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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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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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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翔 | 盘州记忆

秋分至。风露冷,夜渐长。

风儿吹过,几棵银杏树掀起一番叶浪,然后悄无声息。落日在远处消沉。分别总是在九月。我离开盘中,奔赴新的旅程。恰如秋天,有收获如硕果累累,亦有分离如落叶纷纷。人生就是这样,到了时间就得上场或是散场。我常常慨叹分离是必然的,相聚是分离的前奏。不禁想起那些在盘中的日子,想起那一段我一生难以忘怀的光阴。

我爱盘中。

去年八月,我从二中离开。并没有想过要去哪里。命运给了我很多难堪,希望我在盘中找回面子。人有退路,就会有些许安全感。盘中是我的退路,亦是我的后盾,更是我的归宿。

这是我第一次去盘中,有些惊讶。巍巍天目,横亘处。盘中就在那里,似一个老者,满面慈祥。盘中左邻文庙,对面是文笔塔。文笔塔和文庙正好处在一条中轴线上,相互呼应。听校门外卖小吃的老人说,这条中轴线是盘县的文脉,盘中依文脉而建,正是文脉的守护者啊。

我敬畏盘中。

沙沟河从盘中旁潺潺流过,一直流进三一溪,然后进入那个徐霞客曾到过的水洞,接着便不知所踪。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隐喻或是有什么暗示,只知道我十八岁的时候,有人才刚出生。刚去盘中的时候,我独来独往。常常站在河畔看河水流淌,看河畔的草已经开始枯黄。河流里有一条金鱼自在地摆尾,俶尔远逝。我也不出意外的再也没见过这条金鱼。盘中的后山上,是农人的菜畦和同学老师们手植的果树。记得真切,有一畦狗尾巴草在余晖下随风摇曳,摇曳。

有些时候,想看清自己,得要先不盯着自己。盘中有一种气场,古朴大方。渐渐地,我在盘中释怀过往,欣悦每日的平淡点滴。有趣并且真实。一如《夏日终曲》里所说:我很快乐,最重要的是,有没有人陪我,我都很快乐。如此,那个不愿回首的夏天也算是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想,人生的意义便在于找寻人生的意义。

学校美食节,我和朋友搭伙卖小吃。炸洋芋和钵钵鸡。请假出去买食材,学着大人的模样,货比三家。我给一个朋友买了一束花。他左手拎菜,右手捧花。我笑他左手把握生活的柴米油盐,右手拥抱浪漫的诗和远方。

我们炸出了美食节当天的第一碗洋芋。小摊前慢慢排起了长队。生意做得热火朝天,我们也俨然一副大厨模样。也有忙里偷闲,趁着人少时聊聊天,算算账。从某种意义上讲,我是从美食节开始才融入盘中大家庭的。临近傍晚,班主任带着他儿子光顾我们的小摊。班主任叫刘德华,人不高,戴眼镜,胡子多。收摊后,德华和我们打扑克,输的吃酸橘子。他和我开玩笑,赚了钱给今晚我们班表演节目的同学一人买束花吧。十八束加了满天星的向日葵,我捧着去看晚会。十一月庄严的山,灯光褶皱的阴影,这夜凄冷的风挤着我单薄的外衣。我明明听见风儿破碎的声音。有花伴我,也不孤单。三天,五百斤洋芋。钱包被零钱塞得鼓鼓当当。

总有一个夜晚无需准备。月,被夜咬了一半。和管宏能躲自习,到立雪亭看月。树影斑驳。两人颇有兴致。月是残的,如满月的残骸。有微光,在黑夜中讽刺我。我在月下,等待着一次从一而终的救赎。心的影子落了尘埃,人也便成了精神难民。但时间足以令人忘记一切,悲喜或是忧愁。

落叶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立雪亭上终于立了雪,天目山上一片苍茫。上课时去上课,坐在窗边看雪落成花。下课就去足球场上打雪仗。身上被雪浸湿了,在宿管值班室聊天,烘衣服,读诗论词。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真的很难忘记在盘中的这个冬天。

雪生气,又成了雾。冬季里的暖阳射过浓雾,尘埃有了形状。我看见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在房顶上晒太阳。旁边的一棵梨树已有嫩芽了。未有花时已是春。

过完年。正月初七,我们就开学了。高考所带来的紧张气氛和春天一起到来。其实我是害怕高考的。因为高考于我而言,更像是一场赌注,筹码是自己的青春和失去的尊严。而我能做的只有端正态度。知道哪些事情你非做不可后,就不会再害怕。

我暗下决心,发奋苦读,中午不回宿舍睡午觉了,在教室学习,拼他个青春无悔。后来,全班都留在了教室学习。管宏能和周志伟一肚子坏水,偷带了一副牌。说是斗地主差个伴,强拉我到楼道口和他们斗地主。一日复一日。有一天中午,地主正斗得尽兴,放风的同学来报有老师来了。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路线,我们安全撤离。但跑到楼下了仍心有余悸。还有一个中午,去吃饭的路上,我捡到一只刚学飞的小鸟。应该是找不到妈妈,又还没学会飞。我带它去吃饭,管宏能说吃完饭带它去找妈妈,还给它取名叫小邦。先找到了小邦的哥哥们,哥哥们在练习飞翔。管宏能想抓住小邦的哥哥。忙活半天也没抓到。我说抓不到就把小邦放回去陪它们吧。管宏能执意让小邦陪陪我们。小邦也很喜欢管宏能,在他的手上拉了屎。水瓶剪开,筷子放进去,一个简易到不能简易的鸟笼就成了。小邦陪我们斗了一个中午的地主。不忍小邦孤苦伶仃,还是把它放了。小邦飞走了,我们看着它离去,它并没有回头。不知道它会飞向哪里,是去找它的妈妈,还是飞往更远的地方。我们又何尝不是尘世间的小邦呢。飞得不稳,却百般倔强;飞得不高,却努力扇动翅膀;飞得不远,却从不放弃。而它,只是必须要会飞,不然就得永远呆在地上。

