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当

院西南的假山池里，几朵盛开的荷花静滞在烈日下，粉红花瓣搂抱吐艳黄蕊，乖张肆意。人工水阀掀动哗哗池波，不停地惬意翻转，几条肥硕的五彩斑斓鱼儿，似乎躲暑一般，在碧绿的叶茎下静滞不动。唯有池边的一株幼柳，虽不甚高大，却压着水面垂下枝条，粘连着荡起层层涟漪，给这炎热的夏天奉献一丝阴凉。

青青一脸哀伤，静坐在二楼窗口，傻傻的望着院落一切。

阳光折射到脸上，能看出她的疲倦。

手里握着一个大信封，鲜红的信皮印着“南京医科大学录取通知书”几个金黄的大字，这于多少学子来说，是一桩多么神圣美妙的事啊，但是她，却陷入了莫名的忧伤里。

“子衿！你在哪里哈，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息，为什么要关机呢？”青青无暇顾及垂下的刘海，眼泪顺腮而下，两个肩头开始微微的耸动起来。

“青青？在屋里吗？”妈妈欢快地敲门。

这两天，父母放下手里的生意，忙着给她筹备升学喜宴。在他们眼里，女儿考上大学，就是他们老楚家几辈子不遇的大喜事。

敲门声让青青擦了擦眼睛，开门时看到妈妈拿着水果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青青，你的同学打算请多少桌?不怕的，要来的都要请，爸爸妈妈不差钱，特别是你那个班长，一定要请到，爸爸妈妈那天要把他安排到贵宾席，好好地谢谢他！”

青青转脸看着窗外，茫然若失起来……

“青青，你怎么啦？脸色这么不好看，不舒服吗?”妈妈放下水果，摸了一下青青的额头。

“没有，我昨晚没有休息好，妈妈，您去忙吧，我睡会。”

“这孩子，高兴的睡不着啦……房间怎么空调也不开，闷死了！”妈妈帮着打开空调，出去时把门带上了。

青青反扣了一下门锁，把空调关了，再次坐到窗口。窗口的桌子上，手机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落寞的抽泣起来。

子衿是青青的同班同学，他们一同考上县高级中学的时候，彼此还不认识。不久子衿由于学习优秀表现突出，被选定为班长。

而那时的青青却是好看红楼西厢的女痴汉，成绩还行，只是不甚努力。

记得一次晚自习，子衿发觉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他微抬着头觑了一眼，原来是隔壁桌的楚青。

青青发现被抓了现行，羞红地低下了头。她心里想，这世上还有如此才帅兼备的男子，简直不输贾宝玉。

而此时子衿也开始注意了这个常偷觑他的班花。

真的，这个高挑翩跹貌美如花的女子，曾引来多少别班的油蜂浪蝶索绕，好在班主任吕老师兼任学校的拳击教练，他们只能远远地嗅嗅味罢了。

后来青青知道，子衿姓辛，是一个叫黄川镇的农村孩子，再后来看到这个帅班长生活很是节俭，你看他衣服都洗白了，却就是那么两身换洗 。几次想帮都被他婉言拒绝了。

班里有个同学叫刘晓，和子衿是一个镇的，从他的口中得知，辛子衿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双双病故了，是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

爷爷腿脚不好，以前还可以种种地，如今做不动了，靠走街转巷卖馒头过活。好在子衿从小就懂事，一边帮着爷爷奶奶做家务农活，一边勤奋刻苦学习。

功夫不负有心人，小学成绩优秀的他，先考上了镇重点初中班，后又免考被县高级中学内收。这样的傲人成绩放在一般家庭都是可喜可贺的事情，但是放在子衿爷爷奶奶身上，却是千斤重负。

看到爷爷奶奶一天天见老，子衿趁着星期天和节假日帮着卖馒头。楚青知道后，更加敬佩起子衿来，他发现书中描写的才子身边就有。你看子衿一米七五的个头，虽清瘦但很健壮，还是学校打篮球的健将呢。五官如老版《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却又胜似贾宝玉。正没有贾宝玉的殷实家境，他才更加成熟吧！

