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

篱笆上的牵牛花开了，朵朵迎风摇曳。不远处的麦田也已经成熟了，金黄色一片。给予这炎夏，不，还没有到真正的夏天吧，仅仅是五月，阴历的五月，一份滚烫的礼物。

这样的孩子都有！吴大妈伸手提起白色的柳条编制的菜篮子，把里面的韭菜拢了一下，并抓了一把递给孙大爷。这是给城里来的孙子包饺子用的，大圣放假回来，想着奶奶一个人孤单，说是陪奶奶过几天。

吴大妈只有一个儿子，那年和孙大爷家的娟子一起考上师专，毕业后留在县城，而且是同一个单位。如今都已成家，并且还都有了各自的小孩。

娟子和孙大爷吵架，现在算来，已经五年没有来往了。

孙大爷七十六了，想想当年吵架的事情，有点后悔。娟子是养女，为了抱养她，可谓吃尽了苦。

孙大爷嗨嗨地咳嗽起来，往事不堪回首，如今年龄大了，身体越来越不顶事了。为了老伴赔偿款，娟子心怀不满，竟然断了往来。说起孙大爷的老伴，那可是个好人。但是好人没有好报呢。一生没有儿女，不是吗？村南的刮刮鸟大婶就常说：这两口子上辈子没有行好事呢，看看现在成五保户了吧！

孙大爷倚在篱笆上，这篱笆是开春用旧年的蜡槐细条编的，气味清新，结实耐用。现在被热哄哄的太阳照晒一天，烫着后背，别提多舒坦了。

他抬起脸，对着吴大妈拧巴出笑容：吴家嫂子，谢谢你的操心，我啊，一时还真死不了！说完顺手揪了一朵牵牛花，填在嘴巴里嚼了起来，吴大妈听到了牙齿咯吱咯吱的响。

太阳要落了，吴大妈的孙子寻着声音走来了，这个半大小伙子，十五六岁，显得很阳光。见到奶奶和孙爷爷聊天，蹦跳着打招呼，吴大妈笑的眼睛都眯了。

大圣拉着孙大爷的手说：孙爷爷，去我奶奶家吃吧，我们家包饺子。您再给我讲讲解放前的故事吧。

孙大爷笑着抚摸大圣的头说：这孩子长大了！你看懂事多了。以后啊，好好上学，等到考上大学，多多赚钱，回来给你奶奶买好吃的。

大圣推了推近视眼镜，露出一口白净净的牙齿，嘴唇上绒绒的一层，呈现出少年的刚毅。他笑着说：我也给你买。

孙大爷胸口一紧，眼泪儿差点掉下来。

娟子的儿子小武和大圣一样大,可是自从吵架后，几年都没见过了。嗨！咳咳！孙大爷又咳嗽起来。

吴大妈看到孙大爷眼圈发红，于是便拉住大圣说：去去去，别烦你孙爷爷了，把韭菜拿回去。

大圣一脸朦胧，他站起接过奶奶递过来的篮子说：孙爷爷，那我先回去了！说完打着手势便径直地跑远了。

孙大爷搓了搓手，把脸躲过另一边，悄悄地擦了一把泪水。

吴大妈笑着说：你也别难过，孩子置气也很正常，过几天我打电话叫大圣爸爸去找一下娟子！干嘛呀，四五年不来，多大的仇恨吗！

孙大爷干笑了一下：不是亲生的，难说啊！

看着吴大妈远去的背影，孙大爷掏出旱烟管，对着血红的夕阳，吐出一片片烟雾。

柳条村要拆迁了，附近几个村庄被市委规划成蓄湖区。文件已经下发到村委。

这个消息给这个小山村打了一个响雷，几十户人家，住了几辈子，转眼就要各奔东西，特别是孙大爷吴大妈这样的老住户，故土难离啊！

娟子再次跪在孙大爷的面前，看着这个从小养到大的白眼狼，不是拆迁，估计到他死都看不到她。可是她竟然来了，张嘴就是拆迁款的事情。

孙大爷老泪纵横。

说绝情，孙大爷还没有那么绝。眼前的女儿，曾经多么辛苦地拉扯她呀！怪只怪自己从小太娇惯她了，要月亮不给她星星，从小到大，一直捧在手心，好在这个女娃聪明，学习又好。师范毕业后，分配在县里教书，后来嫁给了县里的同学，听说家里条件很好。

