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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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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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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涌大江流

文/王宇鸿

一条河从村前流过。村子西二里许,有一乡村小学,红砖蓝瓦,衬着蓝天白云,映着绿树红花,很是醒目。

读到小学高年级,除上语文算术课外,令仿影描写大字,并练写作文。

语文老师来自邻村,教书用心。评改作文,红墨水字写得蝌蚪般密密麻麻,他评讲作文,简明扼要,经他指点,学生大有长进。他一贯读几篇范文,一例是写有“苹果似的脸蛋儿”,或者“眼睛像黑葡萄”句子的文章,大概因他上课天天路过果园有感而发。受老师表扬自是开心,我竭力写作文章,没得一次表扬,倒每每读最糟糕的次次有我,一次也没有突围。

我以为我是写得好的,我对此遭遇愤愤不平。

记得那天格外炎热,放学后,我没有径自回家,而是沿着河岸来来回回地游走,太阳突突喷火,知了在枝头尖锐鸣叫,河里的荷花也炙烤得无精打采,我在阳光下直直暴晒,刻意躲避树阴,我脸上汗水淋漓,甚至模糊了眼睛,也不抹去。

这孩子,真倔,来来回回走多少遍,晒坏了!河岸那棵树浓阴匝地,树下坐着村里的大伯,他坐在马扎上,膝上一卷书,旁侧一杯茶。大伯停止看书,喊住我,令我到他身边。他询问根由,而后好好抚慰我,我反而嚎啕大哭。他领我去河边洗脸,水温温的很惬意;他猜度我渴了,让我喝他杯里的水,我记得清晰,杯里的水不是通常的白开水,刚入口有一丝苦涩,一会儿又回甘生津;我用眼睛余光瞟他正看的书,他合上书,说,这书是写杜牧的,你课本上有他的诗作。我看看书名是《杜牧传》,还有“缪钺著”,“人民文学出版社”字样。大伯给我讲,杜牧是唐朝大诗人,现代人缪钺根据史料编著的,这本书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发行的。我听的似懂非懂,可是我眼前的场地一下子开阔了,知道了课堂上家庭里学不来的东西,除了知道我的属地“商丘县勒马人民公社”,又知道“人民文学出版社”,虽不知含义,可是我觉得好奇有趣:我切实感到大伯比语文老师神圣多了。回头翻看课本,上面有“人民教育出版社”字样,原先熟视无睹。

大伯令我仰慕,令我亲近。我斗胆去他那里借书,他居然没有迟疑借给我了。我记得每一本书上都印有“……出版社”字样,有的还是繁体字。我照例听课,照例仿影描写大字,照例写作文,至于习作能否得以当做范文朗读我已不再计较挂怀了。我打开书,打开一个新世界,这里有我及我的祖辈没有生活过的。

大伯给我讲解,一首首古诗经他点拨,顿觉活灵活现。我先前习见的大地,河流,花草,禽兽,日月星辰,等等都成了书里的素材,原来书是源自我熟知的世界的。我的祖辈也辛勤劳作,汗水像小河一滴滴砸在土地上,我祖辈承袭已久的生活,也成了书里的内容,只不过书里写的简洁,音韵铿锵,朗朗上口。我挎着书包进出学堂,我闲暇时走向田间劳作,我夜深篱落一灯明披阅书卷,我走出茅篱竹舍看绿野风烟,走入河流细观翠芦红荷,书里的场景与实践体验相互映照,真真感到当下贫困拮据的生活竟也如此美好。

我读书,家里很是支持欣悦,为此,我奶奶曾郑重谢过大伯。我读书时,往往细读封面,每见得“人民文学出版社”字样时,总是倍感亲切,回想可能是她让我知道除了有人民公社,有人民教育出版社,还有人民文学出版社,况且,她为我搭建了一个台阶,令我登高望远看到了我村人看不到的广袤世界,她为我打通了一条隧道,令我探幽看到了别人未及的桃花源……

