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轲：恰似黄葵的纳兰性德

清代最著名词人纳兰性德，字容若，生于1655年，满洲人。他生活于满汉融合的贵族家庭兴衰时期，“初侍康熙帝，服劳惟谨，无不在侧”，却向往平淡经历。容若在世只有30年，但其“纳兰词”在清代以至整个中国词坛上享有盛名。特殊的生活背景，加之超逸的个人才华，容若的诗词呈现出独特的个性和鲜明的艺术风格。其中恰似纳兰性格的，私以为是《洞仙歌•咏黄葵》。他咏道：“铅华不御，看道家妆就。问取旁人入时否。为孤情淡韵，判不宜春，矜标格、开向晚秋时候。无端轻薄雨，滴损檀心，小叠宫罗镇长皱。何必诉凄清，为爱秋光，被几日西风吹瘦。便零落蜂黄也休嫌，且对倚斜阳，胜偎红袖。”　其中“何必诉凄清，为爱秋光，被几日西风吹瘦”，则被誉为唯美爱情的千古名句。

词的铅华二句，言黄葵宛若不饰粉黛，身着黄袍的道士。铅华，搽脸之粉。道家妆，即身着黄色之道袍。宋晏殊《菩萨蛮》中有“染得道家衣，淡妆梳洗时。”判不宜春，谓情愿不合春时。“滴损”二句中，“檀心”，指黄葵紫褐色之花心。“镇”，久、常之意。此二句言雨水滴洒在花上，使那像宫罗一样的花心久久地微微地褶皱。

黄葵是一味“近道处处有之”（刘禹锡语）的草本中药材，《本草纲目•草之五》中记载，黄葵二月下种，或宿子在土自生，春生苗叶，至夏始长，夏末开花浅黄色，六、七月采。《广西中草药》中说，“黄葵别名罗裙博、起风瘀、假三菍、野芙蓉、假棉花、水芙蓉、假芙蓉、药虎、磟碡草、三脚鳖、三脚破。气味甘、寒、滑、无毒，主治小便淋及催生，治诸恶疮脓水久不瘥者，作末敷之即愈，为疮家要药。”古医书《普济方》《产宝鉴》《直指方》《肘后方》《经验方》《海上方》《永类钤方》中均有很好的药用记载。而在当代医学，2017年，以黄葵为主要成分的黄葵胶囊，，在由中国工程院陈香美院士亲自领衔，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和苏中药业集团等单位联合完成的黄葵胶囊“IgA肾病中西医结合证治规律与诊疗关键技术的创研及应用”项目，获得了2016年度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的殊荣。

黄葵并非是名贵之花，无非是“近道处处有之”的开小黄花的野草，诗人歌咏之不入时的淡雅，已见其超凡脱俗之意。在容若的眼中，黄葵有着“铅华不御”的“身着黄袍的道士”的“甘”；又因不慕繁华的孤情淡韵和高标雅量而坚决“不宜春”，被雨“轻薄”，罹受秋风的磨折，甚至花瓣飘零，落英满地，但它却不言苦痛，依然傲立，仍“爱秋光”，即便历尽凄风苦雨， 仍不改孤高性情的“寒”；在秋色的抚慰中，黄葵“对倚斜阳”，一片凄清却不改品格初衷的“滑”（中医语营卫调和、气血充盈）。这不正是身为“秀里黄中推正色”（宋杨捷妤《百花图题诗》）的阳春白雪，却一直想混迹到下里巴人当中的“罗裙博、起风瘀、假三菍、野芙蓉、药虎、磟碡草、三脚破”的“医经屡取”的容若真性情吗？

词学泰斗、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唐圭璋先生在《梦桐词话》中评价容若时说：“待人真，作词真，写景真，抒情真，虽力量未充，然以其真，故感人甚深。一种凄婉处，令人不忍卒读者，亦以其真也。”

象《咏黄葵》这样的咏物诗，容若还有好多首，《咏红姑娘》《咏寒柳》《咏秋海棠》《咏梅》《咏风兰》《咏新柳》《咏春雨》和《咏雪花》等等，在容若的笔下，明月、梅花、柳树、桃花、雪花、孤雁、黄葵、并蒂莲、芭蕉、春雨等诸多的景物都是作者吟咏的对象，《咏红姑娘》中“霞绡裹处，樱唇微绽，靺鞨红殷”，《咏秋海棠》中“仿佛个人睡起，晕红不著铅华”，《咏春雨》中“似整如剞，才著春寒瘦不支”，《咏新柳》中“娇软不胜垂，瘦怯那禁舞。多事年年二月风，剪出鹅黄缕。一种可怜生，落日和烟雨。苏小门前长短条，即渐迷行处。”花树美人，托物言志，借物表现人格追求、抒情感怀。而《眼儿媚·咏梅》“莫把琼花比澹妆。谁似白霓裳。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容若通过对白梅雅淡孤高品格的赞赏和对它孤独凄清处境的同情，寄托了作者的心志，产生了 “高远有味”的艺术效果。

纳兰性德不媚俗、风流自赏的秉性，在对孤雁、黄葵、并蒂莲、花柳雪雨等诸多景物的吟咏之中都全然表露出了自己的“甘、寒、滑”，恰似黄葵的一片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