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

快中秋了，苏北早晚都有了凉意。老吉打了一个冷战，他裹了一下单衣，因为等一下去工地干活，穿厚了做事不利索。

还有十天就是小孩报名的日子，这个日子就像炸弹定了爆破时刻，每年都是这样。

老吉用夹着烟卷的手指抱着头，烟头的火，丝丝地灼烧着杂乱的头发，一股烧焦的酸味弥漫在空中。

刚放暑假的时候，孩子们捧着奖状回来，他就在考虑学费的问题。小红高中，小月小花初中，就连小明，虽然三年级，却也要一千多块，学校说是学费免掉了，可是学杂费比学费还要多，几个小孩加起来又要一万多块。

这两个月必须要天天做事，老吉痛苦地甩掉烫手的烟头，烟头的火光跳到远处的黑暗里，慢慢地熄灭了。

钱，永远不够花，老吉狠狠地拍了一下腿。

今天又是加早班，三点到上午十点，他看了一下电子表，才两点十分，可以再睡一会的。可是老吉睡不着，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压在他一个人身上，确实有点支撑不住了。

四个儿女，学习极好，又都懂事。他又是喜来又是忧。真的，别人都是期望自己的孩子学习好，将来能考上好的大学。老吉却曾经私下里希望他们考不好，因为这样就可以下学，可以帮衬着生活。

他有时候却又为孩子们的优异成绩骄傲的人前卖弄。静下独处的时候，也曾为先前这种想法而感觉到羞耻。老吉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真的这样想过几次，上过了初中就好了，回来能帮衬着做好多事，照顾妈妈，插秧拔草，洗衣做饭…老吉感觉自己不是人，自己太无能，怎么能因为一时的生活困苦而断送孩子们的前途呢？

平日里，吃食和穿着花销，总是精打细算。好在老吉大姐家小孩有穿旧换下来的衣服，每次拿回来，几个孩子嘻嘻哈哈地争抢。看到这里，老吉的眼泪就会在眼窝里打转。

生活过得如此苍凉，怎么不让人伤悲呢？

睡不着觉，压力大。但是日子再艰难，也要咬着牙熬着。

老吉抬头看了看深蓝色的天空，长出了一口气。

好在工头答应了他，在月底交学费的时候，会优先支付给他，毕竟小孩的学费不能拖欠的。

老吉搬开手指盘算了一下，孩子的学费这一关算是过了，下个月老婆要去检查身体，估计又要一千多块，怎么办啊，只能继续好好做事了。

老吉盘算着账单：欠大姐的三万块钱都四年了，一毛钱都没还。郦哥四千，杨师傅四千，还有老陆，老温…这几个加起来又六七万。老吉感觉自己掉进欠债的魔咒里，怎么爬也爬不出来。

在家人面前，愧对家人，在亲戚朋友面前，无信义可言，老吉无奈的流下了眼泪。

老吉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他摸索着又卷了一颗烟，在烟头火光的一明一暗中，他再次看到了他的孩子们：

小红高二，听家访的王老师说，孩子成绩非常优秀，将来考个985院校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小月初三，小花初二，成绩在同年级也都是名列前茅。

三个女子算是给他长了脸。

儿子小明从小就很懂事，每天放学回家帮着妈妈烧火扫地，学习也是一顶一的好。

老吉把卷烟吸到快要烧手了，快速地丢到地下，顺脚踩了一下，心情似乎轻松了很多。

快三点了，老吉站起了身子，腰腿臂膀，任何一处都酸痛不已。但是想到生活的缺口和窟窿，他只有拍拍身上的灰尘，往院门外走去。

天似乎更加黑了，但是老吉心里有团火，照的眼前亮堂多了。

    2024年8月2号写于广东吉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