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续梦

红楼续梦（初稿） 

（粗陋不堪，迟迟不敢写出来。） 

第一百二十一回 飘飘荡荡回归故里，恍恍惚惚出迎陈人 

话说这日空空道人路过熙熙攘攘闹热非常的隆盛邦国不禁纳罕：只说二百多年前我在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的一块石头上把（石头记）抄写下来问世传奇。想那年代朝记地域邦国不以查考，又只供人喜悦检读破闷解愁晨风夕月阶柳庭花里的闺阁闲情，纵有人看横竖醉饱闲卧间偶以赏鉴罢了。再不料如今竟让那些闲儒墨客极多的称奇道妙，几篆（石头记）为（情僧录）（风月宝鉴）（红楼梦）等。怎又知这（红楼梦）在那昌明隆盛的邦国几历朝代到底传阅的沸沸扬扬人人皆知。又有那（红楼后梦）（红楼续梦）排揎的不亦乐乎。可看其里边形景大别于（石头记）。敢或那日我未看精准或石兄记录不全？待我再上大荒山向石兄宣明，看他怎生个批派与拆解。只见空空道人冠带飘飞已来到大荒山无稽崖的青埂峰下，遂向那块石头问道：“石兄，头里我听劝谏把你编写在这里的（石头记）抄写下来问世传奇，可据我看来今儿这块石头上怎又多出这么些的（红楼圆梦）（又续红楼梦）（补红楼梦）（绘图金陵十二钗后传）（继又所见抄本红楼梦）（端方藏抄本红楼梦）（藏本红楼梦）（陈苰庵所见旧本红楼梦）（戴崭真本红楼梦）（红楼后梦）（红楼重梦）（红楼再梦）（红楼残梦）（红楼余梦）（红楼梦醒）（增红楼梦）（增补红楼梦）（疑红楼梦）（红楼梦遗本）（再续红楼梦）（红楼又梦）（红梦奇缘）（石头补记）（木石缘）（宝黛姻缘）（太虚幻境）（鬼红楼）（风月梦）等等不一累述。如今又有了（梦续红楼梦）和（红楼续梦）等。因不解我特来与你分证明白。果若石兄所说那（石头记）便为你堕落尘世投胎之处亲历的陈迹异闻，可如今这么多的（展梦）（遗梦）又非你历劫的朝记年代，敢问这些梦从何而来？”听得空空道人这番言语石头笑答道：“我师何又痴也？我原有梦，人亦有梦。岂可我有梦别人不可梦的道理？可说但凡攀扯我的梦我终有所感发，何不听说隔了形质，岂会隔了神气的道理？据我看你不必平章那些梦与续的来处与文笔的精微细腻或粗陋拙劣只管抄录下来传到那昌明邦国解人愁闷宽人襟怀，何必追其朝记年代和出处？”听到这里空空道人如梦初觉仰天大笑道：“原来竟有这般的奇闻怪诞。我只管一一抄录下来带到那隆盛邦国供人笑谈与赏鉴。”说犹未了携了各样抄本漾漾洒洒飘落到急流津觉迷渡口，欲让睡在草庵中的贾雨村找一文人墨客传阅，再不想到庵内一看却不见人影因想：看来今儿寻找那位懒睡在这里的贾雨村和悼红轩中的曹雪芹先生再不能了，该着这部轶本粗鄙不甚横竖找位哪怕不惯文墨的什么人混传于世罢了。究竟在待梦、重梦后边有了这部（红楼续梦）。开篇也有几句偈语：一把辛酸泪，香浸尘寰人，人人赘红梦，梦赝情却真。 

    且说癞头和尚到贾府送玉那天，贾宝玉听闻他讨要银俩来到前厅想要问个清楚明了，却让那和尚拉着出了府门。遂身轻如絮飘飘摇摇来到太虚幻境前后历幻了真如福地与福善祸淫等境乃又看到一句“相逢大梦归”业已恍悟。又闻听什么降珠草还报神瑛的灌溉深情已生定见，奈到醒过来才大彻大悟。只说贾宝玉赶赴比场那日早立定见，所以临出府门才有那些情色异样和句句疯话。 

进场这日贾宝玉依然戴了束发嵌宝红金冠，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了件旧色蝶花红箭袖，束着鲜明攒花长穗宫涤，外罩佛青起花苏绸排穗褂，登着蓝底小朝靴，面若秋色神显沉定地来到上房跪在老太太常卧的榻前，想着老太太搂他入怀亲昵摩娑的形景禁不住哽咽道：“承蒙老太太错疼，不肖孙儿前来向您老人家告罪。但凡这趟赴考果若高中金榜给贾府添赘显耀，也不负您老人家疼孙儿一场了。”说着伤感的围着卧榻久久的触摸吁嗟。 

出了上房贾宝玉一径过来见了王夫人，听太太叮嘱了一篇话他一句不答。遂默默上前给王夫人磕了头泪水模糊的说了一些太太生养一场不得所报，只等今日入场好生写了文章，中个举人出来让您喜欢喜欢，便让终生的意愿了了，终生的不好也都遮盖过了及可惜疼我的老太太不能见了，不过老太太见与不见总会知道喜欢的，既能知道喜欢了不见也与见了一样得了慰籍的疯话。起身见大嫂与宝钗站在身旁又说日后兰哥儿还有大出息，嫂嫂还要戴凤冠披霞帔等等向大奶奶揖了一揖。遂见宝钗一副凄楚模样因说道：“我要走了，姐姐好生跟着太太听喜信吧！”回头见众人都在这里偏不见惜春又感发一回。原还要向黛玉的丫鬟有一大篇排解，见人多便哈天嘻地疯疯傻傻的出了府门依然打出了樊笼。 

且说只从赖大、焙茗、李贵等众仆与贴身随从照料贾宝玉和贾兰入场后，贾府合宅上下人等只盼着他们叔侄写出好文章得以高中。遂过后几日王夫人、薛宝钗与袭人如热油熬煎急等着宝玉出场，等着设酒摆席与他与兰哥儿接风掸尘。 

只道贾宝玉进入考场略一经心神气外露才情大发，一顿写了卷文见侄儿贾兰气闲神定眉不蹙头不抬知考题难不住他，略等了一等见兰哥儿起身一同交了譽卷。出了考场看到街上众人来来回回熙熙攘攘，又见焙茗、李贵簇挤在人群里嬉笑着向他奔过来，原要与兰哥儿说几句宽慰的别话，饶见这般只好任由泪水滴落，遂转身躲进人丛里趁人不觉便叫着师父跑向一旁候着他的癞头和尚。和尚急步过来携了贾宝玉的手说道：“快随我到太虚幻境里交割清楚，以了这件公案。” 

贾宝玉在迷迷糊糊的蒙胧里只听风声朔朔须臾到了太虚幻境。顶头却觉好生熟惯像来过一般。遂见里边楼阁轩俊亭台玲珑，处处锦铟绣屏琳宫绰约。又见一派琼香缭绕润蔼缤纷。亭台楼阁间仙花馥郁异草芳香，蹁跹袅娜的神妃仙眷随处可见。宝玉才在不知怎生迈步的积捻里忽见一位宫女打扮极像晴雯的仙眷飘飘缈缈迎面过来。他急步上前才要拉晴雯衣袖那人却不理他转身悠然不见。他禁不住上前一路跟到一处绣氤蕴蔚的阁楼前，那人一回身悠忽变为秦可卿。才有些惶悚不定忽见极想念的黛玉表妹袅袅婷婷接迎过来，宝玉幸喜不已地叫着“林妹妹”追扑上前。再不想廊回道转遂一排精致的琳宫贝阙罗列面前，遂见一扇扇宫帷珠围翠绕碧彩辉煌。金镂玉琢的宫阙内皆倚立一位羽衣飞扬软怯娇羞的金钗妃眷。又见那些锦门绣户的宫帷上各嵌匾额皆题诗一首。依序有（恨无常）：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道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只见宫帷内袅娜了一位细风弱柳般的纤弱美人。你道她怎生个琼闺秀玉。只说其素若寒梅绽雪，其洁若秋菊披霜，其静若松生空谷，其艳若霞映澄塘，其文若龙游曲池，其神若月射寒江乃赛过西施尤胜王嫱。贾宝玉想她何如曾在孽海情天里见过的可卿，忙打恭问询却又一扇宫门拦在前面，牌匾上刻着（晚韶华）。一旁题着：“二十年来辩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究竟相逢大梦归。”宫阙内依稀可见一位盛装艳服荷袂蹁跹的神妃仙眷。贾宝玉像见到了元妃早已痛觉神伤由不得叫声娘娘追扑上前，再不料宫帷一转又见上首题着（绛株仙妹）。不想他今儿到底见了日夜想念的黛玉妹妹禁不住跌爬上前早已泪浸羞面。“林妹妹，林妹妹”的叫声摇山震岳。“怪道我到处寻你不见，原来你却在这里躲懒。可知想坏我也。只道你每日家胡愁闲恨的泪水长流，怎知我见不到你的忧伤愧惧？今儿再不想在这里遇见你，怨不得我要问你个清楚明了。为何你抛下我再不回返？到底让我呕肠沥肝为你悲伤嗟叹，让我饭不觉香眠不觉甜，横竖这一年多来我怎生个愁肠苦胆？又可知觉我急欲向你诉说衷肝？想我们倘或再见堪堪痛泪流在一处，再不料如今你看到我竟这般的神定气闲。敢或你已弃我于不顾？敢或早已冷了你与我的情肠？不然你怎生对我这般？”说犹未了已泪水模糊的扑向黛玉，忽见候门丽质的贾迎春温柔和顺地迎过来。只见匾额上题着（喜冤家）。匾上也有一首诗：“子系中山狼，得志便张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在他一瞬的惊诧间忽又听到凤姐的娇笑软语：“宝兄弟，你因何在这里唏嘘嗟叹？”宝玉猛抬头却见凤姐锦袖辉煌缥缥缈缈的一行过来。只见她头戴掐金八宝攒珠髻，倌着朝阳挂珠钗。脖颈上挂着赤金璎珞圈，系着淡黄满绣宫涤，穿着缕金穿花大红洋绸窄褃袄，外罩刻金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粉面含春风韵绰约。上首匾额上刻着（聪明累）。贾宝玉不及细看上面的题诗欣然跌足地迎向疼他的凤姐。口里混叫着“凤姐姐”才要上前拉她的衣袖，凤姐悠忽一变为戴着妙常帽身着淡墨衣裙手执拂尘的道姑。看她姣花软玉一般极像他们大观园栊翠庵内的妙玉。“啊？妙玉姑娘，你因何也在这里？”见妙玉微面带嗔的一语不发只怕认错了忙看向宫阙上的牌匾。只见上边题着（气如兰）。宫侧也有一首题诗：“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天生孤僻人皆罕。你道是，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越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似那清洁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贾宝玉一怔恍惚间业已弱力难扶。又见一扇扇宫帷在他面前一一掠过，一幅幅珠帘绣帐内蓊蔚洇润，宝鼎古画比比皆有。他迷迷糊糊究竟不知身居何处。 

贾宝玉悠忽看到元妃忽又遇到表妹黛玉遂一一飘然不见正在纳罕，忽有一群鬼怪盗寇持刀弄杖照着他一齐赶来。吓的贾宝玉急急的撤步抽身，略一回头竟见才刚碧彩辉煌的一扇扇宫阙渐渐定格为一副副精美画面。才在猜解不定里却见一扇极精致匾额上题着（降云轩）的门帷摇摇拽拽向他笼罩过来，他一发慌了神不及细看上面题诗，急急的闪身躲步暗说：“凭怎样我也不能定格为一幅图画。”后又见那群夜叉鬼怪面孔狰狞地追扑过来，急不择路一行跑着一行呼唤：“师父、师父，您在哪里？” 

且说贾宝玉慌的提衣跩步跌跌撞撞向前急赶。只见他苍面惊魂身摇腿颤一步一拐正不知跑向何处躲向哪里，顶头却见赖头和尚宽衣阔袖迎面过来拽着他一顿急跑。须臾在一片缈茫里业已飘飘荡荡神魂悠悠地随和尚出了灌愁海穿过离恨天来到大荒山无稽崖的青埂峰下。只见和尚袍袖轻拂一个精致的宝玉扇坠落在石上，那扇坠终究落地生根变回十多丈见方的一块大石头。奇却奇在这块石头才刚落定身边便悠悠忽忽冒出一棵袅娜婆娑的绛株仙草。 

且说那日黛玉姑娘闻听贾宝玉与薛宝钗喜结姻缘神伤气噎急忿痛怨的大呼一声：“宝玉，你好狠啊！”魂魄业已离身。因黛玉泪已流干只觉浑身震痛的尤若急风催柳暴雨临身。她一路跌爬一路嚷叫：“宝玉，你好狠啊！只道我们俩从小一块吃一块睡，一块同起同卧相互亲厚，承你亲热又每日甜嘴蜜舌，我一向极信你的。敢或你那些柔情蜜意横竖混骗人的？饶你还延皮赖脸的说什么“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今儿我倒要听听你怎生混赖那“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到底还要问你一句既有今日你的当初呢？亏你还腆着脸说什么“你只知你的心，怎知我的心。”我今儿也要看看你到底什么样的情肠和心肝？饶还说什么木石姻缘，依我看只怕你急等着金玉良缘呢！”只见黛玉钗缕散乱红翠横飞一行嚷叫一行跑向怡红院，忽听铃鸾叮当一阵细乐声喧，遂见一对对宫娥玉女衣袂飘飘吹笛弄萧袅袅而来。迎面一位袅娜翩跹的警幻仙眷上前执手相迎道：“降珠妹妹，你且等一等，听我宣明你再赶路不迟。”黛玉早已心痛神伤哪还管她什么宫娥神妃身形一晃才要躲过，横竖要到怡红院，仙人见她这般的痛怨激射只怕出什么错缝儿不便再拦，因想到：不让你见他一面也难，不如在这里与神瑛侍者一了凤缘，不怕你不跟我到太虚幻境交割清楚。 

只见黛玉扯衣拽裙娇喘细细的急步在前，警幻仙人带一众宫娥玉女扬衣飘带的随在后边。未及来到怡红院，喜乐隐隐从府内飘拂过来。黛玉一怔已知原由遂折身只见一缕香翠随风飘向大观园一侧的角门。当她们一行飘扬到贾府上方却见细乐迎着一对对宫灯徐徐进来。奈到新人出轿忽见迎上前的贾宝玉黛玉禁不住激忿怨痛的追扑下来，仙人见她又弄左性忙拽住衣襟道：“妹妹，且别慌。只道你冰雪聪明怎不解其惑？”黛玉见说且住脚方听她排解清楚。警幻仙人见黛玉纳罕因又说道：“你也不看看扶新娘的何人也？”黛玉盛怒气噎只管狠肠忿面的调醋泼酸图弄他个轿掀人翻，哪还细看谁扶新人。等看清珠翠环绕红绣裹体盛装艳服的薛宝钗身旁立着她从原籍带过来的贴身丫鬟雪雁不禁怔住了。黛玉原一缕精魂岂不解其中奥密，况又听宝玉神色飞扬的叫着“林妹妹”，对月长吁情色渐定。但看了一众神妃仙眷体面上岂能搁得住因说道：“罢了，今儿我且不与你分争，好让你了却那金玉姻缘。”一语未了仙息拂过一缕精魂已遥遥飘开，警幻神妃遂带一对对宫娥素女飘然追扑上前。 

黛玉恍恍惚惚进入太虚幻境又影影绰绰见过秦可卿与元妃。到底也历幻了真如福地与福善祸淫等境，终究得悉降珠仙草还报神瑛侍者灌溉深情的前因后缘。她原一息灵秀本有宿慧岂有不彻悟的道理。本要回归灵河岸上遂听一位仙眷说道：“降珠妹妹还泪情缘已却，太虚宫内这一公案也已了，再不必停滞在太虚幻境。只不知还愿否会神瑛侍者一面？”黛玉一惊便想：不知姐姐因何说出这话，敢或贾宝玉近日也来幻境了却公案？饶这么着我何不在这里会他一面，横竖看看他见到我怎生的形景。 

黛玉姑娘幻世历劫前曾每日游荡在离恨天何急于这一刻。因她公案已了泪已还干得悉入世历劫的因由早已看破红尘，如今嬉戏般只想窥探贾宝玉一面，终也不负他们相知相遇又惺惺相惜一场。奈到神瑛侍者到来本要上前戏耍几句，素知宝玉从不知检点惯与女儿们缠磨，一向又与她性情契合相与深厚，生恐他依然尘世间一般轻嘴薄舌的混说，倒让一众雅重的宫娥仙女们轻看了，遂只在门首略露些微脚踪。饶这么着到底引发了贾宝玉的痴病撵着她“林妹妹”的混叫。奈到贾宝玉的公案交割清楚，和尚携他魂飞大荒山她左性又起：怎不寻些机处捉弄与他？遂那快补天石才刚落地，一棵纤弱的绛株仙草影影绰绰傍立一旁。 

贾宝玉才刚立定忽见身边多出一棵袅袅婷婷的仙草禁不住有些惶惑。想这棵仙草怎生这么熟惯，像在那里见到过一般。等看到影影绰绰的草蕊内微微露出表妹娇怯软羞模样，早已喜极的大叫一声：“林妹妹！我终又见到你了？”贾宝玉再想不到表妹林黛玉会在这里候着他。因又幸喜不已的嚷嚷说：“林妹妹，如今身上可大好了？只道你疑虑过甚惯耍小性儿总让人深受熬煎。再不料能先一步候在这里。”黛玉偶听这么一句饶怎样淡定也由不得眼热面烫。遂假意生气的说：“什么哥哥妹妹，在太虚幻境饶还叫不得神瑛与降珠，这会何又混叫什么妹妹。不过我倒不记得了，你唯有认得姐姐妹妹。你不早与你的宝姐姐金玉结缘了吗？怎又回到这大荒山里来了？”贾宝玉想不到历过太虚幻境的表妹说话还这样刻薄尖酸。头里只道她吃醋调歪，今儿却面不浸泪痕，声不带颤音因何又这般？敢或她与我逗闷？可说我们一经历劫如今能在这里相见到底他乡遇旧知，任怎样再不必与其分证。贾宝玉一向只会迁求于表妹因说道：“不管林妹妹或降珠仙人，只我们能再相见却为奇缘。敢或妹妹已猜解到那日我不知老太太太太她们的首尾？但凡我略知一二再不会依着她们与宝姐姐结亲。”黛玉见说不觉耳热面烫软立弱扶的咳喘起来，遂微嗔带怒道：“依了怎么样，不依又怎样？你不依然与你的宝姐姐喜结姻缘了吗？”宝玉见黛玉依然娇弱不胜微喘吁吁越发风流袅娜，不禁想起那夜为邀她入梦究竟与薛宝钗云雨调畅的形景，由不得耳面飞红的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话。后又忆起晴雯那句：“早知这样还不如早有打算”的话暗想：倘或与她喜结木石姻缘方才不虚到尘世历劫一回。想犹不及业已面烫耳热再不敢看黛玉。不过贾宝玉只不过见景生了些微嬉戏般的怪厉奇想罢了。如今他对美妻娇妾及一众琼闺绣阁情不发毫微，况面对瑶池仙品般万不可玷辱的降珠妹妹？黛玉见宝玉生怯着羞知他混想由不得面露霞赤柳眉一蹙嗔道：“今已回归本原还存那些肮脏襟怀，亏你还叫神瑛侍者。” 

宝玉听黛玉忿怨一发红了脸不禁轻轻问句：“近日可大好了？你整日家疑虑太过弄坏了身体，叫我怎不日夜为你着急熬煎？”黛玉听他又轻嘴薄舌的混唚急的又一阵咳喘道：“可又混说了，只道你历幻劫难早已看破红尘幡然醒觉，今又说出这等诞皮赖脸的混话。若只管这样我可要回我的灵河岸上了。”宝玉见说便急的乞恳道：“再和我叙会话吧，想日后我又如荡魂闲鬼一般好生烦虑懑愤。”黛玉听了遂也想起老天拨日里的闲散寂寥便解愁破闷道：“且不分争红尘里的那些混话，可说那什么金玉良缘，依我所见今儿你整日里说的木石缘倒大有些像了。”“你不早已回归本原了吗？怎又道出缘不缘的话来？”黛玉见宝玉浑然不觉便娓娓道来：“尘寰俗人只不过贪的声色货利与淫邀艳约，怎不知灵性的相知倒也值得褒贬。”见宝玉猜解不来便又说道：“你看这大荒山里可有什么？”宝玉不解的回道：“不必看也知觉满山遍野的掺天大树与石头。噢！我知道了，红尘俗人唯求富贵尊荣所以只念金玉良缘，你我只求本己宿愿岂不只有这木石缘了。依你所说我们到底灵性相知惺惺相惜可对否？”黛玉听他越发的口不遮拦，饶只说灵性也觉羞臊不禁娥眉倒蹙的嗔道：“谁与你灵性相知惺惺相惜？可又混嚼了！”一语未了只见她冠带飘飞早已袅袅不见了踪迹。贾宝玉却在须臾的惊异不定里浑身一震道声：“不好！”情色大变。要知贾宝玉因何惶悚不定，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二回 庆团圆贾府摆席酒，承厚德政老谢酸王 

话说宝玉叫了一声：“不好！”情色大变，不为别的只在说话间他忽觉脚内筋一抽便知到尘世历幻一趟不慎落下了浊患。因这会恰值宝二奶奶阴阳调和坐胎的一瞬间。再不想因愧疚与薛宝钗假戏真唱一夜云雨蔚氲却致她坐胎怀孕。那年凭贾宝玉怎样的凡心偶炽横竖只随一道一僧到红尘里游历嬉耍一回罢了。生儿育女终不为他所恳，如今便不知该高乐或烦恼只浑不知觉地怔了那里暂且不提。 

头里宁国府被抄，贾赦大老爷与贾珍大爷被流逐，幸遇皇恩浩荡他们才回府复了世职，赏还了被抄的家产。荣宁两府的老爷太太及下人奴婢皆感戴不已人人称扬。几日来贾府门前候伯公孙的车娇团团簇簇，亲朋好友与官亲国戚纷纷前来祝贺。遂见满街通巷的花团锦簇晃金摆银及软轿绿盖红飞翠扬。或奉礼献酬恭呈喜酒或探问奉恳或当值管家们承欢和本族叔侄道喜讨好，府门内外丛丛簇簇挤挤扛扛说不了的热闹非常。 

看到合府上下人人面带笑欢句句祝告贾政二老爷禁不住来到正堂向夫人说：“幸得皇上大赦天下，不然我们府如今不知怎的破败萧瑟。凭怎样也该谢皇上恩典赦免了大老爷与珍哥儿和赏还府邸与家产，倘或不承西宁与北静王爷见怜，府里各房的一应金银珠宝早被那些锦衣官与长隶掳去了，哪还能剩下这些。今儿我们仰报皇恩不为日后计议，饶只为王爷的贤德也该大摆席酒厚谢才对。夫人看若何？”王夫人见说想那几日里的惊恐惶捒与家业的复又得还正该重谢体恤与携佐他们的王爷因回道：“老爷说的极对，倘或只请西宁与北府王爷显见得咱们眼皮薄，何不大摆宴筵把南安王爷等一众候爷们一总请来共相笑欢。”二太太到底与二老爷想到了一起，预备着设席豪请皇亲国戚与一向亲厚的亲朋好友。遂遣人叫来承总府内杂务的贾琏谨嘱道：“只说合力操持，不必惜财才对。”贾琏如今能得还家产接回巧姐儿何不感服？想凤姐多年变弄的几万银俩与金银珠宝皆被抄家御吏抢劫，只因小人诬告他串通珍大爷逼勒张华退亲娶尤二姐，可说强抢民女与风姐重利盘剥招来抄家祸患，能有今日深感庆幸遂慌着点头应答不及，能着找来赖大与林子孝等管家着力操持不提。 

落后几日贾府上下人等来回穿梭忙着设席摆酒。因官亲国戚甚多一日岂能请的过来，遂头宗请众王爷与妃眷，明日再请近亲好友，再明日摆家宴答谢本族侄孙与曾奉席酒的家下管家等。 

这天风日晴和，赖大、周瑞、张才等管家带着下人和男女奴婢早把一溜楠木桌椅安置在上房阔朗的厅堂外，丰盛席酒业已齐备只等官客上门。几日里王夫人已派人把宝二奶奶一行主仆搬进了老太太的后院上房。近日宝钗因宝玉出走忿怨激射的茶不饮觉不眠声色怠惰。只庆幸坐了胎方觉身后有靠。因见大奶奶多年来只身带着兰哥儿再不落人后，如今兰哥儿高中举人。遂又听闻兰桂齐芳的传说略觉幸喜。加以太太奶奶们和妈妈终日温语宽言的劝慰，况她原大家闺秀沉厚知礼。倘或她未坐胎凭怎样宽大沉厚、品貌端方岂能不悲感难过？可说王夫人与薛姨妈深悉宝钗的声名品行再不耽她混搅胡缠，可到底惜她激忿怨痛每日紧紧护在身边，夜里薛姨妈越性睡在宝钗的房里。今要大摆宴筵重谢王爷与庆贺团圆，薛姨妈生恐宝钗情色馁堕紧随身边打紧的看着她。宝钗岂不知妈妈与太太的忧虑与耽怀，又想太太痛失宝玉该比她还要悲感，况哥哥还在押生死不知妈妈又何不难过。内里虽忿怨交射可外像到底贞静，依然一副二奶奶的敬谨恭肃。倘或换了别人再不能像宝姑娘这样沉厚淡定。遂听众人交口称赏说：“亏宝二爷与二奶奶结了亲，倘或那位林姑娘又不知死过多少回了。怎耽得住不搅的合府不定。”合着他们不知贾宝玉若与他的黛玉妹妹喜结姻缘又怎会出家。 

   且说贾府众仆乘早几日已在府门内外洒水扫地油刷门窗。几位管家带着男女奴婢到处扯锦挂幛插烛焚香忙的不亦乐乎。府内外早已微尘不染，处处色彩炫丽殿宇辉煌。家下男女仆人戴金插银摇珠摆翠处处一片忙碌与喜气。又见各处亭台玲珑楼阁轩俊，从里到外层层锦绣盈眸幔帐飘飞，说不了那显耀朱户金铺地，色照琼窗玉做宫。 

只说这日吃过早饭贾赦、贾政、贾珍、贾蓉、贾琏、贾环、贾兰等皆华冠丽服恭迎在府门外。只见街上车辆纷纷花团簇簇，遥遥已见一乘八抬官轿锦重重的向这边赫赫扬扬一径行来，贾政等人知北静王爷携妃眷驾临忙整衣装急步上前接迎。到得近前轿帷落下一位太监急跑上前轻轻揭开红岫软帘，遂见形容俊美、性情谦和的水溶王爷风流潇洒的下了轿。北静王爷头上依然戴着簪缨银翘王爷帽，身着深红色五爪坐龙袍，腰系碧玉红锦带，面如美玉眸若星辰到底出众超逸。轿帷后面隐约可见一乘乘红帷翠盖的软轿内众妃眷戴冠着帔摆钗摇簪皆盛妆丽服胜若神妃仙眷。 

可说北府王爷原不该早来，因在众位王爷里唯他功高。不过他每不以官格国体所缚，再因他与政老相互亲厚又极喜欢清奇脱俗谈吐有致曾被他誉为龙驹风雏的贾宝玉。素昔与贾府相与甚密，今遇贾府庆贺团圆必要乘早来给政老宽慰及勉励。得悉今儿贾府特请他与西宁王爷横竖要一早赶来，到底让众人知道他对贾府的一片高意。说不得还有一个重要原由，他才听闻贾宝玉高中举人却遁入佛门禁挡不住怜惜终究一早过来慰籍老世翁。贾赦、贾政不为别的只看在王爷这一层深情厚意上早已腥噎哽喉，忙跑上前拱手相迎道：“王爷近日可好？”北府王爷上前执了贾政的手回句：“托老世翁的福还好。”遂见贾赦、贾政簇围左右带一众家人恭迎王爷款步进府。才刚踏进府门只听管家赖大在悠扬的细乐里高唱：“北静王爷驾到！”待他们丛丛簇簇衣带飘飞一径来到上房正厅门外一个个厚重奇贵的楠木桌椅前，遂见桌面如镜可照人影，桌上陈年御酒、奇异果疏、箸盘银器一一摆放整齐。 

听府门外赖大高声唱起：“西宁王爷驾到！”贾赦、贾政向北府王爷告了罪忙又款步提衣接迎出门。落后一一听报：“东平王爷驾到！”“南安王爷驾到！”只见一路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及内垂花门直到上房一路正门大开，甬道上裹锦披绣的人影撞撞花团簇簇，甬道两旁楼阁轩昂亭台俊秀、锦帐飘展绣带缠绕，满院琼香缭绕瑞霭缤纷。一顶顶珠翠环绕的宝顶小轿红飞翠扬一一掠过。各府妃眷夫人及公主小姐的坐乘径直穿过垂花门向西移步落轿，遂一簇簇红香秀玉出得轿帷瑶池细步进入王夫人所居的荣禧堂，阔朗的荣禧堂大厅上早为女眷们设下了一桌桌美味佳肴。府门外贾府管家的高声唱喝从辰起到午初声声响亮不一停歇。遂见府门外停放的一顶顶宝盖大轿与珠瑛八宝车纷纷扬扬的通街越巷，垂花门内坐落的细帘软轿层层叠叠。两边宴筵上的众人团团簇簇熙熙攘攘，那等排场与热闹难以描述。 

遂见正厅门外贾赦、贾政奉请北静王爷、南安王爷与皇亲国戚落坐首席，东平与西宁王爷两侧坐定。紧邻的席桌前按序列坐了镇国公、齐国公、理国公等其余几国公的一一众男嫡孙。又有忠靖候、平原候、定城候、景阳候、襄阳候加以锦乡伯、神武将军等等各带儿孙不计其数一一到齐。贾珍、贾琏带一众本族侄孙如贾蔷、贾琛等人绕桌串席忙着布让。酒桌一旁位列才总角清一色的金童玉女捧着拂尾巾帕，一列列华冠丽服的奴仆人役高擎果蔬与菜品锦盘排排列序蔚蔚壮观。席间各位候爵与王爷相互道过寒温，遂见琼浆满溢玻璃盏，玉液浓斟琥珀杯，一一高端杯盏句句奉恳声声“请、请！”互为献酬。一旁搭了高大行台请来几班大戏，大家一行吃酒一行只等周瑞、张才呈上戏谱恭请王爷与候伯点戏。遂（孙行者大闹天宫）、（西楼会）等等在台上声喧的异常热闹。那些公孙哥儿们如陈瑞文、候孝康、韩奇、冯紫英、陈也俊等几巡斟过早已不耐的“两人好啊！！”“八啊八！”猜起拳来。一旁桌位上的景田候呷了一口酒倾向身边的襄阳候道：“今儿的宴筵怪道这样隆重豪奢，敢情强末弩弓硬掌门面。若不细看还意为贾府历过一劫依然鼎盛，合着里边拘了手也未可知。”襄阳候微微笑了因回道：“世翁才见得啊？素昔两旁哪只一个行台，再看这席面上只几瓶早年的御酒还不错，菜品也大不像先了。席桌前侍奉的下人显见得稀疏了不少。合着养不起都遣散了也说不定。”说犹未了已见贾赦，贾政高擎杯盏来到面前，遂一同众人起身端杯听贾政说道：“承各位王爷候伯关照推重，我在这里谢大家高意了。”说着满饮一杯。只听下边不知哪位唧哝说：“若不看在几位王爷的情面上，谁来凑这份虚热闹。”合亏贾赦与贾政未曾听准，不然不知该怎样愧宭。饶这么着他们贾府已显力拙，想若头里的豪华恐再不能了。头宗贾府与大多豪门一样业已入不敷出不经折腾，再则遭遇抄家家产混乱里短了不少哪又擎得住鼠窃狗盗。加以老太太与凤姐离世扶灵柩回金陵原籍花了不少搅用府内说不得亏虚。又因省俭遣散了不少下人席桌上的奉承也显力拙。虽说赏还家产后唤回来不少奴婢到底大不像先前。 

酒过几旬贾政重又起身耳面飞红地敬向北静王爷与西宁王爷道：“贾政今儿再谢王爷了。那日若不承两位王爷照应我们府岂有今日？过后我定与兄长到府上叩谢。”北静王爷原与贾政交好又过从甚密，提携贾府也为举手而劳不意居功欠了身回道：“政老不必过谦，大家手足情深只为本分罢了。”众人见贾老爷这般纷纷点头称扬说：“合着政老都把我们当外人待了。”贾赦，贾政见说越发的感戴不已。 

贾珍惯于这样的场合，又与各位候爷交厚。只历了流放一劫像贾赦大老爷一样面红耳热的谢了众位王爷只说日后必要仰报，遂游桌串席奉恳敬酒。贾琏承贾府的总管与大家也较熟惯，由不得跟在贾珍后面一一奉酒寒喧。贾蓉从小在这样的场面上混搅早与那些世家公孙们把酒笑欢在一起。贾环与贾兰显见得还小只在一边吃酒不提。 

听闻贾兰中了举人，又见他坐在贾赦、贾政身边，席上众人说不得奉迎称赏。贾赦便赤红了面道：“今儿的宴筵不只我与二老爷谢王爷报皇恩，再一层也祝贺我们兰儿高中，哪日必请大家再吃我们兰儿的庆贺酒。”听这话北府王爷因说道：“兰哥儿如今越发出挑的清秀脱俗，显见的快赶上清俊超逸的宝玉了。今儿唯有的不足未能见到宝玉，听闻他高中了举人。想他来年大比必能中魁，再不及也能得中进士将来必定高官显爵。想不到他能抛下功名遁入佛门。”声声嗟叹里足见北静王爷对宝玉出走的感伤。见王爷这般大家禁不住唏嘘一片。贾政何不悲感遂眼热声颤道：“犬子不才，错承王爷疼他了。看来人的运数都有一定的。想他福薄擎受不住这么大的厚禄。依老夫所见，他如今这样也还罢了。果若日后受了爵位入了官场，据他惯弄左性的秉性想要仰报皇恩显身立名怕不能的，如今这般何不为他的造化。让当老人的少操持一些，也省得徒添王爷牵挂劳神。”众人想贾宝玉怎样的才情竟能高中第七名。大家素知他不喜念书又恨嫌功名利禄只喜在内帏混搅。再不想他略一勤谨竟能高中。敢或不为池中虾？若不出走贾府因他再兴也说不定，遂席桌前禁不住一片唏嘘嗟叹。贾政生恐拂了众人的兴忙岔开话题说：“不提他了。喝、喝，别为他扫了大家的兴致。” 

才在大家的吁嗟音韵里只见贾琏门上的小幺儿跑过来向他俯耳了几句，遂见贾琏向众人一揖道：“贾琏在这里向各位王爷与候爷告罪了，奉恳大家高乐，小侄儿偶遇接急先告退一步。”说犹未了向各席桌深鞠一躬撤身退下暂且不提。 

荣禧堂内的邢夫人、王夫人等按品大妆承坐在各位王妃身旁，珍奶奶、大奶奶与宝二奶奶带着一众婆娘媳妇及几位上等丫鬟围在席桌前执壶敬酒奉侍左右，女眷们虽不惯辖拳却会传梅行令到底也闹热非常。门内也有府里说书弹唱的女先儿轻弹琵琶款按筝弦说书唱调渲染气氛。 

斟过几旬人人都有一些神疲力倦。待到未末各位王爷与妃眷方一一离席。贾赦大老爷与贾政二老爷加以贾珍等人又一一恭送到府门外举手而散。忙乱不己里只见冯公子来到近前向政老爹打千儿道：“老世伯，可有宝兄弟的信吗？”贾政惯知冯紫英与宝玉相与甚厚因回道：“不提那个孽障也罢。侄儿可与那些价值不菲的稀罕宝贝找到主了？”冯公子见问早知声名恭肃的政老再不会混扔钱的，微微一笑打了哈哈一径离开贾府。 

荣禧堂里的太太奶奶们也纷纷来到垂花门看着王妃夫人一一上了轿才回转安歇。过后两日又上下闹热了一回致贾府各个神倦人人力疲暂且不提。 

席散后贾政见贾琏忙忙的离席不知何因遂差人到琏二爷的院里打探。原来巧姐儿许聘乡下婆家的周员外听闻亲家大摆席酒庆贺团圆，特派管家带一行人抬来一箱厚重贺礼，还一同送来了两千银俩，这让贾琏幸喜不已。因这样的厚礼琏二爷总未遇到过，况姐儿还未过门人家这般看重，忙出席接到府门外把周府的管家接进府内。遂派人到后房要了一桌丰盛佳肴摆在院里加以款待。 

只说周员外经刘姥姥撮合聘下了京都八大公中荣国公貌若天仙的重孙女为媳，该有多么大的脸面与显耀。饶贾府遭遇劫难那也为难以得遇的好姻缘。今儿听说贾府得还家产庆贺团圆凭怎样也要遣人前来庆贺献酬。况周员外到底富贾一方横竖得遇这个难得的机会何不显摆富贵？别让亲家轻看了他们。遂不拘贾府呈不呈请帖只管派管家一行前来奉上贺礼。 

席桌上贾琏向周府管家抱歉道：“承亲家公惦记着，合着我忙糊涂了未能呈帖给亲家。也请回禀你们家老爷，这么重的贺礼与这么厚的情义我贾琏记下了，日后定当上门厚谢。”周公馆里的管家岂不知贾府的显耀，况又见府门内外珠围翠绕的一顶顶豪华坐乘与一众金奴银婢不禁拘了手脚。素日只道员外老爷聘了位神都琼闺秀玉的儿妇，再不料府邸竟这般辉煌。进府说不得加了一些勤谨，只怕略错一步落人笑柄。等看到年纪尚轻风流倜傥的琏二爷再不敢多嘴。万不料这位老爷的亲家公能随他坐桌吃酒又这般的谦和礼让。想他们才遭劫难说话行处检点一些也未可知。能着小意谨慎道：“亲家爷焉何谦恭，让我等下人万不敢承受，我们立等回乡下回禀老爷。只还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一语未了忙把板儿叫过来只说刘姥姥让他一起来一为他路途熟惯，再者想把青儿姑娘带回乡下。说怕青儿一个乡下丫头在这里给府上添烦乱。贾琏听说刘姥姥要青儿回乡下生恐还有些惊怕的巧姐儿不允，但总不能把人家老霸在这里。遂回身向兴儿叮嘱道：“到西房内要平姑娘打点一下，说青儿一会要随周公馆的人回乡下。”兴儿应了声忙跑向西房面禀。 

