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害

一

小镇的粽子，谁家也没有小敏熟食店的好吃，这是几年来，大家公认的。

端午前一天，浩明送了两百一十三单，一直到晚上八点，终于可以坐下来休息了。

“累了吧，明？”小敏摸索着走到对面。

多么漂亮的人儿啊！长发乌黑，挽成攥儿盘于脑后。身形纤瘦高挑，俏丽婀娜。工作服的宽大，增添了少女风韵的飘逸。瓜子脸儿，素颜却很白。几缕刘海被汗水凝住，紧贴着耳畔。高鼻梁，樱桃嘴，一双深邃的大眼睛，湛蓝清澈。只是这双美丽的大眼睛，不见这个世界已经十三年了。

浩明忙着扶了一下，让她坐在了身边。

“和你在一起，只有幸福！”浩明俏皮地对着小敏耳畔轻声地说。

小敏嘟起了嘴巴,红着脸颊：“就会耍嘴，快点去冲个凉吧！爸爸给你买了大虾，我都煮好了。今天真的让你辛苦啦！”

“还有粽子吗？蛋黄肉粽来二十个！”前台又来了个客人。

小敏哎的一声，正欲站起来。浩明轻轻地在她肩头按了一下说：“我去吧！”

听着浩明沉重的脚步声，小敏静谧的脸上，幸福的露出笑容。

这样忙碌的场景，每年的端午前，都在小敏店里不断演绎着。

二

晚上，清凉的月光洒在阳台上，小敏依偎在浩明的怀里，轻轻地抽泣着……

“再辛苦两年，等钱攒够了，我就带你去北京看眼睛。”

“不！我不想去看了。”小敏抚摸着浩明宽广粗壮的胸口，“想到你天天送快递，还要帮着照看店里的生意，我真的想哭！”

“傻瓜，哭什么呀！好日子还在后面呢。我一米八的个子，才二十五岁，正是出力赚钱的时候。况且，为了我心爱的人儿，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小敏伏在浩明胸口，不停地摇着头。“不！我觉得对不住你，我看不见，是个残疾人。呜呜呜……”

浩明一下子拉起小敏，并用手遮住小敏的嘴巴：“我不许你这样说，在我的心里，你是最美的女人。”

“爸爸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不是你这两年的帮衬，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月光明晃晃地照在阳台上，几丛玫瑰花散发出淡淡清香……

“多么美的夜晚啊！”

“可惜我看不到！”

“可以的，等到攒够医药费……”

“不！”小敏叫道：“明！我真的不想看了。这样挺好的呀，我现在做什么都很顺手，又有你，我看不到，你就是我的眼睛！”

“傻瓜！”浩明低下头亲吻着小敏的嘴巴……

“你真的爱我吗？”小敏推开浩明。

浩明用手擦去小敏脸颊的泪水，理顺了刘海。

“你说呢，傻瓜！”

“我就傻，我就傻，傻你还爱我！”小敏用拳头捶打着浩明的胸口。

浩明一把拉过小敏，把她的手贴在胸口，“嫁给我吧，我会好好爱你一辈子！”

小敏使劲地抽着双手，但被浩明紧紧地攥着，小敏终于不挣扎了，伏在浩明的怀里抽泣起来。

许久，许久……

小敏抬起脸，“那你要对我好，一辈子那样的好。否则，我就学屈原，死给你看……”

浩明泪水流了下来，“不会的，永远不会的。”说完把小敏搂在了怀里。

三

“阿浩，过来陪我吃顿饭，好吗？”电话里，曌姨乞求地问询着浩明。浩明停了许久，他复杂的心思停留在这几日的突发事件里。

小镇西北的靓丽车行，一个离婚的老板娘，她看上了身材高大，面貌帅气的浩明。

她留下他的手机号，第一次就甩给了浩明两千块钱红包。

“小伙子，你的外卖送的及时，我给你点赞，这点钱，留着喝水吧！”

浩明一下子激动起来，两千块，要送多少单啊！可是这钱怎么能要呢？浩明想，顾客心底是好的，但是这样的钱还是不能收。

“曌姨，谢谢您的好意，心情我领了，但是钱不能收，平台是有规定的，您给我个好评就好了！”

“小伙子，嫌钱少吗？好！再给你发五千，姐高兴。”

“不不不曌姨,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不要叫我曌姨，叫我曌姐，这都是小钱，只要大家开心就好。你收下吧！我车行还有事，有时间再联系哈，拜拜！”

浩明不知所措，这个事情压在心底，几天来谁都不敢说，包括小敏……

……“出来吧，在海门西餐厅三楼，卡塔尔包间。”曌姐的娇滴滴声音再次响起……

            四

包间里，曌姐打扮的很是风骚时尚，丝毫看不出近五十的年龄。

“这张卡有五十万，给你买车用，只要跟着我，以后有你好日子过！”

浩明低着头，思忖了好久才说：“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对不起小敏,我…….”