子衿才思敏捷，做事干练。还经常热心帮助他人，班里许多人都服气这个班长。在他的影响和带领下，班里获取了一个又一个荣誉。

正因为子衿这么优秀，许多女生都背后暗恋着他，这也越来越让青青酸楚起来。

这种莫名的的感觉在高三越发强烈起来，这算什么呢？难道是爱吗？那段时间，青青的成绩一落千丈，情绪不高，以至于得了脑神经衰弱，请了一段时间假。

子衿作为班长，看到青青的境况很着急，毕竟高考迫在眉睫了。

等到青青返校的时候，子衿就天天帮她疏通思想，并补习功课。

看到心怡的人儿热切的帮扶，青青奇迹般地好了。

那段时间，青青乐观起来了，学习迎头赶上。青青父母知道后，几次要来学校感谢，都被子衿要青青给劝阻了。

那以后两个人关系微妙起来，少男少女的心境来了。好在子衿是个明智的人，他说出了心中的理想。

爷爷是个身患腿疾的老人，奶奶身体也不好。这么多年带他也不容易，不能因为爱一个人而失去高考这个唯一进身机会。假如考不到好的学校，他对不住死去的父母，更对不住含辛茹苦的爷爷奶奶，希望青青理解并理智一些，如果有缘，他愿意与她相约在高考后……

想到这里，青青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她考上南京医科大学，把报喜的信息第一个发给他。子衿发来贺喜，并给她一个甜甜拥抱。

当第二天约他的时候，子衿却关机了。一天，两天，三天…青青眼泪哭完了。难道子衿没有考上吗？或者他根本就不愿意和她在一起…

再过几天，青青的高考庆典就要开始了，子衿却不知去向，青青感觉生活一下子真空起来。

青青决定明天坐车去一趟乡下，虽然子衿家她找不到，但是可以问人，她相信子衿一定别有苦衷，他永远是一个敢担当的人。

青青打电话给刘晓，刘晓也在找子衿。

刘晓说，他们班今年高考创下过去从没有的历史记录，虽然各自大学不同，但是全盘命中。

青青急忙问：“子衿考上什么学校？”

刘晓说：“听吕老师说，子衿考上了上海复旦。”

青青听到后，一下子跳了起来，当刘晓问她什么时候去子衿家的时候，青青犹豫了，她似乎明白了子衿不理她的原因，她配不上他了。

刘晓不断的追问青青，青青哭了起来。

刘晓约了几个同学来看青青，青青开始不说，但在闺蜜吴素素的追问下，青青说出了她和子衿的相约言语。

刘晓拍着胸口保证，子衿不是那种不敢担当的人，明天一起去子衿家就明白了。

当大家找到子衿家的时候，眼前的景象一下看傻了所有人。三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砖瓦房略显破旧，但是院落很干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坐在院子里晾晒咸菜。正屋门口，一位手臂缠着纱布的老爷爷从板凳上站了起来，他惊奇地望着他们。

这就是子衿的爷爷奶奶吧，青青他们把水果塞到老奶奶的手里。老奶奶抬着眼，漠然地笑问他们是哪个？当听说是子衿的同学时候，忙着让座。在院子里，凳子不够，他们就坐在磨盘上。

问到子衿的时候，爷爷哭了，他一个劲地怪自己不中用，馒头没卖多少，还摔伤了胳膊，不然子衿也不会去工地做小工。他一瘸一拐地走进堂屋，在子衿父母的遗像下面，拿来了一封印着上海复旦字样的通知书。

