特别多,20多天很少有晴天。就在我写此文的头一天,邻居告诉我父母,说我家老屋倒了。父母和妹妹都相继打电话把消息传给我,我知道父母的不舍,我也知道姊妹们心中的眷恋,老屋倒了,一时间我五味杂陈,才萌动写下此文。可是,老屋还能重新修建吗?

远去了,老屋里那些陈年往事,老屋墙壁上的标语,老屋墙壁上的野蜂洞;远去了,那树影下的老屋;远去了,那月光下的老屋……老屋成了一种温馨的回忆,老屋成了心中永远柔软的情怀。老屋所在地方的点点滴滴,时光都会刻下芯片,只要触及到情感的闸门,那一段温馨的岁月就会播放在我们的心湖!

自此,老屋不再!老屋里的一切都成了永远的回忆。

写于2020年7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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