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年是中国独有的隆重节日,随着时代不同,对于过年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
我听老人家说过先前:有钱没钱,剃头过年!这就是说,他们彼时的穷日子,对于过年要求低到了什么水平。
在我的记忆里,农村三十多年的历程用“沧桑巨变”这个词汇是毫不夸张的。
我十岁以前,对于鸡鱼肉蛋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感觉,那个时候我的家乡生活水平很是低下。平日里吃的是山芋玉米糊,咸菜萝卜干,就连米饭都是少吃。现在的年轻人也许不信,我们那个时候能吃这样的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我的父辈们,他们以前更是苦的要命,一句话,不知道什么叫吃饱。
所以我总是庆幸小的时候能吃得饱,至于想吃出点质量,那只有等着过年。
年关前那几天,村里热闹的不可开交。大家辛苦的忙活了一年,除去工分结算,生产队里都要杀猪捕鱼的,这个时候不管是大人小孩,那种兴奋的心态一年只有这么一回,往家里分点鱼肉的,这就是过年啦!
我清楚的记得,那种摩肩接踵的杀猪场面,那种喜笑颜开的竭塘捕鱼场面,全村老少就像逢庙会一样的聚集在那里,看着后生们在寒冬腊月里热气腾腾的忙活着。
大家辛劳了一年,就等着这点东西去填充着象征过年企盼希望幸福的空虚之中。
我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做的新衣服真的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还三年。后来三中全会后,实行了土地包产到户,还鼓励支持发展个体自主经营,家家户户的日子才有了质的变化。人们的生活水平也一日千里,鸡鸭鱼肉开始上到了日常生活餐桌,过年就再也不是以前剃头过年了。
腊月二十以后,年味就足足的了。我们那里就有自己的一套风俗:
二十三一般是送灶王上天的日子,所谓巴结灶王爷,请求他上天向玉帝述职的时候,多说好话,故有“上天言好事”的说法。
二十四是打扫卫生的除旧的日子,把家中一年来不要的,晦气不吉利的东西全都扫出大门,意图来年添丁添财,风调雨顺。
二十五蒸馒头切米糕做豆腐等等都象征着丰衣足食幸福美满。
二十六二十七是年轻人买鱼买肉送父母送老丈人的日子,表达对父母长辈的恭孝感恩的传统。
二十八赶集市备年货买对联年画摇钱树。
二十九三十男人家准备烧纸酒水一应祭奠物品准备去陵地拜山祭祖,女人家准备年夜晚,下午就开始贴对联守岁了。
初一是放鞭炮相互拜年庆贺新春。
我说这些都是我脑海里以前的老家过年规矩,现在也许变了好多,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但是我有时候还是看不习惯。
我十多岁的时候不是如今的新潮,记得八九十年代时候,那时我还在家里。
年晚那天,上午就开始忙了,我们晚辈都要到奶奶家去帮着打印折叠纸钱。奶奶这个时候就会在厨房准备四个小碟子的荤菜,有鱼有肉有鸡有肉丸子,这是去祭拜祖宗的仪式上用的。热菜烧纸碗筷酒水米饭和鞭炮等收拾完备后,大家就一起骑着车子往祖陵去了。一路上,去祭拜的人很多,但是有一点,去的都是男的,这一天女人只有在家做年夜饭的份。人来人往,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庄重的履行着一年一度的祭祖仪式。
我们那里有个乌龙河,两岸的斜坡上是附近几个村庄先人埋骨之地,所以鞭炮声此起彼伏,烧纸钱的烟火纸屑到处乱飞,空中还飘散着各种酒菜的气味。再看这祭拜的人群,平时很少见的人们,大多都在一天赶回到家里,一则祭祖二则陪父母过个团圆年。不管你是当官的,种地的,城里的,乡下的,开车的,腿走的,白发的,怀抱的,都要回归故里履行这个辈辈传承的规矩。这真是:阳间多存孝贤意,阴府少有怜悯心啊。
我们一大家来到陵地,看到两旁有的人家已经祭拜过了,残存的鱼肉冷冷的丢在灰纸堆里。
我父亲是长子,他把烧纸和酒饭都摆在了他爷爷的坟台上,嘴里开始祷告,我的三叔就开始从烧纸堆里拿出一部分,一一匀给其他的近门先人,父亲祷告完后就开始然点燃焚烧,我哥哥也点起了鞭炮。