如今贾琏念着刘姥姥在烦难里护佑姐儿，又差人到平儿那里拿了五十俩文银交给板儿带回，板儿耳面飞红的推让不过方才接过银俩。 

且说西房内面细腰纤的姐儿听闻青儿要回乡下只管拽住她的手不放，泪水一串串跌落下来，由不得哽咽道：“青儿，你能不回乡下吗？你回了乡下谁整日一同我嘻耍笑说呢？等我乞恳爹爹让你依然住在府上可好？”说着求平儿到堂上乞恳父亲。巧姐儿从小身体纤弱近来失去了妈妈，又差一点被亲舅舅卖给外潘为奴甚感悲伤和惶悚不定，一直一来只紧紧随在平儿身边，还要一见相互亲厚的青儿日夜相随才觉稳妥。这会儿听说青儿要回乡下说不得急了。平儿见巧姐儿张惶忙过来执了她的手道：“姐儿且别忙，如今你已长大，横竖还有我在你身边。可说你只知道咱们团聚热闹，怎知青儿的家人不想她？青儿左不过回乡下看看姥姥与她的爹娘，过后我再与二爷想个妥贴的法儿把她接回来可好？”巧姐儿见说由不得含泪应允。平儿让丫鬟善姐儿从箱笼里找出几件不大穿过的衣裙一总包了，一同青儿到外面看着她上车回乡下不一一细述。 

且说这日平儿见巧姐儿与青儿缱绻难舍早有计议，只不知二爷怎么个盘算。见贾琏倦怠的在里间炕上小憩便赤红了脸坐在炕沿欲探他的口气。 

平儿身为凤姐几个陪房丫鬟中仅剩的一位，可见她的温顺和平及与凤姐的主仆情谊。饶只为主仆情深方也难得。平儿想她承姑娘错疼让二爷收为房里人究竟高人一等。若干年来也跟着姑娘享了不少福。既受了些微屈辱也极情愿的。与凤姐这些年一路过来看着他们家姑娘那等争强与操劳岂不疼惜。曾也为着姑娘身上不爽快几经劝慰，怎知凤姐再不肯看破些究竟折在掐尖争强上，究竟把娇嫩的性命搭里边了，把她那过人的聪明与能干也搭里边了。平儿身为凤姐唯一的知已婢女岂能不悲感。况受凤姐临终托付今儿见姐儿这般到底不忍。加以头里几为姐儿耽险今儿岂不为她的惊惧着手？她一个说好听了将要扶正的丫鬟知也难慰姐儿的失母深痛与差一点跌入狼窝的怕惧。日前唯有与姐儿年纪相当的青儿在身边排她愁虑耽她些微惊怕。可如今儿生生把青儿从姐儿身边拽开，平儿岂能不着慌？ 

因这一层又一层的原由平儿觉得唯有与二爷想个法儿让青儿长久住在府上才对。遂来到卧房坐在贾琏身边柔媚的向二爷说：“你这位姐儿的亲爹恁也不知道疼她。日前我看姐儿的形景再也离不开青儿姑娘一步。日间还好有我同她说话，可夜里呢？饶我睡在她身边远也不及青儿姑娘。虽说姐儿今儿已定了亲年纪也不小了，可知她近来都耽的什么险与烦难，又受的什么惊怕你当爹的岂不清楚？何不乘早想个法儿让青儿在府上多住几日，只怕一年半载姐儿才得停妥下来。过后凭青儿怎样回乡下也不妨了。二爷看若何？” 

凤姐病重那几日平儿急如油煎跑前跑后终未留住她的主人。凤姐临终前谆谆叮嘱的把姐儿托付给了她。她又一同姐儿经历了乡下避难到底比别人亲近一层。再也几经挫磨她早与姐儿相互亲厚。今儿不耽着姐儿离不开她，她何忍姐儿耽惊着怕？所以凭怎样她也要想法儿解姐儿的烦忧。 

贾琏素昔敬服平儿性情温和宽柔待人，上上下下加以昔日的老太太对她敬上怜下的为人极为叹服。多年来平儿为他贾琏受了凤姐多少挟制与折受因而才要扶正她。今见她能与凤姐一样疼姐儿，又不拘什么都为他考虑的面面俱到越发疼惜。原要说几句感戴的话又生恐她恃宠若娇便沉了脸道：“听你的口气想必已有主意了？”“我敢当二爷的什么人，凭我再有主意横竖不过混想罢了。必得二爷想个法儿才行。”贾琏见平儿满面嬉戏知她弄鬼便架柴拨火道：“想不出好法儿又在这里嚼什么舌？敢或你皮又痒痒了？”平儿见二爷弄性不便卖乖俯耳上来这般这般的说了几句，喜得琏二爷一跃而起一把抱住她道：“亏你想得出，不过这个还急不得。必等你扶正过了大礼方可再论。”平儿把脸飞红的一把推开贾琏抽身跑开，急得贾琏骂道：“这小蹄儿总要浪上人的火来她又跑了。”只听平儿在外间也按老话回了一句：“我浪我的，谁让你上火了。”见二爷追扑出来平儿急急的跑进姐儿的绣房。只听贾琏发狠道：“若这么着看我还到外边眠花卧柳。”平儿忽听这话一发怔了。 

才在两人的调闹里只听王夫人房里的一个小丫鬟进来禀道：“太太说姑奶奶在堂上，让平姐姐到那里说话。”平儿听了说句：“知道了。回禀太太我立等来。”原来平儿听闻二爷中途退席不知何因不及席散忙着回来，这会听说探春姑娘在上房承坐忙换了衣裙对镜理了鬓匀了脸一径来到正堂。 

这日散席后早已嫁到统制府的三姑娘贾探春见夫人与宝钗面带悲切留了下来想宽慰她们，顺便探听一下二哥哥的景况。因探春的公爹统制大人也在请的官亲例内，一早接到了贾府的请帖。今儿探春一同夫婿随统制大人来赴宴筵。因在府上让奶妈照看才刚一岁的女儿雨荷，他们府的几乘小轿才来迟一步。进门已见府内熙熙攘攘，锦衣绣带到处飘飞。遂只好乘轿直到垂花门下来一径赶向荣禧堂，见太太与宝二奶奶迎下台阶急步上前泪影婆娑的说：“太太，我原要早来一步，谁知却又迟了。”说着上前执了王夫人与宝钗的手，遂几双泪眼相对到底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贾宝玉出走到今已有几个月，探春姑娘随统制府回迁回来也才不到一个月。因探春如今身为统制府尊贵的少奶奶必要遵循府里的规距礼法。所以回来将一个月只来过贾府两三趟，又因女儿雨荷还小每来也不便在这里过夜。探春出嫁几年总未回门本该来娘家住上几日，可他们才刚举家回迁，统制府上下人因安置等等忙乱便也不敢搅扰公婆。再者贾府上下因宝哥哥出走、二老爷才回来，加以贾赦、贾珍偶遇大赦才刚脱困也忙乱一片，总也想不到接三姑娘回府居住。近日探春得悉贾府设摆宴筵庆贺团圆便知老爷太太一图家道复兴，再耐不住喜幸打点着前来帮趁助威。 

席罢探春飘衣扬带摇摇拽拽的随邢王夫人、珍奶奶、大奶奶、宝二奶奶等太太奶奶们送过那些妃眷公主回到荣禧堂一旁的侧厅里坐定。原来贾政夫妇素昔只起坐在荣禧堂一旁的几间小正房内，荣禧堂阔朗的正厅大多应酬宴席等。王夫人忙让彩云、玉钏与小丫鬟们一一看坐斟茶。遂见临窗的大炕上铺着猩红洋垫，大红金钱蟒靠背、佛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条褥和层层椅搭锦袱，加以下边各设的洋漆小几上鲜花茗盘着锦，到处依然一片猩红黄瑞绣阁烟霞。探春早已坐在太太身边幸喜不已的说：“今儿终又能与大家坐在一起热闹了。几年来但凡我怎样想府上的人终不得见，加以海疆路途遥远，想与老爷太太奶奶们说句话再不能的，幸喜今儿回来了。”说着泪水已扑涑涑跌落下来。大家听她说的凄楚皆拿帕擦泪。遂听王夫人颤了声音道：“若说我们见面总也不难，但……”大家知道太太想说什么都默默不语只管抹泪。刑夫人因劝了说：“今儿三姑娘回来，谁也不许提那些不高兴的话。”一语未了只听平儿人未见声儿却先到了。“平儿来给姑奶奶见礼了。”遂见她衣带飘飘红飞翠扬的进来。探春见了忙起身迎上前说：“平姐姐近来可好？”平儿巴巴地跑过来泪影婆娑的说：“姑娘可把我们想坏了。” 

探春见说抹把泪水乐了道：“都怪我惹大家难过了。今儿咱们难得一见正该高兴才对。幸喜我们能家道复兴，哪怕比不得先前横竖值得庆幸。”可她嘴说高兴却禁挡不住对宝玉二哥哥的想念。因府里的几位小姐从小与宝玉一同吃住一同嬉耍，这会探春姑娘由不得不想她素昔亲近的二哥哥便轻轻说了句：“只见不到二哥哥，我这满腹的想念也难慰籍了。”“怎的说着说着又提这些，到今儿我们只好把对宝兄弟的想念暂且存下来，说不定他哪日忽的站在我们面前了。幸好兰儿给我们长脸考中了举人。三姑娘可曾听说宝玉兄弟中了第七名？想着老爷打着骂着他再不肯念书，再不想他能高中。显见得宝兄弟非等俗人。又知如今他在哪里的宝刹内诵经念佛佑护我们家道复兴呢！”坐在太太身边的薛姨妈遂也劝说道：“珍大奶奶说的极对，三姑娘也不必替宝玉难过，虽说他遁入了佛门却也挡不住快当爹了。”“啊？这样说宝姐姐坐胎了？”探春嚷着已幸喜不已的来到宝钗面前急了问：“这么大的喜信怎不告知我呢？好让我替二哥哥高兴高兴。快说说侄儿如今几个月大了？”宝钗耳面飞红的说句：“姑奶奶怎也学的云姑娘一般一惊一吒的。影儿还不见呢，都侄儿侄儿的叫了，也不知羞。”说的众人禁不住都乐了。探春像未听到般激情昂扬的来回踱着步，嘴里只管说着：“太好、太好了。依这般看二哥哥还记着太太与宝姐姐，不然怎会给我们这么大一个喜幸呢！” 

众人只知道探春姑娘沉厚知大礼，素日板着勤谨面孔，再不料今儿会这般不念体统。遂听大奶奶笑了说：“看来不只我宝玉兄弟与云姑娘会疯会闹，敢情我们府里属着的大家闺秀也会这样癫狂。”王夫人见姑娘儿妇们幸喜由不得也笑了说：“她这哪里叫癫狂，只听说宝玉有了遗腹儿只怕乐坏了。” 

且不说堂上太太奶奶们对嘴高乐，一边忙着端茶倒水的小丫鬟来来回回也都满面喜幸。莺儿见外面起了风忙拿来大红披风给宝二奶奶披上。再不料三姑娘忽的跑上前向宝钗俯耳道：“可说我的二奶奶，你果若生出个小哥儿，我可把我们家雨荷许配给他了。”探春毕竟曾为贾府面酸威仪的大家闺秀，饶这么着已属出格哪还能在大庭广众面前嚷嚷。且别说宝钗能否生出个哥儿来，又知太太与宝姐姐怎生的计议盘算？哪怕略出一点错缝儿也耽不住人笑话。既这么着近在身边的王夫人、珍奶奶与大奶奶都已听到了。只见王夫人与珍奶奶神会的对看了，便也一脸称赏神色。大奶奶到底面软性厚生恐太太与宝二奶奶为难忙看了左右打圆场说：“合着姑奶奶又说疯话了。只道你嫁入统制府当了少奶奶想着才该尊重体统些，再想不到今儿也这么着口不遮挡，还不打嘴！”说着已上来要拧探春的嘴。探春早已羞的双颊飞红忙躲到宝钗后边笑了道：“我在兴头上只提一嘴罢了，也有你们情愿与不情愿的好说好商量，哪有上来混打人的道理。”王夫人见探春一脸羞红，岂不解三姑娘的高意。可说人家统制府的千金难道还配不上凤凰落坡贾府里的一位遗腹儿？况这样的指腹为婚横竖也为官府豪门里首选的上好姻缘忙拦了道：“姑奶奶说的我们倒该斟酌，只等日后看形景听老爷的打算。今儿听到的可记着曾有这么一宗儿，不知道的也还罢了，暂且也当不得正经话。”大家如今猴儿一般只求少耽一些烦虑，听太太这样说听到的只当未听到，原不知因由的再也不打听一句。 

过后王夫人怎样向二老爷提起，探春回到统制府说不说给统制大人与夫人？宝二奶奶日后生了位哥儿或千金小姐且都为后话暂且不提。只当下宝钗抬向探春一脸感服。因她知道三姑娘的话哪为莽撞。岂不知这位姑奶奶在今儿的席桌上到底看出贾府散而复聚里的困宭，想给他们以勉励也让太太喜欢一些。又何不为三姑奶奶乞恳统制府提携他们的借口？只别人暂还体谅不到探春姑娘的层层厚意，宝钗究竟聪敏怎不清楚明了只不便多说罢了。遂不禁眼热神饧的看向三姑娘探春。 

且说上房的太太奶奶们正在笑说只听外面嚷道：“不好了，打起来了！”众人听了不禁着了慌纷纷出来以看究竟。 

原来头里宁国府被抄，上下奴婢入官。荣国府也因大老爷贾赦的错与贾琏院里重利盘剥的几多带累惶措里遣散了不少下人。待赏还了家产，贾赦、贾珍复袭了世职两府的人只管乐疯了。入官的回府、遣散的大多也一一回来。不过有那年景渐老的奴仆或该出嫁的大丫鬟聘了人、生恐沾累不愿回府再为奴的等因由，回来的男女仆人远不及头里人众。府内如今禁挡不住人财亏虚。各房的大小丫鬟、二门里听唤的婆娘媳妇儿、各门里上夜坐更、浆洗与打扫庭院、到外面跑腿买办的人便短了不少。每处但凡能省的一应简便。不及了到街上买一些贫素人家的儿女，或在家生奴才里挑一些略大一些的小幺儿。究竟府里人员混杂，各处也难像头里那样严谨整肃。终究斗嘴打架酗酒聚赌的甚众处处都有些乱账。今儿贾府设摆席酒宾客妃眷才刚离开，大门上偏有几个不省力的家丁斗口混闹。头里周瑞的干外甥挟制的一个小幺儿今见周瑞的人给府里添了烦难早不像先了，每日横竖都挑那人的毛病。今儿见他名曰上茅坑终究不知到哪里胡混了一晌才回来，说他躲懒要回禀管家赖大。说犹不及两人便提门闩抡板凳的混打起来。只见周瑞的干外甥踢了那人一脚，那人掂了长板凳呼呼生风的乱抡。门上众人见闹的不像便急的跑进府里乱嚷。贾政刚回到外书房忽听嚷叫忙派人出来探看。这正应了：一朝被抄皆入官，豪府家产不复还。幸得皇恩赦天下，免罪得还诸家产。将相候爷齐来贺，仰报皇恩摆筵宴。席前显耀内里亏，家道复兴迫眉间。 

第一百二十三回 三姑娘重整大观园，贾惜春提书菊花吟 

话说贾政二老爷听外边乱嚷一面让人打探一面遣人唤来贾琏。贾琏进门见二老爷在书房来回踱步知他生气不敢莽撞的轻轻叫了声老爷。贾政近来见府内仆从散漫大不像先，今儿门人又大打出手说不得有些懑愤，打点叫来贾府的承总管家贾琏苛责几句。遂听政老爹叹道：“府上打从抄家后一起起一件件皆不顺意，人人又不省力，该不会那些管家执事疏懒吧？”贾琏知奴仆人役因府上遭劫禁不住驰纵放荡，只他严紧了这里管不了那里，想要众人敬谨究竟力不能及。头里原有老太太在上和下顺，再者因他院里的凤二奶奶面酸，加以她颇具机才与能干人人都有些怕惧不敢怠惰。如今众人少了这些管束便都做起耗来。那些本分的只怕丢了吃饭的行当还承顺一些，有那不知深浅的小幺儿见上头拘管不严且都放纵起来。这让才刚失去娇妻又败落家产他这位风流爷能有什么妙法儿。不禁唯唯诺诺的向二老爷禀道：“那些下人原不省力，头里有福气大的老太太罩着都还勤慎一些。当下那边府里得还府邸，家产也才一车车的送还回来敢或乱了一些，这边的人见了也有些散漫罢了。前几日珍哥哥还责罚几人，不过也只图了几日的停妥。想着再不便苛责冷了众人情肠，只等家道渐渐复初了敢或好些。”贾琏的话左不过王夫人仁厚，宝二奶奶横竖沉吟在宝玉出走的悲伤里不能严禁拘管。他岂不知如今府上乱账的毛病在哪里？也知宝二奶奶原有些机才面又冷，若不为宝玉出家急忿怨痛宾服一干下人还不甚难。今见老爷着急禁不住多说几句。见老爷摆手遂急急的出来遣人找几位管家。说不得带了兴儿、喜儿一径来到府门外。 

贾琏来到门首只见几个门人已扶起周瑞的干外甥，只打他的小幺儿已不见脚踪儿。 

琏二爷扫描了一圈不见管家赖大便向几众门人狠道：“如今府上忙乱可都惯着你们了，整日里只知道弄鬼跳猴。如今见府里老爷与爷们着忙，都不知勤谨一些只管混闹。敢或都皮痒痒了？谁若不想吃这口饭到底则声，只当短了人了？可知急等着补这些窝儿的主排着队呢！”贾琏越说越发气黄了脸。想着与这些人犯不着生气便问：“周瑞的干儿才扒了豁儿怎又冒出一个干外甥来？”门上执官唯唯诺诺答道：“横竖周管家带进来的人罢了。”贾琏听了不禁说：“打架的那人不回来便罢，若回来叫他直接见我，速把周瑞给我找来。”门上的一众小幺儿见琏二爷盛怒皆垂手肃立不敢则声。 

须臾只见赖大、张才带人一步快一步慢的跑了过来。赖大身后正跟着与周瑞干外甥打架的小幺儿。只见赖大一把把他推到贾琏面前说：“二爷，且不可动怒，为这起猫狗不如的人气着却值多了，看我怎样责罚他们。”说着已让人执杖要打大板。贾琏见说哼了声道：“这原为你的账犯不着给我说这些。我到处差人找你不见才来这里垫喘儿。倒不知你这位管家怎么当的，门人屡屡在门首混打胡闹，他们也真给你这位管家长脸。我知道你们原为老人给府里出过力的，我本不该在这里寻趁人。只日后但凡再出一点错缝儿都直接到上房见老爷吧。”一行说着一行气噎的回了府里。张才等人说不得灰头鼠脸地跟在后边，因不听二爷发话他们不敢离开。他们几人皆王夫人的陪房，如今在府里都立在高台盘上。只素昔总未出过大错，怕也总未吃过这样的教训与奚落。周瑞的干儿才引盗入府还未了账今儿干外甥又混闹生非。头宗今儿府里设宴门上竟能闹这一出，加以老爷苛责怨不得贾琏肝火盛。 

贾琏一行刚到内仪门只见如今在王夫人二门上听唤的焙茗急急的跑过来禀道：“二爷，太太让您到上房一趟。”贾琏忙问：“可知太太叫我干什么吗？”焙茗摇摇头一顿跑进门里。贾琏见张才他们还跟在后面说道：“府里这么忙，你们老跟着我干什么？”张才等人见二爷放话忙道过乏一行退开。 

上房里的邢夫人、王夫人及几位奶奶听闻门上的乱账调息下来便回房里坐定。遂让彩云到二门上遣焙茗找来贾琏。探春见众人气堕略一忖夺便说：“据我看府里老这么着并非停妥。眼见得将到中秋节了，咱们合府上下怎不再热闹一回？让那些家下人也看出一些喜幸，横竖别再一阵冷一阵热抓摸不着的混过。”在坐的太太奶奶们都知道三姑娘在府内理过家，也知她的机才再不让须眉，这会儿听她的口气像要整肃礼法由不得点头称扬。大奶奶见说不禁斟酌道：“想着咱们府既到了今日也不必充大，有那么多吃闲饭的人整日家闲愁胡恨，不如暂不急着让他们回来方能渐渐起复。”宝钗因宝玉竟能抛下她与太太出走悲伤总也精爽不起来，今儿见三姑娘这般兴致的打点着府里再兴，若再声色怠惰反叫人看轻了因也说道：“大奶奶也恁气馁了。想着姑奶奶说的极对，合着我们府也该大热闹一场。中秋节将一个月才到，幸而明儿后儿还有两场筵席，我们怎不从明儿起正经热闹起来？过后乘早打点着中秋节赏月，合该也请几出戏大唱几日才对。” 

邢夫人听人呼唤早回了北院。薛姨妈因不肖的呆霸王薛蟠才拿银俩保出来，因着家产也败散了，出来一大晌只怕薛蟠又出门闯祸遂也一早告退。 

王夫人见说生恐府里再兴不可强踌躇着不知怎样才好。探春见太太积捻接了道：“太太不必多虑，府内经这几日的宴请众人说不得精爽了不少。过几日我再来把那年惜春妹妹画的大观园图装框镶嵌在大观楼内，趁着把大观园整理出来。再给一众婆娘媳妇儿分派地基，既多了一宗进益也省她们闲嚼口舌。横竖我们府只有进人岂有退人的道理。”众人听了不觉都幸喜不已。王夫人也笑了说：“这样才好。难为姑奶奶为我们着想。”因王夫人从探春的话里方知经这回的席酒府里受了不少厚礼与银俩，方才体会出探春姑娘可着为贾府复兴的那份勤慎。探春才打点着与大奶奶、宝二奶奶进园看入住在栊翠庵里的惜春妹妹却见琏二哥急步进来。 

宝钗与探春从小在府里长大见惯了琏二爷也不必回避。贾琏向太太打恭又与众人见了礼肃立一旁只听太太吩咐。王夫人问了门上打架的形景，听贾琏说已调息便交派整理大观园，吩咐他乘早打点着种花植树及购置镶嵌大观园图的框架与一应材料。 

大观园内因头几年常听人哭与闹鬼，曾请过法师进园做法到底人生恐惧早关了园门，遂里边整日风声鹤唳众人总不敢进。如今都知道横竖大家生疑罢了。今儿听说又要到里边种花植草，人人早想到园里散淡游荡扒不得早日开园暂且不提。 

只说落后贾府又请来了邢大舅、王仁舅爷、薛姨妈、薛蟠、秋菱、薛蝌、妯烟、湘云及嫁入梅府的薛宝琴、嫁给甄宝玉的李绮、宝玉房里如今嫁给蒋玉涵的袭人等等众亲友。又有本族上到贾代儒下到贾蔷、贾芹、贾璜等等族里能到的男女老少，加以呈上庆贺席酒的赖大等管家盛众，府门内外依然张灯结彩锦铟绣屏的大热闹了几日不一一细述。 

且说宴席过后贾琏一面帮着大奶奶、宝二奶奶遣人整理大观园，一面派人到街上购置镶嵌大观园图的框架材料及镶框的金银花边等。探春姑娘几经过来督导监管，不到一个月样样俱已齐备。那副高一丈多宽达两丈的大观园图已装裱齐整。今儿要行镶嵌大礼贾府上下人等禁不住园里园外来回奔忙喜幸一片。 

大观园内早已分派婆娘媳妇们补树种花理阶扫径。几日功夫处处的重宇别院、亭台轩馆、奇花异草及绿树清溪皆焕然整肃。贾环、贾兰早带了一行小幺儿随从，又有一丛丛一簇簇花花绿绿的小丫鬟进入园内登楼步阁穿花过柳嬉戏在沁芳溪畔，看那些才放进河里的红嘴鹅和一群群金鱼。遥遥隐约又见悠扬的仙鹤漫步、翠绿的孔雀开屏，几只长颈鹿受惊一般跳跃在草坡山涧。贾兰身旁的一个跟班见了由不得说：“兰哥儿，咱可不还射那只小鹿嬉耍？”贾环听了撇了嘴道：“人家早已高中了举人哪还弄那不长进的勾当。”一语未了只听跟着贾兰的奶娘一乐道：“凭他什么秀才举人终未长大的小少爷罢了。只这几日大观园里到底又葱郁起来。” 

这日清晓探春姑娘带着丫鬟翠墨等众分理坐了翠盖瑛珞八宝车与翠缕青轴车一行威风凛凛的过来。到得门首一个小丫鬟跑到近前掀开红岫软帘迎出他们统制府的少奶奶。几位随从人役也纷纷下车各持披风与衣包随探春姑娘扬衣飘带的进了府门。只见贞静威仪的三姑娘带了一众丫鬟风韵绰绰、文彩精华的一径通过大门、仪门、暖阁、内仪门及垂花门来到太太的上房。早有邢夫人、王夫人、珍大奶奶等几位奶奶加以平儿从正堂门首花团锦簇的接迎出来。探春忙上前见了礼遂与王夫人携手一行进入上房。分理落坐后彩云及小丫鬟们忙一一奉上香茶。叙过寒温宽厚的大奶奶与丰润貌美的宝二奶奶随漾漾洒洒的探春姑娘带着几众贴身丫鬟扯衣飘裙的通过王夫人住所后面的腰门进入大观园。 

园内只见鸟鸣蝶飞奇石峥峥树影婆娑，处处亭台精致楼阁轩竣。她们一行越山涉水穿亭过院来到栊翠庵邀惜春姑娘到大观楼前观赏揭画盛典。未及近前已隐约听到敲锺点磬及诵经念佛声。来到栊翠庵只见惜春头戴妙常帽身着月色袍合掌打坐在圃团上默默念经。见探春一行进来念了句：“阿弥陀佛！”起身请奶奶姑娘们落坐。禅房内龛烟缭绕香烛辉煌，遂见法号妙常原黛玉的贴身丫鬟紫娟姑娘向各位奶奶呈上茗茶。叙过寒温听惜春说：“天色已不早，我再不敢耽奶奶姑娘们在这里久坐。想我一个出家女尼不便出入庭堂，请姑娘奶奶们乘早移步大观楼，恕我不能奉恳。”说着已起身打恭相送。 

近来大奶奶与宝二奶奶见惯了惜春的冷漠不以为异，可探春再想不到惜春妹妹今儿竟这般的性冷情淡拒人与千里。近日她屡屡前来惜春都这样一副出家人的模样，又一句一个姑奶奶再不叫她一声三姐姐的大不像先。出家修行的男女探春姑娘见过不少，左不过吃斋念佛罢了，饶素昔的妙玉从小出家还颇感亲近，合着惜春一点姐妹情都不念了？ 

行向头里起坐的谕德厅的路上宝二奶奶听姑奶奶牢骚由不得气堕的说：“这还好多着呢？头里见人加以太太只叫阿弥陀佛，太太说了几回才呼唤姑娘奶奶。倘或姑奶奶见她头里的形景只怕气不过来呢！”说着几人已来到补仁谕德厅。饶天色不早但距揭匾还远，她们说不得来到起坐厅里暂歇。 

探春想着妙常能为林姑娘这样也算情深意重对得起黛玉了。只她总一副默默不语形色敢或见她与宝姐姐都找到了归宿，只有她们姑娘不知魂飞何处有些忿怨也未可知。才刚因提及黛玉只听她冷冷的说：“贫尼今已出家，论及不着什么姑娘小姐。”如今她与惜春的形景由不得探春不气馁。宝钗与探春因今日为惜春姑娘画的大观园图揭匾兴致颇浓的前来邀她，却不料吃了这样一个不冷不热的软噎。 

当探春一行来到大观楼前这里已经绿柳垂金锁、青山列锦屏，到处一片火树琪花与金窗玉栏。大观楼旁已搭起行台，串串鞭炮挂了满满的行台两边。大观楼两旁的缀锦阁与含芳阁的抱夏内已摆满酒桌，揭开画匾大家说不得要吃酒庆祝。贾珍、贾琏及管家赖大加以贾蔷、贾菱一行人带着焙茗、李贵等众随从穿梭在大观楼的里里外外，贾赦、贾政众位老爷哥儿们已坐在含芳阁下的席桌前。邢王夫人与奶奶姑娘们业已来在缀锦阁的抱夏内坐定。 

大奶奶、宝二奶奶与探春姑娘步上阶矶款步来到太太们面前。缀锦阁游廊下的长条几案上摆满了酒具箸盘，几个小丫鬟正打点着温酒烹茶。 

到了正点只见大老爷、二老爷与贾珍、贾蓉、贾环等人移步大观楼，只听赖大一声大喝：“揭匾了”楼外只听几声冲响，紧接着鞭炮声齐鸣。行台上的各色艺人业已坐定，遂萧管悠扬笙笛迸发。楼内两位老爷各立匾额一端拽了大观园图匾上蒙着的大红锦袱，随着赖大管家的一声高唱轻轻一拽那面大红锦帐软软滑落下来，遂听众人一阵惊叫一幅精美的大观园图已跃在大家面前。 

只见镶框上镂金嵌银盘龙缠凤，画面上琼楼轩竣殿宇巍峨。亭台楼阁、青山绿水、奇花异草都像园里搬到上面一般。遂见层层巍峨里略透都中威风凛凛神威，缕缕俊秀中足见江南软风细雨风韵。真真秀色可供餐饮、美丽惊艳尘寰。细细赏鉴方见色调浓淡相宜、着笔稀疏有致。画中楼阁轩昂、亭台俊秀，鸥鹭仙鹤飘扬、奇花异草吐芳，加以团团簇簇的琼闺阁秀或纤弱袅娜或丰润妖娆，只见她们一个个扬衣拖裙、飞纱飘带别具各种风韵。统观全貌琳宫绰约殿阁丛立，小桥流水处见细腻、花柳摇曳中显俊美。大观园内秀丽又壮观的景致近在面前。 

几年来在场众人整日在大观园里或坐席笑欢观花赏月，或眠阁憩亭弄溪折柳处处皆熟于掌纹，可到底人在芦山中窥斑却难见全貌。今儿见了这幅画方知大观园的精美不以论比。遂在众人的一片片惊呼中只听一个小幺儿禁不住兴兴的说：“这大观园图可比大观园好看多了。” 

原来那年老太太带着刘姥姥游览大观园因刘姥姥的一句戏说引起了老太太的兴致，着孙女惜春画这大观园。惜春也因画大观园图几脱海棠社曾引起姐妹们不满。终究从烦凤姐拨银购置笔墨砚笺到宝二爷帮忙，又经一年多磨墨润笔惜春姑娘终画得了这幅大观园图。落后又经宝钗与探春等人的详推细琢几经补景添色。后经年累月大家渐渐不记得这幅大观园图了。惜春姑娘见老太太再不提这幅画说不得散漫下来，后抛大观园图于缀锦阁中。可说打从惜春姑娘画好这幅画很少有外人看到它。宝玉、宝钗、探春等人也终未细细赏鉴。直到一个月前探春想到这幅图画它才得见天日。几年来这幅画因混在缀锦阁的杂物间已蒙了厚厚一层灰尘找到它的人也不及细看。这几日几经擦抹刷洗，又镶嵌在雕龙画凤镂金嵌银的楠木框内方显它的珍贵与精美。今日当众人立在画前由不得一一感慨嗟叹。 

只不过当下在场观赏的人只有二老爷细细的品鉴，贾赦大老爷与贾珍、贾琏等人加以那些仆人小幺儿只从轩竣的楼阁和巍巍的假山及奇花异草上看些热闹罢了。待老爷大爷们出了大观楼来在含芳阁的抱夏内坐定，缀锦阁里的太太奶奶们及一众丫鬟媳妇儿才进入楼内观赏。等她们欣然雀跃追扑画前只听探春姑娘惊喜道：“快看这秋爽斋里我们正在扬声吟咏呢！”大奶奶与宝二奶奶赶到近前只见秋高气爽的秋爽斋内临窗长长摆了一张花梨大理石几案，案上摆放了数方砚台与森列的笔筒。一旁的书架上摆了满满的书。里边宝玉、宝钗、黛玉等等海棠社的人一个个姣花软玉一般或钗环摇摆或裙带飘曳处处红飞翠扬。只见他们有伏案疾书有纤笔蘸墨，有托颌冥想有举笺吟唱坐俯站立各个不同，又见颦笑不一呼其欲出简直一一立在面前一般。宝钗等人还不及细看听一个丫鬟说：“我们可也在这藕香榭里吃酒斗草呢！”一语未了众人已见跃在池中的藕香榭内一众嬉笑着的丫鬟簇围着“斗草”。亭下鸥鹭嬉波绿水荡漾，一旁的山坡上桂花飘香。 

看到这里探春、宝钗等人哪还念及什么姑娘奶奶一抛骄矜拂袖乱点。忽见上方大观楼内旌飘蟠龙、幡飞鸾凤处处金碧辉煌，宝玉小儿一般仰面偎依在元妃怀内。遂见雍容华贵的元妃头顶凤冠身着霞帔坐在上首的鸾凤椅上轻拂宝玉，下面两排敬谨地坐着老太太、邢夫人、王夫人与奶奶姑娘们像寒喧叙话的模样。忽听众人围簇着的王夫人颤颤的叫了声：“我的儿啊！”泪水已扑涑涑滚落下来。大奶奶与一旁的平儿忙扶着大太太与二太太到后面的绣凳上坐下。探春姑娘与宝二奶奶一同到后面安顿妥当复又回来，想着昔日晋见元妃的形景她们也禁不住一阵气噎喉塞，画在人不见都说不了的感伤。 

探春姑娘见众人难过忙拂袖向下，遂见栊翠庵内丰润飘逸的薛宝钗与娇袅不胜的林黛玉在细品茗茶。只见妙玉身着月色素袍手执雕漆填金云龙献寿壶面向宝黛从风炉前欣然过来。薛宝钗坐在榻上玉臂擎着珍藏斝细细品茶。对面蒲团上的黛玉姑娘微握杏犀盉慢启丹唇，那莺莺细语像已响在耳旁。“啊！颦儿，你如今可还好？”薛宝钗惊叹一声不禁拂袖抹泪。探春原要引开众人对元妃娘娘的悲感与想念，顺手一带却点向了栊翠庵。再不料这幅画面又勾起了宝姐姐对黛玉的怀念。听谁说句：“快看，宝二爷与晴雯他们在干什么？”一个丫鬟嬉笑着回道：“这还看不出？互挠痒痒肉呢！”小丫鬟的话才一出口，大家已看到怡红院敞开的门槛里忽的跃出身着水红小袄的贾宝玉一腿跪在软榻上倾身向前，双手握在嘴边对着晴雯、麝月吁吁哈手。晴雯只穿葱绿杭州紧身袄，红小衣红睡鞋披着头发与麝月抓向芳官的胳窝。芳官穿着散花红绿小衣仰在榻上笑的喘不过气来。窗外两厢挂着一排鸟茏，里边各样名色的鸟雀样样具全。“太可乐了。再想不到他们这么能闹，究竟一个女儿国的再现图。”这句话便为探春姑娘的真情流露。素日沉厚贞静的姑奶奶这会儿终也掩不住姑娘的纯真情肠。怨不得这位大家闺秀又统制府的少奶奶不拘笑说，敢或那些丫鬟小幺儿们早已拍手打掌笑跌在一起。再不料前面画风一转潇湘馆内业已秋风细雨愁煞人。只见一片婷婷玉立的湘妃竹在斜雨洒窗里愈加青翠，翠竹对面的蝉翼纱软帘旁弱柳扶风的黛玉姑娘依在窗台上托颌蹙眉觅闲愁。窗外廊台的架上一个红顶绿羽的八哥蔫蔫地像替主人觅愁。窗户内隐约可见紫娟微颌在风炉前搧火煮茶，茶壶内袅袅的水蒸汽已溢出徐徐茶香。 

遂见这幅画面的上边漫过一片嫩绿已经丽阳高照，在一片奇花异草的掩映中那整齐的分畦列亩内色色的菜蔬浓郁葱茏。悠忽景色一变对面栊翠庵附近皑皑白雪的山坡上一系大红披风不禁把众人的看点引向那幅艳雪图。只见上边银砌的漫漫雪坡上薛宝琴披着大红凫金裘袅娜翩跹的遥等在那里，身边一个小丫鬟抱了一束红梅。后面转出着大红猩猩毡斗蓬的贾宝玉。只看那洁白的雪色衬出俊美的小姐，又有这件艳丽的衣裳，后面加以娇艳的梅花却比老太太房里挂的（艳雪图）还要好看。 

看到这里大家岂不知老太太曾嘱咐惜春，大观园图上必要画上这幅画面。遂宝二奶奶长长叹了声禁不住想到了老太太那句话：“那（艳雪图）上哪里有这件衣裳，人也不能这样好看。” 

忿怨激射里探春等人像已听到了老太太的话再禁挡不住一阵酸楚与忧伤。忽听又一个丫鬟惊叫道：“到底刘姥姥的一跌才好看可笑。”遂见下面的甬道上丛丛簇簇的丫鬟媳妇儿们围簇着掺扶着老太太的凤姐与形夫人、王夫人等一众姑娘奶奶们珠围翠绕的过来，终让人笑软了的刘姥姥插着满头各色菊花仰面跌在辇路下的青苔小径上。大奶奶说不得笑的娇喘微微道：“这里可不对景了，刘姥姥分明跌在潇湘馆里的青苔路上。”听这话宝二奶奶不禁接了说：“大奶奶这话可说错了。画画儿到底与我们吟咏如出一辙，总不能应着景一笔一画画下来吧。可说我们人人在秋爽斋里都如画上的样貌吗？”“经宝二奶奶这般一比我再不敢给你们当监社御吏了。” 

