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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贵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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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18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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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风,为啥子要吻我的脸(长诗)连载


22

我们村在龙多山山脚

有多少年的历史,不详


传说当年薛刚,反唐

武皇逃逸龙多山

慌不择路,经过龙多村


23

村有合坎院子,梅子湾,世堰场,社里头

四个大院落,构成


合坎院子,左侧

是原县官大人书房遗址,我的出生地


24

我们村,几乎是

坐在一遍瓦砾上。泥土下三尺

挖到的都是碎瓦片


确切地说,我们村

是坐在县大衙门的房顶上

撒野


25

村最热闹的时候,是集体生产队

八十多户。收工在公房坐下来吃饭

全村人,像过年


喜怒哀乐,全煮在一锅里


硬是把碗里的烂红薯,吃得米香

这么多年,一打嗝肠子里还是烂红薯味儿


26

那时,花生稀有

胡豆,豌豆要交供销社

就用红薯,下酒


村长说,既填饱了肚子

又过了酒瘾


穷人,有穷人的日子要过


27

八十多户,这些年

像我写字,简化字

一年二年,少一撇或一束


这些年,八十多户

嫁的嫁外村,搬的搬城里


这些年,人少

草的茂盛,赶上了人


土荒得,人心惶惶


28

我是有愧的。肩上

刚好担起一百斤稻谷

就离开村了


村里,一群娃子

都去村长,告我的状


他们离开村,前前后后在外领回来的

跟身旁的外地媳妇,一个比一个漂亮


抱在手上的娃结实,爱哭

回到家的人,都很激动


29

递烟给村长,聊天

有时候,夹不住半句普通话


我漏出了他乡的习俗


村长去县里开人大会,也讲普通话

刚开始全场都笑。后来就不会了


30

每年回来,他会聊些

去县里,省里开会的体会


我摸着院里那根大柱

小时候,常绕着这根大柱

躲妈妈的打


31

我承认,村长

在唤醒我,回归之心


32

广州,最早打工者的梦想天堂

也是让我迷失在南方的地方

又爱又恨的广州


还没有赞美过广州。想起它

恨就多一点;走在大道上

爱就多一点。把我的梦想

打碎,变得遥不可及时

我就已经拿不出什么

来爱它,或者来恨它


在52层楼上,砖头、水泥桶

左肩换过右肩,再从右肩换过左肩

烈日只能收走黄脊背上的汗臭

或者学工头,监督我干活再快些


那时候,就想广州的夜

为什么不黑得早些,黑得长些

破烂的工棚,有风的八方影子

十面埋伏。工友们粗鲁的

鼻息、鼾声,是一支强大的队伍

阻止一批又一批蚊子,一轮一轮的围攻


而我如逃兵,独自在工棚外

月光下,像是隔岸观火


33

有些可以遗忘,有些可以淡忘

有些忘了,就不去再提起


你说在梅子湾又看见李三了

没锁住的爱的逃犯,我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


有一年在尘世中偶遇,她还在逃亡

我十步快走成半步,百步跨成一步追上她


但我并没对她做什么,只是让她

看清我,像看见的是一个僧人


34

那颗杨槐树,长老屋边上

我弃老屋,也弃杨槐树


回老屋越来越少

见到杨槐树越来越老


它用一节断枝,来记恨我

掏鸟蛋踩折的,我用膝盖上的疤痕记恨它


看似扯平了。每次回老屋

远远看见那节断枝伸起突兀


它把记恨昭示外露

我却要把记恨藏在裤管下


35

每回一趟老家

好像是自己,老了一岁


我走的是天涯路

老家走的是岁月路


我们在文大田碰面

在铺的青石板的田埂上坐坐


以前在田里插秧累了

也是这样爬上田埂坐坐抽根烟


往青石板上几步就是老家房子

童年还挂在檐口,像个

空摇的鸟窝,随时都会掉下来


36

想起童年最淘气的一回,是母亲到处找

我玩了一天,天黑了也没回家吃饭


找不见我,母亲站大坝上喊

站偏坟山梁梁喊,站田埂上喊


又站在小河岸上喊,喊声的绝望

几乎,跟天黑下来一样


我在合坎院子玩,母亲在世堰场找

我在梅子湾玩,母亲在社里头找


一个小村,分开了走

就像流往低洼处的水,四处扩散


我在把一点点年少时光,分别

记在这些院落,就花去了一个童年


37

村口小河,河水疑惑

春风怎么坐着一位旧人

 