大家看到这里，都情不自禁的感伤起来。

原来子衿一放假就去了做工了，那么热的天，大家都在家里吹着空调，吃着冰冻水果。但是他们的班长，学习优秀的子衿却马上转身顶起了一个家。这难道就是命运安排吗？

青青哭着跑了出去，素素和另外一个女同学便追了出去……

当刘晓问起子衿在什么地方做工时，爷爷说，昨天他被工地开除了，原来他的眼镜摔坏了，看不清做事，工地怕出事故就不要他了。本来做了一个多月，支取一点工资就可以买一副眼镜，但是工头说中途不支钱，工资要算好上报再通知他。昨晚回到家里没敢和我们说，还是今天和他一起做事的六叔告诉我们才知道的。

那子衿呢？青青追问。

奶奶拿下头巾擦着眼泪说，昨晚他又打电话给县城做厨师的表叔，今天一大早就走了，听说去端菜洗盘子，工资也不错。

问具体联系电话，爷爷奶奶都不知道。

回来的路上，大家推着车默默无闻地走了好久，当停住脚相互观望的时候，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一起去找。一定把他找回来，学费不够，我们给他凑，不能再让他遭罪了。

青青回来哭了一夜，后天就请客了，子衿还不知去处，这是天意吗？

第二天，他们到处打听，但是……

县城的高升饭店忙碌起来，宴请的客人都陆续来了。

在同学这三桌，大家都面面相觑，原来留着的主席位置空着。

青青低着头走过来，沉思了好久，说：子衿是故意躲着我们，他不想给我们添麻烦。我们…都应该理解他。他是靠着自己的双手活着的人……大家都愣了一下，顿时鼓起掌来。

当准备上菜的时候，青青的妈妈被人从厨房里劝了出来，她骂骂咧咧地说：“你们这叫什么大饭店，我花了几万块的钱请客，你们竟然请了一个瞎子洗菜，到底专业不专业。我这裙子是从国外买来的，大几万的，你叫那个不长眼的给我赔。哼！一个穷棒子，年纪轻轻不上进，跑到饭店混吃混喝，叫他出来看看和他一般大的孩子们都是什么样？看看这三桌都是大学生，哪个像他，杀个鱼还溅了我一身血，简直废物一个……”

大家闻讯都围了上来，青青看看妈妈的新裙子，这是国外的姑姑寄过来的，一直舍不得穿，谁想第一天就搞脏了，难怪妈妈生气。

有几个好打不平的客人也帮着叫嚣，叫老板道歉赔钱。

这时一个老板模样的胖子一边赔笑一边递烟，看到客人还不依不饶的，就叫服务员叫厨师长出来。

一位胖厨师走了出来，老板大声呵斥：“你是怎么搞得，在那里找了这个没有规矩的下三滥来，做事笨手笨脚不说，还得罪了客人，赶快叫他滚蛋。”

青青的妈妈气的拉住饭店老板，不能放他走，让他给我赔礼道歉，让他给我赔钱。

厨师长一边赔笑一边对着后厨叫道：“过来过来，你他妈的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知道不叫你来了，看给我捅了多大的娄子。”

当大家都抬眼看着厨房方向的时候，一个高个子的黑瘦男孩穿着水靴哗啦哗啦走了出来，约十七八岁的模样，头顶着毛巾，身穿蓝布围裙，空着双手血污，似乎眼神不好，低着头瑟缩着……

青青大声叫到：“子衿！怎么是你…”

同学们都围了上去…

子衿惊愕地看了这群同学：“你们怎么在这里？”

当知道大家都是来参加青青高考喜宴的时候，子衿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的眼镜摔坏了，干活有点模糊，把这位阿姨衣服弄脏了，实在对不起……

说完子衿退后一步，对着大家一个劲的鞠躬。

青青一把拉住子衿，哭着对着爸爸妈妈吼道：这就是帮助你们女儿补课的班长，这就是你们口口声声要感谢的贵宾，他不是瞎子，更不是下三滥，他是我们班成绩考的最好的，被上海复旦大学录取的最优秀的学生……

大厅陷入了一片宁静，死一般的宁静……

                2023年2月2日修于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