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闻不知曲中意 再听已是曲中人。”欣赏一首歌,最初更多是喜欢它优美的旋律,或激越昂扬,或缠绵悱恻,或煽情感伤。但随着年岁的渐长和阅历的增加,那些熟悉的曲调,随同直抵心扉的歌词,总会在不经意中勾起那些带有岁月印记的过往的回忆,一幕幕,一桩桩,如同雪地上留下的一串串脚印,清晰而美好。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有缘才能相聚 有心才会珍惜 何必让满天乌云遮住眼睛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有福就该同享 有难必然同当 用相知相守换地久天长处处为你用心 一直最有默契 请你相信这份感情值得感激”。《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这首经典老歌温暖无数人心,其旋律优美,曲调活泼,歌词温情和乐,把人们对和睦家庭的向往和期望表达得淋漓尽致,百听不厌,久唱不衰,又何尝不是我启蒙阶段生活的缩影。
01
我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中期,赶上了特殊年代的尾声。也许是地处偏僻淳朴的山乡,也许是儿童自带美好的视角,也许是经过漫长岁月的滤镜,似乎没有那么多不堪的过往,但也保留着一些带有时代烙印记忆的碎片。
我对大集体时代集中上工劳作还有些模糊的印象:红旗招展,喇叭声响,激情澎湃,热火朝天,红色歌曲飘荡在故乡的山山水水间,俨然成为奋进的号角,给那些强壮的后生无穷的力量。劳动现场人头攒动,开展农田水利基础设施大会战,让河流改道,改田开田,并田扩田,抬石砌坝,蔚为大观。近半个世纪过去了,如今老家的长河两岸,整齐坚固的石坝历经数次洪水而屹立不倒。坝石虽历经岁月的洗礼和风雨的侵袭一片暗灰,但春暖花开时节,总有几抹顽强的绿意或青苔或小草点缀其上,扎根于石缝间的杨柳或梓树也总能在夏天带来一树浓荫。当初整修的良田美池,还在坚守着使命,诠释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平旷的土地虽种植了蓝莓、生姜、猕猴桃等经济作物,但似乎经济效益不佳。仍有少数良田被60岁以上的老农倔强地种植着水稻,坚守着最后的农耕生活。不难想象,当这一拨人垂垂老矣,纷纷离去,谁还会守护先辈们打下的那片“江山”。虽然国家提出了乡村振兴的战略,但交通不便、没有支柱产业的乡村无法安放肉身和生活,更安放不了灵魂和乡愁。
孔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那时的人们,虽然因生产力落后,经济状况贫困,但似乎没有严重的贫富悬殊和等级观念,他们的精神世界简单而快乐,斗志昂扬。春耕时节,青壮年劳力倾巢而出,去附近山岗上割槎做为绿肥入田,由生产队上的会计称重入账,换算成公分。且不说挣的公分多少,只是想象着漫山遍野红花绿叶之间,身强力壮的男男女女挥镰舞刀,呼唤互答,就足够热闹快乐。秋收季节,金色的海洋中,社员劳力们在田间一字排开集体收割,镰刀刷刷,那是丰收的声音,稻穗低垂,似乎等待检阅的士兵;晾晒几日,捆成稻把,在队址(生产队集中议事地点)打谷场上堆放成垛;待天冷微霜天气晴好,铺展开来让壮实的大黄牛拉着石碾来回碾压脱谷,然后归拢成堆,迎风扬谷,满眼金黄,再以家庭为单位,按劳力们一年挣的公分进行分配,社员们挑箩担筐喜笑颜开欢天喜地,颗粒归仓静待过年。