村口后山坡上

一个人,唤我乳名

 

着急的母亲。晌午过了

不见我回家吃饭

 

38

山花烂漫。不开的花

是顽固派。就说

 

村里疯婆春花

男人病死。三十几岁时

就对生活失去信心


39

一草一木,山青水秀

正围着我们村的

山青着,水绿着

 

村长让张婶,王婶帮忙

给疯婆春花换洗脏衣服

蓬乱的头发是鸡窝

 

村长背手,摇头,叹气

走出村口。身后丢一堆可惜


40

春风送回他乡人

春风拂面,春风得意

春风进我们村,曛暖入屠苏

 

村长给乡亲们拜年

村长念春风帖。我想起

疯婆春花

 

蓬头丐面的疯婆春花

碰上,连连叫我小名

 

声音还是小时候的那样

看着她,我都不知道应


41

院里杏花桃花槐花,以及

凝雪梅花。我在春花身后

喊她那么多的名字


但,不知哪个最好


42

她一遍又一遍地唤我小名

是在往我身上一寸一寸地钉钉子


没应她。小时候常应她

给我糖吃。现在不应她

一见她,风就往眼里塞砂子


43

腊月,寒风吹得嘘嘘响

狗不出来叫。狗出来叫

肯定是有人进村了

 

狗如果叫得凶,肯定是

进村的人,从很远的地方回来

 

