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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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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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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翔 | 看海

早就想好了,十月,要去看一次海。

我生在南方,长在南方,见惯了连绵的青山,却从未亲见一次海。海的样子在我脑中显得遥远而又模糊。我并不知道海有多远,或许比远方还迢遥吧。

从前。我的祖辈定居黔地,这里有千山万树,也似海,一望无际。这里的风也许是从海边吹来,这里的河流也许是流向大海。于是,我常常把故乡的山水和那遥远的海有所指向地联系在一起,想着在一座座又一座座起伏的山的背后,会是一片汪洋的海。我从未见过海,这使我向往着海,敬畏着海。亦使我想要载着多年的向往,越过千山,抵达大海。

从前的从前。祖辈的祖辈住在南京,一座古老浪漫的城市。我的祖先竟离海如此之近,这是否和我心心念念要去看海有某种关联呢。我想,这绝非巧合。现在,想去看海的执念已经持续良久,海如同某种象征,遍布在我的身体里。唯有见到它,这些执念和象征才会有归宿,而这归宿,不只是一片海,更是一片心海。

三月的时候,我过十九岁生日。那时许下愿望:十九岁,要去爬一次泰山,看一次海。登上泰山顶的时候,我决定不会一个人去看海,无关情爱。好友管宏能和黄魁彪说十一陪我去看海,我很动容,生命当中,有人相陪看海,这明明是幸运的。我们叫管宏能为管主任,叫黄魁彪为“黄老板,这是上高中那会儿开的玩笑,一直叫到现在,早已成了他们的专属称谓了。出发去看海的前一天,管主任从贵阳来,黄老板从长沙来。晚上,我为他们接风。我们漫步在济南的街头。晚上的风已经有点凉了。我们说起往事,时而狂笑,时而慨叹。忽然间,我不可避免地忆起了我们共同度过的一些日子,忆起了一些荒诞美好的往事。三人相视而笑,我很感动。他们从遥远的地方赶来,带着我们久别重逢的欢喜。

三个小时的车程后,汽车驶进青岛。我们从远方来,只为看海。女姑口大桥就在前面了,桥下就是海。我惊喜万分,心里想着终于要见到海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海,我在车上,海在路边的围栏外,茫茫的一片。过了跨海大桥,前面是一条环湾路,我羡慕这些住在海边的人,迎面就能吹到海风,抬头就能见到大海。

又过了一个十字路口,就来到了五四广场。

十九世纪末,一群不速之客借口驻华传教士在巨野县被杀害,出兵占领了青岛。次年,清朝政府被迫将青岛割让给德国。一战爆发后,日本代替德国占领青岛。一战结束后,中国作为战胜国出席“和平会议”,提出收回青岛,却遭到英法美等国的拒绝。消息传来,引起了全国公愤。五月四日,北京大学的师生举行游行示威,强烈要求拒绝签约,高呼“还我山东,还我青岛”。在举国的反对声中,中国北洋政府拒绝在巴黎和会上签字,而后在中国人民的英勇斗争下,中国终于收回了青岛主权。正是由于青岛和五四运动有这样的关系,这里才被叫做五四广场。

广场中央,立着一个硕大的火红色的雕塑,雕塑叫“五月的风”,形似螺旋上升的风。雕塑的顶端,几只闲散的白鸽呆立在那里眺望不远处的海。再往前走,东海路从广场中间横贯而过,将广场分为南北两区,前面就是海了。

茫茫大海,海天一色。一股一望无际的明蓝在我的眼里澎湃,海面掀起静静的波浪,像在唱一首古老的歌,写一段曾被人遗忘的诗,又像是在传达着某种神秘的回响。我似乎忘记了,敌人不请自来时是从它的身上踏过来的,它沉默着。日日夜夜,它听着来自遥远的消息,见证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民族的兴衰成败,它沉默着。它就在那里,从古及今,如同一道门,守护着它的儿女,哺乳着它的儿女。此刻,它不再沉默,我听见,那一叠一叠的海浪是它止不住的悲悯。

从五四广场出来,已经是黄昏了。日头像是煮熟的蛋黄,从天边降下,落入海中。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黑漆漆的夜。