我的二叔早亡,我堂弟另外带了点烧纸,三叔帮着放在了坟前。墓群里面的人我只认识二叔,这么多年了,经过风雨冲刷,二叔的坟台上已经长满了枯草断茎,我不由的心存感伤,感叹世事真是无常!纸钱烧尽,每样菜每个坟墓都一一夹了一点,最后大家磕头回家,祭拜仪式就这样结束了。回到家里,家家户户都准备好了年夜饭,说是年夜饭,其实是旧年中午最后一次大会餐,可以这么说,一年之中,这是一家人饭食最丰盛最温馨的一次。
吃过年夜饭,下午就开始贴对联,一切完毕后,还要在门前放着粗粗的拦财棒,听说是不让家里的金马驹跑出来,这时候就可以守岁放鞭炮了。
八几年的时候,村里有电视的不是很多,没有的人家一般都守在炉子旁谈聊。小孩子的新衣服已经穿在了身上,到处跑着燃放烟火小炮,长辈的压岁钱此时也早早的揣进了口袋。
随着深夜十二点的钟响,新的一年就算到来了,此时守岁的人开始燃放鞭炮。在我的记忆里,最热闹的还是初一早上,家家户户放过鞭炮,到处忙着给长辈们拜新年。
这个时候我爷爷家是最热闹的,爷爷奶奶那天都早早起来,在正堂屋炉子旁坐了下来,面前放着一块跪垫。旁边饭桌子上准备了很多菜,有鱼有肉,还有几个凉拌菜,满满一桌子,白酒果酒都摆上了,凡是来拜年的人都要喝上两杯,这个时候酒就不叫就酒了,而称之为:“元宝”,喝一个就叫赚一个元宝,喝得越多那就预示着是在新的一年里会赚的越多。
每年我父亲都是第一个过来跪拜的,紧跟着是村里的叔叔大爷们,看到这么多人来拜年,我也是很开心的,这样的仪式是无论天气阴晴的,总之这一上午,整个村庄都沉浸在欢乐的年庆之中。
我喜欢这种有人情味的的拜年,相互之间,无论是同姓的人家,还是外姓的,平日里融洽的,还是矛盾的,都在杯觥交错里得到化解和升华。这种晚辈给长辈拜年并不世俗,在当今社会落寞的人际关系中,充分的显示着中华民族几千年传承的恭孝团结美德。
我记得八十年代后期,爷爷在所有晚辈给他拜过年后,没有忘记,还要踉跄着去给他的同族的婶子拜年,那时全村只有这么一个九十多岁的老长辈了,当他出现在村里道路上的时候,许多晚辈都如看戏一样去观望这个老长辈的跪姿拜贺,不过他能去的人家已经不多了。
在那个时候,家里摆酒是身份的体现,辈分高的人家一般都会精心准备的,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晚辈很少有摆酒的,除非你情面大,交往广,比如我有个堂哥是个包工头,走南闯北,带着许多我们村的年轻人去外面闯荡赚钱,那年秋天盖起全村第一幢二层小楼,这就是身份啊,他的创业成功,一改他家多年被人低看的历史。过年的时候,他家的菜更加丰盛,酒也好,好多给他做事的长辈反过来给他拜年,这也是以前没有过的事。
每家过年,大家都希望自己门庭若市,来拜节的人越多,显示人情也越厚实。一年到头,大家难得有这样的场合坐在一起,边喝酒边谈说,特别是现在日子一天天变好,言语之中都会洋溢出幸福感。当然一般没有酒量的人还是少喝为好,这个百家酒一家家这样喝下去,好多都会醉倒,但是都很开心,我就见父亲喝醉过几次。
初一过了中午,年味就算是过去了。一般女人都可以出门到处遛遛,男男女女嗑着瓜子,掰着花生,站在大路上晒太阳的,打牌的,说讲嬉笑的,好不热闹。
我们这些晚辈小孩更是开心,满村庄去磕头,不是近门的一般都不会给压岁钱,但是喝酒吃糖果,在这一天都是可以的。我记得有个一起玩耍的小伙伴,那一次喝多了,摔倒在草垛里,把牙都磕掉了还不知道。我也是能喝,可能是遗传的原因,回到家里都不糊涂,还能坐在炉子旁吃花生瓜子。
我们那个时候的压岁钱少的可怜,不像现在这些年轻人,一个年时就发了财,成千上万都有,还永远属于自己支配。记得我小的时候,压岁钱只在身上放过两天,一般随后就交公了,大人们说以后攒起来给我们买什么什么的,其实都是骗人的。
想到这些,我的心情总不能平静,如今我的爷爷奶奶都已经去世了,我的大叔大伯大娘也都走了,回家看到好多不认识的小孩陌生的望着我,我想到了贺知章的那首《回乡偶书》的诗: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我每每思索到这里,心里就酸楚的很,年龄大了,思乡重了,有时候真想甩开一切牵绊,去努力抓取那些稍纵即逝的珍贵,但是总是不能所愿,特别是在亲人相聚的团圆时刻,漂泊在异乡喝着孤独的冷酒,昏昏倒去,但是隐隐的疼痛总能使我从噩梦中惊醒,而此时发觉泪水已经打湿了枕巾。
这种无奈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我不得而知,也许是落叶归根的时候吧。
改于二零一九年正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