空心村空得响,听起来

害怕。怕得要命


44

春到村里,似乎

小到一粒尘埃,放到谁的眼里

都迎风落泪


45

有时,狗也耐不住冷清

要放空叫几声

村里没有陌生人走动


北风吹响篱笆狗不叫

春风吹开杏花桃花槐花


狗听到花开的声音叫的


46

一有狗叫,村里

就有人出来往村口看

先是王叔,过会儿是王婶


再过会儿,王婶儿媳

牵手小孩儿


村口,就像那老井

一深,就深到眼窝子里


47

空,不会一直空下去的。有鸭子

再有鹅,再有

河岸羊,仰头的咪

迎合着


叫几声。停一会儿

又叫几声


48

疯了的女人,记不住你的好

只记得住你的坏

每次婶给她输理乱发

换洗脏衣服,一见我

就指着我:坏人

她把我当成弃她而去的丈夫

她把我当成她青梅竹马时的小丈夫

这几年,我当她的坏人

以为她心里会好受些

这几年,我当她的坏人

她其实没有一点感觉

而我越觉得承受的极限


49

锄头斜靠老屋

老屋是它的怀

无人抽动门栓

连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都停落

锄头不能忍受这忧伤

才有屋子的空

才有黄泥巴安静的歇

才有铁锈蚀的誓言

它应该同泥土一起生活的

现在眷恋如同一个死亡过程


晾在屋子里的几根光

脆弱得很,一扯就断


50

稻草一束一束围系在杨槐树上

像一个冬季的储备粮仓

竹林枯竹叶,收了一堆

隔几天又一大堆。耙子

耙竹叶,哗拉啦地响

冬季一首落幕曲。枯柴

井字形码高,抱团

准备入灶堂煮年夜饭

房前屋后,被一个鞠偻老人

打点得整整齐齐。现在

不缺什么了,年关回来的人

一到家,炊烟就站直

一根瘦巴巴烟囱

嘁嘁喳喳的柴火走得轰隆隆


51

村长是我家二爷。五十多岁的人了

为越来越找不到合适的接班人

而发愁


这是第三次,给在广州打工

当过副厂长的李六,做思想工作

还包括之前几个在温州、深圳打工

当过车间主任的小妮子。很早都想

培养她们入党


有一年,乡里安排了几个大学生

到村上。没多久,就不干了

没什么原因。村偏远,穷

干不出什么成绩。年轻人

火急的性子,无法接受


那次,二爷差点急出病来

坐一起吃酒,半瓶没完

就说醉了。手撑起下巴

扣在桌上,干光酒的空碗

装起他满满的忧心。他

把一个村的未来,装下

一小碗,很是不易


真担心,装着装着

就装进了酒里。每次提醒

他像是当成我递过去的一根烟

点完在那里,就搁在那里


52

深夜,大哥来电话

说雨大,老房子漏了一个大洞

如果雨一直下,怕老房子垮塌

快二十多年没人住,窝在老家

就像个影子。这些年在外

每年回家,都住镇上新家


如果老房子真的垮塌了,那

生我养我的地方,就将不复存在

电话里,大哥说得很急

虽然他也没住老房子,但他

常常关注着,提到过老房子的维护


我似乎听到房顶上的瓦片

在一片片雨声中跌碎,闪电

照得它们狼藉。接下去

就是格子、房梁了

黑夜里,睁大眼睛

看着它们,一把一把地

揪疼我的心


53

不想再出去了,一年一次回家像做客

不想再在电话里听到说儿子

又在网吧里待了一整个星期天

不想看见家长微信群里

老师一次又一次点名建议儿子下期留级


我在天涯,儿子也在天涯

实在不愿意俩父子

同为天涯沦落人


54

一本语文书

一本数学书

一本小字本

一本作业本

一支铅笔

一支橡皮檫

我的书包六件套

放了学,几里地

急急赶回家,放下书包

就去后山坡割牛草


那时候,小小书包

没有现在儿子装得这么繁重

那时候,没有听说什么课外辅导

放学后就是去后山坡

放羊割牛草,与伙伴们玩碰碰撞

也去门前小河里搬螃蟹,捉鱼鳅


看着儿子没完没了的作业

没完没了的上辅导课

有一次,更是惊讶

儿子写着写着作业

居然睡着了


55

常指责自己

还是没有一点羞耻感

以为胸襟只要敞开

便能海纳百川

以为笑,只要是在人前

便真能容天下事

儿子说同学爸的豪车

他只坐了一回儿

老师说,你儿子成绩

还不如你当年。平常

要多跟你儿子沟通交流

••••••

儿子是我的未来

每一步都牵动着祖国的心


56

天黑前吃完晚饭,一个院子

像是约好了的。拿凳子,椅子

先后都到大坝上纳凉


竹林蛐蛐挨个清点人数

田埂上青蛙挨个清点人数

可以开会了,狗叫两声跑远


那时候,夜空星星也这么多

也有一轮明月,也明明亮亮

那时候,人多热闹院子显得特别大


那时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还都念

天天有吵架的,过后又和好如初

那时候,几乎家家男人好酒醉酒


合坎院子与其他院落一样,近似王朝衰败

没有帝王将相没有奸臣,也无大奸大恶之人

但老人是我的皇上,父亲样的庄稼人是我的将相


走的走去的去,不见来的人

房子空得比老得还要惊魂

夏夜静得比明得还要凄清


57

镇上派人来村上测公路线

二娃三狗子张大爷对座标仪感兴趣

乘技术员不在偷偷跑去瞅猫眼。这家伙

能把我们村,沟沟弯弯坡坡坎坎看直吗


是的。我们村一条山路七弯八拐

爬坡下坎的,要走几小时的路才到镇上

我见技术员对着仪器瞄来瞄去

脖子忽长忽短,屁股歪得好圆


他像我们村里的杨木匠,一节

枣树木,在手里掰来掰去,硬掰不直

我甚至有些担心,切莫如他

村上这条公路,可不是手里那节木


村长尤为着急。为修这条村公路

白天黑夜坐在坡上最高那块石上看

恨自己一双眼睛,不如仪器上一只猫眼


58

村里三十几岁的光棍哑巴阿黄

经常会朝河边,村里一群

正在洗衣服的女人们扔石子

石子刚好落到某个女人的旁侧

惊叫声和水花一同溅起来,全是

他呀呀傻笑。现在

他是村里最年轻力壮的男人

被村里留守女人呼来唤去习惯了

每次经过村口,经过河道

他便热情地迎上来

指着河里那群洗衣服的女人

支支吾吾比划着,想告诉我

她们,平时总欺负他


59

生活好了,赌博害人


“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还哭啥”

“这不是在折寿嘛”。好心的乡亲

过来劝阻


八十多岁的老人,哭出来的

哪里是泪,分明是伤心

走出眼角,走到了

人间秋凉


生那么多,就带大这一个儿子

一次又一次陷入赌博

这一回,儿媳带走孙子

铁心要跟儿子离婚


去年老伴儿,中风走了

走那会儿,手动不得脚动不得

身子动不得,床板动不得

能动的眼睛,砸吧砸吧儿子


谁都明白

老伴走到最后一程

还在叮嘱儿子戒赌


此刻,坐在门口冰冷的石头上

老人枯瘦的身体,如果

不是一两滴泪,打湿 

还真会被过度的伤心

给点燃


我一步步靠近,又

一步步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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