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缘

秋的早晨，有雾，似乎印证凉意朦胧。苏北，四季分明的让人“一叶知秋”。

自离异以来，刘叶带着女儿小兰一直住在城北小学附近的出租民房里。

离开他，是六年前，那是一次血与泪的再次经历。然刘叶很坦然，虽然是多年的辛劳，收获的却不丰裕，好在女儿小兰判给了她。

至于他，刘叶不想提起，常年身上的莫名酸痛和额头的永久伤疤是他留给她的最难忘的两处忆念，这些又何必提起呢？如今他拥着另一个刘家的女人过着快活的日子，刘叶真的不想提起，仅仅提起的这个女人，一个破坏她家庭的女人叫刘芝，她的亲妹妹。

刘叶的父母在她八岁的时候就不在了，姐妹俩相差两岁，是爷爷奶奶靠着拾破烂和父亲迟来的抚恤金养大的。

父亲叫刘刚，自卫反击战的战斗英雄。八三年复员回家，高大的个子依旧挺拔，但是一只右胳膊和左脚掌已经没有了。当时国家给予的工作照顾和物资补助，他毅然地拒绝了。

他的排，在一次战斗中中了敌人的埋伏，除了他这个指导员身负重伤，全牺牲了。他很内疚，恨自己没有死掉，当看到老山前线的一个个战友墓碑的时候，刘刚哭晕了几次。

回到老家，对于刘刚拒绝政府给予的安置，老婆是个敦厚的老实人，她很理解和支持丈夫，父母也没有意见。

这样过了两年。由于家庭开支不够，夫妻两个就在东海县城租了一个地摊卖水果。那年是八五年，刘叶八岁，刘芝六岁。

那年的九月，号称“震半城”的李大麻子来收保护费。刘刚忍了几次，终于从胸腔吼出几年不曾发出的愤怒。然李大麻子没有瞧起眼前这个缺胳膊少脚的残废人。当众把刘刚打倒在地，并扇了他几个耳光，临走还骂骂咧咧地砸烂了水果摊。刘刚一气病倒了，但是他没有去找在市武装部的老营长宋老虎。

一个月后，刘刚得了胸膜炎穿孔发烧不治去世了，两个月后，刘叶的母亲也喝药死了。

爷爷气不过，带着两个孙女去县政府讨说法，然李大麻的叔叔是副县长，这样拖了半年，没有人过问。

爷爷知道市武装部长是儿子的老领导，于是多方打听，终在武装部门口拦住了宋老虎的车。

宋老虎也是多年才知道刘刚的现状，对于他不领国家的补贴，也曾打了几次电话和安排人来劝说，但是刘刚执意不肯，后来他的父母说两夫妻出门打工去了，给钱给物两个老人按照儿子的意愿拒之门外，气的宋老虎直捶桌子。可万万没有想到再听到刘刚消息的竟然是他的死讯。

老虎大吼一声推开座椅，并马上打电话给市委书记，要求彻查李大麻子，并要求恢复刘刚的补助。

由于市政府派专案组，李大麻子和他叔叔刘文横的一系列的贪赃枉法事情败露出来。原来李大麻子还牵扯了一起十年前的悬而未决的杀人案，一起殴打残疾军人的案件扯出萝卜带出泥，给当地人们一个拍手叫好的机会。

事后，刘叶一家也在宋老虎的关怀下，办理了军属补助。

这一切都在刘叶的幼小心灵里起了骇浪。

刘叶很懂事，也早早学会当家了。爷爷奶奶年纪大，妹妹还小，自己只有多辛劳才好。刘叶不仅生活上表现优秀，学习也是名列前茅。

九五年，她考上了师范，而妹妹因为学习不好，提前下学了。

师范毕业后，刘叶分到城南小学，也就是那年，爷爷奶奶双双病逝。刘叶的眼泪哭完了。第二年，刘叶和做副校长的他喜结连理。

再后来，把妹妹刘芝接来照顾刚出生的女儿小兰。

小兰三岁的时候，刘芝却怀孕了。这是二零零二年的事情，为这事，他不顾刘叶的劝告，气急败坏地关起门来打她。一次吃饭，他恶狠狠地把碗筷砸到她的额头上，从医院回来后，额头就永远出现了一道伤疤，刘叶只能用别样的刘海遮挡。

分居两年后，两个人在零五年协议离婚了，刘叶带着小兰净身出户。新买的房子家具都归他们。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妹妹，她唯有息事宁人，这就是命，她认了。

刘叶带着小兰，搬到了城北去了，介于她的家庭情况，工作单位给予特殊照顾，刘叶调到城北小学，这一年，小兰六岁。

一晃六年过去了，二零一二年，小兰十二岁了，日子过得真快。

许多人劝刘叶重找一个，刘叶都婉拒了。她怕小兰身心受到影响。选择单身，这样很好，自己工作稳定，小兰也还算听话，生活能平淡平安就好。刘叶想到这里，心痛的不能忍受，爷爷奶奶，父母，丈夫，妹妹都是她心里的痛。