记得那时每家每户都有家庭广播,一个红褐色的四方盒子,多悬挂在厨房的墙壁上,许是为了判断时间而便于安排生产生活,毕竟钟表在当时称得上奢侈品,非寻常百姓家所能拥有。广播在固定时间报时,还播放红色歌曲、伟大领袖的指示、重要新闻等。特别歌曲《东方红》“东方红 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呼儿嗨哟他是人民大救星”,更是让人们耳熟能详。是啊!在那个火热的年代,《东方红》成为一个时代的背景音,其精神激励了一代又一代人,它凝结了我们的民族精神,也传承着我们红色的记忆。
02
有人说原生家庭塑造人的个性,为孩子成年后人际活动的模式定型,对孩子的性格潜移默化,深以为然。我的性格似乎总能在启蒙阶段的经历中找到源头。
长幼有序,恪守祖训。自我记事起,我家是大家庭,三世同堂共12口人。祖母、大伯、二伯及伯母、父亲母亲加上我们堂兄妹6人,祖母自然是全家的主母,精神上的灵魂人物,大事上父辈们自是不会忤逆她老人家的意旨;祖母和二婶、母亲也延续着严格的婆媳等级,家庭内务须听从祖母的安排,生火做饭浇园种菜二婶、母亲轮换值守。我们孙辈年龄参差,次第享受着祖母的宠爱,也听从着父辈们的差遣,沿袭着上慈下孝的家教家风。
和睦友好,心无芥蒂。回想起来,家庭分工中,父亲主外管事,伯伯们主内做工,几十年如一日,直到后来在友好协商中分家。期间伯伯们赚了钱交给父亲统一掌管,却从不怀疑父亲藏有私心,父亲对于家中大小开支或重要事项,必定和伯伯们开诚布公进行商量,大人小孩生活标准和衣物添置统一安排,从无偏颇,彼此之间从未拌嘴,实属难得。在我们当地成为大家庭兄弟和睦的楷模典范,传为佳话。传承到我辈,和堂兄弟姐妹们也是互有扶持,和弟弟妹妹更是一脉相承情同手足。
善良淳朴,富有爱心。长大后听说,伯祖父去世后,伯祖母改嫁,堂伯沦为孤儿被祖母收养直至娶妻另立门户;叔祖父被抓壮丁一去不返,叔祖母改嫁,堂姑又被祖母收养直至出嫁。要知道,当时祖母寡居,膝下还有三个未成年的儿子啊,祖母的善良和大爱岂是苍白的语言所能书写。祖母对待房下的一众堂姑堂姐堂兄们也是视为己出或当做嫡孙,总是爱心满满。其时虽然家境并不宽裕,然左邻右舍,每有借米油盐绝不会让其空手而归。每有人逃荒乞讨,祖母都会用饭碗或米升盛米相赠;或有杂货郎借宿,祖母也会欣然同意,以致多年间成了几个杂货郎的固定落脚点;甚至还认了一个自小无母做苦力的勤劳后生为干孙子。这一切无不春风化雨,根植于我们的血脉之中。
勤劳朴素,分工协作。勤劳朴素是中国人民的本色,自然也是我们大家庭的底色。记忆中,我们大家庭没有睡懒觉一说。清晨起来,各有分工,查看庄稼、放牛喂鸡、挑水生火、烧茶做饭、浆洗衣裳、打扫卫生,各得其所。我似乎是五六岁就被分配了扫地的任务,都会认真完成而不会偷奸耍滑,也让我养成干净整洁的良好生活习惯。
严慈相济,亲情无限。记事以来,对父亲的印象就是他很严肃,很少与我们晚辈说笑,但也很少责骂甚至惩罚我们。二伯对两个顽劣的堂兄更是严厉有加,甚至不惜施以拳脚。我们自然心存忌惮,不敢造次,更不敢对长辈有半句顶撞。有客人来,我们吃饭时断然不敢入席,只在桌边待长辈们夹些菜就溜之大吉。但也有不乏温情的回忆,父亲任大队民兵营长去大队部上班,经常带我去玩,有一次我自己不小心摔倒,左眼眶撞在石头上流了很多血,现在还留有疤痕,也算是父爱别样的纪念吧。还依稀记得有次随父亲去纸厂玩,是父亲把我架在脖子上过的河。后来回想,其实父辈对我们的爱和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只是表达方式不同罢了,何曾有半点淡薄?只是我们懂得的时候,自己已为人父母,父母却已远去多时,空留无限的怅惘。
03