自从娟子没有让他们老两口参加婚宴的时候就明白，娟子心里在嫌弃他们。但是这些也是事实，婆家都是县城有身份的人家，一个穷庄户，本身就没有见过世面，去了也说不出什么，别给孩子丢脸了。因此老两口并没有怪罪娟子。女生外向，只要她过得好，有个好归宿就好！

结婚后，娟子很少回来，偶尔逢年过节寄几百块钱，孙大爷满村的显摆，可是真的没有几家人羡慕他们。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好在孙大爷还有几亩地，身体还行，便也没有多少想法了。只觉得女儿忙。可是一年一年，偶尔娟子来一两次多是冷着脸，对比吴大妈儿子一家欢天喜地的场景，眼泪总是想流。他们知道，娟子嫌弃他们老了，没有用了，给个三五百似乎只是装装样子，孙大爷两口子心寒起来。

真正闹翻的是孙大妈出车祸那年，人送到医院就断了气。撞人的是县化肥厂的货车，责任是司机喝多了撞到路边，正巧的是孙大爷两口子拉平板车去隔壁村卖地里的西瓜……

协商后，县化肥厂负全责，赔偿十万元。这在九十年代，已经可观了。

安葬完孙大娘后，娟子问孙大爷要钱，说想在县城多买套房子。

孙大爷看着用老婆子生命换来的钱，又看了看自己这个势力的养女，不是老婆子死，她怎么会来的这么勤呢？但是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没有办法，就拿了五万给娟子：丧事花了一万二，给你五万，剩下的三万八留着自己将来养老看病用。

娟子不依，说养老以后她会安排的。

孙大爷想到娟子结婚后的表现，心里十分不愿意。终于在娟子软磨硬泡下，又拿出一万给她。娟子仍旧不同意，哭闹着又要走了五千，才狠狠地走了。

谁知这一走，近五年，连个电话都没有。亲戚，邻居，同学，都去劝过，娟子却一点也不通情理，说老头子死了她才会去管，现在有钱，要她这个女儿干嘛！

孙大爷听说后，心痛的哭了几天，有几次干不动活了，就买了一瓶农药到老婆子墓地，一坐一天，后来想开了，就回来了。他觉得养女不养他也正常，老天爷绝了他的子嗣，也许就是惩罚他们吧。自己领养了这个女儿，逆了天意，出现这样的结果不是老天惩罚的持续吗！

世上的事情很难说，只想这对父女算是闹掰了。不是由于他们村拆迁，娟子怎么会跪倒在他的面前。

娟子用了很大的心思，连孙大爷四间房子赔了二十万，几亩田地赔了三十万都问的很清楚，她跪倒在孙大爷面前，哭的好不伤心……

望着地上的娟子，孙大爷气的直抽自己嘴巴！

娟子为人师表，三十多岁了好像忘记了当初的不齿，只哭求孙大爷原谅……

孙大爷说：这钱是我们老两口的，当初收养娟子的时候，村里也没有多分地给她，房子也是老两口辛辛苦苦建的，这与你娟子无关，相反这么多年上学包括结婚陪嫁的钱也是他们从口里省下来的。

反过来娟子结婚后对待两个老人是什么样子呢?老人没有计较你的不孝，老婆子的赔命钱大部分都给了她，只想这个养女能良心发现，但是五年来，不如路人，老人几次伤心欲绝，几经周折，总算想明白了，只想父女断绝关系，双方落个干净就好。

谁曾想天意弄人，如今又来争拆迁款，你娟子怎么有颜面跑来争抢，试问你的良心呢？

娟子看到孙大爷执着的模样，听到村里老少对她不孝的指责，便爬起丢下狠话，要去法院告孙大爷。

孙大爷老泪纵横。

律师事务所带来了调解条款…

法院传票也来了…

结果：孙大爷胜诉！

2023年6月17日写于广东吉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