小兰上六年级了，如今刘叶无欲无求，希望都寄托在小兰身上了。看到女儿健康成长，她的心宽慰了很多。

小兰性格内向，许是单亲家庭的共性，在心理疏导方面，刘叶没有少费心思，无奈小兰性格倔强，近来母女俩一直处于半僵持状态。

看到女儿学习直线下降，作为老师的刘叶也变得没有了耐心，有时候气得爆了粗口，唯有没动用武力。怎奈女儿的成绩越管越差，气得刘叶常常独自对着窗户落泪。

唯一的希望变成这样，她觉得生活乏味的很，怎么老天老在折磨她呢？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早上，刘叶和往常一样早早就出了门，一则去买菜，二则顺便带早点给小兰。

这是去城东批发市场买来的，青菜新鲜又便宜，虽然有四里多路，每天如旧，就当锻炼身体了。

回到家里，叫小兰吃早餐，可是小兰没有答应，当看到她正痴迷地玩手机的时候，气得她骂了几句，谁知小兰把手机一摔，碰到墙角，手机屏幕爆掉了。

这是刘叶用了三年的手机，除了电池老化，没有其他毛病，所以刘叶一直没舍得换，想到小兰将来上大学结婚等都需要钱，这世上除了自己还有谁关心她呢？

谁知在家充电就被小兰拿来玩游戏，眼看着就小升初了，一点都不知道着急。顺嘴骂了几句，谁知小兰竟然摔她的手机，刘叶气的冲过去，狠狠地打了小兰一个耳光。小兰躲到卧室里哭起来。刘叶没有管她，拾起手机坐在窗台前抹眼泪。

不知道过多久，刘叶转身去听小兰动静，却发现小兰不在房间，睡衣丢在地上，人换了头天刘叶放在床头的衣服跑出去了。刘叶跑到院子外面四面看了看，小兰没有在，估计去同学小慧家了，先不管她了，刘叶想，中午差不多就回来了，自己刚才也是急了点，这还是第一次打小兰，刘叶狠狠地打了一下右手。

中午，小兰没有回来，刘叶有点急了。

她去小慧家，没有。

去另外几个邻居家，也没有。

学校今天不开门，应该不会去。

刘叶有点疯了，她跑到城北的西双湖边，到平时常去的超市，都没有。

最后到最不愿去的前夫门前，依旧没有小兰的音信。

天慢慢阴了下来，似乎要下雨了。

刘叶一路上逢人便问，无奈一切都毫无讯息。

刘叶边走边四处观望，几次抽打自己的脸颊，这种心情谁能理解呢？

天似乎暗了很多，雨丝斜织起来。

一场秋雨一场凉啊！

小兰，你在哪里啊！你可不要吓唬妈妈啊！刘叶在雨里无目的地奔跑寻找。

一个超市的门口，刘叶摔了一跤，半天没有爬起。刘叶觉得脚踝地方有热热的东西流出，于是慢慢地撑起身子，移坐在超市的门口凳子上。

她顾不得其他，脑海里飞快地旋转，想起什么，就抽自己一记耳光，想起什么，又抽一记耳光。搞得好多路人用另样的眼光看她。

忽然，刘叶想到一个地方，在城北幸福公园边上，有一个拉面牛肉店。那是一对山东老夫妻开的，味道很好，刘叶带小兰吃过两回，小兰很喜欢那里的味道，几次央求她带来，因为价格太贵，她都没有同意。

会不会？刘叶想到这里，撒腿就往那边跑。

当到店门口的时候，隔着玻璃窗她看到小兰坐在空荡荡的饭厅里，似乎在吃面。刘叶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当她扶着窗口流着眼泪发愣的时候，看见女儿一下子跪倒老板夫妇面前，老夫妻似乎意识到什么，拉起了她！小兰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老头子突然发怒一样，大声呵斥起小兰。

刘叶意识到不好，她知道小兰身上没有钱，怕老板为难她，便冲了进去。

一进门，就听见老板说：孩子，就冲你刚才那句话，我这碗面就不应该给你吃，你认识我是谁啊？你连我姓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给你一碗面吃，你就说我比你妈妈还要好，你妈妈含辛茹苦把你养那么大，多么不容易啊？小孩子有错，哪有父母不教育的道理？做父母的都希望儿女有出息啊，孩子！

小兰愣了，后退几步，含着泪点了点头。当一转脸看到浑身泥水的刘叶，便哭着扑了过来，跪在了刘叶的脚下说：妈妈！我错了！

2022年4月16日修于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