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在桥头荠菜花

春在桥头荠菜花

我一直纳闷，同是每一个黎明，洒水清扫车过后，街衢一样清新洁净，可一天下来，刘栋梁主抓的网格区域依旧干干净净，而我的责任网格区域却树叶零落，纸屑遍地，一派狼藉。我实地察看，只是他的区域穿过一条河，河上横跨一架桥，没多少异样。

刘栋梁大会小会受表扬，风光无限，他不以为意，只是微微一笑了之。我比他年轻，还有货真价实的学位，还吃得起苦耐起劳，干不过你，我偏不信这个邪！

刘栋梁根本不放心上，我有一种遭受蔑视的感觉。我暗暗跟踪他，他只顾往前看，他看到自己的员工，总是早早下了那辆随地骑来的共享单车，与她们嘘寒问暖，没有丝毫距离。他走了，她们脚踏实地地干活……

刘栋梁并没有什么独出心裁的妙方，可是，在每次总结大会上，刘栋梁一无例外地受到表扬，他很难为情，做错什么事情似的，总低着头。

我好奇心愈发强烈，我把刘栋梁作为专门课题来研究，可知道在大学我对这是轻车熟路。但是，我也不能舍本逐末，我网格的活儿也要做得差强人意，我常常驾驶车辆，在道路上缓缓徐行，见到员工，热情招呼，不影响交通时，我下车以公务员的威仪，拿农夫山泉及六个核桃之类赠送，她们诚惶诚恐，千恩万谢……我沾沾自喜，我的业绩一定扶摇直上，超过刘栋梁。

刘栋梁照例顺便看看情况，他说，其实这活儿并不难做，只要像做自己家的活儿一样上心，只要像女子绣花一样细心，咱都受表扬。那群女子闻得刘栋梁常常受表扬，简直比自己受表扬还开心呢。

我偶尔受一次表扬，排名也在刘栋梁之后，这让我愤愤不平。我去取经寻宝，但是并没有什么重要收获。

偶尔，隐隐听说，刘栋梁独具慧心，把分属的十二条街道按十二地支命名，十二地支再对应十二属相。刘栋梁在说到街道时用地支交谈，这些员工嫌文绉绉的太拗口，便通俗起来，唤作鼠牛虎兔，具体到街，再诙谐到具体员工，每个人都有一个动物的名字，每个人负责一条动物街道，她们觉得这样呼唤很有情趣。

在进步这个话题上，我比刘栋梁有优势，只是我的优势被浮云遮蔽，不得闪光，而几乎没有优势的刘栋梁一次次繁星丽天，我有点岌岌可危，我不由莫名嫉妒起他来，只是心里念头一闪而已，见贤思齐，才是路径。

春天，小河春流泯泯清，河岸旁开满荠菜花。那些女员工闲暇之余去河畔挖荠菜，天蓝，云白，水清，荠菜翠格盈盈的，这些员工虽已徐娘半老，可笑声脆脆的，透出浓浓乡情。我见她们的街道干干净净，连果皮烟蒂纸屑也没有，成片的树叶，沿路宠物的粪便之类，更是无踪无影。

我走近搭讪，她们并没有提防。她们一个一个断断续续说，洒水车过后，清理一条路，很轻松的活儿，路又不算长；在农村拾一辈子树叶，烧火沤肥料的，这点活儿不上口；在城里真好，干点轻来轻去的活儿，有免费早餐，还有工资发着，发一次抵俺家一亩多地产的粮食，有这等福利，还不珍惜着好好干……

在我的网格区域，她们好像一个个怨妇，有的嫌活儿重，起早贪黑的，不得一刻空闲；有的说工资太低，区区千把块钱能办啥事儿，柴米油盐酱醋茶，再加人情世事，寅吃卯粮，大人小孩儿没有开怀的……那几个曾经收受矿泉水核桃露的，眼睛盯着车的后备箱，像搞地质勘探似的，看看还能开出什么宝藏……

去单位路上，刘栋梁的员工像干女红一样，路上已经几近纤尘不染了，她们还精益求精旮旯缝道地找活儿干，那桥栏杆，那垃圾箱，那道旁树上的枯枝败叶，等等，她们精细地干着，就像打扫庭除喜迎新年似的。

新年伊始，刘栋梁理所当然地提拔重用。在刘栋梁的努力下，他的网格区域由我接管，他的全班人马一个也不带走，全力以赴支持我的工作，我不再嫉妒，反而对他感恩戴德。

后来，这个春天，她们劳动之余剜荠菜时，对我说，她们十二个都是刘栋梁小学初中同学，现在进城了，闲不住，寻个活儿做。一个说，我们那时候就不喊名字，按各自性情安排合适的动物名字，她性格温顺唤作羊，她任劳任怨唤作牛……这样喊着，可是欢实了。还有，乡下孩子，谁欺负俺，他为俺出气，有他在，心里踏实。另一个说，刘栋梁聪明好学，因家里贫困险些辍学，我们几个一块两块的接济他，后来他考上大学……

听着刘栋梁的故事，我心里暖暖的，眼前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一颗颗青翠荠菜宛然可识。

东风骀荡，春在桥头荠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