说着已听众人在一片哄笑里纷纷分争较证。有说怡红院里的形景可笑，有说那艳雪图好看，又有人推重藕香榭里热闹。只听还滞在大观楼内的贾环哼了道：“凭怎样也都不如刘姥姥那一跌可乐。”探春姑娘见贾环在这里胡缠由不得说道：“你只知道乐还知道什么？还不快到老爷那里奉承！”贾环见说禁不住唧哝句：“谁能像你只会洑上水。”说着一溜身形跑出大观楼。 

宝二奶奶见众人打掌跌足笑闹一团禁不住想：到底我们府的探春姑娘内里的丘壑再不能比，只这一张大观园图已让大家神彩飞扬。老爷太太看了敢不会受些勉励重提家道复兴的兴致？只惜春姑娘有这样的能干与才情反倒看破红尘入住栊翠庵。明日我与三姑娘必要生个法儿让她精爽起来才对。想犹不及只听探春姑娘在后面统观左右道：“宝姐姐你来看，站在这里忽觉这楼内怎么这样不对趁呢？”宝钗她们听这话忙移步过来看了方说：“显见得对面的墙上恁萧瑟了。”两位奶奶见探春只管嬉笑知她又生机才便嗔道：“姑奶奶一经嫁入统制府恁能弄鬼。又有了什么好主意还不快说，别等闷出毛儿来可值多了。”探春听了大奶奶的笑说由不得道：“都说我们府的大奶奶面善厚道，敢情承她说出的话顶逗乐了。什么叫闷出毛儿来，闷出毛儿也都只在你们房里的书桌上。说明白了少不得还要到缀锦楼内找一找才对。”宝二奶奶见说越发摸不着头路，不禁懵懵地看着他们府的姑奶奶。 

大家正逗闷只见莺儿、翠墨、碧月一个个端上绣凳，跟姑娘奶奶的小丫鬟们忙到缀锦楼下捧来热茶。探春她们遂坐在大观楼的几案前各端茶水细品慢饮。大奶奶从她的贴身丫鬟碧月手里接了茶呷了一口说道：“敢或我们府的姑娘一变人家的儿妇越发会打卦了。你可逗闷呢或让我们猜谜？”探春姑娘原不惯嬉戏笑说见大家红头急脸的一副着急模样方笑了说：“这大观楼内一边墙壁上镶嵌了这幅大观园图，对面墙上可不过于冷清了？我们何不把头里咏的那些菊花吟书写出来一幅幅装订齐整了镶嵌在对面墙上？这样究竟才双壁映辉了。”“真真我们的三姑娘机才能想出这宗儿，我看行！”宝二奶奶也幸喜不已道：“莫说行，只怕唯有这般了。可到哪里找人书誉呢？”“宝二奶奶怕高乐糊涂了吧？怎不知我们府里还藏着一位才女呢！”两位奶奶听探春这话由不得问：“你可说的惜春姑娘？只她画这幅大观园图那年依然一位贾府的千金小姐。可如今只会念阿弥陀佛还能帮咱们整这个？”宝二奶奶沉吟了一会勤谨的说：“左不过我们再到栊翠庵正经下个气乞恳她，任她怎样看破红尘与情淡性冷再不会不念及家道复兴。不过距中秋节只几日的限，再怎么赶只怕也赶不上趟了。”探春接了道：“我们原不打点赶在中秋节前誉好，近日这幅大观园图够众人热闹与赏鉴一阵，横竖重阳节里不耽搁大家品赏那些菊花吟。” 

几人才说到浓快处只见莺儿急急的引秋菱与文杏进来。文杏提着一个上下几层的锦盒，秋菱向宝钗与探春福了一福说：“姑娘，太太怕您胃口不好，让我提来了绿豆糕与山楂鸡油卷。”说着已揭开文杏手里的锦盒，忽见冒着香喷喷热气的绿豆糕，下层还有金黄的鸡油卷。遂已有几个小丫鬟捧着漱盂巾帕等姑娘奶奶们洗手漱口。宝钗见了便说：“妈如今只忙这些，给她说过多少回了，府里好吃好喝的每日在我房里的炕桌上堆的小山一般，既都酸酸甜甜终吃不了几口，她一把年纪了整日还忙手忙脚。莺儿，你先带着秋菱与文杏把锦盒提到外面缀锦楼的抱夏里让太太们先尝尝。禀明太太，我们立等过来。”莺儿听了忙盖了锦盒与秋菱文杏出了大观楼一行赶向缀锦阁。 

遂见几人起身打点着出来，宝二奶奶回身远远问了大观园图前看画的锄药说：“焙茗与扫红呢？知会他们这几日好生看着这幅图画。才刚镶嵌齐整别让毛手毛脚的小幺儿们给弄坏了。”锄药应了声一径出了大观楼到老爷太太们那里找焙茗了。 

几位姑娘奶奶扯衣拖裙的从大观楼里出来摇摇拽拽行向缀锦楼的一路上依然念叨着提书菊花吟。大奶奶戏谑几年前这大观园才盖了一年，惜春姑娘却画了一年多，只怕这菊花吟也要经年累月才能写好。“要写也不难，怕只怕她弄左性不接这宗儿，但凡她应允下来横竖几首菊花吟想也不会耽的太久。等我们吃过酒赶热灶到她那里说说清楚。”宝钗她们一行说着来到外面见行台上杂耍的艺人正在翻跟头爬竿，前面一层层围的水泄不通，跟老爷太太大爷小姐的丫鬟小幺儿们趁便都跑在这里看热闹。只见他们一个个共相笑语幸喜的跌足打掌声音都喊岔了。 

几人来到缀锦楼下，莺儿急步接迎过来。王夫人远远见了扬声说：“都快过来歇歇乏，忙乱了这么一回只怕累着了。”探春姑娘忙上前接了太太的话说：“太太哪里怕我们累着，生恐累着您的小孙孙吧？”一语未了只听珍奶奶啐了道：“姑奶奶今儿越发逞脸了，别嗔着我多嘴。你当凤丫头与老太太逗闷呢！还不打嘴。”珍大奶奶面上虽带着笑可这句话到底含着嗔怨。探春见说知今儿喜幸的有点不像了不禁红了脸。再不料素昔不惯笑说的二太太忙接了道：“原该说说笑笑才对。我让姑奶奶这样的，怨不得她。”说着已见一排排小丫鬟们提来盛满酒菜的镶金大菜盒，遂丫鬟媳妇儿一顿到桌前安箸摆酒。缀锦阁与含芳阁的抱夏内老爷太太等众各猜拳行令闹热非常。 

吃过庆典酒探春姑娘与大奶奶、宝二奶奶派人打开缀锦阁，随一众丫鬟仆从找出抛在里面的一首首吟咏。一个多月后惜春经探春姑娘督导与帮忙终究提书了一首首菊花吟。只见书誉的齐整飘洒，遂左右对趁横竖相宜地镶嵌在大观楼内大观园图的对面墙壁上。进入大观楼方见左书右图蔚蔚壮观。想要见画上的人横竖能到这里与其一会。后一众小哥儿姑娘们及重设的家塾学房里的学童小爷都到这里面壁吟咏皆为后话暂且不提。要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四回 凸碧岗赏月庆中秋，栊翠庵夜半棒声起 

话说这日大奶奶、宝二奶奶与探春姑娘吃过席酒虽已乏累，为提书菊花吟说不得再到栊翠庵里劝说惜春。若让外面人提书众人看了却有点不像。可说大观园图若非府上的惜春姑娘所画只怕大家不会有今日欢呼雀跃的热闹形景。 

两位太太与珍奶奶等众离开缀锦阁穿亭过院来到园里的角门，门上的几个婆娘见了忙一行迎上来一行说：“托太太的福，今儿园里又热闹起来了，可到上夜的房里喝口茶歇歇乏吧。”珍奶奶见说接了道：“妈妈怕高兴过了恁不知大体，太太们累了一晌，能在这里和你们打卦？好生看你们的门吧。”几个老婆打了哈哈看着太太一行进了府里。嘴上念佛道：“阿弥陀佛！亏这园门又开了，不然咱几个老天拨地的只怕还在家里横躺竖卧呢。日后咱老姐们儿可又能抹牌吃酒了。”一个婆娘忙拦了说：“你不想吃这口饭了？才当了差别混说胡唚给闹幌了。”几位高兴的笑说闲谈不提。 

王夫人一行才到门首房里的彩云等一众丫鬟忙接迎出来，等太太奶奶们坐定香茶一一奉上。邢夫人略坐一会起身回了北院。见太太乏累珍奶奶带着姬妾佩凤、偕鸾和一众丫鬟们也出了上房，一径到垂花门坐车回了宁国府。平儿带着姐儿与丫鬟小红、善姐儿等摇摇拽拽回了院里。 

且说探春姑娘与大奶奶和宝二奶奶别过太太带着奴婢一径行向栊翠庵。当来到沁芳闸见山坡上两棵桂花树花开正浓宝二奶奶禁不住说：“今儿咱们社里的人再聚不齐，不然邀一满社的桂花吟才好。”探春姑娘因笑道：“横竖别提这茬，不然我的诗性可又发了。”说着一面想一面朗朗念道：“花苞累累意犹酣，秋高气爽八月天。不与七彩争艳色，满树儒黄香飘远。”下边唧唧哝哝总也诌不出来，因说道：“敢情几年不吟咏竟意懒口笨起来。”宝二奶奶也不答话积捻着续道：“撷来一簇擎在手，芳蕊吐馨浸衣衫。敢疑山涧鹿射香，淡淡一缕醇又甘。”一语未了笑了道：“不行、不行，这后一句究竟粗俗。”大奶奶听了说：“你们今儿可省省吧，一句句大不像先了。且细想想攒着警句，过几日等宝琴和我妹妹她们到齐了，总要再齐整的吟几首才对。到那日你们两位若吟不出来我这位社长可要行罚的。” 

当年因探春姑娘偶感风寒的不耐里忽尔兴起在园内一一相邀，还向二哥哥贾宝玉写了请涵才起了诗社。遂择日不如撞日，当下众人在她阔朗的秋爽斋内一一起了雅号，大奶奶誉她本人为社长，不惯吟对的二姑娘与惜春两位学究一人出题限韵，一人誉录监场。因当日贾芸给宝玉奉上两盆海棠花遂起名海棠社。有咏海棠限门盆魂痕昏韵出了几首吟对，终有“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等妙句。宝玉回房后听袭人说起湘云便想起了这位诗翁，急的当日要接她过来。终因天色不早明日终接了来。湘云的性情男儿般的豪放，一经听说喜的当下不及推敲一面只管和人说话，一面早已和韵起了两首咏海棠。因又罚个人一个东道邀了一社，才有了如今一首首的菊花吟。 

想犹不及宝二奶奶因说道：“依云姑娘的性情今儿必要来的，只她夫君才刚离去，倒有些怠惰散漫，究竟发狠再不改嫁。也因公婆拘的紧再难像头里那样随性。不过她说中秋节必会来。”说犹未了只听分派在沁芳溪一带正在河边打涝水草秦显家的与山坡上植树的媳妇儿老远迎过来打千儿道：“给奶奶与姑奶奶们请安了。”问她们这点怎还不回家吃饭秦显家喜的回道：“只看着花浓草绿哪还知道饿，谢奶奶们想着我们，今儿手里不闲既乏累也喜幸。”宝二奶奶知道这些媳妇儿们接了园里的差役才乐着呢。“吃过饭急急的又跑了来也说不准。”背过脸大奶奶不禁笑侃了句。一路行来见不少婆娘媳妇儿们忙着补花种草探春姑娘由不得喜道：“看来这大观园横竖关不得。不然且不论府里进益，可省了这些老婆媳妇儿们多少的闲愁胡恨。”说的众人不觉都笑了。 

等她们扎挣着来到栊翠庵已累的香汗淋漓娇喘吁吁坐下来话都懒得说了。惜春见了不等多劝一口应承了她们。因惜春得悉大观园图极得老爷太太们称赏，也知道众人都极喜欢那幅经她一年多磨墨蘸笔才画好的大观园画。虽说她已看破了红尘究竟比不得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到底还讲人情。交代妥当探春姑娘跟着两位奶奶抄近路来到她们近日起坐的小花厅里歇乏。进得谕德厅莺儿、翠墨、碧月等人忙上前接过姑娘奶奶们才脱下的披风，帮她们歇在厅堂的软榻上。早有几众丫鬟奉上热茶，又有随从各端漱盂巾帕候立一旁不提。 

且说惜春这日听闻府里特为她一笔一画、一楼一阁一花一草着意画的大观园图设宴揭匾不甚幸喜。一年多来她昼念经卷夜伴孤灯，只说日后再不近红尘可着吃斋念佛修身养性。再不想今儿依然为大嫂与探春和宝姐姐流露出割舍不了的亲情。遂想起今儿清晓为大观园图揭匾曾与妙常的分争。 

庵堂庙院的幽尼僧道每日皆寅正起床洗漱整齐到大殿上念经礼佛。栊翠庵内虽未设大殿挡不住她们在禅房内打坐念经。这日法号妙善的惜春一早起来礼过佛禅定蒲团上诵经，妙常捧上一件大红满绣披风劝道：“姑娘，今儿到大观楼里揭匾，省穿的素了徒让老爷太太看着悲感难过。”妙善一怔回道：“这会儿怎又呼唤姑娘？谁给你说我要到大观楼了？岂不知我这一到大观楼可又回到声色货利场上吗？再不想你今儿依然尘念如炬，倘或这般横竖还俗罢了。”听这话妙常把脸飞红急道：“但凡我今儿所说都为着姑娘，且不论老爷太太只那府的大奶奶敢不会怨忿？又说出些难听话也未可知。”惜春不听犹可听了这句气的一发黄了脸因说道：“凭她什么奶奶，饶在府里她还拘管不了，今儿承太太见怜让我入住栊翠庵带发修行，她又能怎样？日后但凡还跟着我再不要提这些了。”一语未了只见探春等人已娇喘微微的进来。惜春原不打算看什么揭匾，这会碰在气头上说不得性冷情淡地回了她们。 

这会想着头里姐妹们一同吃一同起坐一同嬉戏的形景，想着将要提书菊花吟凭她再性冷情淡却禁不住落了泪水。这景况一年多来再不曾遇到过。惜春曾起愿般的说但凡她出家再不会恋那红尘火坑。却不料今日见探春姐姐与奶奶们乏神困腿地找来，到底不忍不等劝说一口承应了下来。探春她们出门后惜春姑娘忙禅定蒲团上一句句念佛只怕又要尘凡顿易。 

惜春既承应了说不得只能着手提书菊花吟。落后她日间忙着磨墨捻毫俯案疾书，夜里加急敲锺点磬诵经念佛以补当日功课。身旁虽有妙常端茶倒水勤慎奉恳，究竟淡漠的再不与栊翠庵里的僧尼们多绕口舌。饶这么着她今日依然扎挣不开红粉钗裙的烦扰。想着极早把一首首菊花吟书誉出来再不近红尘，再不念什么姐姐妹妹专致唱经念佛修身养性。 

且不提惜春怎样为提书菊花吟烦恼。再说那日贾赦、贾政带着家下人隆重揭开大观园图上的锦袱，见琳宫绰约殿阁巍峨的大观园图耸立面前由不得怔了，身旁的贾珍、贾蓉、贾琏、贾蔷、贾环、贾芹、贾兰等人皆都惊的说不出话来，遂人人追扑上前赏鉴笑说不及。当看到宝玉与晴雯她们抓痒的画面贾环“嗤”一声笑了说：“看这形景也太不像了。”说犹未了贾政哼了道：“凭他怎么不像也中了第七名举人，你可比他强，明儿也中个举人让我看看。”听老爷喝骂贾环耳面飞红再不敢则声。贾蓉却不解的问：“这上面怎不见我们爷们？我们不及也还罢了，敢或老爷也不趁上画？”贾珍究竟为惜春的同胞哥哥因说道：“想着惜春妹妹总未见过老爷进园，遂想不出老爷在园里的摸样。再说一个姑娘家怎好画我们大老爷们。只想不到妹妹竟有这个才情与能干。头里听闻大观园图画的极好我只不信，今日一见只怕我们都轻慢她了。”说着不觉落了泪水。众人想着惜春有这样的能干却遁入佛门禁不住一片唏嘘嗟叹。 

贾赦、贾政喜幸不已里忽听这话由不得一盆冷水泼在头上遂默默不语。忽听贾兰说：”听闻姑奶奶还要把她们写的菊花吟镶嵌在对面墙上。日后我们想学吟对只管来这里请教罢了。”这年临场贾环因重孝在身未能赴考对宝玉与环哥儿的高中一直耿耿于怀，总要找贾兰的晦气因说道：“这话听谁说的？显见得你扯谎。”“谁扯谎，我在路上听探春姑姑积捻着说的。”众人再想不到兰哥儿条个还未长齐竟能得中举人，如今还这样谦恭皆都称赏敬服。只说今儿大家已为大观园图喜幸不已，若对面壁上镶上菊花吟可不把人高乐坏了。探春姑奶奶再不料她才想到的机处却让兰哥儿给泄露了。说犹不及贾环、贾兰已兴的挥臂乱点，只管说他们曾也在藕香榭里吃酒猜拳。若把他们热闹的形景画在图上必也好看。见大家高兴贾珍由不得喜道：“一幅画已让众人欣然雀跃，且等惜春妹妹把菊花吟提书出来岂虑我们府家道不复兴？”贾琏忙也接了说：“日后重整家塾学房，可让兰哥儿众侄好再念书，等来年大比兰哥儿必能高中进士加官晋爵，又何愁我们的家道复兴？”只这一句话早让大老爷与二老爷笑的合不拢嘴不一一细述。 

只说中秋节这夜园门大开，甬道两旁高挂的大红灯笼两条红龙一般把大观园照若明昼。一路上早将羊角灯、玻璃灯、戳纱灯或绣或画或堆诸灯挂齐。凸碧岗附近的嘉荫堂台前的月台上焚着斗香秉着风烛，一排几案上陈献色色的瓜果月饼。地下铺着拜垫锦褥，邢、王夫人上香拜过，珍大奶奶与一众奶奶姑娘们一一向上磕头顶礼。遂大太太二太太早有众人围簇着进入嘉荫堂吃茶歇脚，只等大家到齐便到山岗上赏月。乘早遣人到凸壁山脊的敞亭前铺设。 

须臾贾赦、贾政带着众哥儿爷们俱已到来。便有一众婆娘媳妇儿们秉着羊角手罩灯在前引路，彩云、莺儿等众丫鬟围簇着太太奶奶们从下逶迤而上直到山脊凸壁岗的敞亭前。只见亭前平台上罗列着桌椅，遂见屏开孔雀褥设芙蓉。将到一更却见风清月朗银河微现。贾赦、贾政等男相来在屏风一端团团围坐。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一众女眷坐在屏开平台的又一侧。今儿王夫人兼着人稀特命周姨娘、嫣红、翠云、佩风、偕鸾等众姬妾一同前来共相笑语图些热闹。巧姐儿携了才又派人到乡下接来的青儿。两边屏风内皆一色圆桌圆凳喻意团圆。桌上铺了掐金满绣的排穗大红锦布，桌上一一梅花样、莲花样的掐金圆盘内盛了各种名色的果品，中间叠放整套的月饼。敞亭内的两张条几旁几个丫鬟忙着烫酒烹茶。 

见老爷太太们坐定丫鬟媳妇儿一一托盘奉酒敬茶。贾赦呷了口茶水便学老太太命人击鼓传花，花传到谁手里便饮一杯酒说出一种花草，花草名色中不能带“花”与“草”。遂头起贾赦传到贾政手里一一传过复到贾政手里住了，二老爷笑饮了一杯说句：“步步高。”贾环听了不禁暗暗唧哝：“哼，整日里只想着高官显爵。”遂又向下传，不知大家想听贾赦的口才或逗刚回来的大老爷高兴，花恰到他手里停了。贾赦到底吃了酒说道：”夫妻蕙”。落后贾珍说了“郁金香”、贾琏说了“九月菊”，接着到了贾兰手里。只见这位小爷婷婷玉立的站起来依然一副玉树临风的清奇模样笑饮了一杯道：“蓝玫瑰”，众人一怔只听贾蓉拦了说：“错了、错了，只见过红玫瑰黄玫瑰，谁见过蓝玫瑰，罚酒。”贾兰见大家疑惑忙一乐辩道：“众人只说见过红玫瑰，怎知那深深的色泽里微露一些幽幽的蓝色极漂亮好看了。”众人一想像也见过那幽幽的蓝玫瑰算他说的对景。贾琏因笑道：“敢情我们府的举人说出的话也端的与众不同。”二老爷见说禁不住接了道：“因兰儿中了举人下回该咏月一首才对。”贾兰说不得只好笑答。 

接着花传到贾环手里偏又住了，贾环想了想忽的说：“国色天香。”“怎又出来一个国色天香？显见得你淘气。”听老爷苛责贾环不服的较证说：“国色天香都不知饶还要嚷人。”贾政见他不服只好说：“罢了，也算你过了。下回罚你也咏月一首。”贾环只道晦气，因想不到老爷会在这里等着他。 

说犹未了花又传到贾蓉手里，只见他喝了一口酒急了说：“满天星。”众人又一怔再也猜解不来什么花叫满天星。贾蓉因笑道：“逗大家高乐呢，只我说的再不会错，那满树的桂花可不像满天星？”“不像、不像，桂花带着微微的淡黄色，岂能比说星星。””贾政忙接了说：“饶也算他过了。只蓉儿必再饮一杯方可。下面不比传了，且听环儿与兰哥儿吟月可好？”贾兰不等众人应允便立起来朗诵：“一轮明镜才捧出，照出满满一地银。银入沟渠影不见，一色秋凉伴玉魂。明镜溢出琼浆液，才携水银出玉盆。沟渠不沾水银色，秋凉横卧乾坤门。”众人听了不拘怎样只道好。贾政却嗔道：“搁泛泛人这首（咏月）也还罢了，只出于你一个举人的口便离的远了，我知晓你不惯吟，日后好生念你的书吧！环儿可也有了？”贾环因见贾兰的这首（咏月）饶还不能讨老爷高兴便积捻着说：“有倒有了，不过与兰哥儿的还差着呢，可只有它再不能了。承老爷不生气才敢念。”“老爷再不会生气，你只管念来。”听大老爷放话贾环方唯唯诺诺吟道：“一副玉镜镶中天，临照玉兔卧树边。慌慌只管捣药忙，药香如银溢出盘。玉镜不力向下坠，云絮缠绕护两边。镜中幻影看不真，玉兔躲藏树亦颤。”贾政见贾环额头冒汗不便为难他遂岔开了话题。落后已听贾蓉与贾蔷等人吆吆喝喝猜起拳来。 

这边的围屏内邢夫人、王夫人不惯热闹，薛姨妈因薛蟠闹的不像败落了家产满腹烦忧，虽被太太请来却禁挡不住气堕。几位姬妾在太太面前岂敢轻狂。巧姐儿尚嫩，只大奶奶与宝二奶奶究竟闹热不起来，况宝钗依然为宝玉出走悲感，人人只承奉的笑说闲谈，或执杯饮酒或品赏月饼或吃一些应季的果品。到了二更凉意上来彩云等贴身丫鬟忙帮太太奶奶们添上披风与斗篷。遥遥听到月台的那端贾兰与贾环咏月宝二奶奶由不得向众人说：“咱们怎不也对月和上一首？不拘规矩不拘谁人只要接得住只管接下来。我这里起个首句：“银辉临窗见秋寒”，大奶奶紧接道：“软依门框窥玉盘”。佩凤略一积捻接了：“云织帘笼遮不住，”巧姐儿道：“冷树玉兔清可见”。见他人不接宝二奶奶又道：“可知嫦娥安寝否？”偕鸾嘻嘻笑着凑乐说：“夜风瑟瑟知冷暖？”大奶奶因又道：“吴刚敬酒怎怠惰？”巧姐儿紧接说：“窃看柔风吹簪环。”年轻娇憨的佩凤笑了调侃：“嫦娥都安寝了，窃看柔风吹谁的簪环？”巧姐儿不服分争道：“究竟说的不知安寝否。”偕鸾接了说：“只因不知才一准见不到。”只听姐儿托赖：“吴刚敬酒中窃看的吗！不然怎怠惰呢？”听了姑娘稚气的话大家说不得都笑软了。大奶奶遂说：“显见的众人和句终有所不及，不过这句姑娘接的好。”王夫人听她们逗闷看过来笑道：“不拘怎样我今儿可算又见姐儿笑了。”遂见巧姐儿身旁的青儿靠近一步执了姐儿的手，平儿接过丫鬟奉上的热茶呈给巧姐儿，丰儿端过茶水递给青儿。 

这里且不论老爷太太们怎样饮酒高乐，下首的两条几案上也摆满了各色果品与杯盏，几前的一群丫鬟奴仆业已叫叫嚷嚷的猜拳斗草混闹在一起。将近三更众人只管嬉笑欢闹，再不料栊翠庵里的棒声顺风隐隐飘了过来。听到“棒、棒、棒”清脆的声音凸壁岗上的说声笑语渐微。贾赦、贾政见贾珍声色怠惰禁不住蹙了眉。这边王夫人见珍大奶奶不悦遂说句：“夜已深，大家该回府歇着了。”众人由不得起身缓缓步出孔雀屏。贾赦、贾政嘱咐下人好生收起盘碟一一退席不提。 

贾珍夫妇随众人馁堕的回到宁国府漱浴安歇。这日贾珍托懒也不到佩凤或偕鸾那里戏闹便来到正房睡下。头里珍奶奶惯知惜春性冷赖也劝说不了由她入住了栊翠庵，原惹当下在外的贾珍不悦，今儿听到那惊捒的敲棒声早已不耐。这会见夫君气堕饶也不敢多说一句，一行进府只看贾珍的情色见机应答。奈到安歇下来听贾珍问句：“今日到栊翠庵里可见着姑娘了？听她怎么说？” 

打从那日大观园图揭匾贾珍几让夫人到栊翠庵里探看惜春。借今儿中秋节兴起珍奶奶带人提了几样精致素菜到栊翠庵里想趁机劝劝惜春。只说有那样的才情与能干何不搬出栊翠庵，凭怎样寻个官宦府的小爷，不及了聘给才中的举人，日后顶凤冠披霞帔不说与府门争辉便也能安富尊荣。再想不到惜春听了这话冷冷的说：“怪道大爷与奶奶这样疼我，今儿带来这么多好吃的敢情有这么好的盘算。我吃不起你们带来的佳肴，也擎受不住这份错疼。倘或出来再给你们添了烦难究竟多嫌人？但凡奶奶略疼我一点便把这些带回府，横竖别给我添闷罢了。” 

珍奶奶头里早让这位姑奶奶酸过一回，只图今儿喜幸也为着姑娘既有再多的不好究竟大爷的一奶胞妹，念着宁国府人丁稀疏原不与其较证来在栊翠庵好说好劝，横竖劝过来了大爷高兴，说不得也算积了功德。再想不到如今姑娘大了大了便不念一点哥妹情谊也不该说出这么尖酸刻薄的话让人下不来台面。只见珍奶奶耳面通红一句话不说甩袖出了栊翠庵。回到府里气的一晌闷闷不舒。奈到凸壁岗上听了栊翠庵传过来的棒声哪还禁得住生气。这会听贾珍问了这么一句由不得懑愤道：“既有那样的好妹妹你该到她面前献酬才对，何让我到庵里听她排揎？敢情这会才见我好受一些又来找闷，不知你们都什么样的情肠。”遂歪身睡倒再不理论。贾珍这才知道夫人今儿到栊翠庵又听惜春批派，便也知觉妹妹再也不肯还俗了。 

且不细述他们夫妇怎生怄气。只说老爷太太从园里回来也好大的不爽快。本想让众人乐一乐精爽一些，怎知那清冷的棒声徒添懑愤与烦虑。遂一路行来也默默不语。回到府里只能气噎的漱浴安歇。王夫人躺下后展转难眠一路想着宝玉跟了一僧一道出走，敢或也出家遁入了佛门？几个月来念着宁国府才刚赏还，大老爷与珍哥儿刚才遇赦逃过一劫，两府上下也只想着家道复兴。整日里虽想宝玉横竖不敢外露只怕给众人泼冷水。每日又念着宝钗坐了胎合该宝玉给他们留下了一些念想，便整日与薛姨妈合计，到底让宝姑娘精爽起来，再好生护着些胎儿只等日后瓜熟蒂落。倘或宝姑娘能帮他们生出一个哥儿说不得又为贾府的一大喜幸。再想不到在中秋节大家一图高乐里却让一阵棒声敲散了家筵。 

来回想不及王夫人禁不住叹声叹气滚下泪来。贾政见了因说道：“好端端的怎又伤感？天色不早快安歇吧！”“我也犯不着伤感，只今儿由不得让人想起许多头里的好景来。我原要向老爷禀明，不如这会一总说了吧。想着宝玉再不会回来，合着我们也不等着他回来。只他房里的一众丫鬟奴仆也不便再等他，原都该放出可大多不愿出府。依我的打算该分派的分派该配人的配人。我房里的彩云不小了，只该配给跟随宝玉多年的焙茗。好把他们搁在正堂的二道门上。宝玉房里的大丫鬟麝月原老太太看着好拨给宝玉的，也该配给宝玉的贴身随从搁在宝丫头的门上听差，宝姑娘若或生出个哥儿他们横竖能像侍奉宝玉那样敬谨勤慎。再说府里的不少仆从丫鬟都也不小了，也该帮他们说亲配人添置在各房的二道门上。”听老爷鼾声大起夫人想他总不问家政又多日劳倦早乏困了便也睡下不提。要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五回 贾琏念旧扶正娇妾，平儿怜贫喜纳义女 

话说这日大奶奶、宝二奶奶与平儿等一众儿妇一早来到上房给二太太见礼请安。王夫人遣小丫鬟到北院请来邢王人。见丫鬟媳妇儿一一提来锦盒因说道：“今儿都在这里吃饭，过后把各房到年纪的丫鬟仆从斟酌一下，合该帮他们说亲配人安置妥当才对。”说着已见大太太邢夫人穿戴整齐一脸严谨的进来，王夫人忙差人到后房把太太奶奶们的早饭传唤到这里。遂见一排排奴婢媳妇儿提了各色锦盒进来，彩云、玉钏、莺儿等一众丫鬟忙拉桌摆箸，一色小丫鬟各持漱盂、拂尾、巾帕侍立一旁。邢夫人见了便说：“我已吃过了，你们乘热快吃。”遂坐了一旁的榻上。太太奶奶们净了手各坐炕桌前听二太太道：“我今儿特让后房煮了红米粥，彩云快盛给大家看好不好喝。”说着又把一碟精致小菜让莺儿端给宝姑娘。等众人吃过饭起身漱口擦了手一众丫鬟忙撤过桌椅。王夫人、大奶奶与宝二奶奶等人才又一一落坐。遂各房的太太奶奶们说不得逐一合议到了年纪的奴婢，又一一配定预备在各房内或各处二道门上听唤暂且不提。 

且说贾琏因近日帮着赏还家产、安置上下、庆贺团圆、整理大观园、中秋节摆酒赏月等忙乱的脚不停歇。可说他如今历经了抄家、姐儿差一点着了大舅哥的道羊入虎口看开了许多。遂昔日那些眠花宿柳等淫约习性敛了一些。究竟也庆幸能遇到平和宽厚的娇妾平儿。且不论平儿头里在凤姐面前暗暗帮他多少忙又解他多少烦虑，只极力护佑姐儿这一宗上合该重谢。不禁乞恳老爷太太要扶正平儿，日后再不以姬妾对待。不过若说琏二爷合该扶正平儿倒不如说贾府上下人早看准了这个定局。饶这么着众人得悉上敬下怜的平儿将要扶正人人喜幸的拍掌称扬。可贾琏不声不响地认平儿为妻到底亏待了她，岂不大摆筵宴明堂正道的扶正平儿？横竖让大家知道她不负府上这般厚待、也让平儿日后能与府里的奶奶们平起平坐。这日贾琏乘早来到老爷的外书房请过安禀明要在他的院里设酒庆贺，好让老爷太太及合府上下人等为平奶奶当个证见。 

贾政素昔总不过问这些，今儿只等着府里人精爽起来因说道：“素日惯听太太称扬她，又闻她为着姑娘前后奔忙，你原该厚谢她，只不可过于骄奢。别说你今儿拘了手，官中横竖虚亏难给你补赏。再也该让珍哥儿帮你打点着才好。”贾琏忙答道：“老爷说的极对。依如今府里的形景凭怎样侄儿也不敢骄奢。”见贾政应允贾琏喜幸的回到院里安置不提。 

这日平儿才从外面回来，只见面薄腰纤的丫鬟小红一径跑上前接了平姑娘才脱下的披风，又接过丰儿奉上的热茶呈上来。丰儿见她献酬气噎的退出房门唧哝句：“合着爷与奶奶都让你一人侍奉罢了。” 

这位小红原为怡红院里烧水烹茶的三等丫鬟，头里钻机着向宝玉身边贴曾让秋纹、麝月奚落了一场。因口舌锋利被凤姐看重要过来在面前听唤。小红在贾府抄家那会原已出府经一场团圆酒赖着脸皮又回来当差。今儿见威风的凤姐不在了，琏二爷身边只等性情平和的平儿照应便逞脸来在二爷与平姑娘面前献酬，倘或上到高台盘上可不趁了头里的愿？也不负那日在凤姐面前卖弄一回。所以每日紧跑在琏二爷与平姑娘的脚踪儿前后接衣奉茶。素昔房里凤姐的贴身丫鬟丰儿与善姐儿却让她挡在了后面，究竟才有今日丰儿的怨忿。 

平儿见丫鬟们在她面前像昔日她对凤姐那样敬谨由不得说：“你们快别这样，这样只当折受我呢。咱们依然像先前那样可不好？”小红素日极会讨主人高兴，也很知眉高眼低笑着上来把平儿按坐了绣凳上说：“平奶奶，您今儿好歹给我们这个机会。不念着我们本该侍奉您，倘或二爷见了还当我们不会侍奉呢！” 

只说这个小红到底聪明伶俐能说惯道。头里只为她嘴甜又会说话二奶奶才从宝玉房里要了过来。她原也争强只因到宝玉房里日浅横竖让袭人、晴雯等一众大丫鬟们挡着总到不了宝玉近前，但凡进房门一步也要被麝月、秋纹奚落几句。幸被凤姐看中过这边来只当攀上了高枝。只说侍奉二奶奶几年得个好处。后又与二爷与凤姐器重常来讨好的贾芸偶遇，也为着她与贾芸你情我意曾几在二奶奶面前为他传话。当下小红也不曾想要怎么样只为意照不宣的那份情肠。所以每见贾芸前来她只觉面热耳烫由不得上前传话想帮他一把。再想不到落后贾芸因恨怨凤姐与姐儿一同舅老爷、舅爷里外串通欲卖姐儿，万般不对还好说只这一件岂有琏二爷不恼不恨的道理？也怨不得小红瞧不起他再不多看贾芸一眼。想不到落后贾芸不知悔过还算罢了，竟想要小红帮他求琏二爷宽恕，想承二爷不记前嫌再看重他。 

这日贾芸不知在哪里弄来一瓶上好的茯苓霜揣了袖里，躲在府门口见贾琏坐车出门忙到二爷的二道门上叫一个小幺儿说：“可见着你们院里的小红姑娘了？敢烦叫她一声，只说街上的芸哥儿来找她。”贾芸本想小红原有意与他，只道日后能混出个模样到二爷面前求聘小红为妻。再不想凤姐不提携他、姐儿见了他只会嚎，因生恨由不得在姐儿身上想辙儿欲摆她一道一泄懑愤。到今儿却弄了个不长脸徒让二爷恨嫌他。赖着他头里为贾琏跑腿弄些差役，今儿若不把这里的扣解开只怕日后再不得用，终究也得不到面细腰纤窈窕袅娜的小红。说不得只管粘着小红不怕她跑了。今儿趁二爷出门便偷偷进来要见小红，想着讨她一句话才得稳妥。再想不到小红近日才恼着贾芸让猪油给蒙的，到底干出那不长脸的勾当，不料贾芸竟还腆着脸来找她。况她如今早想一变为凤凰哪还理什么贾芸，遂向那个传话的小幺儿说：“可胡缠，谁认得什么芸哥儿。”说犹未了禁不住想：日后他总鬼鬼祟祟来缠磨该当如何呢？且别说让人混嚼舌头，只怕搅了本小姐的好梦。再不及让他带累招二爷恨嫌却值多了。顶要紧的只怕二爷疑她与贾芸一路怎生了得？说不得必要想一个法儿别让他再来混找才对。遂急急的撵上门上小幺儿道：“且慢，等我到外边给他说。” 

小红满面恨怨的出了二道门向立在门边的贾芸锋利尖酸的啐道：“呸，怨不得我当丫鬟的看不起你，你怎能让猪油蒙糊涂了，今儿还有脸进这道门槛？日后你可再不要进贾府的大门了，别让这里的上下人看你不起。但凡让小幺儿们认出你来吐你一脸唾沫也说不准。”一语未了扭细腰甩手进了二道门，气哼哼的再不回头看贾芸一眼。贾芸原也为贾府的正宗侄孙，再不料今儿能让一个丫鬟骂的这么难听，不禁把脸飞红气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只得摔手跌足一溜身形出了贾府。只说小红因姐儿的那起公案再瞧不起他，再想不到小红人小机才早想当这院里的娇妾了。 

