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房旁的映山红开了,香气淡淡的,飘进小花的病房。
赤背鸟踩着窗栏,啾啾地叫着…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吧?你看阳光都折射进来了。窗口的玻璃白的刺眼,射到厅堂地面的水盆里,再次波光粼粼地折射到屋顶,在黑色的泥瓦上显出七彩斑斓。光柱子晃晃悠悠,里面的微粒浮尘密密匝匝上下跳跃着,真是热闹极了。
小花很是羡慕这些跑动的东西,它们好自由,好快乐呦!
小花欲抬起头,怎奈头沉没力,欲动手脚,可怜四肢已经麻木溃烂完了。那股钻天的疼痛,唯有半天去哼一声才能缓解。
“爷爷!爷爷!”小花想大声的呼唤,怎奈嘴巴张啊张,除去气若游丝,声音却是哑哑的,唯有小黑狗摇着尾巴,闻声走到床边。
由于长期的卧床,加上无良药医治,爷爷的半懂医术只能续命罢了。
小花的呼唤,的确没力气,况且此时爷爷一定不在家,他每天都要去山上挖草药。
小花挣扎的有点累,她皱起了眉头,眼睛看到的只有被炊烟熏乌的房梁和屋外的风声。
窗外应该是秋天了吧!那爸爸要回来了,爷爷说过,过年爸爸一定会回来。
小花今年十岁了,不见爸爸是很早的事情了。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爸爸。
记得很早的时候,那时有七岁了吧,学校就不让她念书了,仅仅是她的身上因为生病,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小花得了一种肌肉溃烂的顽疾,妈妈到处寻医问药,效果甚微。也就是那一年,在回家的路上,她被一辆飞驰的卡车撞死了。
可怜的母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在临断气的时候,还在不断地叨念着她的女儿。
穷人是不能生病的,生病没钱医治就是等死。
不是吗?多好的孩子啊!从幼儿园到一年级,二年级,不是有病的话现在是四年级了,学习成绩一直在班级里名列前茅。可是又能怎么样,得了这样该死的病,小地方治不好,大地方没钱治。可怜的妈妈看到爷爷去山上采药,心不落忍,于是自己去山上试着采药,九节风,散血草,皂角刺……一样一样地认,一样一样地找。虽说云贵地区的山上草药多,但是让一个半知不懂的女人去漫无边际的寻找,真的太难了。
一个人跑来跑去,家中的好多事情都忙不过来啊!她白天采药做农活,晚上还要帮女儿擦洗上药,泪水伴着血水流淌。
记得那天秋雾很浓,在她去乡医院拿药的路上出了车祸。
司机嫌她不看路,责任在她自己,拒绝赔赏。
警察调查后,的确是小花的妈妈占道没有看路。
她的心事重啊!这怎么能怨她呢?整天忙着老的,小的,地里的……小花的妈妈忍着悲伤在坚持挺着,只道是把老小看顾好就好了,她似乎也认命了。可是天不随人愿啊!小花得了这样的病,把本就穷困的家境带到深渊里了。
看到爷爷奶奶妈妈为她辛苦操持,小花忍着疼痛和妈妈说,等我病好了,一定好好上学,将来考上大学赚钱了,回来报答您们。
小花的妈妈几次站到悬崖旁大声哭泣,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她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这样惩罚她。从小失去父母,结婚后失去丈夫,现在又将失去唯一的孩子。本想一死了之,无奈家中的确要靠她维系。
小花的爷爷奶奶待她如亲闺女,丢弃这样的老人要怎样的铁石心肠呢?这就是命吧。奶奶眼睛不好,一到晚上就看不见东西,爷爷身体还行,但是近八十的人了,还能做什么呢?山里人赚钱真的不容易啊!