那时,一般家户的孩子读书走不到尽头,便辍学了,有的提起读书就头大厌倦,有的迫于生计,不得已离开留恋不舍的学堂。无疑,我是幸运的,我读了好多杂书,体验上学读书的乐趣;还有大伯时时劝学勉励,家里青黄不接时总是接济我;更有人民文学出版社像北斗星,照耀我前进的路,我想上长时间的学,读很多很多的书,我的世界越发花影妖娆。我想,除了暂时知晓的,还会有更广阔的更斑斓更新奇的境地彩彻区明……

距家七八里,有枣冢庙,依庙而建一所“勒马红旗中学”。我在此读完初中,这里的老师很厉害,听他们一节课就欲罢不能了。

记得有个俞舜功老师,他课讲得声情并茂。为拓宽学生视野,他把《萌芽》《丑小鸭》《当代》《十月》《收获》等文学杂志带进课堂,还把精彩篇章读得娓娓动听,更令我膜拜的是,他的作品连同他的名字,竟赫赫印在当时的一张并不太知名的小报上,看得出他也十分珍惜,他剪下文章贴在一个很大的硬皮本中。当时,我们见到的除了课本是铅印的,其他均是自己动手刻版油印,即便是期末考试试卷也是油印的。可是,俞舜功老师令我们大开眼界,他带来了内容远比课本内容丰富远比课本有趣的铅印课外读物,还有他能把自己的名字和文章以铅字印刷的方式,渲染得遍地风流。受他熏陶,我更爱阅读了,甚至不知天高地厚地学着他写文章呢。俞舜功先生已经作古,他为我打开一个文学艺术的世界,播种一颗痴爱文学的种子,我永远怀念他!

天性驽钝,加之沉溺所谓文学,备考不足,我中招只考取村镇高中。

高中时光,一边笃实学好教科书知识,一边偷偷溜进学校办公室,走马观花浏览一遍报纸,得知时事风向,心里云销雨霁,一片空明,偶尔发现文学副刊便喜出望外读得津津有味,连领导进来竟没发觉,领导发现我读副刊入迷,便为我留着带有副刊的报纸。我并没有中断文学梦,连绵不断地偷偷做着。

见得街头白杨树下一间小红屋,一位姑娘忙碌着为南来北往的人修理自行车。我车子坏了,请她帮忙,她手艺精湛,收费还低。我感物兴会写了一篇短文《修车姑娘》,几天后就见报了,那是《商丘日报》的前身《商丘报》。学校召开期中考试表优大会,顺便表扬了我,郭村高中教务主任高睦堂先生,通过高音喇叭高声大韵夸奖我,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奖励给我一个五元的大红包,那时候五块钱不是个小数目,两周的生活费尚有盈余。我一向寂寂无名,这以后大家开始刮目相看了,连修车姑娘也对我温和几分。当时,商丘地区教育局主办一份专业报纸《作文之友》,我在上面发表了许多豆腐块,心里暗自欣喜。我知道这是大量阅读的馈赠,学校图书馆里为数不多的文学书籍,我几乎看了个遍,而这些书几乎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

高考关乎选报志愿,我父母一筹莫展,大伯说报师范院校,当老师也不错,我也喜欢。我读了一所本地师专中文系,那时本科招生不是太多,村镇高中毕业能录到师专已经是个出人意表的结果了。

读中文系是我一生最得意最引以为自豪的选择。读了好多书,听了好多课,写了好多文,有些习作登上校报,那篇《白白的葱花儿》发表在《豫东文学》上,被标志在“散文”栏目,我目睹情状,阵阵心花怒放。大学里文学作品选,大多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读得这些书宛若约会故人,倍感熟识亲切。

大学毕业,安家小城,执教乡镇,单位距家十多公里。那时乡镇发放工资不及时,动辄几个月发出下工资,居家生活捉襟见肘。我借款买一辆摩托三轮,一方面代步上班,闲暇了走街串巷做起祥子的行当。等候客人约车时,便掏出一本书读得如饥似渴。连续几年,我靠一辆三轮车东奔西跑,做好我的职业,谋得柴米油盐酱醋茶。1997年暑假,我到一家建筑工地打小工,一天挣得13元钱,连脊背上晒得起皮脚上结茧也不觉得辛苦难耐。在午间,别人铺一领凉席乘凉午休,我则在树阴下读书,真的,有书读,再难熬的日子我都能撑过去。