且不细述贾芸怎样懑愤又怎样忿怨小红。可说小红极聪明要强，不然在怡红院里也不会向宝二爷身边缠磨。如今她已不小对日后的头路哪还省得了算计？先前在宝玉房里只一个二门外烧水烹茶跑腿当差不如流的小丫鬟，也只配秋纹一行人耻笑奚落，想进里一步且别说侍奉宝玉吃喝穿戴只怕端茶倒水再也不能的。后偶遇凤姐身边抓不着人让她跑了一趟差，凤姐喜她聪明伶俐口里尖快便从宝玉那里要了来，只道日后跟着凤姐也挺起腰身显摆几日给秋纹她们看看，再不料凤姐逞能争强偏累坏了身体归了西。小红恨天怨地只怪命不强，不然怎才上了高台盘却又摔了下来。在她的恨怨里二爷的姬妾秋桐嚷着要随家人出府，今儿琏二爷又要扶正平儿，合着这院里可不显着姣花软玉一般的她了？她比俊秀窈窕的丰儿也差不到哪里，别说房里加以善姐儿在内的一众小丫鬟，只怕日后这房里再少不了她。况知琏二爷风流贪淫惯招荤腥极好眠花宿柳，头里鲍二家的和多姑娘还向他房里拉呢。日前她只怵凤姐那位大醋缸，今儿二爷身边只承应着平和宽柔的平姑娘。饶她不敢说貌若天仙却也年轻俊美，日后打扮的妖调一些不怕二爷嗅不出荤腥。倘若入了二爷的怀可不比奉恳凤姐还长脸？敢或计议妥当混上姬妾也说不定。 

头里敢知小红想不到这些，只有那美人坯的凤姐在前，又有宽柔极得上下人敬服的平姑娘随后，还有老爷赏的口角锋利的秋桐。别说她一个小丫鬟，只怕明堂正道来的秋桐也混不出来。这些还不打紧，可说贾府上下谁不知道凤姐极好吃醋调酸，也极惯谋略，早有那温柔的尤二姐折了她手里。她小红一个丫鬟岂敢想到这上面？可今儿老天像给她小红开了一个洞天由不得喜幸的暗说：只怕本小姐的好运来了。她再不趁机钻营这明道正路却负了天缘凑合的大好机处了。原极争强与聪明的小红哪还缺了这个机才。所以整日里打扮的出水芙蓉一般，总抢在大丫鬟前边献酬在二爷面前。每听闻二爷进门必摇摇拽拽的跑上前从那些贴身随从手里接过二爷的冠衣袍履迎立一旁。怎奈贾琏几个月来忙乱的脚不停歇牵念不了别的，加以平儿温存每日侍奉的勤慎体贴，小红再不能进前一步。见二爷总不瞅她便回过身来极力奉迎平儿，整日隔过丰儿与善姐儿“平姑娘、平姑娘”紧紧跟在平儿后面端茶倒水，倘或平儿能像二奶奶那样看重她，不怕日后到不了二爷身边。 

这日贾琏与平儿才要宽衣安歇小红在外面接过小丫鬟手里的漱盂端进里间，可平儿总不矜功因说道：“把漱浴水搁在那里罢了，敢或你们都乏了，到外面歇着吧。”小红上赶着献酬再不料讨了个耳面飞红，说不得悻悻的退了出来。可说今儿着力讨主人喜欢的小红哪还理会什么贾芸，况他又惹恼了琏二爷。 

展眼到了扶正平儿这日。只见贾琏的院里到处一片锦铟绣屏香烛辉煌。门里门外贴了双喜喜帖，二道门外搭了行台，里外各摆了几桌喜酒，又请了一台戏与几众响器与戏耍艺人，只听笛韵悠扬到处一片喜气。贾琏岂敢张扬但家宴终究要摆的，横竖也要扬鼓打锣热闹一场才对。 

这日辰初一刻只见琏二爷美服华冠携了戴金簪银彩袖飘飞淡雅若荷花垂露、娇美如杏花烟润的平儿，遂花团锦簇的丫鬟们围簇着来到垂花门各坐车上轿出了府门，一径来到北院贾赦、邢夫人这里。大老爷住的院落却让大观园隔在了北边，殿宇虽不宽大比不得府里壮丽轩峻却也样样具全。穿堂游廊、假山奇景加以亭台轩馆色色精致。进入正堂早有一众姬妾丫鬟迎了出来。遂见堂前的临窗炕上铺着猩红毡，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水红金钱蟒引枕、藕荷色金钱蟒条褥。两边各设了海棠样的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摆了红釉汝窑瓶，右边条案上青色盥内插了满满刚折来的桂花，房内倒也一派瑞霭纷呈。地下一排绣凳上搭着青一色撒花椅搭。因贾琏每日都要过来与父亲请安，平儿在晨昏定省里常来向邢夫人问安见礼皆不生疏。两人进来见大老爷与大太太坐在上首忙跪下行了大礼。邢夫人见了忙说：“快快起来。”随叫侍立一旁的丫鬟们扶起贾琏与平儿。邢夫人因纵着娘家舅爷与贾环差点耽搁了姐儿早已羞的耳面飞红，忙命人端上绣凳让贾琏、平儿坐下来。遂听贾赦道：“本想让秋桐到你身边侍奉你，再不想她福薄，既如今也不提她了。原也该今儿这样，念你院里人丁稀疏落后再挑个出脱出来的丫鬟赏在你房里。日后再不可散漫怠惰，说不得总要勤慎一些方能家道复兴。”贾琏因答道：“老爷嘱咐的对。落后我们再不敢怠懒散漫。”贾赦、邢夫人遣人拿来早已预备的金如意、玉如意各一对、赏银一封、大红绣锦与洋绉绸各两匹赏给他们。贾琏与平儿又行礼谢过重又出门乘轿坐车带着一众丫鬟仆从回府。一行来到垂花门各下车出轿步向正堂。来到上房门首贾琏让平儿略等一等，他到外书房向二老爷跪下行了大礼，贾政遂说了几句贺喜勉励的话。贾琏谢过老爷忙出来携平儿进入上房正堂。见了二太太忙上前扶到上首慌着磕头行大礼。王夫人起身亲手扶起二人道：“彩云，快给你二爷与平奶奶看座斟茶。”遂又让玉钏和早已过来原宝玉房里的小丫鬟定儿从套间拿出来一应封赏道：“你与平儿这么大的喜幸原该请来亲友大热闹一场才对，可说今儿的喜酒不能太过省俭。难得平儿这些年来上下侍奉，日后你再不可亏待她。”平儿早已感戴不已又要给太太磕头早被王夫人一把拉住。遂听平儿泣吟道：“太太这话可折受平儿了。我什么阿物承老爷太太与二爷不弃嫌，能到今日只说府里给我天大的福惠了，我岂不如但凡周姨娘等人再不比我今儿体面，平儿早已愧不敢当了。日后只怕肝脑涂地也不及报答老爷太太一二，哪还乞恳别的。”说犹未了已哽噎不住。几人才在客套只听一句：“我们府的平奶奶可在哪里？还不快过来礼敬大嫂？”一语未了只见那府的珍奶奶摇簪摆环扯衣飘带的进来。平儿听了早已面映霞色不胜羞怯。贾琏忙说：“还不及到府里向珍哥哥与嫂嫂行礼！嫂嫂却来挑礼了？”说着拉平儿与大奶奶鞠躬只当行了大礼。 

且说贾琏的扶妾庆典开了贾府先例，想贾府的宝贝贾宝玉与宝钗姑娘过礼也才蔫不响的，平儿一位琏二爷房内的小妾扶正，摆酒设席该有多么大的脸面。头宗因贾琏感服平儿，再则贾府上下人如今只嫌府里不闹热众人不喜幸，说不得才有了今儿的庆典。只贾琏再不敢叨扰官客只在他院里简便地设摆几桌。 

贾琏生恐府里忙乱不便劳烦管家赖大与来回忙碌的周瑞，只差张才与才上来的焙茗与他的贴身随从兴儿、喜儿、隆儿等在二门外接亲还礼。贾珍素昔与贾琏亲厚早遣蓉哥儿来在院里上下照应。女眷中派有头面的张才家的与彩云等丫鬟媳妇儿在二道门内奉迎。 

贾琏与平儿各院行礼回来喜酒业已备齐。琏二爷才刚坐下呷了一口茶只听二门外张才高喝：“周亲家管家驾到！”大家听了知姐儿的婆家前来贺喜纷纷向外探看。只见院门外几众仆人抬了两个沉甸甸的嵌金梨花箱笼，张才忙带焙茗上前拱手相迎，遂命人接过贺礼，焙茗引周员外的管家入坐主客席位，兴儿带周公馆的随从仆人来到院门外一边高搭的席蓬下落座喝茶。众人看到那沉甸甸的两个大箱笼只知里边贺礼非轻，再不料不只箱笼里的金银珠宝值钱，周员外的管家还亲手奉上两千银俩的封银一封。 

不知道的只说周员外财大气粗，知内情的岂不知周员外一谢神都颇具盛名的贾府能把娇若公主的姐儿许配给他们，再则到底也趁机一显他员外的富足，让贾府的众亲友别轻看了他这位贾府的乡下亲家。在众人的啧啧唏嘘里听二门外一一唱喝，下请帖的亲友一一到齐。 

贾赦、贾政、贾珍等已坐在二门外首席主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等坐在二门里的主桌首席，周姨娘、嫣红、佩凤等人坐了一桌。刘姥姥也坐在妯烟、宝琴的亲友席上。待众人一一坐定兴儿带一众男仆各捧酒端菜忙在二门外的酒桌前。彩云、丰儿、小红等一行丫鬟媳妇儿在二门内串桌布菜。遂见峨冠丽服的贾琏与锦重重的平儿携手出来依然一对新人一般一一向大家行礼，院门外几挂鞭炮声响起，遂听筝笛齐发细乐声喧。张才一声高唱：“开席了，请二爷与二奶奶向大家敬酒。”花团锦簇的贾琏与平儿说不得各在里外敬酒道谢。 

大家才要举酒庆贺只听席桌前贾琏笑了道：“我谢众人今儿能来祝贺捧场，合着大家只知道我扶妾为妻的一大喜幸，却不知今儿这里还有一件大喜。”众人见说说不得有些诧异，不知今儿这里还有什么大喜，敢或平奶奶坐了胎？贾琏听众人唧唧喳喳不想让大家混猜接了道：“敢承老爷太太们应允，因我膝下儿女稀疏，也因小女与青儿姑娘亲厚，今儿当着众人我与我们家奶奶认刘姥姥的孙女青儿姑娘为义女。日后青儿依然我们府的千金小姐，理当与小女巧姐儿同起同坐同等对待。”说犹未了只听席桌前的巧姐儿站起来向外边高嚷道：“谢谢父亲！”回身紧紧抱了身边的青儿说：“这回可好了，过后姥姥再不能把你随便接回乡下了。”青儿红胀着脸由不得也站起来随姐儿行了礼。 

王夫人见了禁不住笑道：“只知道谢你父亲，怎不谢谢你们的平奶奶！”巧姐儿遂向桌前一脸喜幸的平儿深深鞠了一躬颤声说：“谢谢二娘！”说着眼热神伤直想落泪。平儿知道姐儿想起她们一同到乡下避难的形景忙上前扶了她道：“今儿原该高兴，快别想那些闲愁胡恨。”说着已让丰儿呈上来一对玉如意与一尊玉佛赠给了青儿姑娘。善姐儿忙又端上几匹上好锦绸。王夫人见了说：“青儿，还不快认你干娘！”巧姐儿忙拉了青儿向平儿行了大礼。平儿娇怯不胜的上前扶起两个女儿由不得泪水映面。众人中有知几人患难情的禁不住吁嗟感叹。 

刘姥姥早被平儿从一旁的桌上拉过来，只听她老天拨地的说：“我原说差着辈呢，凤奶奶在那会已把姐儿记在我名下了，今儿却叫姐儿叫我姥姥，这可怎么敢当？”平儿忙把姥姥按在椅上向巧姐儿说：“姐儿，快向姥姥行大礼。”巧姐儿还未行礼刘姥姥一蹦从椅上弹起来慌了道：“这可怎的说啊，敢或叫我们村周公馆里的小爷也叫我姥姥？我的那个娘啊！这可折受我老婆了！”说着直着身向后坐皱巴巴的一双老手乱摆，那景况比几年前逗人笑的模样还可乐，众人见了不禁都笑了。 

遂听平儿正色道：“姥姥，咱原说定的。您老今儿可再别推脱了。二奶奶在那会该当与您同辈，凭我什么德能敢与您老同辈。”说犹不及只见珍大奶奶立起来说：“你们娘儿们敢或生着法儿不让我们吃酒怎的？快别在这里混搅了，我们急等着吃平奶奶的喜酒呢！姥姥，您老也快坐下，今儿放着量吃他与琏哥儿一个精穷。”刘姥姥见说想平姑娘的喜酒正该逗乐，遂来到桌前绷了脸瞪着眼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说着紧绷着面孔叉了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众人哪还禁得住早又笑软了。两位严谨的太太禁不住也笑岔了气。佩凤与偕鸾及一众大小丫鬟早已乐的蹲在了地上。珍奶奶已跌在平儿身上，平儿躬着身笑的“娘啊、娘啊”的直叫。门上的小幺儿们见了跑到二门外说：“刘姥姥又在那里逗闷呢！”贾蓉、贾环与蒋玉涵等人忙向二门里探看，见刘姥姥绷着面孔站在那里由不得也笑个不住。 

外边二老爷与众人听了才知道原来刘姥姥敢或一个活宝。怪道她能护了姐儿免入虎口、怪道急难里能帮姐儿找个好婆家、怪道能让琏儿他们敬服。头里还为贾琏认青儿为义女不忿，这会却服了。 

只说几旬过后邢夫人因席上提到了姐儿避难究竟脸上挂不住吃了几杯酒一早离了席，王夫人也因笑岔了气要回房里喝茶也退了席。周姨娘见太太们退了席也跟着退下，薛姨妈不便在这里与年轻人混搅遂也出了院门。这里珍奶奶与袭人等早已笑闹着在灌平儿酒了。一边桌上的宝琴、妯烟也已过来掳拳捋袖帮着灌酒。只见平儿揉衣搓裙娇袅不胜道：“好你个花大姐，只说咱们亲厚。奶奶们要我好看你不拦着也还罢了，怎也上赶着捣怪？看我日后还理你。”珍奶奶听了因笑道：“平奶奶，合着你意为我们家的奶奶好当啊？今儿你不喝好了，我怎对得起我琏兄弟。”说着只管端酒盏灌向平儿，嘴里说着：“三姑奶奶，快拽住你们家平奶奶，别让她跑了。”只见探春与袭人拽胳膊搂腰的帮大奶奶灌了平儿一杯酒。一边宝钗、宝琴、李琦等人看着直乐。只见平儿红头胀脸的乱推，酒水已洒了一身。袭人这会夹了一箸菜塞向平儿的嘴里笑道：“只为着咱俩亲厚我才喂你，你平奶奶今儿不吃好喝好了倒像我们不亲热。快吃、快吃。”说犹未了袭人已笑岔了气蹲在一边。妯烟已笑跌在宝钗身上，说话不及也上来敬酒。平儿爬在席桌上娇喘吁吁的乞恳道：“好奶奶姐姐们，快放了平儿吧，过后我给你们行礼还不行吗？”“什么行礼不行礼，今儿你原该与琏哥哥向我们行礼的，可这会依然迟了，再来吃我一杯。”探春笑着飘袖纤手的又举杯上来。这会秋菱也赶过来端杯道：“我也该敬平奶奶一杯。来，喝。”平儿见了嚷嚷说：“好啊秋菱，你也来抓乖，看我明儿不灌你。”见平儿再不能了一边只管乐的宝钗说：“平奶奶只怕不能喝了，我们今儿何不放了她？明儿好让她给我们行大礼。”将要出阁的李琦面带赤霞一副软怯娇羞的模样，想着众人也太能闹了。说不及也想到了落后她过门出阁的大礼。 

奶奶姑娘们直闹到外边的席散了才住手。袭人后悔不迭的乱嚷：“今儿若大奶奶与云姑娘在这里只怕才好乐呢！”一旁桌上着锦裹绣如花美眷的佩凤、嫣红等几位娇姬美妾在奶奶们面前不敢弄性，一个个弱柳扶风的依在席桌前一口口的宽斟慢饮只管嬉笑。 

刘姥姥早在太太们离席后回房里歇息。巧姐儿与青儿见奶奶姑娘们闹的不像相互笑了笑纤弱袅娜衣带飘飘的回了房里。席散后刘姥姥叮嘱青儿好生照料姐儿带着板儿与几匹锦绸，加以各房太太奶奶们送给的一个个包裹与一封封赏银坐周公馆里的车回了乡下。 

贾琏与平儿头里因有凤姐这个大醋缸总到不了一块，近日为家道复兴终日忙乱也难总共一处，今儿依然一对小夫妻般整日加糖调蜜地鸳鸯戏水不提。 

只说落后几日贾蓉哈天嬉地的来找琏二叔，听二门上小幺报：“蓉哥儿来了。”贾蓉已进了二道街门一面嚷着：“二叔，敢或认真当起新朗官来了？”一面进了房门。贾琏听了耳面飞红的忙迎出来。平奶奶听声早已回避。贾蓉见二叔面带霞色笑说道：“二叔风月场上耍惯了的今儿怎生这般面嫩？倒让侄儿猜解不来。”贾琏见贾蓉不正经笑着拉他坐下道：“可又扯臊。敢或又憋什么坏来了，不然怎么猴急的直闯进来。”“合着二叔这里为金銮殿？找您说说话也不能了？”遂凑上来这般这般的话述了一遍。 

原来街上人近日听闻皇上要为奔赴海疆平复贼寇的将领们修园立碑，整日到处打饥荒的贾蔷得悉后心痒难耐。因知贾政二老爷任工部户部朗管着这些工程，何不让珍大爷与琏二爷在老爷耳边吹吹风，哪怕拦个小工程也能捞到不少油水怕够他吃喝几年了。经几日奔忙不知在哪里弄来一架几案上的玻璃锦屏，这日夜里带进了宁国府便在贾蓉耳边吹捧道：“能到琏二爷那里让他探得二老爷口风唯有您了。”贾蓉到底非省油的灯岂不趁机得些好处？今儿由不得前来吹风。 

贾琏不听则可一听摔手道：“亏他敢想，凭他有多大的能干也敢拦那样的工程？你敢问问他能邀来什么样的匠役，我倒想替他到老爷面前打听，只老爷整日“再不可散漫、再不可散漫”的唠叨，今儿任我怎样也不敢戳这个窟窿。”贾蓉听这话不像极力攒掇说：“如今二叔怎恁勤谨？按这话倒不像先了。”“再想不到今儿你猴崽儿还能说出这话。头里我们惹的祸还小吗？且不论别的，只想想大老爷与珍哥哥今儿回不来、我们两府的家产不赏还可知这会府里怎样的形景？”一语未了贾蓉说不得也耳面飞红，沉吟了一回方说他原知道不该管闲，只让贾蔷缠磨急了，只说探听探听罢了。 

贾琏呷了一口茶叹道：“你回府里只管给蔷儿说我这里打点着帮他传话，只怕这话不好说。让他别急，日后我会想着他的。不拘怎的可别惹毛了他，可知府上头里让他与贾芸闹的恁不像了。只这贾蔷还知一些深浅好歹，不像贾芸猪油蒙的干的什么勾当。”贾蓉见贾琏眼红面青起来方知今儿莽撞了。这会只听贾赦的门上人进来说：“二爷，大老爷立等你说话呢？”贾琏回句“知道了。”遂笑了向贾蓉说：“你看饶这么几日也不让我躲懒。迟早都有一堆的忙乱。”贾蓉见说由不得红了脸蔫蔫的出门回府不提。 

只说这日大奶奶来向二太太请了安转身欲出，见她急着回房王夫人问：“敢或你婶娘又来看你了？”大奶奶见太太多怪只好承色坐下来方说要回房里看兰儿念书。宝二奶奶听了奇异称赏道：”大嫂不必着急，凭兰哥儿的勤慎再也耽不了他扬身立名与高官显爵的。” 

她们才说着散话只见彩云托了红漆楠木托盘，上边放着两个刻金镶绣的美人盒，里面盛了看着都流口水的山楂卷。只听王夫人说道：“原给宝丫头预备的，你可也尝尝，酸甜可口极好吃。合着你怀兰哥儿那会还吃不着这样好的呢。”只见一旁的几个小丫鬟呈上来漱盂巾帕，她们一一漱口净手各拈了一块。王夫人一面又问：“听说李琦姑娘将要嫁入甄府，不知可定准了日期？我们要乘早备上厚礼才对。说不定那日我也会到甄府喜幸一回。你们不知甄府今儿虽已衰落，可当年曾接过好几回圣驾呢。我们府不得了了到底才接过一回，可说李琦能嫁入原也显赫的甄府福气不小。”说着禁不住叹了几声。 

听口气大奶奶与宝二奶奶知觉太太又想宝玉了，因李琦将要嫁给的甄宝玉与贾宝玉长的一模一样，见不到贾宝玉看看甄宝玉横竖得一些慰籍也未可知。大奶奶遂说道：“太太那日能到场再好不过了，只怕我妹妹福浅，别折了她的福。”一语未了只听珍奶奶一句：“太太与两位奶奶在吃什么好吃的呢？也不叫我们一声。”说着已与平奶奶扬衣摆带的进来。王夫人忙命玉钏和小丫鬟们端凳上茶，又让彩云端来两盘黄澄澄的鸡油卷，宝二奶奶也让莺儿到她房里把姨妈才送的枣泥酸糕拿来。珍奶奶见说忙拦了莺儿道：“宝二奶奶快别忙了，明儿我不吃饭专到你房里吃那些蒸糕可好？”说着已与平奶奶坐下来接了茶水。平儿只说到大太太那里见礼碰到了珍奶奶，听珍奶奶说这里有吃好的也急着跟了来。说的门里门外的几众小丫鬟都乐了。珍奶奶听了方说：“敢或今儿都敢在太太面前贫嘴了，这样也好，省太太整日想那些不打紧的。”这些奶奶们的嘴原都上得来，今儿为逗太太高兴说不得也忌讳不了那么多了。 

几人才笑说的热闹只见素云进来说李婶带李琦、李纹来了，大奶奶由不得向王夫人笑道：“说着说着可都来了，敢情我得回房里。”说犹未了已起身带着碧月、素云出了房门。要知李婶娘她们来干什么，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六回 花袭人重游怡红院，甄英莲又当陈人妇 

话说李婶娘这趟原也为李琦的出阁来着。究竟李琦出嫁那日王夫人到未到场暂且不论。只说那日袭人与夫君蒋玉涵吃了琏二爷与平奶奶的喜酒后来到府门口忽的说：“我想到太太那里看看，听说大观楼内镶嵌了惜春姑娘画的大观园图，今儿既来了岂不观赏一回？”袭人为人厚道，加以太太昔日推重她，后又放出府准许嫁人，到底耽着她头皮薄太太让家人聘定人家后才把她接出府门。只说袭人当下对宝玉的出走痛不欲生，直到见了蒋玉涵腰间系了和宝玉互赠的汗巾方知他乃宝二爷亲厚的优伶琪官蒋玉涵，才知运数有定方嫁给了他。打从嫁出后袭人总不能与太太与宝二奶奶道声谢。那日团圆宴上虽在席桌前看到了太太与宝二奶奶，可未及开口却想落泪只问候了几句。奈到席散后原该上前与太太奶奶详叙别后情却怕冷落了蒋玉涵。这会终究禁挡不住的很想到上房看看太太与宝二奶奶。想着合府上下到处找宝二爷那几日她几曾晕倒、太太与宝二奶奶不胜悲伤的形景禁挡不住又一阵难过。听说探春姑娘为谨肃礼法复兴家道重整了大观园，她再忍不住怀念与宝玉栖身几年的怡红院，由不得忆起她侍奉宝二爷的形景，急着到大观园的怡红院内重温她与宝玉的鸳鸯梦。 

蒋玉涵岂不知袭人来到贾府的感受？可念其与宝玉相得不便较证。况他岂不想念相与甚厚的宝二爷。听闻大观园里镶嵌了大观园图，那上面有宝玉的影踪也说不准遂想：感情只你知道谢恩，怎又知我不怀旧？趁今儿我何不到大观园图前看看宝二爷以慰对他的想念。听袭人乞恳因说道：“我随你到大观园里一观大观园图可好？”袭人见拗不过他方说：“好倒好，需你出府绕到大观园门首从那里进园方可。”后细述了大观园图镶嵌在大观楼内，进园顺甬路一径向上可直达大观楼。不及了园里人必不会少可问路云云。还说她看过太太从太太房后的小门里进园，不拘迟早一准在大观楼门首会聚。蒋玉涵听了一径出了府来到大观园门前从一边的角门进园不提。 

且说袭人带了丫鬟急步行向王夫人住的上房。进门怎样叩谢与拂慰太太、怎样与宝二奶奶叙寒温不一一细述。只说袭人从太太这里的腰门一径进入大观园。进园迎面见翠幛掩映蓊蔚洇润处处软花细柳。又见绿水清溪、日映丽霞与府内阔朗的轩亭峻阁、珠宫贝阙、金阶玉甬那种豪华端的不同。再不料关了那么久的大观园依然着花拂柳恭肃严整由不得一阵幸喜。 

想着这里比从大门进来近了许多，她既在太太房里耽了一会，可路径不熟又初入大观园的蒋玉涵说不定又要登楼步阁又要观花看柳又要穿山涉水必得一大晌才到，说不得带丫鬟摇摇拽拽逶迤而下一一穿亭过院急步行向怡红院。因她与大观园感情甚厚，与这里生活过的人缱绻难舍。远远听到敲棒声又闻惜春姑娘画的大观园图极好，如今又提书菊花吟便顺路来到栊翠庵想看看她。再不料进入栊翠庵惜春姑娘却话语冷淡，又见妙常的形景不像由不得叹息着出了栊翠庵。 

袭人虽为老太太房里的丫鬟，又侍奉了湘云姑娘几年，可拨给宝玉也有若干年了，又与宝二爷有了肌肤接触虽未宣明妾身到底人人皆知。况与宝玉缠磨了几载亲厚的堪与别人不同，如今每想到宝二爷都不禁感伤落泪。今儿来到与宝玉住了几年的怡红院不及到门前已泪水模糊。 

当袭人看到一片翠绿蔚映中的红墙绿瓦早已禁挡不住的泣吟起来。“二爷，今儿袭人来了，你可在哪里！”一语未了已跌跌撞撞的追扑到怡红院门首。见门外几个年轻媳妇儿在补花种草不及回她们迎上来的一句句问候只管跌进院内。遂也不看院里忙乱的两个老妈妈只管细细的触摸一砖一瓦、门门槛槛。进入房内见一色的葱绿撒花软帘内窗明几净。早又看到一个个玲珑剔透的琴剑瓶炉贴在墙上，到处依然锦茏纱罩金彩辉煌。又见她们歇过的软榻闲寂在那里、又有那一架架的书架、一个个屏风与搭着锦袱的机括穿衣镜、蝉翼纱床帐与窗边微垂的淡雅窗帷早已不奈的啜泣不已。泪水模糊里忽见披了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的宝玉飘飘扬场迎过来说：“袭人姐姐，你不好生在家里当你的蒋太太，怎又回到这里来？噢！我知道了，敢或来讨蒋玉涵的那条茜香罗了吧？蒋玉涵恁也小气了，我把一个花儿般的花大姐都给了他，他还惦着那条汗巾。对了，那条汗巾不给你了吗？你何不交付与他？让他整日为一条汗巾叨念我？”说犹未了哈天嬉地的飘然不见。袭人见宝玉渐渐飘远一径追扑向前，嘴里嚷着：“宝玉、宝玉，你回来、你快回来！你可知道我一直系着你赠给他的这条绿汗巾吗！” 

袭人见宝玉再不理会禁不住嚎啕着嚷嚷：“二爷啊！你不念着太太、不念着宝姑娘，合着也不念及宝二奶奶腹中的胎儿吗？你让他生下来可到哪里找爹爹？宝玉，你快回来吧。宝玉啊，到底也知会我一声如今你遁入了哪里的宝刹，袭人哪怕不为着太太、不为着奶奶，只为着将要诞生的小哥儿横竖也要找到你。”只见袭人癫狂的直扑在怡红院的门槛上才忽的醒过来。袭人回想才刚的形景像亲见的一般，敢或二爷的灵知回来了？敢或他的灵知总飘游在这里吗？又何知不为他留下的那一根系牵拽着他。猜解不及袭人泪影婆娑的倒在坐榻上。曾在这榻上她与宝玉搧风添凉、曾在这榻上假寐与宝二爷怄气、宝玉也曾在这榻上与晴雯她们互抓痒痒肉疯闹。 

想犹未了袭人由不得又破啼为笑，遂抹了泪水提衣进入里间。忽见病弱的晴雯拢一缕秀发靠着一个拐枕娇喘吁吁地在补雀金裘，宝玉在榻前精细的帮她披那件灰鼠斗篷，只听袭人叫了声“宝玉”已跌在榻前，身后像宝玉轻轻的在帮她掖被。“可好些了？”袭人忽的转身却不见宝玉，只听她痛叫一声“宝玉，你今儿到底在哪里呢？”却听院里浇花的老何妈问：“谁在里面呢？还不快出来提水浇花，合着只会在里边弄鬼弄神的躲懒。”袭人忙抽身出来却见那棵海棠树枝条乱颤，袭人忙下阶玑来到近前亲热的触摸了海棠树哽噎着说：“敢或头里你枯又复茂、逆季开花可不应在了二爷身上？听说花草皆有情，你这棵海棠树枯又茂和乱开花到底想怎的？海棠树啊，我曾给你添土浇水、曾在你身上挂红锦布，也屡屡在你的浓凉里小憩眠困。一总说来也算老相知了，你可能告知我今儿宝二爷在哪里吗？”“姐姐，你在和谁说话呢？”忽见一个小丫鬟手执水壶立在身后，袭人忙笑了问：“小姑娘，你在浇花吗？你叫什么？”小丫鬟像怕生一径跑出了怡红院。袭人见了叹道：“她不认我这位怡红院的老人，我何又在这里寻什么旧主呢。”遂恍恍惚惚出了怡红院。看天色不早急步上了辇路行向大观楼。 

袭人只管提衣扯袖的着急赶路，忽听栊翠庵那边遥遥跑过来的秋菱嚷道：“袭人姐姐略等一等。”袭人再想不到能在这里碰到听说将被薛蟠扶为妻房的秋菱。 

原来秋菱也因久不到大观园来，今儿因给宝姑娘端来才蒸的绿豆糕禁挡不住想到了这里曾住过的姑娘们。到底也淡不了教她吟咏的黛玉姑娘。今儿既到了园里何不看看入住栊翠庵里的惜春她们，趁便也看看惜春姑娘提书的菊花吟与大观园图。遂从王夫人那里的腰门进来提了一盒原预备好的绿豆糕抄近路赶向栊翠庵。听说惜春几日来忙着提书菊花吟便急着赶到栊翠庵里一看究竟。又知她何不隐隐想念手把手教她吟咏的黛玉姑娘？ 

秋菱进入栊翠庵才知何来看什么惜春姑娘？左不过来看看那些她曾痴迷的菊花吟、来看看黛玉姑娘写的“问菊”、“菊梦”罢了。 

秋菱与惜春叙过寒温把绿豆糕交给妙常早已扑到一旁几案上的菊花吟稿笺前不禁看题限韵诌了起来。只听她唧哝着：“黛玉姑娘写的这首（咏菊）极好，我何不也学吟一首？”遂听她念道：“清高性情说不尽，今昔相对喜又吟。执笔挥毫竟相颂，袅娜倩影相随紧。临窗对霜才又竭，孤标傲性再难忖。梦里口中噙遗香，呢喃软语钦敬深。不好、不好，究竟太浅露了。敢或来一首（叹菊）吧！可这上面却不见叹菊。罢了只管吟来：叶垂花落秋已老，横卧竖躺奈何天。几两残瓣入汤锅，一缕香魂飞冉冉。袅袅倩影梦中游，不知今昔又何年。九秋盛景已数过，再逢重阳笑灿烂。”见不惯笑说的惜春看着她只管微笑秋菱脸一红道：“让姑娘见笑了。这还老早跟姑娘们学的，这一阵不学倒生疏了，比头里不惯吟的还差远着呢。”见惜春姑娘不答又痴痴的说：“姑娘别笑，看我再来一首（菊梦）若何？堪还高瘦一径清，约在静夜鼾声中。曾经相惜篱笆外，今又生怜起叹声。日犹探访篱圃前，愿驻南柯一缕精。醒来尤感惺相惜，不期又遇难述宠。啊？错了，那稿里题的（菊梦）我怎吟了（梦菊）？浑了、浑了。看来若想吟首像样的菊花吟再不能的。”说着由不得笑了。妙善见秋菱质朴娇憨难得乐了道：“难为秋菱姑娘了，一口气能吟出几首，虽说不上讲究精微，里边到底也有警句。”秋菱听了双颊带赤说：“不行、不行，敢或太浅露或讲不通。待我到路上再慢慢的揣摩与斟酌。”说着已出了栊翠庵，妙善一违惯例随秋菱到栊翠庵门首打恭别过。 

秋菱一经看到那些菊花吟说不得入了迷，一路行来哼哼唧唧念个不住。嘴说斟酌可再斟酌不出什么来。想着机才总有些怪，但凡略一踌躇再上不来了，况耐力限着呢。非到哪日坐下来再细细的揣摩才行。奈到远远看见辇路上急行的袭人方从梦游里出来一般，叫嚷着跑下山坡一路追来。 

等秋菱来到袭人面前喜幸不已的说：“袭人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呢？敢不会也来看大观园图了吧？”“可不来看那张图吗？不然我再不会跑到这里来的。”听袭人这话秋菱知道她还念着宝玉方说：“惜春姑娘说宝二爷原有来由的。敢或出家不为二爷的造化？”两人久不见面今儿得遇说不得手拉手娇喘细细的一路向大观楼行来，等上了台矶再也奈不住的急步踏进大观楼。进楼只见蒋玉涵痴痴的立在图画前如定住了一般，待袭人拽他一把才如梦初觉，原喜幸的要说什么看到慌着将退袅袅婷婷的秋菱把脸飞红的说：“我已看过了。请你们赏鉴，我到外边等着。”一语未了已提步出了大观楼。 

袭人与秋菱说不得急急的看向上面堪比大观园还要好看的大观园图，见上面绿翠花鲜水清山峻，又见闺英阁秀丛丛簇簇不知先看哪里才好。袭人却再不积捻抬头已看向怡红院内疯闹的宝玉身上。遂秋菱业已看到依在窗前纤弱袅娜觅闲愁的黛玉姑娘。只见两人各怀悲感泪水扑涑涑的跌落下来。倘或别人看到这些再不能相见的陈人或有感伤到底不会这般难过。只因她们两人意意念念还想着宝二爷与黛玉姑娘哪还禁挡得住伤感。落后秋菱略觉不妥的叹了道：“袭人姐姐，快看，你可还记得刘姥姥这一跌吗？”话犹未了两人“噗嗤”一声由不得乐了。袭人因说道：“那日何能想到刘姥姥落后会敬谨地护着府上的姐儿，到底这位姥姥今儿又逗大家一笑。”“若说想不到只想不到宝二爷能出家，黛玉姑娘又……。说不得老太太她们去了不说，鸳鸯姐姐也跟着去了。”说犹不及两人又落下泪水。遂听袭人说：“可说老太太常念叨猴儿般的凤姐也入了黄泉。想她那样精爽的人到底也把不定命运，饶这么着还远不如精穷的刘姥姥了。”“敢或凤姐的太过聪明耽了她也说不定。”说犹不及已看到藕香榭里的斗草图秋菱说不得踮着脚向上看，嘴里叨念着：“我倒看看这些斗草的丫鬟里可有我们俩。”袭人说一准有，因她们常在藕香榭里喝酒笑说。接着又听秋菱道：“可说只后悔我学吟咏学的迟了，不然横竖也能在秋爽斋里与姑娘们一块畅吟。”袭人听了嘲弄般的说：“这会学好了也不迟，听闻惜春姑娘在提书菊花吟，今儿还不赶着写几首？正经的也装订齐整了可不粘在那边的壁上？”再不想秋菱听了不恼反叹道：“我再不能像姑娘们那样惯吟善对，且看姑娘们那几首菊花吟敢或都写的意，一点菊花的形影都不露，我混写的那些只怕脚踪远着呢，岂敢比那一首首精微的菊花吟。罢、罢、罢，天色不早了，你那位标致和悦的夫君说不定在外面等的怎么急呢！”说着一把把袭人推出大观楼。袭人见说方也不吃亏一面出来一面还了句：“听说你将扶为奶奶了，姨妈也要为你过大礼。到那日可别不舍让我们喝你的喜酒啊。”一行说一行只管呵呵乐着出了大观楼。 

这日贾琏从外边回来刚下宝盖车，影在石兽后面的贾蔷忙迎过来道：“二爷这么忙，我都在这里候您一晌了。”说着打了千儿紧随贾琏进了府门。 

贾蔷打从老爷太太到铁槛寺里为老太太守灵差派他与贾芸在府内看家以来，与舅爷和贾芸等人在府里喝酒聚赌闹的不像。亏他不像贾芸那样干出说不得嘴的勾当，不然凭他头皮再厚也不敢再见这位琏二爷。听说二老爷的工部里出了一项工程，便搬弄着乞恳珍大爷、蓉哥儿进府干琏二爷只想叨登个肥差捞些油水，再不想到头来却让贾蓉狠骂了一回。只因那份敬谨蓉哥儿才给他指了这条明路。遂他到处转借购得重器打点了贾府的承总主管贾琏。才听说琏二爷要见他，承二爷不弃嫌一早来在府门外等候。想着早年他在园里管那群唱戏的粉头不曾出一点错缝儿，敢或二爷再让他到府里干些差役也未可知。遂不敢怠懒一早跑进府门求见琏二爷，听说二爷出府便巴巴的坐在府门外候着。远远见府里的翠盖珠缨宝盖车过来便慌的下台矶隐在暗处，果见二爷从车上挑帘下来便迎上前打恭请安，见二爷不语大气不敢出的紧随其后进了府门。进入二爷院里的二道门方住了脚肃立等候。若二爷不唤他也只能乖乖的站在这里等。奈了好一会才听一个小丫鬟掀帘出来向二门外说：“蔷哥儿，二爷叫你进来。”他唯唯诺诺进了房门忙又见礼请安。 