“傻瓜！你说的是那个卖米粽的女孩吗？人长得还可以，但是一个瞎子值得你去付出吗……”

“不不，你不能这样说她，她是一个很纯洁很善良的女孩，我爱她，我要照顾她一辈子……”

“哈哈哈，傻小子，我很欣赏你这股痴情劲。但是你想到没有，你天天跑外卖，她天天卖米粽，日子长了，新鲜感一过，你……会后悔的！”

浩明一下子坐到沙发上，手插到头发里，使劲的揉搓。

曌姐一手夹住两支高脚酒杯，缓缓地坐到浩明身边，另一只手轻轻地弹着浩明的工作服。

“来，陪姐喝一杯八二年的拉菲。”

浩明抬起了头，用眼睛看着荡漾在杯中的红酒。

曌姐用手抚了一下浩明的脸颊，嘟着血红的嘴唇说：“好帅气的一张脸盘，可惜了……”

浩明夺过一杯，昂脖一饮而尽，站起就要走。

曌姐奸笑着说道：“我给你的可以说你这辈子都赚不到，你可想好了，走出这个门，再也没有这个店了……傻小子，这笔帐你都算不清？”

浩明不能喝酒，似乎有点晕，他踉踉跄跄地扶了一下椅子。

曌姐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把手里的红酒喝了一口，又抬起手，递到浩明的嘴边：“这酒，怎么样呀？”

浩明看了一眼曌姐，这个漂亮的女人在粉红的彩灯下越加妖娆妩媚，特别是那双打了烟熏眼影的大眼睛，勾住了他的魂魄。

当浩明低下头颅正欲吮吸嘴边的红酒时，从酒杯里他忽然看到了小敏，她正痴痴地守在家里等着他。

浩明推开酒杯，并蹒跚地迈开沉重的步子……

曌姐丢掉酒杯，一把拉住明浩的胳膊：“阿浩，不要丢下我。我哪一点不如那个瞎子，你看我一下，我就是大你几岁，但是我保养的好,你看看我，阿浩，你……”

浩明心乱了，曌姐身上的香水熏晕了他。

“我给你买别墅，我店里的小车随你挑，只要你跟着我，这辈子都不会为钱发愁……我再给你一百万，你去送给那个瞎子，这样公平了吧！行不行啊？阿浩！”

浩明彻底沦陷了！

                五

小镇北面有个忘情湖，湖水清澈见底，几只鸳鸯正相互依偎嬉戏。

半年以来，小敏消瘦的厉害，她的店早已关张，爸爸因为担心小敏受不了打击，就搬到了镇北。

小敏的爸爸是个老实人，心里同样纠结着浩明和小敏的事情。看到小敏整日以泪洗面，他肝肠寸断。

清楚地记得，中秋前一天，浩明把钱给他的时候交代说：“这是给小敏看眼的钱，我对不住小敏，您和她说，我心有所属，希望她能原谅。”

爸爸不敢和小敏说实话，只说浩明老家有急事，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确定。

小敏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要，她说：“我要等浩明回来，他答应我的，他要带我去北京看眼睛，我要等他，他是个好男人，是个守信用有情义的好男人…….”

小敏天天打着浩明的电话，可是浩明的电话是空号。

小敏的性格越来越坏，她不吃不喝，经常默默地坐在湖边，有时候像疯子一样叫喊着…….

第二年端午节那天，小敏提着几个米粽，坐在忘情湖边。

她能清晰地听到湖里的鱼儿甩着尾巴在游……

一阵风吹过，荷叶沙沙作响，那股荷花清香让小敏眼睛湿润了。

小敏想开了，多么美好的风景，我却看不见，这是命运的刻意安排。命运让我快乐的时候，我也曾快乐过。如今悲伤常伴不走，也是命运的刻意吧！端午是祭祀伤心人的节日，我用我喜爱的米粽奉献给那些可怜的人，这其中，也有我一个。

躺在湖底，有清荷游鱼作伴，多么美妙的结束啊！

别了，我的老父亲，别了爱我的和我爱的人。

浩明——我恨你！

小敏投湖了，再没有回来。

……

以后在端午那天的忘情湖，细心地人们，总能看到一个高大的，穿着打扮很有身份的男人站在湖边，他默默地，久久地，对着湖水哭泣……

 2023年6月24日写于广东吉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