说是第三海水浴场晚上有灯光秀,我们决定去看看。一截路程之后,有一个缓缓的下坡,坡下是海,海风穿过松树的枝桠,轻拂而过。这里的建筑是西方的别墅风格,房子外闪着白色的灯光,别具一格。我们在太平角一路23号停下,这里是郭沫若的寓址。门关着,我们就站在外面窥看。如果住在里面,推开窗扉便是汇泉角与太平角环抱的太平湾,那会是多么美好。

到海边的时候,人声熙熙攘攘,沙滩上到处是搭的小帐篷。我们买了拖鞋,朝着大海的方向走去。不远处的大楼上,灯光交相辉映,有人打着灯光捡拾贝壳,海浪从远方席卷过来。我想过无数次见到海的画面,此刻,我只能默不作声。月亮若隐若现地挂在天边,沁凉的浪打在我的脚上,我抬头望月。虽不欲捞月,也几成失足。在那一朵朵浪花和浪花的缝隙里,我的乡愁变得剧烈而又模糊。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连着三年的中秋没有回家了,我卷起裤脚,想要离海更近。越往里走,海浪对我的冲撞就愈热烈,而这冲撞的热烈使我的乡愁也更热烈了。

当晚,我们早早睡下,用被枕安抚游耍一天的倦意。

清晨入古寺。虔诚的信众跪拜在佛前许愿。香烟缭绕,殿前一颗古松的尖端与照射下来的几束光相遇。巨大的钟被撞响,声音穿过街道,回荡在海面上,沉入海底。寺里的桂花开得正好,离得很远就能嗅到。在佛前,我轻嗅一株桂花,清风拂面,那定是佛对远道而来的我的轻抚。久闻湛山寺素面的大名,但还是在见到长不见尾的队伍之后决定放弃。

从寺里的小路往回走,一路走走停停。到寺前,有一个池塘,中间立着观音菩萨雕像。在这里,鱼无须担心有垂钓者,悠然地游着。乌龟们爬在菩萨像前的木头上晒太阳,好生自在。有光普照在水面上,遍生慈悲。

阳光正好,我邀他们再去看海,踏浪而歌。去看石老人的路上,在车里看到了不远处的山。山不见我,我自去见山。在海边能看到山,我感到几分亲切,黄老板称赞青岛环山抱海,处处深情。

石老人是崂山脚下的一个渔民,与女儿相依为命。没想到女儿被龙太子抢进龙宫,石老人便日夜在海边呼唤,直盼到两鬓全白,仍执著地守候在海边。后来趁老人坐在水中拄腮凝神之际,龙王施法把他变成了石像。故事的后半段不太圆满,女儿得知父亲被变成石像后,痛不欲生,冲出龙宫,向已变作石头的父亲奔去。她靠近崂山时,龙王又施法把她变作巨礁。从此父女俩只能隔海相望,永难相聚。这块巨礁就是现在的女儿岛。

潮涨潮落,世上的事情又有几件圆满呢。海浪冲逼而来,亮着光芒,夹杂着深沉与严肃。面海而立,海水在远处澎湃,在近处澎湃。当地的渔人拉拢之前撒下的网,我捡拾起一条掉下的鱼,把它放回海里。想到小学的一篇课文,一个小男孩不停地捡起浅水洼里的小鱼,用力把它们扔回大海。有人告诉他捡不完,没谁会在乎。他不抬头,继续捡鱼扔鱼,因为他知道小鱼在乎。有时候,生命不也是一片海吗?我们就像是停留在沙滩上很久被困住的鱼,生死难料,还得提防着那些可能突然降临的意想不到的残忍的灾难。

管主任捡到一个螺壳,里边住着一个寄居蟹。我用手拽它,它不出来。有很多游客在海边赶海,希望能捡到什么。小孩子炫耀他们刚抓到的小螃蟹,大人则到礁石下去摸。海多伟大啊,吞吐着千浪,潜藏着鱼龙,养育着无数生命。如果人生有可能,我也想傍海而居,做个渔者,在生命的尽头以身还渔。

白浪茫茫与海连,平沙浩浩四无边。赤脚行走在沙滩上,不小心踩到了别人的爱情。沙滩上到处写着谁爱谁的字样,大海见证过众多的爱情。我也在沙滩上写字,写下我心爱的人的名字,让浪花开在她的名字上,然后随海飘流。这样,海就是我永恒的爱情,是一切。

起身奔向大海,海在眼,海在耳,在若有若无的千山,在我笨拙的字里行间。天容海色本澄清。海,于我而言,是过往,是众生。愿心中有海,海上有光,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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