今儿并非琏二爷在贾蔷面前摆谱，只因他头里在府内一同贾芸他们闹的太不像了。头宗为着他原为宁国府的本族侄孙贾珍对他亲厚，贾蓉那日又替他出面说合。再则贾蔷原也为他与凤姐得用的人，府内又急等人手琏二爷讲不得复又看重他。 

见他敬谨的进来贾琏端茶慢慢呷了一口搁了杯盏弹了身上的灰大不乐业的说：“原府里那样推重你，让你们住在里面好生看家却恁能做耗。为着珍哥哥疼你，也为你原为府里出过力我才帮你瞅了这宗儿。不过咱可说好了，你若再在府内聚众滥饮鸡生鹅斗，想在府里当差可再不能了。”贾蔷忙说：“知道了。”遂贾琏让小丫鬟端凳让贾蔷坐了才慢声细气地说：“前儿你让打听的工程我替你问了，老爷说工部里有专管这一项的吏官，他管不着这些。近日我想大观园里奶奶们才又派定那些老婆媳妇儿们到处种花植草，头里多出的射利都散给了那些闲着的妈妈婆娘们。如今府里不比先前，又因姑奶奶不能老在府里替我们奔忙、大奶奶还要教导兰儿念书、宝二奶奶又坐了胎皆难照看，必得一人出面专管那些老婆媳妇儿们方妥。我已禀明老爷让你当这份差。每年那些多出的利银虽不甚厚但足够养家糊口，若不出错年底还有赏银。这样可不强过你在外边混跑胡混？能与不能今儿只听你说句话，我也好回复老爷太太。”说犹未了贾蔷喜幸不已的站起来道：“能、能，一准能干。谢二爷正经为我计议。这件府里稳妥的差役再干不好我还怎的孝敬二爷？”贾琏摆手让贾蔷复又坐下说道：“你也别这样红头急脸说好听的，能与不能不只你几句话可得了。我今儿一总向你宣明，如今府里大不比先，但凡老爷太太再也不敢散漫怠惰。” 

贾琏原还要向贾蔷谆谆叮嘱只见贾环唯唯诺诺进来见礼，又见门外张才与来喜一众等着回禀遂交代贾蔷拿对牌到帐房关银俩进园当差不提。 

贾环因晨起请安来的迟了未能见到琏二哥，这会又赶着来向贾琏见礼。贾琏每见着贾环由不得恨嫌他只应酬般叙了几句寒温再不多话。见贾环退了出来张才与来喜等人道声三爷才一一进门回禀给锦乡候上寿礼、到街上铺面催利银等。落后贾琏命兴儿到二太太的二道门上叫来焙茗把预备给薛蟠扶妻的贺礼送到姨妈院里方才停妥。 

且说薛蟠幸也遇到大赦才以重金赎了回来。只他这件公案把他们薛家原籍的地土、老宅与铺面皆都挥霍掉了，加以店员趁火打劫横竖把家产给散落的差不多了，若不遇大赦只怕他再难回来。薛蟠到家见老娘两鬓染霜，妹妹宝钗声色怠惰赌咒起愿再不混闹了。又见合家不定烦难不断也不出门会见亲友，整日在家安分守己地守着老娘与秋菱和几个丫鬟婆娘过活。想他再不能到街上招惹那些酒肉朋友酗酒生非。依妈妈所见守住当下形景不可到外边跑生意再惹烦难。 

起初薛蟠那些撩猫斗狗的好友偷偷传话让他出来相见，合该他把来人骂了一回说：“知会他们趁早学乖罢了，若浊闹到我这般景况只怕值多了。”几日前曾带他跑过一趟生意当铺里的老掌柜邀他再出行一趟。他念那位掌柜敬谨原也正经生意人让进门里坐了，又好茶款待笑了道：“非我不愿到外边跑生意，只怕我非跑生意的料。头里能跟您跑那一趟只为内人整日混闹的我劝不了说不得才要到外边散散闷。且不说跑了一年赚不赚钱，只道上依我的性儿再闹出什么公案也说不准，若果那样可不把我的老娘搭了里边？今儿只能负了您的热邀与看重了。”那人见他煞了性儿不好再劝说不得告退出来。亲友们和府上与他相熟的人见他这样都道呆霸王重又为人因说道：“家产散尽才知退，说来只道徒添烦。果知悔改不算迟，浪子回头金不换。”薛姨妈见说喜幸不已的跑到宝钗面前喜道：“可说那样的诨人果知回头，可不为我们娘俩的福气与造化。” 

且说薛蟠打从回来到今究竟换了一个人一般，整日停停妥妥地在家承色妈妈说话聊天，再或甜嘴蜜舌地向秋菱陪罪道歉，再也不到处面酗酒与宠优嫖赌了。每日里或差人叫来当铺里的管账先生看看账册问问进益，或帮妈妈与秋菱细细的理家。那些他头里的老友见他这般由不得都说：“呆霸王如今不呆也不霸了却属难得。”可原与他知近的贾珍、贾蓉等人总不信他能学好，只说奈不了几日不怕他呆性不起。如今见薛蟠果知愧悔只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日秋菱看到油腻的蒸糕禁不住想吐，起初皆不理会。再想不到几日后找来朗中号脉说她也已坐胎。且不说薛姨妈怎样的喜幸却把薛蟠给乐的抱起秋菱转了一圈又一圈，才住了脚禁挡不住兴兴的说：“敢或我这位呆霸王也要当爹了，老天爷见我学好了便赏给我一个哥儿也说不齐。”喜的薛姨妈立等跑到贾府向王夫人与宝钗说：“再想不到今儿我的蟠儿能帮我生下接续祖基的孙儿。可知秋菱从跟他以来受了多少气，今儿到底熬出头见天日了。我们再不能亏待了她，合该及早请来亲友扶她为正，我要秋菱明堂正路地当我薛家的儿妇。”王夫人听了由不得也喜道：“敢或她的福气来了也未可知。” 

宝钗姑娘才刚坐胎几个月，如今秋菱又怀了身孕合该薛姨妈又当姥姥又当奶奶兴的都不知怎样才好。薛宝钗见妈妈高兴的这样禁挡不住的想掉泪，说不得与妈妈计议盘算着怎样为秋菱扶正过大礼，又在哪里排席酒等等。说着话忽见贾环与贾兰脚跟脚地进来。要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七回 贾环贪求豪门公主，奴婢听喧说亲配人 

话说这日贾兰一早给老爷太太请过安又到二叔与贾环那里见了礼，不料竟让三叔邀来向二太太问安。从上房出来贾环约他到大观园里射鹿钓鱼游荡嬉耍，怎奈贾兰还要回房里念书。贾环才积捻着想要回房却在穿堂外面的游廊上见二太太的贴身丫鬟彩云急急的追了过来。 

彩云来到近前左右看过不见人影把面飞红的只管摆弄衣角，贾环见她不胜羞怯知有话要说便嗔道：“可有什么话不能说？总不见这般的不爽利。”说犹未了只听彩云含泪道：“环哥儿，太太要把我配给别人，你可听说？”贾环一怔急问道：“配给谁？”彩云脸一红回句：”听说宝二爷的贴身跟班焙茗。”贾环一听气的不禁发狠道：“配都配了，我待怎样？你本与你的宝二爷亲厚原该配给他的随从。好不该让我到太太那里急头红脸的点名要你？况你我二人本不相干，你敢当我的什么人？我要得着吗？”不等话冷贾环狠狠的甩袖离开。气的彩云耳面通红掩泪道：“可知你混唚的屁话，你有气怎好混赖我？原像姨娘说的不长一点钢性。”说着一溜身形跑进房里啜泣不已。 

彩云想她这些年听姨娘的话整日在太太房里为贾环拿这拿那，又那样热巴巴地想着他为着他，若姨娘还在再不能落到今儿随便配人。昔日但凡她与宝玉多说一句话贾环也要摔脸给人看，哪怕贾环对她念一点旧再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想贾环才刚说的“配都配了”还有什么“我要得着吗？”彩云气的不知说什么才好。感情这些年他甜嘴蜜舌的都扯谎骗人？敢或大都大了却学的狠面冷肠？怎知他原本不狠呢！想着这些年来她为贾环耽了多少烦累与沉重又受他多少气与排揎，可说日后能落他一句好或扎个伐把人弄到他身边，再不想如今他竟这般冷面狠肠不念旧好。头里有姨娘在彩云还惦着这一宗儿，可今儿凭贾环这些话她还惦着什么。想不及里彩云越发的难过悲伤。不过今日这些也只为她的混想罢了，岂不知想到贾环身边难却又难，又敢当他的什么人？只今儿让太太把她配给下人总不及在一位爷身边安享福禄。但凡能当正主的妾婢也好过配给奴仆。可环三爷再不念旧她又能怎样呢？罢、罢、罢，合该这样的下贱运数说不得也争不了。想犹不及彩云只能跌足哈声的认命了。 

且说贾环一径从彩云那里跑开后耐不住肝火盛。他原不该再听到什么宝玉。到底这个宝玉在府里人人宠的总让他感觉不如人、总让他得不到老爷太太及上下人的看重。可说为着一个贾宝玉人人都看不起他、为着宝玉长的清奇超逸总忖的他粗鄙不堪。到如今人都出家了名儿还这样挟制人。又想太太对他恨嫌的再不正经多看一眼。合着到了今儿他们身边只有这个庶出的哥儿了还依然对他不瞅睬。合着太太一直以来何曾不知道彩云整日为他搬三弄俩的向外捣腾那些好吃好用好耍的，不念别的念着彩云在她身边勤慎奉恳这些年也不该混配人。这明摆着不给他贾环好看。想犹不及贾环越发的气恼。又想着他从小与彩霞、彩云相与甚厚，今儿彩霞虽出府嫁了人彩云到底还想着他念着他，只因近日他同贾芸与舅爷们趁老爷太太在外混闹的不像，横竖到老爷太太面前说不上话，今儿彩云让太太配了人，可说他又能怎么样呢？好不该让他到老爷太太面前再受一回教导？说不得也只能把这口气与恨怨不声不响地吞了。况他近日还想着入赘豪门的账呢。 

原来早年有人向宝玉提过曾任南韶道张大爷府上一位德容功貌俱佳的千金小姐。因张府只有一位千金未免惯的怕见生人，张老爷与夫人生恐女儿到夫家受气便要招婿上门。当年他还小理不清什么入赘与招婿，今儿焉不知其意？近日偶闻张府的千金已老大不小为招婿耽在深闺。远在宝玉与宝钗过礼那日贾环曾想过他的终身。今儿知在府里再难出头何不入赘当张府的上门娇婿？何不到同他们贾府一样的豪门里当众人簇围的东床快婿？几日前听闻老爷太太要让府里到年纪的丫鬟仆从配对结亲，好安置在二道门上听唤早打点了这个账。今儿听彩云说的不虚遂来到北院穿过大门、仪门又绕过长长的游廊方进入上房。 

进门只见邢夫人卧在榻上假寐养神，身边一个小丫鬟轻轻帮太太捶腿。听门上人报：“府里的环三爷来给太太请安。”邢夫人忙起身让丫鬟们端凳斟茶。 

贾环打躬向邢夫人问过安忽的跪在榻前泣吟道：“太太，听说今儿府上下人皆已配人结亲倒显得环儿不成器了。大太太惯知二老爷二太太再不肯为环儿着想的，只乞恳大太太为环儿出面说句话。”听这话邢夫人知贾环想让她为其选妻纳妾。想贾环能求到她这里头宗二老爷与二太太厌嫌他，贾环到他们那里有个怕惧。二则近来为了姐儿的聘约贾环惯向她这里跑。只让他们混闹的不像牵累了，让她这位大太太在原不宾服她的众人面前不得说嘴，还让琏哥儿恨怨她。原想趁机说贾环几句可她跟前也只有环哥儿常来献酬，若再惹恼他却值多了遂笑了说：“环儿，快起来，有话只管说罢了，娘们家的犯不着这样。快起来。”遂向一旁垂手而立的丫鬟们嗔道：“还不快扶三爷起来。” 

邢夫人听贾环的口气想他有了计议也未可知，不然怎急头红脸的上门说这些便问道：“环哥儿可有甚打算？说来好让我听听。”贾环见问复又跪下道：“只怕环儿说出的话不中听，太太不苛责环儿才敢说。”说着起身近前将张府的前情话述了一遍，遂耳面飞红的乞恳道：“这话环儿只敢给大太太说，若二老爷他们知道了怕又要责骂，还请大太太为环儿说句话才对。” 

邢夫人再想不到贾环如今这样气惰竟要出府入赘。二老爷与二太太虽不喜他可到底还要等他承孝。再也猜解不来贾环敢或相中了张府的千金小姐和豪门的富贵或与二老爷二太太怄气。邢夫人原知那位张老爷与其娘家沾点亲，怨不得贾环诞皮赖脸地乞恳她原来还夹着这层关系。可一个官宦名家的少爷入赘他府终究好说不好听，哪怕环儿只一个庶出的不肖儿孙。可见这桩聘约非等一般，饶身为一个贾府的大太太岂敢定夺只能劝说道：“你一位府里的正经哥儿怎能想到这上面？若让二老爷与二太太知觉可不气着了？可说你到张府孝敬人家了，老爷太太面前承谁孝顺与照应？这话原违礼法在我面前说说还罢了，日后再不必提起。”贾环复又跪下懑愤道：“他们哪还承我孝敬与照应？若能想着这一层也不会只忙着替奴仆配人却弃我与不管不问。且不论别的，只说二太太跟前的丫鬟彩云与我相得凭谁都看得出来，二太太因何看不出来竟把她配给焙茗？敢或宝玉的仆从也比我强？我知道二太太横竖不想让她得用的人离开上房，饶这么着也不能再不念及我的感受。我知道我不讨他们喜欢，说不齐他们也想不着我。但我惯知大太太疼我，今儿才敢向您提这一嘴。只求大太太恕我年小轻狂在二老爷二太太面前掩遮一二，也扎个伐禀明才对，今儿我横竖听大太太裁夺。太太若不依允我今儿说不得长跪不起了。”邢夫人见说不禁生气道：“这又哪里的混话？头宗你年纪还不甚大，哪比那些老天拨地的丫鬟仆从。再则你为咱们府直头正脸的哥儿岂能随便找人配对，更别提入赘了。快别混唚让人听了笑话。起来说话，老这么着怎么个体统？”见贾环依然长跪不起邢夫人气的怔怔的由不得又说：“怪道二老爷二太太恨嫌你，这么看来究竟烂泥糊不上墙。我只当你见众人结亲急着讨媳妇儿罢了，等我回了老爷再说。还不快起来，亏我把下人都撵出门了，不然让他们看着还像什么？”贾环听邢夫人松了口不敢再混忙起身向大太太深深一躬退了出来。 

暂不提贾府各房的太太奶奶们忙着点鸳鸯，也不论大太太怎样向王夫人话述贾环的乞恳。只说大观园内丽阳高照秋意正浓，到处鲜花馥郁异草芳香。贾蔷早已拿了对牌来在几位奶奶起坐谕德厅对面的小花厅上，召来园里应差的一众婆娘媳妇儿一一点卯，说了相互照看的勉励话语，遂左右巡访各处察看。 

且说这日步出小花厅顶头却见翠障山内人影绰绰，遥遥的辇路两旁树影婆娑朵红花鲜，面前的小山坡上桂花香顺风淡淡飘散。稀疏有致的花草间鸟鸣雀吟蝴蝶蹁跹。踏着台矶上到翠烟桥上忽见下面的清溪里一群群金鱼软跃弄波、飘逸的水草随波逐流。远远的花圃里叁叁俩俩的婆娘媳妇儿忙着种花补草灌溉果蔬，一边的花圃内几个着锦裹绣的小丫鬟嬉戏着替奶奶小姐们掐花编柳好不惬意。遂下了桥踏着鹅卵小道穿过花圃药地已见前面一带柳垂金线桃吐丹霞，遂加快脚步来到潇湘馆门外，未到门首只听老祝妈一行说着一行迎出来道：“蔷哥儿，快进来看看这湘妃竹长的多么喜人，可带几根到家里凉衣服？”贾蔷说了几句客套向着花稠藤密的荼蘼架移步而上，打点着到那浓密的花藤下歇歇脚。待到荼蘼藤下坐定想他如今竟来在青翠花柳间与这些婆娘媳妇儿们混搅不觉想笑。再想前年在这大观园上面的梨香院内不也只管那些唱戏的粉头裙钗吗？ 

想犹不及忙起身提步抄着近路打点着到梨香院寻觅昔日龄官的芳踪。想那年在梨香院与唱小旦的龄官幽期密约在蔷薇藤下犹不惬怀。一行过来穿亭步院越过秋爽斋穿过菜畦花圃已来到果树园。见几众媳妇儿在这里采摘瓜果遂绕道而行。闲步间忽见一个媳妇儿掬了几个硕大的熟桃迎上来说：“蔷哥儿怎闲了？快吃几个桃解解渴。虽说一茬二茬剩下的挡不住汁满肉肥，再过几日怕这样的也尝不到了。”贾蔷知道这些在园里当差的婆娘媳妇儿们只图每日向府里各房按例供鲜外，余剩的花草瓜果及鱼虾药材拿到街上射利，这些对她们来说金豆一般，素昔看的紧只怕糟蹋哪能惹她们嫌厌忙躲开说：“不了，我不渴。”怎奈那人撵着贾蔷只管笑了说：“感情蔷哥儿还和我们客气，只几个熟桃罢了，当什么金贵的宝贝，又哪差哥儿吃这几个，还不快拿着。”贾蔷推让不过由不得接过一个说：“够了、够了，快忙你们的吧。”说着已急步躲开。 

旁边色色果树下的婆娘媳妇儿听了他们的对话都跑过来要贾蔷吃梨果和葡萄。贾蔷一一谢过忙出了果树园。贾蔷岂不知如今已进深秋这些果蔬怕已不多远远说了句：“不拘怎样可别耽了府里的供鲜，那样可违了几位奶奶的初衷与高意了。”婆娘媳妇儿抢着应答。 

遂见贾蔷绕圃过畦从山坡上下来已到缀锦阁，他在缀锦阁的廊台下略坐一会起身却见梨香院已近在前面。一路行来一路恍惚想着龄官的那句话：你们家把好端端的人弄来关在这牢坑里学什么劳什还不算，你这会又弄个雀儿来也干这个，你分明弄了来打趣形容我们，还问好不好？只说龄官前年被府里遣散出来后，贾蔷生恐她回原籍便让龄官到亲戚家暂住，想着等钱凑手了到龄官的亲戚家聘她为妻。他与龄官缠磨的缱绻难舍那年才刚十八，今儿早已到了结亲年纪，只龄官的亲戚要的聘礼不轻，才迟迟不能把他喜欢的人接进门来。想几日前与龄官见面她娇怯不胜的形景不觉暗想：哪日我带龄官再到这里旧地重游才叫喜幸呢。 

想犹不及贾蔷已进了梨香院，待到了他们当年栖息的几间茅舍前像已看到卧在榻上等他抓药回来偶感风寒羞面媚眼的龄官。不行，我何不赶快弄些钱来聘龄官为妻，若再等一两年怕她姨妈早把她聘给有钱的主了？合着到哪里弄来那些聘金呢？再说我已老大不小岂能落在焙茗与锄药一群人后边结亲？ 

原来那些花旦小旦被遣散那年龄官才逃出她所说的牢坑，原要拿着府里遣散的盘缠回家乡找爹娘。贾蔷找到她却说：“你能弃了我，我却舍不得你。我虽家道贫寒也强过府里那些跟班仆从，原跟着太太奶奶的花旦听说大都配给了下人。”见龄官听到花旦及下人眼红面青忙软笑道：“该掌嘴。可又犯你的忌讳了。不过来日你若跟了我，横竖能让你随意罢了。我虽贫素些终为宁国府的正宗侄孙，不怕日后珍哥哥不管我们。听我一句劝且不要回乡下，我给你一些钱可暂住你亲戚那里，等我日后聘你为妻可不好？”龄官从小被人贩卖到这里敢知今儿到家乡还能找到爹娘？讲不得只能听贾蔷的话暂住在亲戚家里。遂贾蔷叫车把她送到姨妈家劝其哄着亲戚高兴，防着再把她给卖了。回身只急着射利才在府内看家那会随贾芸搬三弄俩地哄舅爷高兴，只图日后舅爷们提携得个肥差或讨些偏易把龄官聘过来。再不料大老爷大爷得遇大赦重又回府袭了职。他与贾芸却弄了个不长脸，非但未赚到钱还惹老爷太太们弃嫌。直到今儿终弄不来龄官亲戚要的一百俩聘金。且素日一把把送给龄官亲戚的钱已不少，那些钱倘若积攒到今只怕足把龄官聘过来了。可谁让他一把拿不出那些聘金呢！ 

今儿只说凑钱弄来了宫里的桌屏让珍哥哥与贾蓉到二老爷那里讨个乖，再不想却弄来了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闲差。不过这样虽捞不了大钱可素日的吃喝穿戴却不愁了。只怎好弄来聘龄官那一百俩呢？合着慢慢的再等一两年的攒钱？可龄官还能停停妥妥地长住亲戚家吗？倘或日后龄官的亲戚变卦了怎么着？倘或遇到有钱的主他们把龄官聘给别人又该若何？贾蔷坐在龄官曾病卧的榻上又想着龄官娇弱羞怯的形景不胜感伤道：“龄官啊！我们怎样才能到一起呢？敢或你的亲戚把我们缠磨烦了好把你聘给有钱的人吧？”贾蔷在这里吁磋怨忿忽想到什么般起身一径出了大观园、一径来到贾府的琏二爷这里乞恳，横竖要借出银俩把龄官迎进家门才得停妥。 

再说这日邢夫人积捻着来到上房，看到承坐在二太太房里的宝二奶奶情色不错知宝钗身体康健胎儿安好便喜幸的叮嘱了几句。又见彩云敬谨的捧了一个托盘奉上一盅茶过来方想起昨儿贾环的话因说道：“彩云出挑的越发爽利了，哪日嫁人了到底也该让我们吃几颗喜糖才对。”一语未了彩云已羞的耳面飞红忙搁下茶盅退下。“听说二太太把彩云配给焙茗了？合着我们府又多了一对戏水鸳鸯。”王夫人听大太太调歪由不得回道：“按旧例他们都到了配婚的年纪。老爷传下话，况各房一一都斟酌过了，如今已配了七、八对，饶这么着也很难人人趁愿，只体统上不差罢了。”邢夫人见说想他们房里也按例配了两对再说不出什么，只叹息着提了贾环已不小的话茬因说道：“下人们随他们怎么着也还罢了，只今儿环儿业已不小，不知该不该帮他聘位门当户对的妻房？”说着借端盅喝茶的功夫瞟向二太太。宝二奶奶见两位太太说的正经不便再坐说要到园里散闷起身扶了莺儿步出正堂。 

邢夫人见宝二奶奶与几众丫鬟出了房门趁机提了那年向宝玉说过张府的千金小姐。王夫人听了不禁问句：“敢或张府的千金还未出阁？只说那姑娘模样不错，饶有些娇弱但配环儿却也不差。只一样他们府的姑娘必要招婿上门，头里也因这些我们才未应允，焉知宝玉敢或我们府里的宝贝，环儿铁疙瘩不成？凭怎样我们府的小哥儿也不能入赘他府。大太太原不知这层原由日后不宜再提了。可说环儿已到了定聘的年纪，原该传下话让人打听着，遇府第门户品貌模样与环儿相当的再行定夺。”听二太太的口气料知环儿入赘再不能的，邢夫人便不该提那些原不该说的话。遂蔫蔫的坐了片刻又笑说了一回方起身出了上房。 

这日夜里王夫人由不得向贾政提到了贾环的婚配。贾环因长相粗俗又撩毛的冷猫一般素昔不着二老爷喜欢，况贾政总不过问府里的烦琐再不会考虑这些便随口问道：“可得遇了哪府里的姑娘？”王夫人只说今儿大太太提了一嘴原给宝玉提过张府招婿的那位千金小姐，说她已拦住了。贾政听了再不多说遂宽衣解带睡下不提。 

这日一早大奶奶到邢夫人那里见了礼，后又到二太太这里问了安，遂一径来到宝二奶奶房里看宝钗的气色与胃口若何。宝钗坐胎几个月如今已显出身形。她到底不娇惯，素日又不胡吃混喝孕期反应不甚强烈，每日里又喝了加入酸梅的茶水，再不及噙块山楂糖总也不见反酸呕吐。不知情的倒看不出她坐胎怀孕。不过如今只嫌不热闹的贾府但凡值得庆贺的喜幸只怕宣扬布散不及。遂宝二奶奶坐胎的喜信早已在贾府内外传的沸沸扬扬人人皆知。 

可说近日贾府上下人等因宝二奶奶坐胎、琏二爷扶正平儿、揭匾大观园图加以整肃大观园方从抄家、老太太过世等劫难的惶恐不定里解脱出来。头里有不愿再在贾府当差出了府的仆从奴婢大多都又回来，想出府寻找出路的复又兢兢业业的侍奉。像管家赖大因出任知县的赖尚荣得罪了二老爷劝其告退，见政老总不苛责原要告老还乡却又精爽的在贾府奔忙起来。周瑞因手下人扒豁惹祸被拘了一夜，如今见老爷太太再不追究还像先前那样看重越发勤慎奉恳，遂贾府才渐渐恢复了一些元气。 

只道这日大奶奶正在宝二奶奶这里共相笑欢只听门外的莺儿喜幸的嚷道：“姑奶奶抱着雨荷小姐儿来了。”两位奶奶听了急步出来阶下相迎。听闻探春已到二太太房里见礼遂款步提衣一行行向上房正堂。 

两人进门见探春坐在二太太身边，雨荷的奶妈抱了她坐在堂前的软榻上要起身忙说：“不必客气，快让我们看看小雨荷。”说着已跄步榻前要抱外甥女。只见披了水红掐金满绣绉绸斗篷刚会跑的小雨荷躲进奶妈怀里，探春扬衣摆袖的过来笑了说：“雨荷不认你的两位舅妈了。”见两位奶奶飘袖扬手抢着抱雨荷由不得又说：“怨不得她认生，看你们像要抢了她吃了一般的性急。来，雨荷，好歹给你两位舅妈一点脸面，不然跌下来妈妈可接不住。”说着已从奶妈怀里抱过雨荷塞在近前的宝钗手里。大奶奶见了要说什么见房里花团锦簇站了一地的大小丫鬟忙换了口气说：“合着二舅妈比大舅妈近一层啊？”又见雨荷撑着手伊伊啊啊叫着“妈妈”扑向探春大奶奶笑了道：“只管这样认生，等大了看你还缠着妈妈总不出阁？”说着看向宝钗直乐。在场知情的人也都笑着看向宝二奶奶。探春生恐丫鬟们知觉了混嚼乱讲忙把雨荷从宝二奶奶怀里接过来交给奶妈，大奶奶忙接过手道：“也让大舅妈抱一抱，小雨荷总不常来，可把姥姥与舅妈们想坏了。”见二太太立在身边便又塞给王夫人说：“看把你姥姥急的，若抱不着你不知怎生恨怨我们呢。”王夫人喜幸的接过雨荷坐回上首禁不住说：“才刚业已抱过我们的雨荷了，既这么着敢或坐在姥姥这里吧。别都只管站着了，你们都站着姑奶奶怎生歇脚？快都坐下来。才刚叫的糖蒸酥酪敢或快到了。彩云，快把才上的酽茶泡些来。”说着已见奶妈勤慎的上来抱回雨荷。彩云应了声到外面重提热水泡茶。探春看了彩云的后影笑了说：“太太，合着您快让彩云多跑几趟吧，别日后当了人家的媳妇儿我们可再喝不上她泡的茶了。”彩云恰好提水过来把脸飞红的向探春说：“姑奶奶可别在我这里抓乖，看我一会不拧你们家小雨荷。” 

这位彩云原与平儿、袭人、金钏、玉钏、麝月等一起长大，又一起在府里侍奉老太太、太太、宝玉等亲如手足。素昔与奶奶姑娘们总不拘主仆和大小惯会逗闷嬉闹。今儿探春姑娘知她配给焙茗为妻，只等着太太帮他们一对对行礼才要耍笑她。众人见彩云满面羞红不觉哄笑起来。彩云再立不住上过茶水摔手跌足的跑了出来。探春与宝钗见她软怯娇羞越发笑的喘不过气来。王夫人见了笑着说：“这丫头还算规矩，不想今儿躲不过究竟让你们笑说了一回。”大奶奶见说接了道：“敢不会见她羞怯太太疼她了吧。今儿咱可说好了，到他们大礼那日您再不能护着。到底也要把她昔日戏谑我们的都还给她。”宝二奶奶见大奶奶与探春姑娘闹的不像忙拦了说：“彩云总不像平儿她们那样能闹，只跟着乐罢了，看她那样头皮薄再别难为她了吧。” 

大家才说着只见几个小丫鬟提了盛满糖蒸酥酪的锦盒过来。彩云与玉钏随一众小丫鬟们忙端漱盂巾帕上来。遂太太奶奶们漱口净手一一坐下来拈起酥酪品尝。探春忙让翠墨拣了一小碟拿给坐在榻上的奶妈遂看了众人说：“听说菊花吟已镶嵌在墙上，昨儿府里打发人知会那会恰遇我出府应酬可又错过了一场热闹。我后悔不迭今儿急急的跑来说不得要到大观楼里赏鉴一回。”一语未了只听宝二奶奶嗔道：“感情你来观赏菊花吟啊？还当你这么久不来想我们了。”探春还要分争只听王夫人笑了说：“虽说我们家姑娘，可究竟别人的儿妇，敢不会让她每日来承奉我们不孝敬公婆吧。”探春听了这话不觉眼热神饧道：“太太能这样知我疼我，真乃探春的福气。”众人见她这样不禁怔了，敢不会三姑娘在统制府受气了吧？探春见大家错解耳面飞红说：“你们都想什么呢？我被公婆宠的只怕胜过他们府的姑娘小姐了，府里的姑娘们都羡的很呢！”说着已漾漾洒洒的起身邀两位奶奶到大观楼里赏鉴镶嵌好的菊花吟。 

她们怎样到大观楼品鉴镶嵌在大观园图对面壁上的菊花吟，怎样在那些菊花吟面前一一拍手称扬，又怎样步亭过院到栊翠庵向惜春姑娘道乏不一一细述。 

且说几日来大太太与二太太几经打探，又几经会面与商磋终未找到与贾环匹配的名门千金。这日薛姨妈来看王夫人与宝钗，问过寒温听王夫人叹息方问有何烦难，王夫人遂把贾环求聘不遇话述了一遍，便请薛姨妈帮着打听遇合，只说那里的锦门绣户里有品貌模样差不多的求配给贾环。薛姨妈近日为着薛蟠和秋菱过礼忙的脚不停歇。后又照看坐了胎的秋菱总不肯出门可到哪里打听豪门千金，沉吟过后因说道：“但凡小爷们配妻房很难一蹴而就。想环哥儿也不小了怎不帮他安置一个房里人？日后慢慢访查或求官媒说合也不为迟？”再不想薛姨妈一语提醒了二太太。王夫人笑了说：“难为你想得到，我可不忙糊涂怎不记得这个了？”想豪门里的小爷们左不过先纳妾后虑妻。因妾可随便选正房只能天缘凑合慢慢得遇。 

过后几日王夫人邀来大太太一一捋了各房品貌性情与贾环契合的丫鬟，因大一点的都配了人，剩余的大都还小。两位太太几经计议方定准老太太房里的丫鬟琥珀。她原为老太太房里数得着几个大丫鬟里的一个，头里配人只怕亏待了她原打点着赏给爷们当房里人，这会正该赏与贾环。想她勤慎沉厚到环儿房里只说好多着呢，况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人必不亏他贾环。只等禀明老爷问过贾环再知会琥珀。 

只说这日王夫人让焙茗叫来贾环问他愿不愿意纳琥珀为妾。贾环像未听到一般张口便说：“彩云呢？今儿怎不见她在房里奉承？”王夫人听了才想起彩云原与贾环亲厚，只今儿宣明配给焙茗了不便再提便道：“我这里问你话呢，你只管混扯什么？今儿只听你一句话方纳琥珀为妾，日后再与你选妻，你可愿意？”贾环见说知求彩云不可强了便满不在乎的说：“谨听太太定夺罢了。” 

明晨早起王夫人遣玉钏叫来琥珀。琥珀一面跟着玉钏向上房行来一面揣测不已。只道太太也要把她配给下人只猜解不来配给哪位。进门跪下来给王夫人行了大礼遂起身垂手而立，待听到要她到贾环房里侍奉不觉怔了。听太太问她可否愿意岂敢不遵谕由不得含泪应允。王夫人遂命琥珀到下边打点只等着到贾环的院里听唤。琥珀神魂不定的一行应答一行恍恍惚惚的出了正堂。到了第二日二太太方想起要问琥珀的生辰年月，遂让人叫她过来却到处找不见琥珀，敢或昨日夜里她不声不响逃出了府门？猜解不及二太太禁不住气的说不出话来。 

邢夫人、大奶奶与宝二奶奶加以宁国府的珍奶奶听闻忙都过来安拂二太太。她们再想不到素日温和承顺的琥珀竟会忤逆遵谕逃出府门。王夫人不为着她逃匿只气她不愿意何不明说？横竖她不乐意谁又能强迫？邢夫人再不敢想如今的丫鬟竟这般的大逆不道遂气呼呼的说：“她虽非家生奴才想也躲不到哪里，不信我们府这么多人还找不到一个丫鬟？等她回来哪还由着她不知臊的挑男人？再说我们府里的姬妾敢或不比那些洗洗浆浆干粗活的媳妇儿们强？”在坐的人岂不知琥珀原不为这些，只怕弃嫌贾环粗鄙不堪整日只会撩猫斗狗的烂泥糊不上墙。王夫人见众人默默不语渐渐沉定下来叹道：“罢了，只怕找回来也不中用，敢或再逼出好歹可不又给府里添烦难？差人到外面买个寒素人家的姑娘来，横竖把环哥儿的房里安派停妥了才对。” 

几日后经家下人打探方买得了张才住的街上一个瘦弱叫翠珠的姑娘。这日张才家的带她到府里的一路上不住唠叨说：“姑娘恁大的福气，进府直接当了姨娘。可知府里多少丫鬟怕再修不来这样的厚福。只说那平奶奶、袭人都花一般的姑娘不知熬了多少年月才立了凤凰坡上。那环哥儿虽说庶出到底也为堂堂二老爷亲生的哥儿。你可知头里进宫的元妃和人人皆知衔玉而生的宝哥儿可都与他一父所生。再说如今二老爷二太太面前也只等他奉恳了，日后不靠着他又能靠着谁？你到府里正经侍奉环哥儿好多着呢！翠珠姑娘，今儿咱可说定了，日后你站在了人前横竖可别把我这个媒人搁在脑后。”张才家的喜幸不已的说了一路嘻嘻乐着带翠珠一径进府来到上房。 

只说翠珠家里姐弟几人加以病弱的老娘都等着父亲到街上帮人打杂一顿冷一顿热的过活。今儿他们家听闻贾府要买丫鬟原要卖小女儿的，可相看的人只要他们才长高的大女儿，后来才知府里小爷纳妾兴的只说撞了大运哪还有不允的道理。翠珠因家里贫宭整日穿的破破烂烂一顿饱饭也吃不上，听说能到贾府吃饱穿暖哪还较证什么丫鬟房里人只管脚跟脚的跟了来。 

张才家的进门向上给王夫人打恭问了安，让已换了锦簇衣服的翠珠给夫人磕头行了大礼方躬身退下。王夫人见翠珠虽瘦弱还算清秀，说话也还爽利甚为喜幸，敢或生辰年月早已问过，遂遣人带她到下房洗漱，等扎鬓戴花带到贾环住的院里。因暂搁在房里也不便开脸只说帮贾环安置了一个丫鬟可人人皆知内情。遂又派给贾环房里两个小丫鬟，安置门上人上夜等不提。有那些洑上水惯攀高枝的都道翠珠福气大，也有争强好脸面的又说好端端的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府里上下人近日为贾环纳妾议论纷纷不一一细述。要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八回  攀豪门外潘重提亲，感厚德二爷嫁双女 

话说近日官媒朱大娘常来宁国府与珍奶奶和佩凤、偕鸾斗牌。素昔她也曾来找熟惯的奶奶姬妾们笑说闲聊或斗牌可总未来的这么勤。朱大娘被神都人誉为绣口媒婆曾为不少豪门候府的座上宾。经她牵线说合的一对对鸳鸯数都数不过来。哪府里若见她上门想来必有好姻缘。这日在牌桌上珍奶奶嘻嘻乐了道：“近日大娘惯来我们府上，敢或携掖着什么喜信？人说看到朱大娘犹听喜鹊叫。只道今儿您怎也吃不上我们府的喜酒了。”朱大娘见说朱唇一碰咂嘴道：“今儿吃不吃上你们府的喜酒奶奶说了不算，那要看月老他老人家高不高兴了。只当下我再不想吃喜酒可有位府里的管家婆搅的我坐卧不定茶饭不香。您道哪府？”遂甩出一张牌见奶奶不答笑了又道：“奶奶可知近年来在神都的外潘公馆吗？他们公馆里今有两位该定聘的小哥儿。头里我帮他们的大少爷说合了川宁府的千金小姐。他们看着好一总把小少爷的姻缘也托付给我朱媒婆了。他们这位小爷虽为庶出可模样不错长的比大少爷还要标致，只略微柔弱一些。如今已该婚配。他们公馆的管家婆娘整日到我那里混搅，定要我帮他们小少爷配一位与川宁府小姐一样的姑娘。您可说说倒像有大堆的千金小姐等着我与他们说合一般。如今我已跑细了腿还应不上那公馆里的卯。怪道说月老不牵钱忙坏媒婆娘。今儿话已说到了这里，敢烦奶奶疼我给遇合一个。若说准了可不积一些功德？”珍大奶奶今日的手气不顺老点炮儿，这会看着手里的牌只怕哪位急等着糊呢。“奶奶，点炮儿啊！一直捏着牌不怕在手里生毛吗？再说牌在手里纵能生毛可也生不了钱啊！快出吧，我等着糊呢！”珍奶奶见佩凤媚眼流波像吃定了她的牌越发不敢出了。 

