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宇鸿
老李,不算老,同事老这么喊,喊着喊着,就成老李了。
还是小李时,他就做文学梦,期许自己当个作家。小李没成作家,反进机关做了文员,小李自嘲,没当成作家不打紧,同是文字活儿,终归近亲。
小李很卖力,文字还算通透。小李老迷醉着文学,痴梦不醒。小李小心着,文学不敢暴上台面,生怕人说他闲话。小李私下看文学书,暗暗做文学梦,有海量书打底,本职文员也做得拔萃。
小李涂鸦短小文章,频频换着名字投稿,时有豆腐块见诸报端。熬长夜写得长一点的,一篇没得发,哪怕是内刊。
小李做着梦,读着书,写着公文,慢慢熬成了老李。机关招了几个文员,老李活儿少了,也轻了。
老李发芽了一个念头,想去省城作家研修班培训,老李斗胆动了心思,可还是没敢请假。
老李时间充裕了,选了好多书,小学生似的,那笔记打得丝毫不见马虎,而后老牛一般反刍消化。
老李悟出点什么,絮絮叨叨,作品发不了怨不得谁,实用类跟文学隔着座山呢,文学就是文学,逮鱼爬树上,还奢望进阶,真真负了你名号李上进,嗨,咱到底是蠢呀。
老李写得长了,发表层级也高了,老李心里的花儿绽在脸上,连说话也像开花花。老李的公文植入文学元素,如有神助,愈见灵妙,老李的稿子称得上地域标高,稳稳地。
老李悉心指导着,年轻人也青出于蓝胜于蓝。
读呀,写呀,心都呕出来了,作品还发得晨星般寥落。老李焦急,头发,花白了,白了,也稀了,镜片厚了,不知因上了年岁,还是努的,躁的。
老李读书,高考也没这么拼过。书柜的经典著作书边儿都毛了,枕边书也巴巴绉了。走路时,他手指不由颤颤动着,路人说这是一位钢琴家,另有人说,一个在键盘上筑梦的人。
老李做了个梦,有个人坐在云端,隐隐约约说,你笔下的生活压得过于磁腻沉实,创作就像造飞机,目的不是停靠机坪,飞机的使命,是起飞……
老李写稿赶趟,进餐时没了座儿,别人让座,他笑笑,牲口都是站着吃。人们啧啧称叹,好一头老黄牛!
细心人都说老李变了,头抬了,腰挺了,两手不再弹钢琴敲键盘了,而是臂膀像小鸟扑棱着翅膀欲飞。
老李时时想着起飞,昂起头,或者翘尾巴,直刺云天。
老李笑了,笔下文字都生出翅膀,飞起来,欲与天公试比高。老李依旧勤苦,可作品依旧发得稀稀拉拉,时光容易把人抛呀,老李将要退休了。
他看了篇作家访谈的文章,文中有言。文学老贴着地不行,风筝断线,没头没脑猛冲乱撞更不行,玉珠走盘,方是佳境。
老李找来破例找来外国名著,找看得出神,读得痴迷,品得大醉。经典的作品,品鉴着,还别说真有那么一种特别的滋味,这些名家大家笔下的生活与现实生活啊,若即若离,又不即不离,那分寸,那火候,那韵味,啧啧,啧,啧啧啧。
老李荣休,自觉也算没蹉跎岁月,走得轻松清爽。
有人说,老李的时代,落幕了,老李,也理应落魄了,可是,还得是老李,那么泰然洒脱。
老李鱼儿游在水里,花儿开在风里,老大自在了。老李常常念念有词,玉珠走盘;老李常常构建玉珠走盘的情境,珠玉叮咚,雅韵悠悠……
老李可以正大光明参加研修班了,有几期便去几期,敞敞亮亮。老李的心都在文学上,拴得牢牢的,昼里夜里都是文学。老李看到摄影家拍的风景画,虽源自风景地,拍出的照片就是比原景色美,尽管风景也美得不可方物。哦,他一定用一个秘密“取景器”,在对世界进行剥离和萃取,远近,核心焦点,光圈系数等,这是必须考虑的。哈哈,我原先是照相,创作原本是摄影,我顶个大脑袋晃呀晃的,白费了。老李摸了摄影的门路,起飞了。
有一天,老李眼前霍地亮了,山有小口,仿佛透了光……
老李在省级文学期刊发作品,已是为常见惯了。
荣休后的老李,这次又来参加研修班,他不仅仅是普通学员,还是某文学期刊年度获奖作者。走上领奖台,领奖状,领奖杯。这帧照片拍得出奇得好,五官没遮没拦的,完美且周正。
老李,圆了小李时的文学梦,老李起飞了。
老李狠狠哂笑自己一把,领奖台上,自己竟差点忍不住唱出来:我要飞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