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

德华带我们去看樱花。漫山遍野的樱花。我和管宏能悄悄离开队伍,去摘草莓。老板说不许偷吃。作为优秀的中学生,我们怎么可能偷吃呢。老板多虑了。等老板走开后,我们正大光明地吃。我们只吃最红的地方,剩下的就扔到大棚外。吃饱后,我们开始采摘,边摘边唱山歌。满载而归。歌声便是我们百日誓师的誓词,有草莓和樱花作证。

宿舍里也要弄一个百日誓师大会。我张罗着。买了两条横幅。一条上写:前途似海,来日方长。另一条上写:志之所趋,无远弗届。我们在横幅上写下名字和梦想的大学。仪式很正式,有主持人,有摄影师。合影的时候,我看见月光,白极了。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接近高考,越是紧张不起来。整天想方设法出去玩。还得是管宏能。大才啊。按照我们商量好的计划,下午第一节体育课我佯装摔倒。他扶我出校。为了回来时能交差,我们特意去校门口的华佗医院拍了片子。啼笑皆非的是,我好端端的叫让医生说是局部红肿,软组织可能受损。建议我做进一步检查。我们憋着笑出了医院,去吃火锅。晚上回去的时候,为了增加事情的可信度,管宏能买来绷带给我的脚缠上。还真像那么回事。

四月,樱桃红。语文课。我提议去摘樱桃。我们的语文老师叫方宁,人有趣,善良,知识渊博。看过《觉醒年代》后,我们称他为“恩师”。他问哪些人想去,还是周志伟和管宏能和我。恩师说,你们三个去吧,回来的时候,一人带一首诗回来。去了。带了许多樱桃回来。诗也是有的。恩师被我们逗笑,我们也跟着笑。

在时间的循环里,我迎来了我的十八岁。生日那天,我出校去买了饮料水果和鲜花。给学校所有的后勤人员送去。她们的笑,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那天晚上我去食堂吃夜宵,食堂阿姨塞给我几只鸡腿。感动,亦是盘中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学校决定在五月十八日举办成人礼。盘中的古朴里透着自己独特的浪漫。连日子都选得这么特别。盘中的浪漫,是一楼到五楼的气球,是悬在空中的十八个空飘,是课桌上高一同学给我们写的祝福便签,是学校送的帆布包和纪念章,是校长亲手递给我的向日葵,是盘中。盘中,因是盘中而浪漫。我,因盘中而感动。

有些地方热闹的时候,盘中也热闹着。盘中热闹的时候,有些地方就有些凄凉了。至少,我觉得是这样。回忆,轻如一粒尘埃。

五月下旬。我和管宏能摆摊卖旧书。摊子一开始摆在宿舍门口。总是好不容易才能卖出一两本。于是我们又把书摊摆到了食堂门口,那里人流量大。人一多,收益便也多了起来。生意越做越红火。有一天中午,我收到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几段话。我还清晰地记得几句:黄昏是美好的,在毕业季的书摊上买到一本夹着落叶和几篇手稿的诗集尤为美好。很荣幸认识一个内心孤独且温柔的人。

我也很荣幸啊。感动和温暖交织在一起,我无风而自凉。

六月三号。端午节。距离高考还有四天。

学校给每个同学发了糕和粽子。寓意高中。地理

老师约我们合影。他叫胡耀华,人年轻,率真,帅气。

那天晚上,他来班里分享照片,献唱《粉红色的回忆》。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我们对盘中的不舍又何尝不是那留

下的小秘密呢。

盛夏。有一种将散未散的别情。我等待着。无关别离。虬结的一枝风碎成夏夜。夏夜啊夏夜。我经不起厮磨。慢慢悠悠吧,如我词穷一般。

六月六号。离高考还有一天。

上完早上的课,我们开始布置考场。接到宿管老孃的电话,让我们去值班时吃饭。两三天前老孃就张罗着要杀鸡招待我们。有菜没饭。我们打算冒着雨去食堂偷饭。可人太多,实在太尴尬。我去和食堂阿姨说。阿姨给了我们一盘刚出炉的米饭。值班室里,我们唠着家常。似乎丝毫不畏惧即将到来的高考。是盘中给我的力量和勇气。

窗外,雨滴答滴答,自言自语。

晚上的时候,我们被安排到实验室自习。德华拎来一个大蛋糕。上面写着全班同学的名字。熄灯。蜡烛的微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我有不寻常的联想,一种无法名状的希望不期而至。我看到了属于自己的一道光。

人生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劫难,但结局得是好的。

高考结束那晚,我没有回家。约了好友一醉方休。

在我看来,人生的珍贵即在它的荒谬。在盘中的日子,我在荒谬里享受着这份人生赠予的珍贵。亦在探寻着某些意义的本质或者是本质的意义。譬如,我说人生的意义在于找寻人生的意义。那么,找寻人生的意义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作家马原说过,对本质的任何探求,比不上头顶轻轻飘落的一片树叶,比不上墙角偷偷开放的一朵野花。

就是这样。实际上我们很难说清楚人生的意义到底何在。

像河流,像山川,自在地活着,圆满自己的生命。这不就是人生的全部意义吗。

感谢盘中。

人生海海,不断相遇。纵山高水长,盘中依旧是我的归宿,是我心灵的诗意栖居地。

这是我的盘中记忆,抑或说是我记忆里的盘中。盘中啊,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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