这位佩凤与偕鸾二妾皆都年轻娇憨在大奶奶面前总也不避尊婢长幼，从也不见怕惧也不忌口舌。显见的她们在一起笑说嬉戏惯了的。珍奶奶性厚面软宁国府的上下人都不惧她，加以素昔贾珍、贾蓉惯在府里聚饮赌博总闹的家不家府不府，大奶奶说他不起再不奈懑愤每日带着佩凤与偕鸾在内厅斗牌。昔年有凤姐、秦可卿等配桌坐席，如今三缺一只等外面的朱大娘来补缺。近几日朱大娘不等请总急急的跑来可乐坏了这几位美妻娇妾。 

珍奶奶每日吃过早饭到大太太的院里请过安再到西府与二太太见礼，遇到大奶奶与宝二奶奶在坐承色一回，遂急急的回来等着下晌上牌桌斗几把牌过瘾。素昔她不图赢只怕输的狠了。说不得佩凤与偕鸾总弄眉挤眼的斗她手里的小幺儿或老九。今儿她与朱大娘对嘴不防点了几炮儿，遂见手里的牌又要点炮儿一直捏着不出，这才引得佩凤耍笑。 

看着奶奶欲出不出积捻不定朱大娘把牌向桌上一合道：“我的大奶奶，您可看好了，我可不吃您手里的牌。”珍奶奶见说便不奈的出了手里的八条，只见偕鸾一笑推倒了牌说句“糊了。”珍奶奶一发急红了脸道：“只怕点炮儿，可又让这小蹄儿趁愿了。” 

哗哗啦啦洗牌里只听朱大娘笑了说：“出牌万不可积捻，越积捻越点炮儿。我总把易点炮儿的牌一早出了不致落后点炮儿。这斗牌也与我给人说媒一样。有哪府里的俊哥儿与千金小姐只说不能轻易许配，等变为老九却出不了手了。我的大奶奶你可说说敢有哪府里的千金小姐一直待在深闺不叫我朱媒婆吃喜酒的？” 

见珍大奶奶总不上道儿朱大娘只好说直了一些道：“倘或你们府里有这样的姑娘呢？不拘正出庶出高低俊丑我都包揽了，说不得那外潘公馆的小爷急等着重聘呢。”珍奶奶只管看手里的牌哪还听朱大娘絮叨。佩凤与偕鸾像已看出朱大娘丘壑里的首尾，只猜解不来她惦着府里的哪位小姐。落后朱大娘急了一总向大奶奶点了几炮儿，大奶奶一高兴才接了她的话茬道：“朱妈妈可提的那下街上的外潘公馆？听说他们要回外潘却不知怎又定居下来。可说我们府里哪有这么福气的姑娘小姐，只怕有早也定聘了。”因头里贾芸与舅爷们卖姐儿那宗儿在坐的只有大奶奶略知一二，这会又不便多说。“可说你们西府琏二爷膝下的巧姐儿福气还小？还算不得千金小姐？敢或你们把她藏在府里等着养老姑娘呢？听闻头里你们两府多有错解，人家今儿正经给公馆里的小爷提亲。”听朱大娘这话佩凤向偕鸾媚了一眼道：“感情她在这里下注呢。”遂转向朱大娘乐了说：“这回您绣口媒婆的口可绣不得了。”偕鸾忙笑着附和道：“这桌喜酒您只怕吃不上了。”到这里大奶奶才如梦初觉遂骂道：“合着你这位朱妈妈吃定了我们府的姐儿了？只迟了一步，我们姐儿早名花有主。只说我们府的喜酒您吃不着吧只管不信，这回可服了？”偕鸾摸了张牌神神密密的唧哝句：“我看倒也未必，只怕那外潘公馆里的小爷相不中。” 

牌桌上的几人忽听这话都微微一怔不觉看向偕鸾，皆都猜解不来他们府内哪里还藏着一位该应聘的娇小姐。敢或她想到了住在栊翠庵的惜春姑娘？惜春虽未落发但坚执出家。谁不知如今她唯恐沾红尘，府里当下一应的席酒宴请她再不出席，见了院里她所说的浑男浊女唯恐躲避不及。头里大观楼内揭匾大观园图与镶嵌菊花吟怎么邀她都不到场。因这些探春与宝钗不知怪怨她多少回。曾有天探春到栊翠庵里听她又叫姑奶奶气噎的由不得变貌变色道：“惜春妹妹，嗔我今儿叫你一声妹妹。可我再不敢承你再叫一声三姐姐的。我知道你从小孤介太过。可说不提头面老太太对我们姐妹们的情肠。只说老爷太太这些年为着我们姐妹的吃喝穿戴与起行坐卧怎的操持你只怕比谁都清楚。合着他们不图我们怎的承孝，可说我们总也不能让他们为着你我懊恼生气吧。你如今已入住栊翠庵也说不得讲不齐了。饶妙玉从小出家究竟也到太太面前看探问候，合着你到府里看看老爷太太和珍哥哥他们可玷辱你了？怎不见如今竟会这般。我原不想多嘴，今儿再受不惯对你徒说了这篇话。你可细想想对也不对。”说犹未了也不听惜春分辩较证摔手出了栊翠庵。饶惜春再孤标傲性怎耽得住这样锋利的苛责，不禁含泪强嘴道：“合该我不得三姐姐的能干不会拂慰承悦老爷太太，敢或我每日号佛念经不为着合府的安常？” 

朱媒婆在这方圆说了这么多年的媒早已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睫毛里只怕也藏着玄机岂能不知惜春如今的端底，岂会惦着那面酸话冷的幽尼女道？只她再想不到巧姐儿已聘给乡下周员外的小娇儿了。因朱大娘惯在神都的豪门候府里起坐总未听说贾府与哪家候门联姻。合着智者千虑必有一疏，今儿合该她一位久负盛名的官媒婆大跌脸面。可听偕鸾的口气像有转机忙抹把老脸说：“这位姨娘您到底说清楚一些啊。”珍奶奶与佩凤也不解偕鸾何意纷纷看向她。偕鸾见奶奶着急不便抓乖因说道：“你们别老向嫡亲上面想，可知我们府里的琏二爷才认了一位义女？我看那青儿清秀可人长相不俗配他一个庶出柔弱的少爷也不差哪里。听朱妈妈的口气他们横竖冲我们豪门来的怎会较证亲疏？合着从我们府里抬出的小姐不带着我们府的威名？”朱大娘见说早已转忧为喜的看向珍奶奶只等她吐口应允。大奶奶见能撮合一对鸳鸯又讨琏哥儿一个人情岂有不悦的道理只管道妙说：“不过妈妈不能只把我们府的姑娘向外聘，也要帮我们聘进一位千金小姐才对。”说让朱媒婆也要帮贾环遇合一位正房。遂朱大娘把牌一合，面前的一堆钱钞顺手向奶奶面前一推喜幸不已的说：“我的大奶奶，这桌喜酒我可吃得吃不得？今儿还给您一总说了，环哥儿的正房也只管等着罢了。敢烦您乘早向琏二爷宣明，合着我也该到外潘公馆请赏了。”一语未了风摆钗裙急急的到外面坐车出了宁国府。珍大奶奶与佩凤几人岂不知道凭朱大娘的绣口到外潘公馆一准能说妥这门亲。当下只不知琏哥儿的主意与盘算。想着他不会不应还算门当户对的姻缘。 

原来这外潘公馆正为贾芸、贾环串通舅爷们要卖姐儿入虎口的那家公馆。不过那外潘公馆今儿对青儿来说却道不上虎口。头里他们公馆的大少爷想到外面买个房里人。他们初入神都若要立足唯有与豪门结亲。头里已让府里的两位娇小姐嫁入了两家候府。听闻川宁府有位娇弱不胜的千金待聘不惜重金乞恳官媒朱大娘求得了这门婚配。他们外潘人皆惯相面，见川宁府的千金小姐柔弱，又进府将一年了不坐胎生恐祖基不续急于买个房里人，可又怕川宁候不悦只说在外面买一个丫鬟，头宗不惹口舌闲气，二则宜于哥儿纳为姬妾。才惹得贾芸与贾环串通舅爷坑卖姐儿。落后幸遇外潘公馆得知姐儿乃犯官府里的千金加以择日回潘便愰了这趟交易。万想不到外潘后被官府起用定居在神都。得悉他们原来要买的犯官得赦赏还了府第和家产重又袭了职，又听闻贾府乃神都颇负盛名八大公的豪府又急于攀扶，遂乞恳朱大娘专为他们的小爷正经提这门亲。今儿听朱大娘进府这般一说也忌讳不了那么多忙打点着下聘定亲不提。 

且说近日坐胎几个月的秋菱禁不住抖肠搜肺的反酸呕吐。但凡吃一点带荤腥的都巴巴的吐了出来。薛姨妈知这原为坐胎的反应，可薛蟠由不得替秋菱着急烦虑。见他急的乱嚷混叫薛姨妈不禁跑到贾府里叨扰。“合着宝丫头早怀她几个月也不见这般形景，再不料秋菱每日直着脖颈的向外吐。吃什么吐什么。但凡酸的还好一些，略带甜的腥的看着想着都要吐，这可怎么着呢？饶着她猫一般的脾胃好生吃饭还不定能养胎儿呢，总这么吐别说胎儿只怕她的身体也掌不住。太太府上人多见的也多，可有妙法儿能让她别再这样呕吐，横竖少吐几口也行。”王夫人听了也想不出什么法儿。坐胎反酸原不为大毛病，但凡女人人人都从那难受劲里熬煎过来的，只轻重不一罢了。想她怀珠儿那会也反酸也见吐，老太太叮嘱后房里多拣营养又清淡偏酸的烧给她吃，她熬过几个月才不吐了。到元春与宝玉这里每日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加以手里捏着酸梅横竖想吐了噙一颗，到底想着那酸味把想吐的劲隔过了。如今打从宝钗坐胎起她早为儿妇备下了上好的酸梅果脯。每日府里按例奉上的各色水果不算，还让彩云亲到街上买稀有的薄荷糖与应季的葡萄等鲜果。不知宝姑娘吃的勤或耐力强总不见她吐。只说宝二奶奶常让莺儿到姨妈那里送一些给秋菱，不知为何秋菱却耐不住依然不停的呕吐。王夫人曾有日感觉奇怪的问宝钗，她却淡淡一乐笑了说噙着酸梅呢。可一盒酸梅果见她能吃许多天。想着但凡遇到什么她都有定见当婆婆的也不宜多问。今儿听薛姨妈这样说想了想却道：“惯听人说酸儿辣女，想吐必要吃酸的，倘或秋菱怀的男胎也说不准。”薛姨妈一听急了说：“合着不见宝丫头吐她必不想酸，敢或她怀了女胎？”王夫人原要劝慰薛姨妈不想这一句话倒惹起她的烦忧来忙问身边的宝钗道：“你倒说说，总不见你呕吐什么个道理？横竖不想吐啊或噙着酸梅压着反酸？倘或呕吐定准男胎的话我倒扒不得你吐呢。”薛姨妈再想不到为着秋菱的呕吐今儿却呕出了太太的闷来。这会见太太多虑由不得也着急起来。 

只说贾府的太太奶奶们打从宝玉离家出走那日，府里上下人到处寻找不见，只想着他弄性藏在哪里与宝二奶奶和袭人及老爷太太们藏猫腻。待老爷送老太太的灵柩回来那么一说才知他跟着和尚不知飘向哪里，等他回来只怕不能了。得悉宝二奶奶坐胎个个喜气盈面只等着她日后生出个小哥儿，头宗可告慰疼他一场的老太太，再则可让老爷太太高乐起来。说不得几个月来人人都认定宝二奶奶一准怀的哥儿总也想不着女胎。遂也都把对宝二爷的想念移在将要出生的哥儿身上。今儿让二太太一句话捅到了人人潜隐的痛处个个都禁挡不住愁闷。饶宝钗再贞静沉厚也耐不住这样的烦虑，便强行定下神来假意轻松的说：“可都杞人忧天了。我曾梦见过宝玉，听他叫我腹中的胎儿“桂儿””。这桂儿可不一位哥儿的名吗？”王夫人听这话转忧为喜，想老爷说宝玉跟着一僧一道走了横竖天意定准了的，可知宝姑娘说的不为天意呢？想犹不及二太太喜幸不已，可薛姨妈不禁又问：“只说秋菱不也每日吃着你给她的酸梅果与薄荷糖吗？我也整日让妯烟与文杏到街上为她买应季的水果，可怎还那样拧肝搧肺的呕吐呢？合着你们两人的反应怎么相殊这样大？该不会想酸的反倒生女婴吧？”“妈，您怎么也钻牛角呢？敢或天底下生哥儿的反应都一模一样？恕我说句欠谨的话合着您怀我哥哥想吐要吃酸，怀我倒不吐了？凭怎么这样的道理我再不肯信。”王夫人听宝姑娘劝慰便想起她怀珠儿与元春一样的反酸呕吐才知因关涉的紧便胡乱猜解了。几人正在积捻忽听二门上焙茗报：“琏二爷来了。”宝二奶奶因一早来在贾府与贾琏熟惯便不必回避。 

贾琏进门向坐在上首的二太太请了安，又向一旁春凳上的薛姨妈与宝二奶奶道了好遂说道：“今儿到太太这里不为别的，只那府里的大嫂与青儿提了亲，因青儿进府日浅我们定不准来讨请太太，才也打发人到乡下讨教刘姥姥了。大嫂说朱大娘昨儿帮青儿提了外潘公馆的小少爷。若咱们家的姑娘我一句话皆可回了。才刚请教了老爷，老爷让我过来请教太太，琏儿在这里谨听太太裁夺。”王夫人闻听外潘想着必与头里诳姐儿的人多有关涉，又听帮他们公馆里的一位少爷提亲说道：“头里听闻外潘人神神叨叨的惯看相，你可探听清楚了，若今儿再让别人欺瞒可怨不得人了。虽说青儿为咱们府上的义女到底都爹娘养的不该亏着她。况她如今也带着咱们府的声名。”贾琏听太太这样说把朱大娘的话话述了一遍，只说让赖大已带人细细打听清楚，定聘的确为他们公馆的正经少爷。后贾琏见老爷太太应允忙派人到乡下听刘姥姥的回复不提。 

贾琏刚回到房里还不及喝茶润口，只听贾蔷叫了声“琏二哥”已让小红掀起猩红软帘引进房门。贾蔷进来一顿向上打恭行礼，贾琏见了便笑呵呵的让丫鬟们看坐上茶，贾蔷惶恐不定地侧坐在门边的小凳上回禀了大观园内的近况。只说将入深秋园里花草已稀，忙碌的人影已不多见，偶尔有几个年轻媳妇儿翻土上肥植花种草。显见得园里一片整肃特来回禀。贾琏看他穿戴齐整便笑了问：“那龄官可讨过来了？”贾蔷忙站起来深深一揖慌着道谢：“二哥的大德蔷儿每刻都记着，听说要打发人到乡下跑差，园里当下不忙。二哥若不弃嫌我愿意跑这趟差。”贾琏喜他孝敬便说该回园里看着那些上夜人省他们吃酒赌博。贾蔷频频应喏遂退出房门。 

只说贾蔷那日急头红脸的跑到琏二爷这里吞吞吐吐说了他当下的烦难。见他面急眉蹙语盹话虚，况早又听说几年来他与龄官缱绻难舍相守到今，念他这般男人气概一个月来又勤慎恭肃，主要怕他再急的好货寻愁遂让其到账房拿银俩应急，只当乘早付给他一些月银。贾蔷不知怎样感谢贾琏只说日后好生孝敬二哥，出府一刻不停地跑到龄官的亲戚家把手里的一把文银撂在桌上拽着龄官出了门。龄官的亲戚见他俩亲热厚密又有幽期密约只怕闹出丑闻不便阻拦由不得趁了贾蔷的愿。只等贾蔷择定吉日哪怕只一乘小轿来把龄官抬进门。贾蔷手里哪还得请亲友吃酒的钱也不及择什么吉日，明日租了一乘小轿找几位相熟的哥儿们杨锣打鼓的把龄官迎进了家门，门外贴了几张喜符响了几挂鞭炮便结了亲。原要带龄官到府里与贾琏磕头，龄官偏不想见贾府的人只好罢了。过后混忙倒把来府里向二爷道谢这茬给隔过了。今儿听贾琏问起不禁把脸飞红的慌于答对。 

见贾蔷退出房门平儿便从里间出来嘴里念佛，只说唱小旦唱的好的龄官终有了归宿。贾琏一把拽过她道：“你今儿怎也念起佛来了？整日里对这个疼那个惜的，怎不行行好快帮我生出个哥儿来。明儿姐儿一出嫁房里只等着你我与丫鬟仆人们混搅，感情你不觉闷得慌？”平儿听这话耳面飞红的把贾琏一把推开不禁嗔怪说：“敢或你又给我打卦。奶奶在日忙的你里外乱转，今儿才闲歇了几日又耐不住做耗。合该奶奶整日挟制着你忙乱。再说姐儿都要出嫁了，哪还有嫁女儿的爷当爹的？感情你不怕臊我还羞的慌呢！”一语未了只见小红唇含丹眉横翠飘曳着裙褛奉着茶水，慢掀软帘一径进来双颊带赤的向琏二爷身边的几案上轻轻搁了茶水，遂娇弱袅娜的立在一旁。平儿见了因说道：“我与二爷说话，你先退下吧。顺便到后房看饭可好了？”小红应了声一行袅袅婷婷地出了房门。 

     才刚小红在门外听二爷要平奶奶生哥儿只说机会难得便喜的面如嫩桃理了鬓整了装妖妖调调的进来在二爷面前献酬。原想她整日打扮的花儿一般总在二爷面前晃悠不怕风流倜傥的贾琏嗅不出荤腥。贾琏不知未注意到她或整日累的神疲力倦再不正经看她一眼，也总未与她说过一句软和话。凭她每日勤谨的接衣托袍或端茶倒水，可贾琏总把她当丰儿与善姐儿的大丫鬟一般看待。 

可说贾琏整日只管里外忙乱或与温顺和悦的娇妻平儿胡搅与笑说。说来不信只怕这些年他还未细细品赏很难上身平儿这位娇妾的温柔承顺。难为平儿纳妾以来念着奶奶对她好省她们姑娘吃醋调酸总躲着二爷。急的贾琏每日看着却不得手怕早已垂涎欲滴。今儿总算攒在手里每日敢或密月一般岂能撂开？也亏平儿柔顺又体贴扶持他们掐尖争强的姑娘方能跟随凤姐这些年、方能得到琏二爷与府里上下人宾服、方能让二爷敬谨的扶她为妻。平儿能有今日觉得那些年的左右逢源与忍耻含怨都值得了。不过对于平儿来说温柔和顺只承于禀性原也不图回报。能到今日只说她高兴的只想过好每一天万想不到二爷今儿还惦记着生哥儿怨不得她嗔怪。 

这日喜儿从外面直跑进来嚷道：“二爷，乡下的亲家翁派人来了。”贾琏忙喧人进来。只见周员外的管家提袍紧带进门向上鞠躬道福。贾琏忙起身让座，遂叫丫鬟上了香茶。宾主落坐后周府管家忙从袖里拿出名帖恭谨地呈给贾琏，琏二爷接过来一看方见上面写着吉日，知亲家公乞恳她出嫁千金。细看吉期距今只有一个月的限，贾琏不知亲家公为何急于迎亲怔怔的看向周府管家。管家忙笑道：“我家老爷原打算明春接迎少奶奶，前几日到庙里拈香，庙里的老道只说年里腊月初八为上上吉日，若等到明年只怕再难得遇这样的上上大好。遂喜幸的进门只管写了喜帖让我速来讨请亲家爷。我家老爷还说嫁妆筹备不及不打紧，我们公馆里一切都已齐备，横竖不可拘泥礼法，一切借吉日大喜为上。”贾琏见吉期已定不便拨亲家的脸面。况这位亲家公几个月来各项贺礼加以文银只怕呈给他上万了，他岂能不讲道理与情面？又姐儿业已到了出阁年纪何不早日嫁出方得停妥。遂向周府管家说了一些客套看着上车方回转，后急急的来到外书房向二老爷禀明，又到上房回禀了二太太。遂坐车出府来到北院讨请父亲大人与大太太。 

邢夫人看贾琏神定气闲料他已禀过二老爷与二太太因说道：“合着先到府里的上房禀过了吧？我虽非姐儿的亲奶奶，敢或大老爷也非亲爷爷？显见的你这位亲爹恁会当家了，饶这么着还说什么讨请。”听太太苛责贾琏不便较证满面飞红的立在当面暗说：“这会您倒会叫理，合着别人把姐儿向火坑里推那会怎不见您为姐儿多想想？不为着二太太与平姑娘来回躲藏的护着，怕今儿我都不知到哪里找回姐儿了。亏您还摆老人的谱。但凡您坐的正立的直，我离家外出岂能巴巴地乞恳二太太照看姐儿？”贾赦见他们打闷卦忙拦过话问：“吉期这样逼勒来得及置办嫁妆吗？”贾琏只说紧赶着置办罢了。话不投机贾琏不想多待说不得顶了一头灰回了院里。见二门外一群人立等着讨请与回话进房一一点卯胡乱应酬了他们，遂向身旁奉来茶水慢启秋波的小红问：“奶奶呢？”小红莺莺唱了般回道：“敢或到太太那里承色笑说了。”贾琏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见小红还立一旁头也不抬的说：“怎还站在这里？还不快到上房叫你家奶奶回来。”小红听了不觉红了脸“噢”了声退出房门，贾琏紧着补了句：“到那里看着些，能叫则叫回来，不能叫你只管回来罢了。”只不听小红应答，想她已出了二道门。 

等平儿回来贾琏不得好气的问：“整日不见你的人影，不知在外面忙的什么？”平儿见他神惰气噎忙退下披风，身边的善姐儿接过来又忙着上茶。到外面唧哝着：“这会倒不见她巴巴的抢在前了。”说不得让门外的小丫鬟给奶奶奉上茶水。 

只见平奶奶对镜理了鬓又匀了脸遂缓缓的过来坐在贾琏对面笑了问：“在哪里垫了喘儿了回来寻趁我？”说着接过小丫鬟捧上的茶水也不及喝只管看着二爷。贾琏见说缓了口气把周府管家来这里的乞恳话述了一遍。平儿听姐儿要出阁不觉含泪叹了道：“可等到这一天了。看来我总不负奶奶的谆谆托付，想她在九泉下也该冥目了。”说着禁不住展袖抹泪。贾琏见了忙递给她一个巾帕遂也哽咽道：“才有了件可高兴的，你又来混嚼。”平奶奶见说忙笑了道：“我只高兴的这样。既这么着也该让青儿一同嫁入外潘公馆才对。好不该让她离开姐儿娇怯的一个人在房里也不像。”贾琏说他原也这样打算遂提笔写了喜帖遣张才带人到外潘公馆宣明不提。 

落后的一个月里贾府上下人等又为姐儿出阁里外忙碌。贾府遂派家下人重漆了大红门楼，刷洗了阶矶与甬路。到处又见锦帐飘飞绣阁烟霞。府里人得悉姐儿将要出阁皆都面带红润喜气洋洋。老爷太太差派赖大亲到贾琏的院里应卯，贾琏向老爷太太道了谢只说周瑞、张才带焙茗与锄药等人足够差派。遂拿出他积年所有的体已几千俩交给周瑞、张才让他们到街上筹备一模一样的两份嫁妆。二太太得悉只说什么都能省俭唯这一件再不能省，拿出积聚一千俩交给贾琏。邢夫人与大老爷也拿出一千俩，二老爷又让官中拨给贾琏两千俩，珍大爷与珍奶奶等都拿出了积年的体已。乡下的周员外早派人奉上几千俩。这样姐儿与青儿出阁总能大排场一回了。 

二太太又把锄药与秋纹这对才结亲的小夫妻加以宝玉先前的两个小丫鬟与老太太原有的两个丫鬟碧痕等人拨给贾琏以备姐儿与青儿陪房。遂把宝玉与老太太房里剩余的丫鬟补到上房与宝二奶奶房里以应她生了哥儿呼唤。邢夫人与大老爷也拨给贾琏两对小夫妻。贾琏把丰儿与喜儿配了夫妻加以惯和姐儿亲厚的善姐儿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好生随在姐儿身边侍奉照料小姐。 

几日后周瑞、张才带了一众仆从把色色楠木与梨花等厚重奇贵的嫁妆一车车的拉进府门。邢夫人与王夫人听闻忙带着丫鬟过来察看。只见院里的二道门内琼香缭绕瑞霭缤纷，清一色的摆着一人多高枣红镂金镶边西洋穿衣镜、一人高的梨花带橱掐金填漆箱笼不计其数、梨花镂金长条案、楠木镶金方桌、楠木镶金圆桌环围一圈楠木春凳绣墩、楠木镶金镂镜梳妆台及绣凳、梳妆台上精致的手饰盒内金钗玉镯珍珠玛瑙塞的满满当当、一人多高雕花嵌镜带搭梨花漱浴盆架、楠木炕桌等等皆都双镣双扣一色双份看都看不过来摆了满满一当院。大家喜幸不已的咂咂唏嘘里只见刘姥姥老身乏腿的撞进来只说错入家具店了。 

原来她带着板儿赶着驴车拉来满满一车虚腾腾才刚摘下来的棉花。平儿见了忙从两位太太身边扯衣飘裙的过来，见姥姥满身灰尘说不得执手让进房里差丫鬟们端来漱浴水。待刘姥姥弹了衣灰浴面洗了手茶水已端上来。刘姥姥见平奶奶一边乐着只管忙乱便拽了她飘扬的衣襟道：“平姑娘，不急喝茶。板儿还拉着车在府门外候着呢，可叫人把外面车上的棉花织布拿进来。”说着只管坐在门边小凳上。平儿忙拉她坐上软榻亲手递上茶水。刘姥姥见平奶奶还像一前那样和顺感戴不已也不及喝茶又说：“只怨我知道的迟了，急赶着把才摘下来的棉花到街上弹了，只怕不够又到亲戚家一总都划拉了来。不怕你们笑话，咱们乡下难得大地方的稀罕宝贝，只这些土里出的虚腾腾的棉花还比城里店内的暖和一些。我今儿可着拉了满满当当一大车足够装那些铺盖芯了。还有今秋我女儿不停歇地紧赶慢赶一梭梭织出来几床粗布单。虽说土产可神都只怕还遇不着呢！”说着抹了头上汗才口渴的喝了茶。 

平儿见她说的急便坐了身边道：“姥姥歇歇气，喝了茶水润润喉再慢慢说。只说您老怎知道咱们才短着这些呢！想到哪里能弄来那么多刚下来的上好棉花，可着您雪里送炭赶着送来了。”说犹未了只见贾琏急急的进来坐了炕桌旁笑了说：“只说姥姥会赶趟，这不恰又赶上了。可知我们急等着为她们装铺盖呢。吃饭了吗？我已派人到外面接板儿，等会快吃了饭再说。”刘姥姥忙起身向贾琏一揖念佛道：“阿弥陀佛！我这老天拨地的不知哪里修来了这么大的福气，每到府上都好吃好喝的款待。如今承爷儿与奶奶高看认青儿那丫头当了女儿，只怕如今福气烧的她头都晕了。敢或今儿承爷儿奶奶的厚福又帮她许给了什么公馆里。我们乡下人都说她家鸡变凤凰了。说不及今儿又要出阁，可说你们只当打发一个丫鬟罢了，别折受的她不受用。”说犹不及又让平奶奶拉坐了下来。外面只听乱哄哄的叫二爷，贾琏说句：“好生照应姥姥他们吃饭。”遂款步提衣出了房门。见板儿进来平奶奶忙差人拉桌摆箸，生恐他们因乘早赶路不及吃早饭。 

头里把青儿许配给外潘公馆那会琏二爷已打发人到乡下问过刘姥姥。刘姥姥与女儿听闻青儿要嫁给公馆里的哥儿，想着那公馆里的老爷官必不小，遂跪爬地上呼天叫地的谢恩。又起身向贾府送喜信的人念佛道谢。落后对女儿女婿说：“头里府上的爷儿奶奶要纳青儿为义女吓的我头都冒汗了，只怕老天响雷。因咱们贫家小户里岂会出什么千金小姐，这可不激老天爷盛怒吗？再不想直等几天却风日和顺。我只说哪天端香炉烧高香要谢老天爷呢！”说着忙打点供品敬老天爷，可着敬了几日的上苍。 

不道刘姥姥这里哈天嘻地的上香磕头，只说她女儿女婿抢着为她老人家端茶倒水，顿顿变着法儿为她烧好吃的。头里只为他们家境贫素刘姥姥想出了到神都几杆探不着的亲戚家讨饥荒，万想不到今儿竟讨得了这么大的福惠。说话不及却听刘姥姥懊悔道：“我的那个天啊这么着可怎么好，只说我把巧姐儿说给了周公馆让豪门的千金小姐许到了乡下，咱家青儿却一变为金凤凰嫁到了神都，这可不弄颠倒了吗？”女儿女婿听了也搓手跌足不知怎样才好。遂她女儿想了想禁不住劝慰道：“妈妈这可说错了。咱们眼见着周员外富贾一方、眼见着周公馆的上下人整日里吃的山珍海味穿着绫罗锦绸、眼见着周公馆的小爷那等俊朗可说一等一的品貌总也不比城里人差。敢或不比神都那些吃喝嫖赌的少爷强？人说儿女当有儿女福。说不齐这都凭了个人的福气造化。”听到这里刘姥姥才觉停妥的接了说：“合着这话却也说到点上了。敢或巧姐儿在咱们乡下岂不比城里的奶奶小姐们还享福？快、快，快赶着纺纱织布，说不准哪日她们等着出阁呢！”遂刘姥姥赶天追地的又跑亲串友寻摸才刚摘下来的棉花，又帮着女儿昼夜不停地纺棉织布。今儿总算凑齐了满满一车棉花与几床粗布单急急的一行赶着驴车来到贾府。 

跌进腊月各豪门候府忙着向贾府奉呈贺礼，遂见贾府门外花簇簇锦带飘飞，锦重重箱笼摇摆。几日来嵌金镶银的厚重礼盒双双对对抬进府门。落后各种名色的楠木与梨花箱笼已摆满内垂花门两侧数都数不过来。 

荣宁两府原殿宇巍峨楼阁轩昂的展了半道街，今儿到处一片朗灯高挂锦帐绣屏，远远看过来整条街上琼宫绰约瑞彩千条。遂见官亲国戚来来回回，琼阁秀玉团团簇簇。说不了的蔚蔚壮观和骄奢豪华。乘早几日府门两侧业已搭起行台，豪请的几出大戏轮番登场。府门内外笙笛迸发、歌管声喧好不热闹和喧哗。附近前后的几条街上人人皆知贾府的千金小姐将要出阁，遂跌足打掌一一相传只等着看这难得一遇的热闹和喜幸。 

几日里贾府上下人等业已束带顶冠穿戴一新，男女主仆人人插金簪银喜气盈面比过年还要喜幸和高兴。大老爷、二老爷与太太们忙不迭的一早遣人请来神都各著名的响乐器皿与戏班，说不齐府门内外一早筝笛齐鸣琴韵悠扬。二老爷和二太太早已派定贾蓉、贾环一同贾蔷、贾琛、贾璘等人打点着府门外远迎宾客。几位奶奶带着周瑞、张才家的及彩云一众在府内待客接亲。邢夫人和大奶奶等众漱浴打扮等着坐车随姐儿们一同护送到婆家。府内业已鼎焚百合香，瓶插长春蕊，到处一片洇润烟霞金翠辉煌。 

到了腊月初八这日邢夫人、王夫人等一众女眷清晓起来皆已雍容华贵珠摆簪摇。二太太见外面薄薄下了一层雪禁挡不住喜幸道：“瑞雪兆丰年。怎知瑞雪不兆我们姐儿的厚福呢。今儿下了今年的头场雪，可不应着我们姐儿将来的好年景？”只见身着簇新袍履冠带的管家仆人慌的理阶扫径忙里忙外喜气洋洋的只等着接亲迎客。遂映着府门内外贴的喜符氲映，琴韵清越笙管悠扬，筝箫乐器声喧的通街越巷。 

将到辰初只听府门外车声隆隆，遂见门上执官跌进府门大嚷：“皇宫里的夏公公驾到！”团团红翠簇簇锦绣的红岫满院里忙不跌的琏二爷听到呼唤急急的整装理冠与珍大哥和一众仆从跌足跑出门外，只见夏公公带几众小太监与威风凛凛的龙禁尉笑面可掬的立在门首向贾琏宣旨行赏，贾珍、贾琏慌不迭的叩拜谢恩。后跌爬起来笑欣欣的请公公到府内喝茶歇脚，夏公公呵呵乐着的拂尾一摆唱声：“罢了，老身在这里恭贺琏二爷嫁女，明日定来吃贵府的喜酒。”说犹未了已上车随几乘坐骑飘飘荡荡的飞驰不见了踪影。 

珍大爷与琏二爷才刚进府，又见街上马蹄得得尘土飞扬，紧接着一重重各候门豪府的管家人役奉帖前来道喜祝贺，贾蔷、贾琛、贾璘等几位本族侄孙顶冠束带的来在门外举手相谢。遂见贾府门外车轿丛丛、高骑驰纵唱贺声总不停歇直到辰末。才刚清肃又见两边的角门内几匹红鞍大马飞驰而出，上乘锦袍革履的焙茗与锄药各带几人纵向两边的街首巷尾。只怕琏二爷唯恐接亲队列忽的前来接迎不及。遂不等焙茗他们回转又一一坐骑飞驰出门再行探看。徐徐几波人役相继而出直到他们一一奔驰回府，两边街首已隐隐传来鼓鸣锣响诸乐声喧。说不及团团簇簇只等着看闹热的一众街邻早已纷纷扬扬跑出门首翘首仰探。 

须臾一端威仪整肃的仪仗乐队赫赫扬扬的一径行来，一侧粉妆玉琢一列列接亲的金童玉女神彩飞扬。遂见两边一层层旌幡宝盖锦铟绣屏遮天压地而来。早有贾环、贾蓉各带贾蔷、贾琼、贾琛、贾璘、贾璜等人人美服华冠恭谨的扬手举拳远接近迎。接迎不暇里两端高擎红盖翠帷的八抬大轿悠悠扬扬的越众而出，紧随其后鱼贯而出的坐骑上一个个如花美眷清秀的新郎倌与伴郎说不得让人欣然打掌的称扬不已。遂听两边行台上几声冲响和鞭炮声齐鸣，紧接着一阵阵琴韵悠扬和喧声唱贺两位琼闺秀阁的新娇娘业已头顶红盖头软怯娇羞地坐进八抬大轿中。后在众人笑语喧闻的人声鼎沸里一壁壁车飘绣带轿挂珠帘和一行行盛妆丽服人影撞撞的一一列队而过，加以厚重奇贵的嫁妆长龙与一辆辆宝盖缨络轿蓬车徐徐舒舒直行进到丽阳高照。这日贾府嫁双女说不得看的街边众人人人眼花缭乱、个个奇异称赏，直说早已经年不见这样的豪华排场。 

过后几日贾府上下人等喜气洋洋的豪请王爷候伯、亲朋好友及本族近亲加以姐儿们回门前后直闹热一个多月方歇。 

话说贾府嫁出姐儿后贾琏早为近一个月积下的一起起烦难忙乱。原该九月份各庄应交的地租与猪牛羊和鲜菜干果等等年货到今儿还未交齐。打从那年遇到天旱年景不济到今各处的地租年年短欠。若年景略好供来的年货还丰盛一些，不然再交不齐的混撂不开。 

展眼已到小年，贾府管家赖大带了几位主管差派下人又一一张护锦帐、铺排彩屏，遂见到处绣带飘展香烛辉煌，大红宫灯两天火龙一般从门楼里顺着甬道两侧一直挂到正堂门前。后房一早添了一干婆娘媳妇儿着手蒸馒头炸年糕，又听一阵阵捉鸡捕鹅的喧闹声，府里内外到处一派过年的喜幸与热闹。 

这日平奶奶围了大红斗篷手握暖炉带着才补进来的小丫鬟春儿与秋儿一径来到后房差人叫出柳家的说：“太太说为着大家喜幸今年多蒸些花馍，象那些桃啊果啊及虫鸟类的要捏的像一些。上盘的菜也要色色齐备必能摆出花样才行。那些清淡的素菜多备一些，整日里竟些鸡鸭鱼肉的都吃腻了，今年倒要换换口味。”一旁垂手而立柳家的早已点头颌腰笑了道：“记着了。平奶奶打发人来说一声便罢了，这么冷的天还顶着风寒巴巴的跑来亲口交派。”平儿笑了说生恐她们不打紧才跑这一趟。遂带着丫鬟穿过月洞门行过长长的游廊又过了假山屏障才上了辇路，行了几步看到大奶奶与宝二奶奶带着众丫鬟步向正堂便追扑上前一总进了上房。进门齐声叫了声“太太”遂见蜻蜓颤翼般一阵红香散乱纷纷落坐。平奶奶喝了口丫鬟奉上的热茶方回了话，大家笑说了一回平儿见两位奶奶起身遂向太太道过乏追随出门。一旁坐着的邢夫人与珍奶奶羡她们到底年轻精爽。要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九回  荣国府喜降高魁朗，贾探春重起海棠社 

话说大奶奶与平儿脚跟脚的跟宝二奶奶来到她的房内，见软榻上搁着色色才缝好与缝着的一双双扎花绣鞋禁不住上前拣起一双道：“难为你找齐这么多的鞋样。你的腰身越发沉了且别赶这些不打紧的，虽说该给叔叔大爷与婶娘们缝鞋袜，可也不当什么要紧。不及了我们可替你缝一些。” 

