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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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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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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红

文/王宇鸿

几近全能的画家常老,没成想遇到了难题:义侄苏林恳请他作幅画“补壁”常春藤老年公寓。

画家本名常增华,除郑重场合外,学名大号偏少人喊,小常,大常,老常,常老倒是喊起来了。从“小常”到“常老”这历程奔来,常老还从不曾知“难”字儿咋写,应约作幅画涂涂画画,理应吃豆芽菜那般容易,这次恰恰给难住了。

常老作画,也曾名动京华。如今老了,又搬进养老公寓,基本不动画笔了。

常老接到请求,忙去典型公寓考察,走访各色老人,听他们吐吐心声。常老深谙,交易画易交差,义务画难交卷。

苏林,做过职员,下过海,干过装潢,投身过房地产,折腾得鬓也星星了,盟誓做件大事,建所老年公寓,名字都命好了:“常春藤”。

这是他生涯中的重大工程,不图挣钱几何,但求人入住敞亮畅快。老人吗,栉一世的风沐一生的雨,的的不容易,得用心倾情侍奉。

常老作画,通常讲究有意义,起码得有点意思,“意思不大”的画儿绝不落笔。常春藤,苏林,老年公寓,几个词凛凛肃正列队,峥嵘崔嵬着,似乎耸起了一座山,常老感觉非同小可。

这边区区作幅画;那边一所常春藤,一干并非等闲的老人。一幅画,其重量要抵得过一所常春藤,或者说,常春藤倘若是条龙,这幅画至少得是龙的一双眼眼啊。

画什么,怎么画,怎么布局,这纯纯是艺术,常老怎么也琢磨不透,犹疑不决地,迟迟没敢动笔开画。

常老造访常春藤好几趟。春夏秋冬,他都来体验一阵子,常春藤里,看看迎春花绽放,看看树木蔚然深秀,看看叶落柿子红,看看玉树琼枝。

苏林默默陪着,不说多余的话。常老偶尔谈及苏林的父亲,苏林赶忙接过话茬,说,事儿早过去了,无须歉疚,换上你也会那么做,人呀,总要往前奔吧。

常老颔首,言语也少了,常春藤里采风,看莲叶何田田,听木叶动秋声,观人闲桂花落;常老还雷达一样捕捉老人面对四时之景的心理变化,还有复杂细微的面部神情。

常老想,所谓艺术家,越年老画艺理应日臻化境,倘若画得差了,人家自然骂你堕落,沉沦,骂你糟蹋艺术。

故乡,苏林父子,作画,常春藤,银发老人……苦思玄想,这一个个词语幻化成为活生生的具象,作画隐约有些眉目了。

常老观赏日出,天安门看五星红旗冉冉升起,读人民英雄纪念碑镌刻的文字。常老看大红灯笼,看红窗花,看红盖头,看红唇胭脂腮。常老也看深红浅红花儿开,看橘子红,山楂红,枣子红,枫叶红。常老翻出几册书读呀读,挑出各类画笔,调制五颜六色……

常老盘点自己一生,仿佛手持地球的红飘带,完完整整走了一回一代人的长征。

常老息交绝游,画呀画,涂呀涂,改呀改,翻来覆去的。

调色盘一片狼藉,颜料打落一地,地板上零落一张张画稿,有的伏地栖息,有的作蝴蝶翩跹……

一向颇为自负一气呵成的画家常老,这次作画不知打了多少样儿,画了多少稿儿。国画,油画,版画,试了个遍;工笔,简笔、白描,尝了个完。常老调了不知多少遍色,尤其是那抹那簇红……

画家常老,终于,带着画作来“常春藤”了。

常老徐徐展开画卷,苏林一寸一寸地观赏,慢慢,苏林绷不住,嘴角颤巍巍,眼角温热,泪水汹涌。苏林面向画家常老,深深鞠了一躬,恭恭敬敬,干干净净。

苏林兴师动众地,小心翼翼地,拓上这幅画作,在“常春藤”大门口显要处。画曰:“柿子红”。

画上,泥土瓦砾作为基底,一棵历经沧桑柿子树坚实挺立着,主干风流遒劲,树枝上点缀几片柿子叶,枝丫间,悬着三枚柿子,红红的,树上方是蓝蓝苍穹,白白云,白云下一队大雁,张着翅缓缓南归,引得诗情到碧霄……

一向懒得出门的老人,也热衷遛弯,只为看看那一幅“柿子红”。易发脾气耍性子的老人,驻足画前,竟出奇得宁静。尤其那三枚红柿子,很夺很抢很抓他们的眼睛,一任他们回味。

宛若经典名画《蒙娜丽莎》,你无论站在哪个角度看,画里每一个元素都在同你真诚对话,写照你的童年,少年,青年,壮年,还有老年。

重阳节这天,常春藤里老人吟菊花诗,品甜石榴,自然谈及“柿子红”。

这寥寥一幅画,就寓意一个人的一生啊。

一个人,一棵树一样,立足贫瘠也要力争参天。

那柿子的“红”呀,蕴藏层次众多呀,什么红都囊括。色有七彩,只有“红”能画出人生无限况味。

柿子三个,不多不少,寓意深着呢,一个人孤单,两个人偕老,两个才生出第三个,三个衍生万物。

人是迁徙的,就像那大雁。

晚景,矫首昂视,要见得秋澄万景清,心境务必天蓝云白,且红红的喜庆,红红的暖……

你一言我一语地评着“柿子红”,没个完没个了。

啊,一幅画,就勾勒出一个人的斑斓简史。

画家常老,作画“柿子红”拔尽了心力,耗尽了精神,从此封笔不再作画。

“柿子红”,此地叫得最热烈最响亮,不明就里的人每每发问,“柿子红”是哪里呀,人道,“柿子红’”就是先前那“常春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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