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第二场雪是何时到来,醒来的时候正是白雪茫茫。早起的人已在雪地上留下一些并无踪迹可循的脚印。漫天的雪白更像是一些会意极深的诗句。我只是看着雪花的掉落,这更像是重逢一个久别的朋友,虽然我清楚地晓得这来自于一次荒芜的苍凉。
几日前还在随风飞舞的落叶被埋葬在不远的秋天。而有人在等待着爱浮出水面。其实我想说的是有的爱被一场雪覆盖,有的爱正在等待一场雪覆盖。覆盖不是埋葬,可能是爱的延生,也可能是爱的背面。世间的道论到极致,柴米油盐四字;人情冷暖论到极致,男女间的情爱二字。在尘世之中大多数时候是看不清一个人的,因此我并不懂情爱。你看有人爱了一遍又一遍,有人爱了一次又一次。雪花的模样到底是怎么样的,在尘埃落定之前,是否我还可能接住那一片终将和我擦肩而过的雪花。而只那一片,已然胜过整个冬天。
好雪知时节,开作满天花。欢喜的孩童在雪地里撒欢,堆起的雪人承载着远超过这场雪本身的意义,关于情爱,关于童年或是青春,又或是关于一些将了未了的回忆。雪人会在太阳到来之时融化,连同这漫山遍野的雪。那时,草木的枯黄之上又添上了几许鬓微霜。你看啊,这人世间的事物总是这么短暂,一瞬之间,已是永恒。
约了友人把盏言欢。酒馆门前的几盏路灯映地上的雪,苍白之中氤氲着几分淡黄的温情。我们拍落身上的雪,推门进去。有歌者在唱着抒情的民谣,唱着南山南外的北海。一个朋友入神地听着,以至于出了神。在我看来,音律的最大功用在于抚慰和共情。纯粹的音乐不应该太拘泥于乐理,否则又会染了匠气。当然,我们相信每一个歌者都想把歌唱好。应该要多一些性情,率性而歌,哪怕曲调有失偏颇,亦不失词中真意。
我端起一杯刚斟满的酒,细呷一口,然后一饮而尽。这像是给蓦然降临的一场雪接风洗尘,又像是为它饯别。随即,我想到:人会在什么时候卸下一身的盔甲和满身的风尘呢?或是一场雪后,暖炉小煮,举杯畅饮,呢喃戏歌。
从酒馆出来,已是夜深了。我抓起一把雪,和友人打起了雪仗。冬天一直是有活力的季节,正孕育着即将到来的春天。此刻,它属于孩童。因一场雪,本是少年的我们仿佛身上才平添了几分少年意气。
雪晴云淡日光寒。酒醒在取自林间的一束光铺洒在雪上之后,雪融化的声音和刚落下的声音不同。冬宜密雪,有碎玉声。融化时的声音便不同了,是一种稀稀疏疏掉落的沉闷的响声,我不喜欢。一场雪之后,还会再下一场雪么,亦或是孕育出新的春天。事物的美好在于短暂,回忆的美好在于永恒。我想借着某场雪,尤其是青春里的一场雪,储存更多的美好的有限的记忆,让我生命的旅途中,有足够多的云翳,造成美丽的黄昏。
山中还有雪深处。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正在南方,也正在亲见一场雪。南方的雪和北方的雪有何不同呢。雪只是雪,不同的是心境而已。走进山中,北方的山更像是一个独立经营的小卖部,小得精巧,但应有尽有。山中的雪和山外的雪又是不同的光景了,还丝毫没有想要融化的意思。一团雪,紧紧挨着一团雪。
功名半纸,风雪千山。在山中,在第二场雪到来之后,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故乡,想起家中应念远行人,想起家中灯火可亲。人生海海里的萍水相逢,又一程。时间试图掩盖的时日,谁会是我相逢的尽头。时间在给人距离的同时也提供了理性 ,我把它称为成长。但成长是收获还是失去呢,这让我想不明白。但我可以确定一点,成长一定是消逝,至少我们需要向它支付时间。
山中赏雪,有趣无味,总觉得少了点东西。有雪无诗俗了人。 我想起今年伊始在云山屯写下的诗句:在山中。大喊,高歌,企图来自某处的回声会抵消过往痛苦的回忆。转眼便是岁末了,也在山中,我轻吟词曲,在林间小路的雪上留下痕迹。树的枝丫上不经意之间掉落的一团团雪在空中散开,又盖住了这些痕迹,一如我从未来过。
雪夜里,我点燃小烟花,发出耀眼的光,转瞬即逝。回去的路上,零星地飘落着一些雪,它们落在另一些雪的身上。第二场雪埋葬了已逝的秋天,我开始不再仅盼着一场雪,更盼着一个有人相伴的冬天,抑或四季。
在第二场雪到来之后,停一首诗不写,拨雪寻春,烧灯续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