宝二奶奶一早到两位太太与那府的大奶奶那里见了一圈礼早已乏累进门脱下斗篷交给迎上来的莺儿赶着坐在榻上。丫鬟们早已端来绣凳捧上香茶。平儿见说喝口茶水接了道：“我的鞋袜多的只怕几年都穿不了。二奶奶可别为我忙乱，若过几年穿不上了可不恼人？”听这话大奶奶由不禁骂道：“可着我们的平奶奶如今还长个呢。”说的几人由不得都乐了。宝二奶奶也笑了道：“只说几个月来云姑娘与袭人替我绣了不少罗帕、绣袋儿及鞋袜，合着她们上紧着帮忙我岂能躲懒？”平儿回身见里边早已预备好的小儿床上堆满了小衣小帽忙起身上前看探，大奶奶见了早让素云拿来一个锦袱包，里边包了掐金满绣的两顶锦质小帽与两双扎花虎头鞋，平儿因说道：“依然让大奶奶抢先了，我赶着的小袄与小肚兜还需几日才能缝好呢。”说犹未了只见王夫人步入门庭道：“只说不让大家混忙，可都赶着送来了这么多。你姨妈忙着她的孙儿还不算，早让几个丫鬟婆娘绣了一些小衣帽。看看这里堆了满满一小床怕我的孙儿长大了也穿不了。”说的大家不禁又乐了。 

一面闲话二太太已坐在一旁的绣墩上接过莺儿呈上的香茶。提到姨妈大奶奶禁不住问：“秋菱还那样抖肠搜肺的吐吗？听说她只管吐却吃不进什么怪急人的，有几日不见她进府里来了。”平奶奶见说接了道：“我们何不趁今儿到姨妈那里看看她，恰好我替他们缝了一些小衣裳。”说着忙让春儿到房里拿过来。大奶奶见说忙道：“你既缝了衣裳显着我们远了一般。素云，到房里把才缝好的小袄也拿了来，原想绣朵奇葩看来只能省了。”春儿与素云见说早已出了房门。 

才说着小丫鬟定儿拿来暖手炉替太太换上。宝二奶奶遂让莺儿到暖阁里添了熟炭，即刻房里一片温风拂面。说话功夫穿堂外已抬进来几乘翠盖小轿，王夫人让人到房里拿了几瓶山楂露与几盒酸甜可口的粉蒸酥酪，宝二奶奶带了一些酸梅与才买的水果一同到妈妈那里看秋菱不提。 

几日后已到初夕，老天爷像来凑热闹乘早下了一场大雪。众人一早打开门看着冰雪晶莹的一片素裹不胜欢喜。一众婆娘媳妇儿与看门上夜的人忙着扫雪开径。遂见到处一团团锦簇一丛丛笑语。贾政二老爷来在外书房也不胜喜幸的道声：“瑞雪兆丰年，敢或明春我们府有大喜了也说不准。”赖大、张才、来兴等带了一众下人里外贴门神换桃符。遂见过年的一切都已齐备。 

初夕一早贾赦、贾政与太太们带着一行家人来到宁国府一旁的宗祠里叩拜祖宗。遂见素日锁着的宗祠门户从里到外一径大开，家下人等加以街上的正宗侄孙人人整肃的站了满满一大片。里边锦帐高挂、香烛辉煌。堂上列着神主，众人分昭排班立定。贾赦主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贾环捧香，贾璜、贾蔷铺毡，青衣乐奏焚帛奠酒。遂众人围簇大太太到正堂上。女眷一排排恭肃的立在堂内，男相一一严整的列在外廊上，邢夫人站在堂前接过一一传进来的供品敬谨地放在一排排牌位前遂上香磕头，接着只听一阵佩铃叮当与跪伏脚踏声响。过后撤了供品一一不声不响地接踵出来又锁了门不提。 

不及吃夜饭府内各正堂与别院的门后、路旁、井栏、后房各地已炉内燃香，各院门前点燃松柏遂听鞭炮声齐鸣。这才各回房里吃初夕水饺。各房肉馅色色不一任凭喜好。老爷太太与奶奶们的房里加配了各样精致小菜，人人吃过水饺还要熬岁，又一夜难眠都急等着大年初一的热闹。 

这年初一可喜幸的则才刚下了一片肃洁的雪景，素昔贞静沉厚的宝二奶奶吃过饭到各房磕头拜了年不顾太太劝阻带着莺儿与可儿越过门外锦簇的一团团人影踏着一层层鞭炮碎屑从腰门缓步进入披了素裹的大观园，后边紧跟了几个婆娘媳妇儿皆抱着锦袱坐褥。只见宝二奶奶摇摇拽拽的一路行来踏着才刚开出的小径缓缓上了蜂腰桥，到桥上忽见两个着红挂绿的小丫鬟捧了几束鲜艳的梅花遥遥过来。可儿见了禁不住嚷道：“奶奶，看那栊翠庵内的雪里红梅多么好看，我们何不到那里观赏？” 

宝二奶奶今儿一早起来在鞭炮齐鸣中忽生一种别样的感觉，这会身不由意地来到大观园，当下听了这么一句方知她极想到哪里了。遂恍恍惚惚的说：“我们能跑那么远何不到大观楼内看那画上的艳雪图？”说着叙舒款步向大观楼一径行来。莺儿见她晃晃悠悠忙上前扶了奶奶，后边的几个媳妇儿忙也跑上前说：“奶奶慢点，看路滑。”一语未了已见大奶奶房里的两个小丫鬟手执鲜嫩欲滴的梅花来到近前向宝二奶奶行礼拜年。宝钗应了声见可儿羡她们便让她也到栊翠庵里撷几束梅花，可儿喜的蹦蹦跳跳早已下了桥急步跑向那一片红梅。 

宝二奶奶一行过了蓼风轩已隐隐看到藕香榭。等她们来到藕香榭附近的亭阁前她已娇喘细细遂坐在了亭阁内略歇。几个婆娘媳妇儿赶着上前拂了栏杆榻板上的飘雪，铺了几层锦袱垫褥才让奶奶坐下。宝二奶奶看着池塘中的藕香榭不禁想起曾经在这里与老太太和凤奶奶传令喝酒由不得一阵悲感。莺儿与身边的几人见了不禁一阵张惶，宝二奶奶却说因可儿到栊翠庵附近采梅禁不住想念惜春姑娘了。遂赶向大观楼的一路上又想着如今宝玉说不准也在哪里的庙宇里打坐念经禁不住多了一层感伤。 

头里听老爷回来说宝玉跟着一僧一道飘举仙境，人人悲感一阵也还罢了，唯宝钗忍不住总想着他。只说府里在外面供着铁槛寺，大观园里还有达摩庵，他何不与惜春一样在府内出家？果若那样想他了也可到园里会上一面。日后不拘生男生女虽不能承欢在他面前横竖也知道当爹的样貌，到底比总不能相见好多着呢。 

等进了大观楼宝二奶奶已泪水模糊的看到贾宝玉在图画上嬉闹。遂让几个婆娘媳妇儿到外面候着，方与莺儿细细的到图前赏鉴。几个婆娘媳妇儿忙端上一旁的春凳承奶奶坐了才退出门外。宝二奶奶坐不及里暗暗呼唤声：“宝玉啊，如今你可在哪里？” 

贾宝玉像听到了宝钗的呼唤赤着脚披了件大红斗篷襟带飘飘的过来说：“宝姐姐知道的，我凤缘已了原该离开。只因众人不解恨怨带我出家的一僧一道，只说我被他们挟持跑了。可你横竖清楚上比场前我已大彻大悟看破了红尘。饶整日里披锦裹绣享着美味佳肴却难耐懑愤，只想着一早撞破尘网修身养性还本归原。可再不想那日因负疚一念致姐姐受孕坐胎。如今想来原不该耽搁姐姐，原不该致你与大嫂那般欲罢不能的境地。不过我岂不清楚不因那一夜的云雨蔚氲，你既身洁意净也不会离开贾府。因姐姐耽着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美名，这恰为我与你有别生隙的主要根源。依这般看我究竟只能与黛玉妹妹互为相知灵性相通，遂也只能有木石缘合该金玉别离。且说我留下的根孽日后或许能如你们所愿金榜题名以承宗桃可终非我愿。只求日后且不可让他认我为父，那样我才不会绊于尘缘。今特来说与姐姐，切记、切记。”说犹未了飘飘不见踪影。到外面又遥遥传过来一句：“今儿看姐姐悲感可再传你一句话，日后贾府定能兰桂齐芳，你生下的男儿可叫贾桂，名惠儿。”一语未了人已飘远。宝二奶奶忽感浑身绞通腹内一阵蹬踹身一前倾差点跌倒。清醒过后不知一场梦幻或恍惚所感。只听她痛呼一声：“宝玉，你怎么这么狠。”莺儿见说忙上前扶了奶奶，外面的一众婆娘媳妇儿忙跑进来说天色不早该回府了，横竖不能让太太着急。宝二奶奶见说由不得出了大观楼遂一行从原路回转。 

一路上宝钗耳边一直响着“兰桂齐芳”。遂想怪道年前园里的几棵桂树那样葱茏又香飘满园。想犹不及宝二奶奶已沉吟在那片满树淡淡绽香的星星花里。 

年前的仲秋季节里她曾与大奶奶和三姑娘为重整大观园复又坐在谕德厅的小花厅上。一日在分派地界里有位媳妇儿说：“我不看重那花儿果儿与斑妃竹，只乞恳奶奶与姑奶奶把那山坡上的几棵桂花树交派与我。”她身旁秦显家的遂说：“敢或只你会挑。当下那里正满园飘香呢。不说那花儿，只那蕊剪下来凉干也老值钱了。”等那一群婆娘媳妇儿出门后探春由不得说：“才刚听那个媳妇儿一说这会像已闻到了那遥遥飘过来的桂花香。听闻藕香榭附近的几棵桂花树比先前越发茂盛，我们得闲何不到那里一观呢？”当下她们几人正为大观园重又整肃高兴，那日在回府的路上究竟到盛开一树淡黄的桂花树前观看称赏了一回。路上顶头见那里黄润一片又看着那葱茏像几把大伞的树冠圆圆裁过的一般喜的几个小丫鬟拍掌道妙。来到近前大奶奶禁不住喜道：“看着它这等茂盛敢或兆着我们府里的复兴也说不准。”当下宝二奶奶与探春姑娘想的必也跑不了这些。遂几人在一行丫鬟们的笑说里不禁兴致大起。探春姑娘与宝二奶奶头里曾对吟过一首（咏桂花）。遂姑奶奶不加考虑随口吟道：“枫红染遍半边山，堪比儒色羞遮面。半边山红情意浓，遮面儒黄不待言。谁认重阳黄昏色，浓雾缠腰又盘旋。霜侵披漓意犹可，露浸衰草味还酣。不行、不行，后几句倒像叹秋了。”大奶奶也接了道：“我不敢与你们比说不得咏一首（秋吟）吧。”接着听她朗声道：“天高气爽亦本质，细雨纷纷意缠绵。一夜风紧吹寒露，霜花层层珠未干。硕果累累枝头坐，漫坡苍色不堪言。颗粒归仓等闲歇，只待来年再梨田。”吟犹未了由不得笑了说：“我这位稻香老农的（秋吟）少不得梨田。” 

几人笑说着各持一簇淡淡的桂花回府。到了园门外不料撞到了贾环，见她们手持桂花环三爷由不得笑道：“再不想你们几位花魁一般的奶奶小姐会喜欢桂花，敢或娇艳的花看腻了？”探春见他淘气恨怨道：“也只有你喜欢那些俗色，怎知这些花里边的情致。但凡鲜艳的花不香，唯有这桂花香飘万里花珍蕊奇。你不懂还混唚可不牛不辩琴韵？”贾环听探春这般奚落跌足哈声的一径跑开禁不住想：但凡我说话她必要驳出理来，这哪里像我的姐姐。怪道妈妈只求她远嫁！可说远嫁还罢了怎又回来？ 

宝二奶奶听探春姑娘称扬桂花甚合己意，只道这桂花贵在香气浓郁又飘的远，也信大奶奶那些家道复兴的预言。她曾把那簇桂花插瓶一直摆在几案上。今儿重又忆起那日形景再想了宝玉说的“兰桂齐芳”如梦初觉：敢或年前那满园的桂花应着我腹中的胎儿？想犹不及已喜泪映面，莺儿忙上前扶了奶奶才过园门迎面却见彩云跑过来说：“太太猜着奶奶进园让我一路找了来。大观园里雪厚路滑太太只怕奶奶跌跤。奶奶快回房里吧，别让太太忧虑。”一语未了只见可儿娇喘吁吁的擎了一簇娇艳的梅花追扑过来。彩云见了忿怨道：“你也太能混闹，这样的雪天不勤慎看护奶奶却乱跑。太太若知道了看不揭你的皮。”可儿见说吓的要扔梅花，宝二奶奶拦了说：“业已撷来怎能扔了？那不负了这么鲜艳的梅花吗？我们先回房，只说我见你接过来才让她撷花来着。”彩云听了只说这样才好忙扶奶奶一路向上房行来。 

且说过年贾府上下人生恐不及昔日年景极力闹热了几天。过年的热闹还未停歇已到元宵节。乘早几日贾府里外已灯火通明夜如明昼。王夫人为着宝钗高兴一早接来了探春与湘云姑娘。一直以来寡居的湘云总想着与其亲厚的夫君抑郁懑愤。加以再也见不到老太太、宝哥哥不像头里那样爽利与豪朗，也不像头里来的那样勤。三姑娘探春只从重整大观园、镶嵌大观园图与菊花吟频频的来回跑，后生恐公婆苛责雨荷又小到底也来的稀了。今儿趁着元宵节横竖要来娘家住上几日。 

这日几人聚在宝二奶奶房里甚觉又回到了先前，只不见宝玉、黛玉与迎春他们兴致大落。随后赶过来的大奶奶见她们声色怠惰不禁说道：“我们乞恳太太把宝姑娘、邢姑娘、还有我妹妹与袭人她们接过来可不热闹？”探春见说喜道：“对了，赶着把她们都叫来，我们到秋爽斋里重起海棠社。日后虽不便一月两社堪不能两个月一社？我们姐妹们也能两个月一见可不好？第一社正该起在元宵佳节。”不等探春再说湘云姑娘已拍手打掌的跳起来道：“这样极好，怕日后我又该高乐起来了。”一语未了只见王夫人迈步进来接了说：“也罢，云儿早该高乐起来了。整日眉蹙面寒的，若老太太泉下有知只怕怨我不疼她。” 

这日为着大家高兴二太太喜幸的让她们都在上房吃饭。说犹不及彩云即焙茗家的急步进来禀道：“太太，饭已预备下了。”王夫人遂邀众人移步上房。进门只见一众媳妇儿忙着拉桌摆箸，旁边一排小丫鬟捧上漱盂、拂尾与巾帕。只见王夫人坐在上首，宝二奶奶与探春姑娘坐了右边、大奶奶与湘云姑娘坐了左侧。等人人漱浴过后彩云带着几个媳妇儿提上锦盒一顿捧汤上菜。几案前只见锦晃绣摇却不听毫微声响。吃过饭太太奶奶们净了手又一一坐定。大奶奶见太太有些乏累邀大家到她的院里歇息，探春姑娘见说便道：“这会我们不如到园内的秋爽斋里看看，想着里边有婆娘们当差依然清洁整肃，我们何不到那里暂歇，顺便也好预备一下。”大家说声极好便别过太太出了上房团团簇簇向大观园里的秋爽斋一路行来。 

来到秋爽斋方见桌椅床铺依然与先前一模一样，探春含泪一一触摸叹了道：“久违了。恰好夜里我与云姑娘住在这里。可说我既能旧地重游，我们的海棠社也可旧梦重温了。”说着忽见秋菱带了丫鬟站在门首。探春急步迎上前笑了道：“我们怎把这位诗痴给拉下了？元宵节添上她只怕我们的海棠社越发热闹。”原来薛姨妈总放不下宝钗常打发人前来看探。因近日雪厚路滑今儿才带秋菱与文杏过来。原不打算带秋菱，可她说想姑娘了一定要来。“横竖我坐着轿呢！哪里可跌着了。”薛姨妈见她好了一些想出来散淡散淡便让蟠儿与几个婆娘看家带了她一路坐轿过来。 

元宵佳节贾府上下人怎样看社火花灯不提。只说探春与宝二奶奶及湘云姑娘这日一早一一迎来薛宝琴、李绮、李纹等人喜幸的只管跑到园里的秋爽斋里来。近日她们虽不能像头里那样日日会聚，每逢府里设宴摆席横竖也能见上一面。这会听说重起海棠社人人高兴的像回到了姑娘年代一般。今儿再想起她们曾经对吟的形景人人说不得蹁跹雀跃。 

进入秋爽斋只见原先的陈设色色不变的摆在堂上：阔朗的大三间内当地放了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堆着各样名人法帖及数十方宝砚与笔墨。一端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囊内插了满满一囊的梅花。一边墙上挂着一幅米襄阳的（烟雨图），左右还有一幅颜鲁公的墨迹。案上设着大鼎，还放了盛着多个娇黄玲珑大佛手的官窑大盘。一边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搭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大案前边摆下一排长条几案，上面笔墨砚笺一一齐备，人人拍手称扬各找坐位坐下。条案上早已摆了花酒、洋葡萄酒、糖果与各样精致蒸糕。只说这头一社由两位奶奶当东道。 

宝琴进来一径来到大案前细细观赏那满满一囊的梅花道：“这梅花还像当年那样鲜润。”李琦过来笑了说：“它可不年年鲜润吗。总比我们一年老一年强远了。”说着两人嗟叹不已。探春姑娘与宝二奶奶见人到齐忙遣翠墨与莺儿到栊翠庵里邀请惜春，想她不便到广庭大众和男宾面前，姐妹们重起海棠社必会前来。 

大奶奶飘袖拢衣款款坐在几案横首道：“只说我们再不能像几年前那样在一起嬉游吟咏了，再不想今儿却又聚到了一起。我这位稻香老农不惯吟咏说不得与一会到来的惜春妹妹还给大家出题限韵誉录监场。这会我必要给大家立个规矩。咱们的宝二奶奶与秋菱已大腹翩翩不宜喝酒，吟不吟对也不必强求。其它人且不可偷懒躲闲必要吟咏一首，今儿也评阅出个排名优劣。如今已春分，探春姑奶奶才要咏春。可今年年初老天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兆丰年的瑞雪，这会雪未化了依我看咏雪倒也应景。可说不拘咏春或咏雪都行。咱也不必出题限韵。只要意到句妙到底比那俗套的好一些。”遂遣一旁侍立的素云点香，一烛香燃罢还未写出者罚酒。 

素云来到门首的一张高几前才要点香宝二奶奶急道：“且慢，略等一等惜春姑娘。再急我们也不急这一刻。”一语未了只见翠墨与莺儿娇喘微微的进来交给大奶奶一张素笺说惜春姑娘任怎样劝说也不前来，只让她们带来了一首（踏雪）。大奶奶瞄了那首（踏雪）由不得笑道：“今儿我们咏春敢或喧宾夺主了。这位大观园里的地主到底会应景来了首（踏雪）。我们怎未想到（踏雪）呢？”探春姑娘接了说：“倘或几日前遍地积雪我们不必想也要吟雪，今儿到底迟了。敢或几日前她踏雪来着才有这首（踏雪）也未可知。快念给大家听听。”遂听稻香老农念道：“只道柳絮脚不虚，印出一簇雁过影。饶兴日日恋不了，只恐明朝踪难寻。拈起玉蕊便入口，敢比琼浆玉液汁。晴天一日碧阳出，潜迹隐踪空留魂。”（踏雪）还未念了性情爽利的湘云不耐道：“只说惜春姑娘再不沾红尘还能吟出这样的（踏雪）。我们只管咏春或咏雪罢了。”遂把她的稿笺交上来，只见稿上写道：（咏春）：杨絮拂地春印痕，盘根错处藏嫩尖。仲春将到花蓄蕾，鹅黄染柳翠润枝。一夜暖风吹衰草，须臾大地披绿衣。桃杏花怯齐争娇，细缕拂来百花香。”看过这首（咏春）你瞅我我瞄你不知这位曾与众争雄的诗翁这首不押韵的（咏春）到底何意，只那“春印痕”与“翠润枝”倒还妙。大奶奶见宝琴等人都已写好便笑道：“香还未点都急着写了出来。看来我们的海棠社依然起的迟了。”遂又看探春的（咏雪）：“絮蕊飘飘六瓣花，素衣冉冉叹袅娜。洁净堪比琼浆液，一掬入口即刻化。玉体覆盖千尘陋，一缕精魂洗铅华。几经万载约有期，今寒钦请再不差。”又见宝琴的（咏雪）：“冰清玉洁谁堪比，白絮皑皑一色染。任有脏污与龌龊，玉洁覆盖皆不见。一缕精魂聚骨肉，日照映得魂魄散。再要请君到尘埃，只等幽魂聚玉眷。”念犹未了只听秋菱羞怯的说：“我写的不好，可只有这些再不能了。”遂见她的（咏雪）：“直扑尘寰意浓浓，飘飘洒洒形翩翩。漫天飞絮惊魂魄，清凉如冰情绵绵。敢问玉仙从何来，嬉游踏遍万重山。洗过铅华脚不停，身染污垢影纤纤。”遂听湘云笑了道妙：“亏她怎想出那“形翩翩”与“影纤纤”。”宝姑娘见妯烟写好却又揉了也不看李琦的（咏春）轻轻叹了道：“不拘好歹人人都写了出来，我只管在这里揣摩惜春的（踏雪），可不耽搁了大作？也让你们抢先了。”说着伏下身来提笔疾书。才要写只见彩云带着定儿进来道：“太太说天色不早让我来请奶奶姑娘们回府里吃饭。”大奶奶见说笑了道：“我的宝二奶奶，你今儿省了吧，下一社必补出今日的（咏春）才行。依我看今儿短了诗魁黛玉姑娘与每回落第的宝玉兄弟，几年不吟对虽大不像先难得都还诌得出来。暂不论先后，下回必评阅出优劣来。只还未见妯烟与李姑娘的大作。”遂听李纹说：“我只写出几句再写不来了，任罚。”说着倒酒拂袖喝了。妯烟讪讪红了脸不等问也喝了酒。湘云见了说：“几年不写手有点生，我写的原也不好该罚喝一杯。”说犹不及也喝了酒，须臾只见玉动珠摇阔袖纤手的都要举杯喝酒，宝二奶奶随着也要喝大奶奶一把夺了说：“你大腹翩翩能来已不错了，岂能喝酒？”笑说不及只见袭人娇喘吁吁的跑进来道：“我只在太太那里坐了一会你们可都在这里乐起来了。不过我不会吟咏来了横竖多了个闷葫芦罢了。”宝钗见她一路跑的香汗淋漓由不得神伤道：“我们原短一名监吏，你来了恰好补上。只下回再不能迟到了。” 

众人如今皆非昔日的琼闺秀玉，早已变为如花美眷怨不得骄矜。遂一一执手穿亭过院出了大观园来到上房二太太这里吃元宵。吃过饭或倦怠略歇的、或到宝二奶奶房里叙话的、也有乘早坐轿回府的。临别探春姑娘知会大家二月初二起社要大家那日必到。再想不到几日后宝二奶奶临盆，二月二恰逢龙抬头，只听雷声隆隆遂下了一场暴雨只得罢了。未到三月听闻宝琴坐胎身上不爽快。加以宝二奶奶分娩日浅等等牵绊海棠社只兴了一社暂又搁置下来。这些皆为后话暂且不提。 

几日后宝二奶奶越发的身乏腿困算了算已过了临盆期。二太太早已遣人挑不再挑的找了一位年轻爽利的奶妈。这日听二奶奶嚷肚疼院里大奶奶与彩云已带一排丫鬟捧毛巾与漱盂端立门前，那府的珍奶奶与麝月带一众年轻媳妇儿掂水桶端浴盆候在后门上。王夫人与邢夫人端坐在宝二奶奶的正堂上，身旁立了赖大与张才家的带着几位当家的婆娘媳妇儿听唤传谕。后房早立了平奶奶加以柳家的唤来所有烧饭打杂的娘儿们预备了一堆鸡鸭鱼肉和鸡蛋红糖及细米净面只等着熬粥炖汤。宝二奶奶的二门上候着来兴、焙茗等人听喧。通向大街的后门内赖大、周瑞、张才带一众奴仆踮脚尖候着，后门外贾珍、贾琏带了伴鹤等一行年轻力壮的家丁随从立在预备好的车轿旁等着应急。内请了几名太医与熟惯接生的接生婆等等皆已静候已久。 

须臾宝二奶奶的房前房后已密密匝匝排列了满满听喧的上下人等。里外的两位大奶奶等着传后房里一早烧好的热水，焙茗、李贵业已派人到后房拉来几桶热水候着。这日贾府上下但凡能起行的仅有数人看家护院外大都调到了宝二奶奶院内。唯有贾环房里的人略感闲歇。见外面众人来回跑的热闹翠珠唯唯诺诺的说：“我们也到宝二奶奶院里帮些忙吧？”贾环听了吼道：“这里哪轮着你说话了？一边待着。” 

且说这位翠珠姑娘从小贫素的吃不饱穿不暖、从小只会帮家人洗衣烧饭及看人脸色听人呼唤。如今来到贾府穿锦裹绣，吃山珍海味唤奴遣婢岂会习惯。她总一早起来铺床叠被及擦抹桌椅。素昔在家见谁都唯唯诺诺不敢则声，这会听人叫她姨娘总不知应答。贾环见了由不得弃嫌的哼道：“生来的贱人。” 

如今翠珠虽不惶悚的铺床叠被和擦抹桌椅，虽也知觉立在了高台盘上该当别人侍奉可总受不惯。见奴婢们端茶上水总也躲着，又说头上戴的金钗簪环扎头皮，身上的锦绣衣裙滑手不爽快。丫鬟们见她这般不禁憋了笑在下边说：“哪里找了这位上不了台面的阿物。”今儿听闻宝二奶奶临盆人人都跑出来皆一副着急模样。因大家惯知宝二奶奶的分娩非等小可。从大里说关涉贾府的盛与衰，从小里论也牵扯着老爷太太的喜和忧。略有不慎岂不带累他们？且不论别的只说生了男或女总也关涉着府里的进与退？因宝二爷头里原为老太太与二太太的命根，今儿他的遗腹哥儿何又不为贾府的命根？可说府里早已纷纷扬扬的传说兰桂齐芳，贾府今儿若不生出家道复兴的贾桂怎待复兴？ 

只说贾府的复兴如今靠谁？横竖跑不脱官场上供职奉承在皇上面前的二老爷，二老爷面前又靠谁承恳？究竟也跑不脱嫡男贾宝玉的遗腹儿。敢或靠着长相粗鄙只会钻热灶庶出的贾环？宝二爷出家后幸遇宝二奶奶坐了胎，不然可知二老爷与二太太会怎么样？再说宝二奶奶沉厚知大礼府里谁人不敬服？且别说二老爷与二太太熬煎了几个月，府里的上上下下的人谁不急等着宝二奶奶生出个拂慰众人的哥儿。说不齐宝二奶奶今儿若生出个姑娘且别说千金小姐只怕一文也不值。也唯有贾环只等着薛宝钗生出一文不值的姑娘。那样老爷太太不等他承奉都不行了。头里太太不让他入赘他想着不只为了府里的声名生恐他出人头地罢了。 

打从翠珠来到房里后贾环也等着她坐胎受孕。不过贾环虽粗夯淘气却不贪淫，不然说不定早与相得的彩霞、彩云混闹在一起了。今儿听说宝二奶奶将要临盆他喜忧不定，横竖宝钗生不出哥儿才随他的意。若宝二奶奶生了位哥儿说不齐日后终会兰桂齐芳。若那样哪还有他环三爷的吃喝与出路？可说这会他由不得一样着急焦虑，说不定比府里的许多人都要着急焦虑。 

翠珠一个总未见过大阵仗寒素的贫家女岂能知觉贾环这里的首尾。听她说上前帮忙贾环由不得肝火盛。随叫过来一个门上小幺儿附耳道：“你快到前边听听，但凡有什么信速来回禀。爷高兴了赏你。”小幺儿听了忙点头一径跑出院门。 

且说贾府上下人人着急忙乱，恰值辰初听门里大奶奶要热水，外边急等着的焙茗忙把换了几茬的热水传给二道门上的彩云，彩云提水进入房里交于大奶奶。大奶奶再亲手提进套间。王夫人听声响忙起身与邢夫人、薛姨娘来到卧房门首侧耳细听。只听里面脚步急促加以剪刀类乱响，紧接着“哇”的一声婴儿啼鸣响彻了厅堂内外。听到这声啼鸣太太与薛姨妈越发的惶悚不安，只怕里边传出的喜信泼了冷水。在这紧急一刻只见珍大奶奶忽挑红岫软帘急步出来喜幸的向王夫人说：“二奶奶帮太太生了位小哥儿。”王夫人听这话受不惯般忽的向后仰倒。薛姨妈忙与邢夫人、珍奶奶扶二太太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来。遂见王夫人长长吁了口气才说句：“谢天谢地”已滚下泪来。见太太定了神薛姨妈忙跑到门首向里急问：“宝丫头可好？”大奶奶已抱着裹在大红软兜里的婴儿出来喜道：“好、好、都好。宝二奶奶好着呢！”一语未了二太太已跄步过来接过婴儿紧紧搂在怀里。只见早已漱浴的一尘不染穿戴齐整一直坐在软榻上的奶妈急着上来向太太一揖道：“太太，让我喂小少爷一口奶吧。”王夫人看着那红噗噗的小脸蛋儿、晶明的一对眼睛珠、还有到处乱舔匝巴着的小嘴巴忙说：“对、对，快喂奶。我的小孙孙极乖，快喂他一口奶才好。”奶妈岂不知这样的豪门生哥儿与姐儿的紧要。见太太这般喜幸忙笑欣欣的接过婴儿坐到榻上拢衣喂奶。薛姨妈业已跑进里间扶着宝姑娘喝了面汤。厅堂外团团簇簇围着的众人听说宝二奶妈生了位哥儿早已喜幸的哄堂跑开到处布散喧嚷。到这会贾府上下等众的忐忑才停歇下来。前后门首候着的珍大爷、琏二爷及管家等人不禁松了口气喜幸不已的纷纷散了。可说这日贾府的高魁少爷从这一刻起隆重登场。 

宝二奶奶因稳重和平总不烦虑，贾宝玉出走后想他非泛泛人运数有定，把恨怨懑愤一概撂开只宽厚贞静的养胎。每日到各房的晨昏定省总不怠惰，也不贪坐躲懒整日带着莺儿忙针线女红，累了再到园里散淡或到大奶奶那里说话解闷，日复的吃喝起坐横竖不乱总也不急不躁。奈到临盆府里内外打点的不待有一点错缝儿，加以身宽臀阔只一顿饭功夫不感甚难里脱盆生产。又因素昔调养得当气血不亏神气饶还精爽。听接生婆道贺说产出一位小爷方长长吁出一口气想要看看婴儿，珍奶奶忙拿起早打点好的大红锦袱裹着婴儿抱到面前，宝钗噙泪坐起来紧紧拥儿入怀，遂见大奶奶急急的拿过来预备的兰锦抹额帮她戴在头上。看着怀里不哭不闹抬了红僕僕小脸儿的婴儿宝二奶奶禁不住一包热泪滚落下来，纵有千般话语却噎哽在喉一句也吐不出来，只暗暗想着：宝玉，凭你怎样嫌厌你所说的根孽，可我终不能负了老爷太太，终要给贾府一个交代。我的儿啊！日后的家道复兴只等着你了。 

想犹不及薛姨妈已跌跌撞撞跑进来。大奶奶忙接过婴儿喜幸的抱给外间的太太。珍奶奶让彩云带几位接产婆到外面洗漱吃茶。宝二奶奶房里的几众婆娘媳妇儿早打理了地上的水盆漱盂等。珍大奶奶忙又从赖大家奉上来的锦盒里端出热汤递给宝二奶奶。只见薛姨妈急急的接过来说：“让我来喂。”遂跌坐在床榻上一口口喂向宝钗。宝钗叫了声“妈”业已泪滴前襟。这会外边的奶妈已在喂婴儿奶了。邢夫人向二太太道了喜说该到院里向大老爷报喜出了房门。大奶奶也急喊一声：“快到外书房禀知老爷。敢烦老爷给孙儿起名。”早已赶过来的平儿喜幸的轻声说：“只怕老爷太太早把名给起好了。”紧紧候在二道门外的焙茗遂跑向外书房向二老爷报喜。后门上候着的贾琏与管家等人早已把喜信布散开来。坐在后门偏堂上的几名御医也长长吁了口气。 

大家才在喜幸的忙乱里只见探春姑奶奶两脚并一脚的撞进来，进门抢过熟睡在二太太怀里的婴儿道：“快让我看看我的……。”见房里站了奶妈与一众丫鬟媳妇儿忙顿了话语。大奶奶知她要说“看看我的女婿”禁不住笑了道：“也不知羞，才刚落地只管跑来与人抢外甥。”王夫人生恐露出首尾忙把婴儿塞给奶妈说：“我们该到里面看看宝丫头才对。”进到里间见薛姨妈已喂过面汤忙问：“要不要喝些鸡汤，都预备好的。”薛姨妈忙接了说：“才刚喝了鸡蛋面汤，等养了脾胃再喝不迟。”王夫人上前帮宝姑娘掖了掖被角说：“你可给我们府立了功了。也给宝玉……快好生养着，别让风扑了。想吃什么只管说。”说着泪水禁不住也跌落下来。探春姑娘坐在床榻前叙了几句寒温生恐宝姐姐力亏受不惯只得随着太太退了出来。 

王夫人一行从宝二奶奶的房里出来一径来到上房让众人坐下方呼唤茶水糕点，想累了一大晌大家必饿了，先上些蒸糕等一会好让众人在这里吃饭，说不得要加几样精致美味酬谢大家。 

这日晨起听闻宝二奶奶将要分娩贾政到工部应了卯，忙回府在外书房如坐针毡的等着喜信。只一会功夫已让门人到宝二奶奶房里打听了数遍。才在焦虑里忽听焙茗老远喊道：“老爷，宝二奶奶生了位小少爷！”待焙茗急喘吁吁来到书房二老爷已提步迎出来问道：“别急，可说清楚了，到底生了位哥儿？”焙茗喘不及地点头道：“太太说让老爷帮少爷起名。”贾政因听夫人说过宝姑娘梦里的形景不加考虑地说：“暂定贾桂，小名叫惠儿吧！日后只等着他与兰儿谨肃礼法重复家道，何不惠于我们贾府？”贾政在官场任职多年饶不被官格国体所缚总也不张致。早听传扬什么兰桂齐芳生恐“贾桂、贾桂”的叫着不妥，方给贾桂起了小名惠儿。遂写了名帖让焙茗拿到上房传与夫人。打从这日起贾府到底多了位堪比当年衔玉而生贾宝玉的惠儿小少爷。贾府一众下人喜幸的张幡挂帐到处又一片绣阁烟霞瑞霭纷纷一直热闹到惠儿少爷过了满月大礼方才停歇。要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回  呆霸王得儿续宗桃，痴秋菱产劫登太虚 

话说几日里珍奶奶与大奶奶在宝二奶奶的房里紧着照应，平奶奶和赖大家的催着后房好生照料宝二奶奶每日的三顿六饭。周瑞与张才家的加以彩云忙着里外的传唤等。两位太太每日必到宝二奶奶的房里看探和温语宽言的拂慰。薛姨妈日夜候在女儿面前亲手端水喂饭。几日后见他们娘俩停妥才急着回家照料神疲力倦的秋菱。 

秋菱如今业已大腹翩翩，只她的神色与体力远不及宝钗。因她头里惯受金桂与宝蟾挫磨原有些血症又禁挡不住妊娠反应，幸得薛蟠如今幡然醒悟加以体贴，薛姨妈又紧紧看护与照料才保住了胎儿。 

秋菱从小被拐卖他乡。因被拐那年年纪甚小总不知家在何处也不记爹娘的样貌。只模糊记得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夜里坐在一家门槛上等着抱她上街的仆从，忽见一个不熟惯的人来到近前抱起她一壁小跑一壁说：“乖，别怕，我抱你到家里找妈妈。”她见越发离家里远了只嚷着要爹爹妈妈。那人一路只说：“快到了、快到了，到前边的巷里一准能见到你爹爹妈妈。”过后她在嚷闹里迷迷糊糊睡着了。明日醒来她再找不见爹爹妈妈，遂在那人一路的嚷骂里坐车乘船几日后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进了一个大院内。里边早已乱哄哄住着一群小姐妹，转身已不见带她来找爹爹妈妈的人。过后恍恍惚惚在这院里住了下来。见这里的嬷嬷对她们非打既骂非常凶横，说不听话要喂狼喂狗由不得她不怕惧惶悚。 

混不知里她已渐渐长大，落后听说人贩餋养了她们这群拐来的姐妹只等长若姣花软玉般卖给大户人家射利。到这一会儿她知再不可强左不过混过罢了。等她出挑得如花美眷一般知道什么叫婢与妾的年纪曾扎挣着乞恳老天给她一个好头路，说不得遇着一个好人家方停停妥妥的过活。头里听说把她卖给一个小乡宦家的俊朗秀才喜幸终能过上泛泛人的家居生活。再不料人贩贪利却把她卖给了两个买主，历经了一场殴斗她终被呆霸王薛蟠占有。横竖争不过命运说不得跟着薛蟠来到神都。后听这户的太太劝她说：“姑娘，我儿虽浑但根性不坏，只脾气暴躁行径浮奢一些，既已这样好歹跟着我们罢了。不拘谁再扎挣也争不过命。饶着你在那些人贩手里草芥不如的不也得过吗？敢或在我们这里还不比在他们手上强？听话，在这里横竖有我与我们家姑娘好生待你，怎也比到那些少吃缺穿的人家里熬煎好过。”念着太太与姑娘对她不薄，家里又有婆娘丫鬟们奉侍，整日里只跟着太太与姑娘忙些针线女红，遂渐渐熟惯了倒像在家里一般。渐渐掌不住缠磨到底跟了薛蟠这位呆霸王。后随太太姑娘住进贾府已觉进入天堂。贾府又有那么一众英闺秀阁的姐妹。她因惯到大观园里找他们家姑娘由不得与那些娇小姐相类。又见她们嬉游吟咏喜幸的也学着吟对。遂把头里的烦难撂开只等着日后迎进一位正房奶奶好生跟着过活。再不料落后大爷却迎进一位只知道浊闹的夏金桂。 