在那个纯粹干净的年代,没有各式各样让人爱不释手的儿童玩具,也没有眼花缭乱让人迷失心智的网络游戏,但回忆中是满满的天真烂漫,童趣盎然,也不乏温情温馨。
模拟生火做饭似乎是儿童时期游戏的标配,老宅前有一棵古柳,夏日里浓荫蔽日,蝉鸣声声,小伙伴们在古柳下一米见方的平石上,以青草和柳叶为菜,以薄石为刀,以破瓦为碟,以树枝为铲,以泥沙为粮。石下有缝隙,生火后青烟袅袅,煮饭做粑,煞有其事,像模像样,一副烟火人间。见大人来,赶忙泼水灭火,逃之夭夭,一片狼藉。
儿童似乎是蚂蚁绕不开的天敌。在屋前的稻场上,席地而坐,用细沙围拢成堆,中间低洼,注水其中,捉得蚂蚁数只,让其在水中央游泳,待蚂蚁拼命游到水边,又将其驱赶到水中央,直到其精疲力尽奄奄一息,也不知道其是否溺毙,用细沙覆之,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为其超度。遇上蚂蚁搬家,儿童自然不懂得科学层面背后天要下雨、蚁王战败、蚁群扩大等原因,只是幼稚地认为其碍眼,或担心不小心被咬会起包,就把滚烫的火灰泼洒向搬迁的蚁群,或把开水灌注到尚未迁出的蚁穴,一片“哀鸿遍野”。如今到了悲天悯人的年纪,直呼“罪过罪过”。
看电影可谓儿童时期视觉的饕餮盛宴,如同隆重的节日。每每听说哪里放电影,哪怕数公里之遥,哪怕天寒地冻,都在所不辞。如遇上在亲戚家所在屋场放映,亲戚专门接我们去观看,走亲戚,吃美味,看电影,简直不要太激动,兴奋得一蹦三尺高,或者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似乎瞬间到达儿童时代的巅峰。其中看过的电影多已记不清具体情节,但露天观影的场景仍历历在目。队址打谷场上,荧幕高挂,劳作归来的人们洗漱干净,早早抢占着有利地盘,只待夜色阑珊,闹闹哄哄的现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眼睛都聚焦于荧幕之上,所有的情绪随剧情起伏跌宕,特别战争片和功夫片,更是屏气凝神,为英雄的胜利和正义的伸张欢欣鼓舞皆大欢喜,为英雄的牺牲和侠士的毁灭而义愤填膺扼腕叹息。影终人散,同向的观众摆成一字长蛇阵,或披着漫天星斗踏着淡淡月色,或点燃用向日葵秸秆制成的火把,大家一路上意犹未尽,还要絮絮地议论一番,路过人家门前,不时响起看门的犬吠和主人的呵斥声,直到队伍在岔路口渐渐分流散开。而每当我和家人观影归来,走到离家两三百米的时候,我家的大黑狮子狗就摇着尾巴,睁着一对闪烁着荧光的眼睛,几乎是飞窜着扑向我们,闻闻我们的脚,蹭蹭我们的腿,在我们招呼后转身温驯地随同一起回家。回到家,我们开锁入户,悄然入梦,大黑却又忠实地守卫在大门口。
“大人望插田,小孩望过年”。孩提时代,最盼望的日子非过年莫属,不仅有新衣服,还有新鞋子,都是除夕当天年夜饭前才会换上,甭提有多神气;大人也会分发几毛钱的压岁钱,甚至在年夜饭后给予抽烟的特例,虽属浪费,但主要是感受一下过年破例的氛围。当然最开心的还是红灯笼和鞭炮,灯笼或球形或方体形,上面画上花或写上吉庆的字,下口的托板上一颗钉子,用于插蜡烛,上口一个提拉的棍子。夜幕降临,年夜饭后,呼朋引伴,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如同天上的街市里闲游的儿童提着灯笼在走。一路上,鞭炮声此起彼伏,让沉沉的夜色中偏僻的乡村里充斥着浓浓的年味。小伙伴们玩够了,就会成群结队挨家挨户去给同宗的长辈拜年,虽是延续习俗传承孝道,但孩子们也许更多是为了可以得到一些长辈们给予的糖果,不一会所有能装的口袋里都塞满了糖果或瓜子花生满载而归,只是如今那份过年的简单快乐似乎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