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回老家是灶王节的前两天,天气干燥晴朗,四周偶尔传来的鞭炮的钝响,带缀着快过新年的气息。
下午,我去三叔家串门,一进院子就看到水泥当院角落的一条灰黑色的大板凳,那是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坐过的。是上世纪大跃进年代爷爷用院子门口的老垂柳打制的,一同打制的其它物件都不复存在了,唯有这条用树根制的板凳,粗大笨重,摔打使用到今天,还在默默无闻的存在。如今爷爷奶奶都去世了,我睹物思人,由心里向外感觉亲切,就像多年远离家乡的情怀,那种久别的思念,说不出的酸涩,特别是近几年,分外的强烈了。
夜晚躺在客厅沙发上,满眼都是新的家居。忆念起小时候的光阴,远不是如此堂皇,一切旧景都还历历在目。
童年的生活很是美好,一个人的时候我常挖空心思,想我最古久的记忆,甚至想到了妈妈哺乳妹妹时候的场景,我是大妹妹四岁的,现在想来的确是自己入世觉醒较早的缘故吧。
记忆里奶奶家的四合院古朴简陋,面南的厅堂正屋和坐东面西的厨房相得益彰,拐尺组合一般是彼时苏北农村家庭建筑风格。院墙不甚高大,唯有不到两米的门楼戴着一木架缮草人字形脊顶略显档次。材料清一色的黄色泥土垒成,房子厚重矮小,但是温暖舒适。整个院子也显得宽大很多。厨房对面院落里是用来磨豆碎麦的青石錾打石磨,不要小看这架磨台,它可是我们一日三餐离不开的粉磨器具。石磨往南是一眼提手橡皮活塞水井,水井前有一条排水沟在大门洞西拐角下穿墙而过。院墙门楼西边是两株高大连根椿树,依墙向西还有一棵碗口粗的枣树,一到秋冬时节,深绿色枣树叶片夹杂着红心点点,分外诱人。围墙边栅栏架上的藤蔓瓜果和地上鸡窝鸭圈,现在看来不失一派农家乡土的气息。
老房子几经沧桑,如今被我三叔的儿子翻建成三层小别墅,院落窄小了好多,其实地方没有变,是房子宽大了,院子自然就变小了。
我的爷爷很高大,但是我的父亲却是矮小,看到叔叔他们家的小孩高大我常疑虑,但是后来学到遗传学的时候,我知道我们是按照奶奶这边长大的。奶奶很慈祥,七十多岁就掉落了牙齿,如今父亲的牙齿也早早掉落了,在奶奶去世的几天,父亲衰老的面容竟然和奶奶形同一模。我在广东这边听说男生像母亲是很聪明的,但是父亲没有机会发展他的才智,仅仅是地主成分的缘故,他小学没有毕业就务农了。后来的生活比较困苦不顺,就在他还年轻的时候,因为成分的原因差点娶不到媳妇,幸亏邻居把我妈妈从山东临沭介绍过来,我很庆幸。
爷爷样貌很帅气,在我记忆里留着三捋短胡须,手里捏着一尺多白瓷嘴黄铜头的绿竹旱烟管。身上常穿着奶奶手工缝制的老式对襟布纽扣衣服,颜色也是很老套,要么瓦蓝的,要么雪白,是一个很素净的老头子。后来到了九十年代初,胡子都花白了,精神仍然矍铄。这样直到几年后的眼疾手术拖出肺癌去世,前后就是一个月的时间,那悲痛的场景我都记忆的很清晰。
爷爷会泥水匠,很小的时候,我就看到他常帮别人修缮房屋。那个时候墙是用拓好晒干的泥块砌成,房顶也没有瓦片,一般都是当年的新稻草洗涮扎麻后,用塘泥草糠壳搅拌修葺的,修缮后的房子清新暖和。主家除了工钱一般还有早中晚三顿酒饭。彼时生活比较随简,桌上的菜不象现在那么丰盛,四五个凉热菜,常见的如:花生米,烫波菜,凉拌萝卜皮,白菜炖豆腐,红烧小鱼,加上个炒鸡蛋就可以了,猪肉和鸡肉一般人家用不起。酒一般就是散装白酒,瓶酒也有,但是很少。我是常和爷爷作伴的,白天看到他在村里某一家做工,晚上放学就在那里等着吃饭,现在想起来觉得那个时候生活的确贫瘠的太多,也是我馋的原因吧。
爷爷会织网捕鱼,会木工打制家具,会劁猪骟马钉牛掌,后来六七十岁的时候天天赶集卖菜种。爷爷很疼爱我,常常给我零花钱。后来考上住宿中学,每次星期天下午都会叫我去吃饭,菜要么是猪肉,要么是鱼肉,记得有一次给我留了一盘鸡肉,几天下来都留变味了。想想那可是八十年代的农村,日子还是紧巴巴的,我很是感激爷爷和奶奶的。
那天我看到大板凳,夜里好久不能入睡。想想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几十年下来,儿女都已经上了大学,而我也过了不惑之年了。记忆里的当年场景,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是物是人非了。想想作古的爷爷奶奶,想想村里日渐稀少的熟悉长辈们,顿觉得心酸起来。每逢祭拜坟茔的场合,我都触景生情。就像白日里见到的这条大板凳,上苍也给予了生存空间,它算是寿命长的。当年一起由我爷爷打造的同类早已尸骨无存,而它却一直不曾磨灭,它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者,静坐在院落一角,观望着世态变幻,然所有的所有都走了,一切都轮换到它的头顶。你看它不是已经被冷落到院角,任凭风吹雨打了吗?替代它的是堂皇的家具,这也许就是历史的演变,这也许就是生活吧!
那夜,我梦见我回到老院子里,踩着大板凳,用竹竿敲打成熟的枣子,那熟透的枣子,落了一院子,一院子.........
2015年12月29日完稿于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