分配乡镇教书十三年之后,我调回城里,做了一个高中语文老师。工资涨了,无需再拉三轮打泥工了,一心一意养家糊口,教书育人。

教高中,非同小可。县城高中我原本就没考取,现在偏做教师,感觉压力颇大,我除了备课写教案改作业之外,我去图书馆阅览室借了好多书,以便充实自己。县城大隅首东北角是新华书店,我常常光顾。书店里现当代文学,古典文学,外国文学,大都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我去的多,买的多,连营业员都熟识了。

我偶尔涂鸦,不时见得报端。有老师鼓励我说,有个商丘作家网,你把作品挂上,请方家指点迷津。我写的几篇还被版主标识为精品,在大家云集之地,真真锻炼提高了自己。

一天,释然版主给我留言说,你写的文章很有特色,坚持下去。当我得知版主释然老师就是商丘市作协主席李传申时,顿感受宠若惊。我做好教学工作,不间断地写下去,《商丘日报》《教育时报》《京九文学》有几篇文章发表。

我怕不务正业,我把课本教师用书看得滚瓜烂熟,觉得尚不足用,我读文学作品,读文学理论,读文学鉴赏批评,海量地潜心阅读,再讲起课来就得心应手许多。

我有个坏习惯,见了书便想买,买书时自信一定读得完。可是有的书还没拆封压在那儿,见到好书又禁不住采买。妻子女儿说我,其他还好,就是买书贪得无厌,买了几书柜,没读完还不停地买。我自知理亏,也不辩解,总觉得在乡村囤里有粮,心中不慌;现在书柜有书,心理踏实,想看了信手拈来,不受拘碍,多惬意自得。也是,我除了几书柜书籍,别无长物,见得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书籍赫然在列,感悟这平淡的日子,平凡的生活竟是那么弥足珍贵,这世态炎凉的人间竟这么值得留恋。

一天,李传申主席说,商丘作家协会准备出版一套“商丘作家文库”,你整理一下文稿,争取早日出版。我听得难以置信,可是我的作品小说散文集《翩翩起舞》, 还是以文库首部由中国出版集团现代出版社出版发行,时在二零一三年十二月。

二零一六年七月,我的第二部小说散文集《红衣脱尽》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发行,并获二零一七年睢阳区文化艺术类一等奖。

读得系列文学理论,在教散文小说古典诗词古典散文时,可以讲得纵横捭阖,深入浅出,通作者之意,开贤者之心,兴会淋漓,有文外曲致,真好。例如,毕飞宇的《小说课》就特别受用。在育人时,不再单一狭隘逼仄,我慢慢教会他们即物达情,教会他们“逐鹿者不顾兔”,教会他们“决事如流,应物如响”,教会他们“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教会他们“群居不倚,独立不惧”……

读得许多书,写下水作文也近水楼台,教育学生也颇有效果,有所谓“亲其师,信其道”是也。

一条河,逶迤而来,河润九里,灌溉良田,哺育生民,生得一路荷花,唱响一路菱歌,我得以新鲜活泼自由自在的心灵领悟这现实的世界;一条源远流长的文学文化的河流,凭借人民文学出版社一册册书,淙淙流淌,河里翻卷着文学的浪花,激荡人民的心灵,向生命至高处进发,既见得山水可见的形质,又可领略灵妙的意趣。

在大地上,在船舰上,除了见得习以为常的一切,还能凭借文学的眼睛,欣赏别样的风景。

如今,村里大伯,墓木已拱。他以平平常常一本《杜牧传》,改变了我的人生航向,使我不再重复祖祖辈辈亘古不变的生活方式。

悠悠四十载,我与人民文学出版社结缘,与其出版的图书一路同行。我和我有缘有幸教育的孩子,是有福的,我们搭乘一艘“人民文学出版社”号船舰,或尽情领悟万顷波中得自由的畅快,或聆听山水清音,或深深感受中国文化月涌大江流生生不息的蓬勃律动,继而尝试援笔成文,滋味津津经营打造属于自己的文学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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