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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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宇鸿
一伙伙鱼，努力地游，在路上。鱼画在路牙上，一伙儿三只鱼，大的靠前，小的跟后。
鱼，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画的。画好鱼，他打坐树下，打量着鱼，游呀游。下一场暴雨冲刷着，他先是抿嘴笑笑，慢慢地，就神色木然。
天晴了，他再画。
一次，他自赏着鱼。那个开洒水车的年轻后生，先猛喷射一阵水，老人见状瞪着他，而后他又拎起拖把，狠命地搓啊搓，鱼粉碎一地，鱼模糊一团糟。老人夺去拖把，掷得老远，他捡起来，依旧搓呀搓。老人气恼地发怒，一把抓破后生的手臂，鲜血殷红淋漓。
看看包扎的手臂，妻子询问根由。后生略述一遍，妻子心里投了一枚石子，激起涟漪，却没有喜怒于色。
妻子去那儿，没见到老人，却见到很多很多鱼，三只一伙三只一伙的。鱼活灵活现，不错，那格局，那气象，切切是父亲画的。她跑了好多趟，终于见到老人。他确乎老了，身材低矮，胡子拉碴的，眼神蒙了一团雾，不甚明澈。她呆呆望了一阵子，什么也没说，潸然着泪眼走了。
她说，路上的鱼，多好，鲜活的似的，甭再抹掉了。后生没多在意，笑笑答应了。
后生见得老人，友好笑笑，老人心里暖暖地安慰。
她想起鱼，想起如烟往事。
她的村子傍着一条河，河里清水长流。父亲踏过小桥去学堂教书，父亲教美术，画儿画得很好，跟画报上一模一样的。她们姊妹两个，看不出大小，为便宜分辨，一个唤作鱼，音韵嘎嘣脆，一个唤作鱼儿，儿化音拖得悠长。鱼和鱼儿，跟着父亲去学堂念书，回家吃妈妈做的饭食，再少的粮食，妈妈也能做出花样儿来，且味道鲜美地道。
闲暇时，父亲教她们画画儿，画花儿，花鸟儿，画云朵，可画的最多的是鱼。父亲在画板上画着一只大鱼领着两只小鱼，她俩专心临呀摹呀，天长日久，画得河里真鱼一样。
她俩长大了，长高了，妈妈身体不怎么好，囤里粮食总显得落得快。该读高中了，一年供两个去县城读高中，家里委实吃不消。不能厚此薄彼，抓阄吧，这样公平些。结果，鱼儿抓阄得以继续读书。鱼不开心，想了好多，想得脑仁疼，总不能释然。眼巴巴见得并不十分聪颖的鱼儿去了县城，鱼什么也不管了，扔下父亲，丢下妈妈，才不管他们呼天喊地呢，负气出走了。不久，妈妈也离世了。
读了三年，鱼儿考上了省粮校，毕业分配到乡粮管所，然后成了家，可鱼还是音信皆无。
鱼儿，逢年过节的，拎着大包小包的去探望父亲，帮着拆洗缝补的，父亲显得乐呵呵的，无忧无虑。鱼儿一家一离开，父亲不由想起鱼，这孩子如今怎么样了。
鱼儿下岗了，一家日子过得窘迫。父亲只身一人，离开家，去了城，捡个破烂，打发日子。他有一份工资，捡破烂也挣些钱，可他并不开心，他把钱给了在乡下日子紧巴的鱼儿，在空闲时，在路牙画下一群一群的鱼，才稍稍开心一些。
她走近专心画着鱼的老人，见他耳根处有一黑痣，再端详他画鱼的神态，确定是父亲无疑：父亲来到小城不止息地画鱼，甚至为庇护鱼不顾老迈而大打出手，这是父亲在寻找失散多年的孩子……
一天，风和日丽，她和后生认了他，他一声“鱼”喊得椎心泣血。她带父亲洗了澡，理了发，父亲一下精神了许多，换了个人似的。她说，那时我就猜到城里人富，一口气跑到城里，一户无女人家收养了我，供我念了书，考上大学，现在高中教课，日子还过得去。
得知信息，鱼儿一家也来到城里团聚。鱼，鱼儿，搀扶着父亲去城外如画景观日月湖游赏。
这里，湖水碧澄，鱼游来游去，皆若空游无所依。父女仨看着一群群鱼自由自在地游着，心里乐得浪花朵朵。
鱼儿，盯着那朵小红鱼儿痴痴地看着。
父亲与鱼耳语，鱼儿是我领养的，喊她鱼儿是要亲昵。过一会，父亲又说，抓阄上学，我做了手脚，一个多苦多难的可怜孩子，不能再失学；鱼，怨，你就怨吧，委屈你了……
鱼，一下子扑到父亲怀里，哭着笑着，喊一声，爹——
鱼儿，那边惊得一愣一愣的，湖里结群的鱼愕得散了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