村干部给他们报上了贫困户,三年都批不下来,后来批下来了,补助的钱真的杯水车薪。
小花的病越来越重了,没有钱医治,只有找土医生拿草方子。后来拿土方子的钱也没有,只好自己上山去找药。日子过得好昏暗啊!本想爷爷奶奶在家照顾小花,妈妈在地里还能赚点,谁知又遇车祸,妈妈死了。
小花的奶奶哭晕几次,一个月不到,也死了。
小花眼见着最亲的人都走了,小小年龄承受着巨大的悲痛。望着一天天渐老的爷爷,而自己躺倒床上却不能走动了!希望只有寄托到爸爸的身上。
小花怎么会知道,他的爸爸已经不会回来了,说爸爸年底回来完全是爷爷哄她的借口,算是爷爷给于小花的一个美好的希望吧!
从春节到端午,从端午到中秋,时间慢慢煎熬,可是希望总归是希望,她的爸爸始终没有回来看她。
好疼啊!小花哼哼着,身体的疼痛和心灵的哀伤不断地蚕食着她还唯一健康的大脑,她觉得这世上已经没有多少可以挂念的地方了,学校…已经不可能了,爸爸…似乎很遥远。唯有盼望爷爷赶快回来,这似乎是她唯一可见到的依托了。
小花好怕孤独,好怕黑暗。
小花的爸爸呢?
原来小花的爸爸早在小花襁褓里的时候就死了。是得了一场阑尾炎的病,被县医院的医疗事故搞死的。如今十年过去了,医院仍旧没有给出结果,而申诉赔款更是无从谈起。一条鲜活的生命因为做一个小小的阑尾炎手术,竟然死掉了。十年了,医疗事故因为被害人没有别样的能力和保护自己的法律意识,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搁置了。
其实小花的妈妈在世的时候,经常一边跑法院,一边照顾家庭,但事实又能怎么样,当时执事的医生已经调离,医院的领导也是搪塞推诿。她没有关系,有了事实也是没有用,上不去下不来,一拖再拖。小花后来因为经常背在妈妈的肩头去医院跪诉而感受风寒得了病,身上起了麻点又得不到良好的条件医治,一拖再拖,终于在二年级的时候病倒了,因为家庭困顿,小花后来就瘫痪了。
地方政府本来是有扶助款的,无奈小花的妈妈倔强不听安排,执意上诉惹恼了相关干部,这本应得到的扶助款也不了了之。
这样又过了三年,小花真的要死了,在她爸爸妈妈奶奶死了以后,小花也要死了。
去年的时候,抬头就能看到窗外盛开着的映山红,玫瑰花……它们在微风中摇曳起舞,给小花送来一阵阵清香。
今年脖子已经没有了知觉,腿部发生了大面积的溃烂。爷爷用草药包住发炎的地方,可是疼痛依旧钻心,溃烂面得不到愈合。
爷爷浑浊的双眼已经流不下眼泪了。
他如今不想别的,儿子媳妇死了,老伴也死了,眼面前唯一的孙女也要死了,只留下老头好好的,留着他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孤独和哀伤,遭罪啊!
小花盼着爸爸,那只是希望,当然也是假的。
爷爷和她聊天的时候,看到孙女殷切地期盼,他奔出山坝坝大声地抽泣着。这辈子是作了什么孽啊,现在来个现世报,让他残忍地看到亲人一个个地离去。
老头子几次采药的时候摔倒,真的不想爬起来,希望自己一下子调到山崖下摔死,或者被野兽吃掉,无奈就是不死。
每次回来,他总给小花带来外面的野花,并常打趣小花,你看看爷爷给你带什么来了,这就是你出生那年,爷爷看到后就给你取名小花的花。
小花开始很相信,可是后来爷爷带来各种不一样的野花,而说辞却是不变,就嘟着嘴巴说爷爷夜骗她。但是那一时,小花感激的忘记了疼痛。
那天夜里,就是过年的前一天夜里,小花眼前一亮,一个人影走来了,不是,是两个,三个……仔细一看,原来是妈妈,还有奶奶,后面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脸面看不清,却慈祥地注视着她。小花流泪了,一定是爸爸回来了,小花觉得闷得慌,气喘不上来。
爷爷提着油灯大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但是小花越听越远…….
小花觉得自己病好了,爸爸慈爱地背着她,妈妈轻轻地托着她的屁股,奶奶爷爷缓缓地跟在后面……
小花真的死了。
2024年3月12日写于广东吉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