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蝴蝶的少年

“你看，大国又在捉蝴蝶。”一对女学生指着操场，小声嘀咕。

我循声望去，在学校宽阔的操场上，一个敦厚粗壮的少年，穿着一件紧紧的白衬衫，肥肥的肚子露在外面。他向上挥舞着双手，不停地跳跃，远远地看，活像一只大白猫。各色蝴蝶像有意捉弄他，明明近在咫尺，就是够不着，捉不住。这些可爱的精灵，翩翩起舞，一会儿，从北飞到南，一会儿，从东飞到西，逗引着少年。“白猫”始终面带微笑，兴趣盎然，不知疲倦地追赶，虽然他已是满头大汗，却扑跳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

看着这情景，我脑子里跳出一句话：哥捉的不是蝴蝶，是寂寞！

捕捉蝴蝶的少年名叫朱超胜，大国是其父名，课外同学喜欢喊他大国。只要认识他的，基本上都那样。我起初听到这名字，以为是他名叫大国。超胜读八年级时，有一次下课，我怀抱课本，往宿舍走去。他提着小榔头似的拳头，追赶一个七年级学生。低年级学生眼看着要被高年级学生追上，那小小子灵机一动，跑到我身边，求援来了：“老师，他打我！”我连忙喝止朱超胜，问他为什么，小朱偏着头说：“他叫我爸名字！”这时，我才弄清楚，大国不是他的名字，是他父名。

我制止小朱，也对七年级学生行为进行及时的批评，“对子骂父，则是无礼”，以后不许。两小子散后，我对小朱的形象美好一些，不错，也懂得维护父亲的尊严。可惜，这没能改变多少可气的现状。直到现在，胆大强势的学生还是当面喊他大国，胆小的学生背后喊。在不少学生口中，大国就是他名。

小朱刚进校就出名。上学那一天，真大国带着他和弟弟，拖着一辆板车来校报到。板车是过去农村常用的用来卖公粮和购买生资的人力车，随着农村经济的发展，这种车已经逐渐淡出历史舞台。在满满一操场的电动三轮车、四轮车和小汽车中，朱家的板车像一个佝偻的老人，半弓在那里，显得分外寒碜。很多新生根本没见过这种车，他们围着板车，指点议论着朱家两个衣着朴素看上去怯生生的男孩。

朱大国面黄肌瘦，无精打采。他带着俩孩子，来到班级报到。许多家长骄傲的拿着大把钞票，抢着给孩子报名，和老师套近乎。他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待其他孩子都报完名，才走到讲台旁，低声下气的说：“老师，我给孩子报名。”班主任老师热情接待他，写下孩子姓名，告诉他哪些是必交费，哪些是代收费。看着朱大国可怜老实的样子，老师主动帮他算计，学生奶可以不订，保险还是要买，万一孩子出点什么事，可以挡一下，加上一个星期生活费，共计二百多元。老师等待着他，朱大国瑟缩着，欲言又止。他两百元都没有，朱家是精准扶贫家庭。老朱说：“老师，我没带钱，等下次扶贫款来，再交，行么？”以前也有精准扶贫家庭子女来上学，像这样连两百元都交不出的赤贫家庭，班主任老师还是头一次遇到。他和气对老朱说：“学校对精准扶贫家庭什么政策，我不是很清楚，你去找校长好不好？”到哪里去找校长？老朱面露为难之色，他推着小儿子说：“我说话算数，我把小儿子押在学校，扶贫款一来，我就把他领回去。”周围的学生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小儿子一个劲地往后退，脚使劲地踢他，口里喊道：“我不我不！”班主任老师也笑，“这肯定不行，学校还要帮你照看孩子。我这会比较忙，你等一下，我忙完，带你到校长那里去。”

精准扶贫，不落一人。扶贫先扶智，孩子的教育不能等。问题怎么解决我不知道，小朱反正顺利报名上学。他爸要押小弟的话在学生中传为笑谈，从那以后，很多孩子开始以“大国”称之。

前两年我没教小朱，和他接触不多，对他不够了解。但他因贫出名，学校总有关于他的消息飘荡。比如，小朱家境贫寒，父亲低能，母亲生下两个儿子后，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讯。一些调皮的孩子经常捉弄他，使唤他。小朱生活自理能力有限，饭卡里的钱常常前三天就吃完，后两天就干饿。小朱向老师反映，他没有朋友，班级同学不愿意和他玩，等等。这些都使老师们对小朱心生怜悯，慢慢地，有老师把家里不合适的多余衣服给他穿，早餐吃不完的馒头给他吃，小朱都愉快地接受。

到九年级，我教他历史，对他了解逐渐增多。小朱学习成绩很不好，性格内向，不爱说话。此时的他显然适应学校生活，脸上稚气已脱。虽是贫家子，却生得五大三粗，结结实实。老师们都说，这孩子，书没读好，力气有。只要将来不懒，还是有饭吃。在生活中，班主任老师非常关心关注他。许多家庭条件好的学生，每天往校内超市跑一百次，零食吃不停，吃惯重口味，学校食堂的饭就不吃。和家长反映，家长鞭长莫及，学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经家长同意，老师们合计，每天，让年级主任站在楼梯口，收缴一部分学生零食，杀杀学生贪吃零食的歪风。然后把这些零食放在办公室里，让很少吃零食的朱超胜拿去吃。每天一两包，不能多吃，吃完再给他缴。大家笑称，这是“劫富济贫”，小朱每次拿零食，看到老师，立马点头说：“谢谢老师。”

小朱今年就毕业，下半年他是去读书，还是走上社会呢？我不得而知。这个世界有阴暗，大部分地方还是洒满阳光，愿这个不幸的孩子，红日常照，温暖一路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