这位夏奶奶个性左强又喜吃醋调歪整日闹的合宅不定。但凡秋菱略有怠慢便拿糖调醋的挫磨她，薛蟠略不顺意便也打她出气，秋菱里外横竖不落好。幸得太太姑娘极力护着她才奈到今日。等薛蟠入狱又虼虼蜇蜇的打官司由不得折受。幸遇大赦太太散落家财才把大爷从狱里保了出来。薛蟠到家后念着秋菱的好终究扶她为妻。秋菱原恨怨薛蟠但禁不住想：再不念别的只为着太太姑娘的好也只能认命。遂软怯娇羞地又跟了赌神起愿痛悔不已的呆霸王薛蟠。可她一路过来惯受夏金桂与宝蟾挫磨与歪派早已神虚力竭，可不料几个月后却坐了胎。因她反酸呕吐的不像总感劳倦经医诊脉说她气血亏柔，加以血分中原有病便有点掌不住。“若要孕育且防身体不恙。”御医这样说只怕劝她堕胎养息。太太为着她曾也说：“等养好身体再生儿长女不迟。”可秋菱受太太姑娘多年庇护难以还报，今能坐胎可说难得凭怎样反酸呕吐也要生下胎儿，方不负太太姑娘对她的好。 

曾有一日秋菱得了一梦，梦里一位老道出口叫她女儿。“老人家，敢或您认错人了？我从小总未见过爹娘怎敢冒充您的女儿？”只见老道抹了泪水叹了几声说：“但凡别的我可能认错，只我的女儿再不会认错的。打从那夜你随下人到街上看花灯丢了后，我与你妈妈只怕泪都流干了。只想着怎么生个法儿把你找回来。搁不住咱们相邻的葫芦庙跑了水，该着我们遭劫只得贱卖了地土与家产奔投你姥爷，那落后的日日夜夜不堪回首。可知那些日日夜夜我与你妈妈怎生的熬煎吗？若有女儿在身旁我们过的再不趁意也会好生奈着。可寄人篱下忍耻受辱又不与期等，为父不耐遂看破红尘究竟修道登仙。今儿方知女儿将历产劫。依为父所见你若要躲过这一劫必要舍了胎儿方能停妥，不然免不了魂归太虚。切记、切记。”说犹未了甩袍拂袖飘然不见。 

秋菱清醒过来不知才刚的形景为一场梦或幻像，只猜解不来那老道的“为父、为父”到底什么道理。再想想他说的话由不得有些惶悚，恰那几日太太劝她堕胎养息。再想她坐胎以来反酸呕吐的神疲力倦方不知怎样才好。遂恍惚积捻了几日才打点着宁舍身命也要为薛家生下胎儿以续祖基。 

     这日秋菱在宝钗姑娘生了一位哥儿的喜幸里听说大人婴儿皆安禁不住想：我不信我们姑娘能好端端的，我怎不能逃过那一劫。又想着她坐胎以来总吃的少吐的多气血亏虚，整日里熬煎的力倦神疲，加以从小到今的孽障遭遇禁不住落下泪水。恰值薛蟠端汤进来因说道：“好端端的怎又难过？敢或怕生不了哥儿落在我妹妹后边？不怕、不怕，众人面前横竖有我挡着呢。不及了大家骂我不积厚德罢了，横竖怨不着你。不过依我的意趁早把胎儿堕掉罢了，不为着他遭踏了你的身板。落后养好了身体再生养不迟。我们薛家这些年几历劫难再禁挡不起任何折受了。”说着端汤喂到嘴边见她不想喝便又劝道：“既要生养也该多喝几口汤水才对，整日里不好生吃喝到临盆那会可让谁替你出力气？”听他这话像多么知疼着热一般便把秋菱逗笑了。后面跟进来的文杏不禁也乐了说：“大爷早该这样。若早这样我们只怕已抱上小少爷了。”薛蟠见秋菱双颊带赤啐了文杏说：“轻嘴薄舌的可又胡诌。还不快到正堂上侍奉太太。”饶这么着秋菱的身体与精神终一日不如一日。到她父亲甄士隐向贾雨村说她为薛姓产得接续祖基的男丁，渡过产劫接引她到太虚幻境对册这日秋菱已该临盆了。 

再说薛蟠打从遇赦回来见家产败落，老娘为他也已两鬓斑驳妹妹情色馁堕发狠说若要再浑该遭雷劈云云遂性情大变。薛蟠幼年因老人纵惯性情粗暴骄奢，打从父亲过世后跟着疼他的老娘越发娇纵的不像。从小到大不知招惹了多少祸端，又给老娘与妹妹添了多少烦难。妈妈与妹妹不知又为他耽了多少张惶惊怕。为劝他学好又不知与他磨了多少嘴皮。幸得妹妹沉厚贞静扶佑着妈妈一路才奈到今日。且不说别的只道那两场人命官司差点要了他老娘的命，说不得也耽了妹妹入宫的锦绣头路。因薛宝钗来京原候选入宫的，何不为他才绊与进退两难间。不然妹妹当选入宫告封个什么妃也未可知。落到今日嫁入贾府因与妹夫性情不得贾宝玉又出了家，丢下妹妹一人熬煎。如今为替他打官司一总败落了家产岂不带累妹妹？幸亏后遇大赦不然可知今儿妈妈与妹妹怎么个形景。若日后再不学好他还在世为人吗？ 

且说因近日秋菱总感力虚神倦，王夫人生恐薛姨妈跟前的人手不足早派了几个婆娘丫鬟过来听差。今儿听闻妹妹生了位小哥儿喜的薛蟠帮秋菱端汤喂饭。秋菱如今体笨身衰由不得面黄肌瘦一副病兮兮模样。薛蟠如今不图秋菱为他生养续接祖基的男丁，只要她能好端端的足亦。遂每日待在秋菱身边劝她多吃几口饭多补养气血。 

再不料越急越着手。这日秋菱过门槛因脚沉绊了一下抓扶不及重重摔了一跤，身边的文杏忙伸手相扶依然迟了。只听“啊”了声遂听秋菱呻吟不及里嚷叫腹痛难忍。因她还有将两个月才到临盆期一切尚未齐备。堂上正在帮婆娘媳妇儿们缝针线的薛姨妈听到叫嚷忙赶过来，一众丫鬟媳妇儿忽见秋菱身下一片洇红嚷嚷闹闹乱了一团，薛姨妈忙派人到街上叫接生婆，又遣文杏速到贾府告急。 

近日王夫人不只交派张才家的带几个婆娘媳妇儿每日一早到姨妈这里听差，还嘱咐那府的珍奶奶等人多向薛姨妈这里探看照应。文杏还未到贾府这边张才家的已派人赶到府里回禀了太太，一面派人请与贾府熟惯的王太医。遂珍奶奶带着贾琏及一众有头面的婆娘们坐车一顿赶了过来。王夫人听信忙叮嘱上下人不得告知月里的宝二奶奶，遂也坐轿急赶过来。进院已见里边的男女主仆站了一大片，丫鬟婆娘来回跑着烧水、煎药、和面汤等。王太医已坐在客堂上开药方，薛姨妈、珍奶奶与张才家的加以接生婆围在秋菱房里，妯烟与几众丫鬟婆娘转在门外不知怎样才好。 

当下秋菱因腹痛难忍已昏迷不醒。薛蝌在外边接应着贾琏等人。薛蟠烦虑的转在外间搓手跌足的嚷着：“料不到、料不到，再也料不到会绊了一跤。”贾琏在门外见说喝道：“你只管嚷什么？不乱也让你给嚷乱了。”遂向贾蓉道：“快带着薛蝌到外面接应咱们府请过的几个接生婆。”见太太扶着定儿过来跄步接向上房，王夫人因问道：“姨妈呢？秋菱这会怎么样了？快让我到房里看看。”说犹未了已出上房来到秋菱的门首，早有文杏跑过来掀起猩红软帘。遂见床榻前或颤手摸脉或掐人中或接生婆察看。薛姨妈与珍大奶奶俯在榻前慌的呼唤着：“秋菱、秋菱，快醒醒。”王夫人待要进门只听院里一片脚步响贾琏急嚷道：“快让开，常接生婆来了。”常接生婆跌足进来叫道：“闲人出来，快端上热水拿来热毛巾。”张才家的忙把里间的闲人请了出来。王夫人远远瞅了秋菱，见她面色铁青依然昏迷只能叹息着退到外间神魂不定的坐了。 

里面只见常接生婆拿热毛巾敷在秋菱的额面上，又轻轻按了下凸起的腹部，秋菱哼了声才醒过来。接生婆忙又让人端来温开水，遂张才家的忙接过外面奉上的热水进来，接生婆让珍奶奶扶起呻吟着的秋菱喂了几口水，接着又喂了提气催生的汤药。常接生婆见秋菱下身血流如注不禁有点慌乱，等又喂了几口稀面汤，秋菱缓过气息乞恳接生婆说：“好歹要保住胎儿。”房里人听了都含泪让她别再说话。只听闯在外间的薛蟠嚷道：“别听她的只管保大人，我要秋菱。”贾琏在门外见说忙遣人把他拽到院里好生看着。常接生婆像什么都未听到嘱咐秋菱道：“不要急，随着阵痛努力。” 

这会着急的薛姨妈已让珍奶奶拉坐在外面榻上软语宽慰道：“不急、不急，姨妈别急。这里有常接生婆呢，她什么样的阵仗未见过，会停妥的。”王夫人也执了她的手句句拂慰。薛姨妈才坐定早有妯烟呈上茶水，薛姨妈哪还记着喝茶只管接了巾帕擦了汗水说：“近几个月她吃着王太医开的药不怎的吐了，只吃的少总感劳倦。只说她体力不及都照看的极谨慎。再不想今儿绊了跤竟这样了。快告诉接生婆，胎儿还不打紧，只好生看着大人，可说她熬到今日不易。多少烦难都扛过来了别在这上面把人给糟糕了。”一语未了忽听里面慌乱一片。珍奶奶进门直声叫着秋菱，接生婆说着：“努力、努力，头已经出来了。”听里边叫声急促薛姨妈与王夫人忙起身撞进里间，却被张才家的劝了出来。薛蟠听音也跑进套间被人拽着隔了软帘叫道：“秋菱，你且不要管胎儿，只替我守着一口气，听到了吗？”张才家的慌的把他推出门外忙让人提热水进来。 

只一会功夫只怕珍奶奶的声都喊岔，接生婆力也不及了。张才家的只管在一边替常接生婆擦汗，薛姨妈与王夫人神色不定的在外面来回辗转，院里的薛蟠只想着向里面撞被人紧紧拽了。薛蝌与妯烟上下派人照应着待客看茶。 

恰在大家里外急的不知怎样才好忽听“哇”的一声婴儿啼鸣人们不禁高呼道：“到底可生了。”薛姨妈不及问别的只管向里面嚷：“大人怎么样？大人可好？”遂见珍奶奶裹好婴儿立等交给身旁张才家的说：“生了位哥儿。”回身拿毛巾替秋菱擦汗，常接生婆急着端起才熬好的止血汤药喂给秋菱，遂又急着要这要那，众人听她叫嚷声不像焦虑的如热油熬煎。只听里面“秋菱、秋菱”一阵阵急喊与一阵阵忙乱遂渐渐停歇下来。在众人的微微一怔里常接生婆缓缓立起腰身说：“她气血亏虚血已流干。依今儿的形景大人胎儿只怕都保不住，因她不计生死的努了力才娩出婴儿。罢了，不拘怎样这也为我从未出过的差错。今儿我再不敢关赏。”说着气堕地出了房门。 

薛姨妈听闻“啊”了声昏倒在坐榻上。薛蟠愣愣的忽听这话追扑上来抓了才出门常接生婆的手问：“你待怎样讲？秋菱怎么了、怎么了？”见接生婆赤红着脸默默不语怂了她的衣服扯了声音嚷：“你还我秋菱、还我秋菱。”说犹未了已跌跌撞撞跑进房里抱起秋菱嚎啕起来。张才家的见他这样只能哽噎着劝道：“让她好生歇着吧，只怕她早乏累了。”说着擦抹着泪水沉步退出来。外面珍奶奶与一众婆娘忙着呼唤薛姨妈，王夫人又让王太医进来看脉，待薛姨妈醒转过来禁挡不住的痛哭道：“秋菱啊！你怎生这般命苦啊，才说蟠儿今儿学好了，咱们娘儿们好端端的停妥几日，你却去了。”王夫人让珍奶奶紧看着薛姨妈忙到外面向贾琏道：“快让人帮着停床，也遣人到府里拿钱预备一应棺裹等。”遂又向愣在那里的薛蝌说：“快进里面看着蟠儿，只怕他掌不住。好生看着，别让他再浑出什么不祥来，也让妯烟好生照料你们家太太。别让她过于悲感，上了年纪的人了哪里耽得住这些。”遂又向张才家的等几位婆娘交派几句，让她们在这里能着些料理，又让人叫出奶妈叮嘱又叮嘱才抹了泪到外面坐轿回府。 

且说薛蟠横竖不听劝的只管抱着秋菱痛哭。薛蟠见秋菱骨瘦如柴的躺在床榻上捶床捣板的拂尸大哭，后紧紧抱着秋菱僵冷的尸体不停的嚎啕着：“只怪我、只怪我啊！大爷浑，大爷对不住你啊。合着你跟大爷一场却落了这样一个得报。老天啊，该报也报到我身上啊，何要报给她呢？那怨魂冤鬼该索我这个呆霸王薛蟠的命啊？何要索秋菱的呢？她打从跟了我何曾好端端的过上一日？秋菱啊，你能抛下大爷岂能抛下你身上掉下的肉啊。大爷再浑你也不该抛下我不管啊。秋菱，回来吧！你快回来、快回来吧！”在薛蟠的嚎啕里忽听秋菱在院里说话，他想秋菱总算回来了起身追扑出来。只见秋菱迎风飘立在一个老道身边，遂举手相告越飘越远，薛蟠疯了般追扑上前扯了声音大嚷：“秋菱，你跟着他要到哪里啊？哪里来的老道？老道，你给我站住，你要把秋菱带到哪里？你快把秋菱还给我、还给我，你快让秋菱回来啊。”众人只说他急忿怨痛疯癫了忙着宽慰。贾琏、贾蓉慌与几众仆从紧紧搂着他拉进房里，薛姨妈见了跄步上前口里直叫：“蟠儿、蟠儿，你别这样。念着秋菱为你生下儿男让她好好歇着吧，快别惊扰她了。你也好生歇一歇。你若再有个好歹可让为娘的还活不活了？可让才刚生下的儿男又怎么活？蟠儿、蟠儿，快别这样。秋菱已疼煞为娘了，合着你要为娘的命吗？”薛姨妈痛说着扑在薛蟠身上早已鼻涕和着泪水流了一堆。珍奶奶忙扶姨妈回房里坐在榻上因也流泪道：“姨妈，您老快别这样，为着蟠儿、为着秋菱舍命为您生下的孙儿您也该掌住啊！”不提秋菱犹可一听秋菱薛姨妈“啊”的又昏过去，众人忙又乱了一团。贾琏他们正在安拂薛蟠听房里声音不对进来看了慌的遣人叫太医。乱了好一阵才见薛姨妈长叹一声缓了过来。院里的薛蟠听闻妈妈昏了过去方清醒了一些，遂进来跪在妈妈面前痛哭不已。见他们娘俩抱头痛哭众人都不禁落了泪水。珍奶奶只说要紧着停灵劝住了娘俩又让丫鬟端来热水让他们喝了，薛姨妈与薛蟠这才慢慢定下神来。 

遂一行众人到街上购置老衣、一行人到棺材铺定购棺椁、一行人在院里搭灵棚。后秋菱穿上老衣停了床，即刻请来了几众和尚道士敲锺点罄号佛念经超度亡灵。为着秋菱年纪不大不便在家里久停，打点着停放几日抬向贾府专备停灵柩的铁槛寺里。贾琏与珍奶奶带了一众仆人日夜守候在这里直到灵柩移到铁槛寺。王夫人、邢夫人每日派人来烧冥币直忙乱几日。 

可说薛蟠从那日起再不说一句话，定要为秋菱披麻戴孝。每日坐在灵柩前痴痴的呆人一般。人来追悼他不闻不问也不知道哭。端来饭他勉强吃几口，渴了也不知叫水要茶只痴痴的坐着。薛姨妈由文杏扶着一会一来看探却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恐他再疯癫了。过后几日薛姨妈给小孙孙起名薛奎，只说亏了秋菱。奎儿早有奶妈日夜照料在薛姨妈房里。张才家的带了一行贾府的下人每日照料着姨妈等人的吃喝起坐。她们将会在这里忙到奎儿过满月方回。琏二爷、珍奶奶每日一早过来到夜里烧过冥币才回府。薛姨妈整日在房里紧紧搂着小孙孙奎儿。又牵念着宝钗，待秋菱的灵柩移到铁槛寺忙让妯烟换了喜幸的衣服到贾府里看探。 

到今儿薛蟠已追悔不及。想早知这样原该听太医的话坚执让秋菱打掉胎儿，不及了也该每日护在秋菱身边强行让她多吃饭添养些精神。想那日秋菱搜肠抖肺的把苦水都吐了出来他却说：“看我妹妹坐胎多么的舒坦，你怎会这样？”今儿想想当日秋菱不定多么的难过，他还说那些不知热着疼的歪话。敢或她想呕吐难受吗？又想那日秋菱吐的不耐烦不想吃饭只想吃口葡萄可他却说：“还在春天哪来的葡萄？”浑的我怎么不到处找些葡萄干或酸梅果呢？又可知那些难熬的日日夜夜她怎样扎挣过来的？到头来又扎挣着努了仅剩的一口气生下再看不到的婴儿。坐在灵柩前的日日夜夜薛蟠只恍恍惚惚的想着这些。 

等秋菱的灵柩抬到铁槛寺薛蟠呆在庙里再也不回家。薛姨妈见说忙坐车来到铁槛寺只说薛蟠不回家她也不回家，又说奎儿在家可疼。薛蟠见老娘为了他早已两鬓斑驳苍面衰微，怎忍老娘再为他耽惊怕沉重便不禁痛痛的跪在妈妈面前哭道：“妈，您养了我这个不孝的呆霸王可知亏的很了。今儿我已欠着秋菱再不能欠着您老人家、欠着奎儿。”说着扶妈妈到铁槛寺外上了车回到家里。到家整日又紧紧抱着奎儿像抱着秋菱生恐丢了一般。这日妯烟从贾府回来见薛蟠依然这样由不得抹了泪水，遂回到房里与薛蝌打点着日后好生照料这个家。要知落后他们怎样照料薛姨妈等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一回 倩婢机变引逗主人，娇妾劝夫不意泼醋 

话说妯烟从贾府看宝钗姑娘回来见薛蟠还紧紧搂着奎儿一副痴呆模样不禁一阵悲感。遂回房里与薛蝌打点着日后要到外面跑生意帮着照料薛姨妈且为后话，这里不一一细述。 

这日大奶奶一路过来要到上房与太太见礼，忽听后边珍奶奶叫到：“妹妹略站一站，到底等一等我。”遂见她扯衣拖裙的过来执了大奶奶的手进入正堂向上请安。两人才刚坐定笑说了几句只听宝二奶奶进来凑热闹道：“你们笑语喧闻的说什么呢这么高乐？”大奶奶看到宝钗急着要见惠儿听说奶妈正在喂奶，王夫人因说道：“我每日里叮嘱奶妈好生照看惠儿，见惠儿长的着人意众人都称扬她喂的好。我听了大家的褒奖想着到底找对人了。”珍奶奶接了说：“如今我们府里只这么一位宝贝岂能找错人？”说着几人由不得都乐了。一面闲话忽见大奶奶想到什么般又道：“昨儿平奶奶到我那里问，咱们当下的丫鬟婢女中可否桃出一位勤慎的帮琏哥儿搁在房里，我见她说的积捻想问原由，她却神神叨叨的把话岔开，我不禁也混撂过了。落后想想她问这话必有起因。”遂听珍奶奶接了说：“这可奇了，只道这对小两口如今鸳鸯戏水过的加糖调蜜一般，怎又想着纳妾？不会琏哥儿又在外边拈花惹草了吧？男人总也丢不掉这个毛病。别嗔我多嘴，只怕平儿怀孕影响了夫妻俩亲厚。”王夫人见说回了道：“你们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几日前平儿曾也向我提过一嘴，到底什么原由我也不深知。可说平儿待人宽柔再不愿生非起端的。依我想琏儿房里如今确也冷清一些，在他身边搁一个房里人也不为过。况平儿坐了胎到底也有照应不到的地方。”几人见说皆一副称赏神色。 

可说平奶奶近几日总觉身上不爽快，夜里展转难眠早上又起不来。这日清晓忽的觉得头重身懒，起身一阵反酸想吐，因贾琏惯叫丰儿直叫几声，睡在外间听唤的小红穿着紧身小衣鬓松钗褪红香一片的直闯进来，听琏二爷要漱盂，她端上漱盂双颊带赤睲眼微蒙的两痕秋水只管逼向琏二爷。别说风流惯好眠花宿柳的贾琏，搁在一般人见了只怕也掌不住。听平奶奶想喝水小红才不情愿地折到外面倒水端茶。 

睡在外间听唤的丫鬟原该和衣而卧，主人叫的再急讲不得也要穿戴齐整，哪能这样钗裸鬓松的进来。平奶奶见她这般略带嗔怨道：“怎么这样不体统？还不到外面穿戴整齐了？”忙又催贾琏起来到府门外忙乱。只说她略惰几日竟都拨嘴不动。想她素日总不呼唤丫鬟倒纵惯了她们。不知道的还意为他们房里不拘理法，说不得惹人口舌和笑话。 

想犹不及平儿忙起身穿戴漱浴，漱洗过后早饭也不及吃慌着到太太房里见礼，遂乞恳太太帮二爷安置房里人。王夫人猜解不来她为何这般，敢或因坐胎身上不耐烦照料不了琏儿？后听平奶奶又说：“小红原不为我们房里听唤的丫鬟，二奶奶见她聪明口舌爽利才从宝二爷那里要了过来，如今敢或大了一些老向外边跑，合着该配人才对。”王夫人听这话方知端底。她素昔极恨嫌那些面薄腰纤妖妖调调的奴婢，只怕她们把主人勾引坏了。夫人曾见过性情长相与晴雯相类的小红，又听她能说惯道原不喜欢，只她系琏儿身边的丫鬟犯不着管宽讨人嫌。今儿听平儿这般说不猜也明了一二。说不得该挑一个妥当的奴婢放在他们房里，即刻遣人到二爷的院里叫来小红让她打点着出府等着配人。 

平奶奶被扶正以来与琏二爷同起同坐戏水鸳鸯一般。因她性情温和对上恭肃宽柔待人总不大呼小叫的叫茶要水。吃饭到底与二爷一起吃，若贾琏出差她说不得与丫鬟们同吃同坐，吃饭过后个人倒水漱口总不烦累下人。早起到太太奶奶们房里请安很少前围后簇的带奴婢仆从。为了府里的规矩礼法究竟让太太说了几回，她才带了春儿与秋儿两个才到身边的小丫鬟。两个多月前坐了胎原不意张扬耽不住二爷高兴回禀了太太。太太遂让赖大家的到琏二爷房里知会一众丫鬟婆娘好生侍奉平奶奶，也让后房依平儿的喜好添菜上饭。 

只说凤姐在的那些年平儿只管照料奶奶，一总听凤姐吩咐与派遣，每日替奶奶跑腿传话。因温和宽柔说不齐也替二爷耽险犯难，省得二爷在奶奶面前露怯为难。曾也替凤奶奶补些人情劝姑娘看开些别掐尖争强的过于操劳。不过关涉规矩礼法她总不多嘴也不管闲。凤姐不在后她极得二爷娇宠由不得有些软怯娇羞，后扶为正房总不惯受再不肯招摇承威福。坐胎后到底趁了二爷的愿只知道喜幸与高乐也想不了别的。素日看丫鬟下人们人人极好。打从房里的几个大丫鬟如丰儿、善姐儿与姐儿陪嫁后只觉得小红长相清秀口舌利索，传话跑腿、端茶倒水总不见一点错缝儿，又比别的丫鬟会说能干禁不住让她多能些。后见小红渐渐大不像先的总围在二爷身边献酬。但凡二爷叫水要茶她必跑在前边，又见她一日日头插银钗耳坠金环浑身上下珠围翠绕依然太太房里的金奴银婢一般的到二爷面前弄骚。幸亏二爷劫难重生一般看重当下难得恢复的停妥，又与温柔宽厚才扶正的平奶奶凤起凰落同宿同飞难顾左右。若搁在先前只怕早趁了小红的愿。 

平儿虽不像凤姐喜好吃醋调酸，却恐惯于机变的小红步凤姐的脚踪。可凤奶奶到底一位大家闺秀身份尊贵又知深浅再不会犯浑。饶着她纵厉害又有手段可知进退极讨老太太喜欢，也能宾服府内一应的上下人等。若这位颇具机才的小红只惯其一不惯其二，又口舌锋利惯好抓尖儿的在二爷身边整日鸡生鹅斗的浊闹，她平儿不为着奶奶的声名岂能再随意一日？平儿原不惯争强头里何曾想过要当正房奶奶？可今儿既当了奶奶房里再闹的不像可不负了二爷的娇宠、负了贾府上下人等的推重？虑到这一层平儿本等忙过这一阵让二爷帮小红配人罢了。再不料这丫头大有机才的硬向二爷身上贴，又见二爷如今身不由意地便要入瓮，说不齐只好跑到王夫人那里乞恳太太为琏二爷纳妾。想太太为二爷挑的人必沉厚知礼。依二爷如今的景况原该纳妾，平儿又知二爷喜好风流日后闲歇了岂不又拈花惹草？若那样岂不难得一日的停妥？一早求太太帮二爷找位房里人方妥当一些。 

这日小红一早醒来也不起来漱洗只等着里面呼唤，因她一趟趟衫垂带褪眼饧星蒙的撩拨二爷已有些掌不住，知这位风流爷将着她的道喜幸不已的只等着二爷闻腥上身。再不听奶奶劝阻只管扯衣敞怀的向里边撞。听奶奶说她不体统便想：哼，不过和我们一样横竖一个丫鬟出身在我面前尚什么威福？且让你随意几日，奈到二爷纳我为妾，凭你怎样宽厚温和也争不过我的娇媚与机变。日后谁当正房奶奶还说不准呢。我可不像凤奶奶听凭你在二爷身边争宠，饶这样看只怕日后二爷的妾你也当不了。依这么着这位小红哪只不离凤姐的脚踪？内里的丘壑端的不可测了。 

且说这日小红才恼平儿看出些首尾让二爷避开，又见奶奶不吃早饭不带丫鬟急着出门料知不妙，正想着怎生应对却见太太房里的玉钏来说要她速到上房一趟。她惯知平儿宽厚再不会到太太面前告舌，哪料她的机才早把平奶奶给吓着了。又猜解不来太太因何找她。合着二爷到太太那里讨她为妾了？遂对镜拢鬓匀脸穿戴齐整一径来到上房叩见太太。进门见太太不悦不敢多嘴只一旁垂手而立。王夫人见小红恰与晴雯相类早已忿怨的想：怪道平儿生恐沾累原来这般一副妖调轻狂的模样遂说：“你可叫小红？如今但凡各房略大一点的奴婢都配了人，加以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鬟都说亲嫁了人。你年纪已不小，头里出了府也讲不得了，只今儿回来了说不得要依府里的规矩。念你这几年在琏二爷房里乏累、也念你为林管家的女儿，我会遣人帮你找个好人家。你且回房打点好了只管到家里等着。”小红听太太这样一说才知平奶奶虽宽柔却非任人捏软的主。只恨她太不小意谨慎轻看了平姑娘。遂恨怨的一句话不说转身出了上房。 

小红进院也不理一众小丫鬟直进正堂见了平儿也不叫奶奶出口狠道：“万想不到你惯称宽厚平和也会到太太那里搅舌。怨我棋错一招横竖认栽了。只我有一个求告，要配人也只能由着我挑，若你们随便找个猫啊狗啊的我可不嫁，若不依我等着把你吃醋调酸的这一套闹将出来只怕对奶奶不好。”平儿惯知小红口角锋利尖酸却不料竟这般的耍泼。若让她粘上二爷哪还了得？庆幸她未曾看错一早有了盘算，遂回身说道：“小红，你想错了。我再不会调酸也不惯吃醋。只二爷的禀性任谁都知道，非耐得住闲寂的人怕不能安常。若再惹出鲍二家的与尤二姐类的烦难未必好。我这也为着大家停妥。我到太太那里总未说姑娘一句不对，好端端的找个人嫁了可知不为福呢？听你的话有中意的了。搁在别人或许不允，今儿你只管说出来，我讲不得依着你的意罢了。”听小红说要嫁给贾芸平奶奶微微一怔才知头里贾芸三搬两样的偷偷进来只为找她不禁有些惶悚。庆幸二爷还未招惹她，不然凭小红的柳花水性日后何不会闹出些丑闻来？ 

且说这日珍奶奶与大奶奶正在太太房里叙寒温只听门上人禀道：“珍大爷与琏二爷来与太太见礼。”两位奶奶忙到后面回避。贾珍、贾琏进来向上打恭行礼，王夫人忙让小丫鬟看坐献茶。待两人坐定只听贾琏道：“今儿我与珍哥哥有点犯难，说不得只好来讨请太太。只说过几日该给川宁候爷庆寿。原该购些上好寿礼，落后还有锦乡伯嫁女、平原候得孙儿宴请等几宗大礼。请太太允准开了缀锦阁拿几件别人晋的礼品顶数，原也这样来回顶过的，只今儿需贵重一些的礼由不得来讨请太太。”王夫人见说因叹道：“老太太在那会里面倒存了不少上好物件，近年只怕也叨登的差不多了。不知如今还能有些什么。只从这上面看可知我们府大不像先了。这人情客礼上我总不过问，既这样你们看着能些吧，只不错大褶儿罢了。”贾珍与贾琏见太太应允遂说了几句客套退出上房。 

这里两位奶奶复又回来坐下，恰值宝二奶奶进来遂听太太叹息道：“经年前抄家又复得家产，我们只管庆幸又嚷着复兴，可知复兴哪只上下嘴皮一碰可得了。头里我们府出多进少业已虚亏哪禁得起抄家中散落与盗偷。今儿房租地租共总起来总也入不敷出，加以年景不及又都交不齐。饶今儿吃明儿的还排解不开哪还期等着家道复兴？原想依着头里的脚踪儿该放的放出，各房里紧着些人手方可长远。可那样又非我们府的首尾，况也违了复兴的本意了。”宝二奶奶听这话呻吟了一会方说：“我们府经一年来重整大观园、几经团圆宴显见得已有起色，众人方也精爽一些，若如今因省俭再行放人怕不妥当况也不好看。”大奶奶遂也皱眉道：“好在大观园里恭肃严整起来能着匀出些粘补。不及了府里那些闲散人等但凡能撂开手只管撂开手罢了。让他们只管到外面干些个人想干的营生，省得两边沾累。横竖别再拖着这边外面也干不了什么，到底带累了府里又惹他们不高兴。”王夫人听大奶奶说的在理只默默不语，况老爷那里怕也不好交代。几人正在积捻犯难只见妯烟带着丫鬟篆儿进来。妯烟向上行了礼又向几位奶奶问了安遂向太太道：“因近日忙乱，我们家太太不能过来给太太请安，让我来向太太奶奶们问好，也让我过来看看我们家姑娘。”众人见说方想起几日前产劫的秋菱由不得一阵悲感。王夫人问了姨妈与蟠儿和奎儿可好，妯烟含泪一一应答。 

几日里张才家的带一行人依然在薛姨妈那里听唤，贾珍夫妇与贾琏等众每日也到姨妈那里帮着停灵、请和尚道士念经及移灵铁槛寺等。闲谈了几句妯烟说想惠儿了方跟着宝钗来到宝二奶奶房里。 

进门妯烟抱过奶妈怀里的惠儿坐下来说：“太太总惦记着惠儿只抽不开身让我来看看。只怕姑娘惦着，只说家里老少安好让姑娘别记挂。”说着泪水已扑涑涑跌落下来。宝钗听了也禁不住一阵难过。秋菱打从那日去了王夫人生恐她临盆日浅不便到姨妈那里看探。宝钗原大家闺秀何不知礼只能听两边来回的人道安问好。见姑娘落泪妯烟不禁又道：“太太说只因奶奶年纪不大，家里又有小少爷不便多停，昨儿移灵到贵府的家庙铁槛寺里，只等日后送回原籍。又说咱们家大不像先但凡能俭一切从俭。这几日有这边府里的琏二爷与蓉哥儿带一干人照料，姑娘不必记挂。”见莺儿端上茶水妯烟敬谨的接了又说：“只说咱们家如今只剩这里的几个铺面了，但凡能勤慎恭肃些才好。过几日家里停妥和小爷过了满月后二爷想到外面跑些生意。我怕太太难过总不敢说，只今儿给姑娘说一声。只大爷整日里恍恍惚惚二爷由不得紧看着。”宝钗听到这里想着他们家先前堪与贾府妣美如今一步步落如这般不禁声声嗟叹。妯烟见惠儿还好该传的话传到生恐太太在家里着急把惠儿交给奶妈话别出来。遂又到上房与王夫人话别，说不得也到姑妈邢夫人那里问了安才出府回转。 

不料路过府门只听一个门人说：“我才刚见官媒朱大娘急急的又进东府。只说朱大娘见人哈天嬉地只怕嘴里的话一句也听不得。”又一个说：“依我看大奶奶不稀图她牵线拉媒的能干，只怕人手不够每日只等她入局斗牌呢。”妯烟这会一片悲感也较证不了什么官媒与斗牌像未听到一般急步出了府门。 

不过这回那几个门人却说错了。今儿朱大娘正经拿着名帖急等着拉媒牵线。原来头里她听闻贾府二老爷膝下的贾环急着定聘便各府乱串一一寻配。昨儿到底探得襄阳府里有位待聘的千金小姐。只说这位小姐长相有些丑陋年纪不小仍待深闺，想贾府的环哥儿整日只等钻热灶般的淘气说不定还为一对奇偶。今儿讨请襄阳府的老爷太太终拿了名帖来贾府求配。 

朱大娘拿着名帖喜的合不拢嘴的进入宁国府。宾主落坐上过茶后听朱大娘这般一说珍奶奶因笑道：“感情妈妈今儿说媒来了？合着您又急着吃我们府的喜酒呢。依这般看来我们府姑娘少爷的喜酒您老人家横竖通吃啊。”一语未了只见佩凤与偕鸾飘衣摆带的进来。佩凤听到这句通吃一甩巾帕接了道：“牌吃的多了只怕不好糊呢。朱妈妈来的正好先不攀扯别的，到底斗几圈牌才为正经。”大奶奶听了早手痒的忙让人拉桌摆凳。朱大娘急急的赶来焉不为着斗一把牌过瘾？牌桌上朱大娘一行摸牌一行早把襄阳府鹦哥儿小姐的形景话述了一遍。佩凤、偕鸾饶年轻娇憨这会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当讲。珍奶奶因贾环性情怪厉又知他刁钻难缠只说回禀了太太再定。 

话说妯烟回来向薛姨妈回禀了看探姑娘的形景，遂把邢夫人给她的几块锦绸交给姨妈，只说姑妈赏给她们缝衣服的。薛姨妈见了只想落泪，情知难为妯烟这么好的姑娘了。想妯烟身为贾府大太太的侄女，能嫁给薛蝌只为头里他们家道丰富，想今儿饶说不得贫素也再不敢论富道丰终究对不住人家。遂把锦绸推给妯烟哽咽道：“承你孝顺，只我们薛家亏待姑娘了。快拿着明儿缝身好衣裳，你姑妈见了也高兴。”说着由不得抹泪回了房里。 

且不细述薛家上下人如今怎样的熬煎。只说这日贾琏与平儿正在房里吃饭隆儿带着焙茗掀起软帘进来，焙茗进门忙打躬向二爷与平奶奶问好遂说道：“太太让二爷到上房一趟。”贾琏听了忙问太太叫他干什么，焙茗垂手摇了头。贾琏因笑道：“还客套上了。头里在宝玉房里敢或也这样外气？怪道太太推重你，到底勤慎恭肃一些才对。”说着起身打点与焙茗出门，因不见小红便顺口问句：“今儿怎么不见小红？不会出外跑腿当差了吧？”坐在饭桌前的平奶奶忙回道：“昨儿太太向外边打发了一些年纪大的丫鬟，小红在例也随着出了府。”忽听这话贾琏微微一怔略站了一站才跟焙茗出来一径赶向上房。再不想出门却迎面碰到来向他请安的贾环与贾兰遂说了几句客套一起出了二道门。 

贾琏进入上房忙向太太行礼问安。王夫人笑着让人看坐上茶，贾琏坐下来接了玉钏奉上的茶水只等着太太吩咐。王夫人想了想斟酌着说：“想着你房里原有几名妻妾，凤丫头福薄不说她了。合着秋桐不会享福急着出了府。今儿身边虽有平儿可房里未免冷清一些，我们大户人家讲究妻妾成群，原该帮你配个房里人。”说着喝了茶水缓缓的接了又道：“只说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人个个样貌礼数极好，原也都在老太太身边娇养惯了的，横竖金奴银婢比那些一般富户里的姑娘都尊重。我与大太太想着该把不舍得配给下人的喜鸾姑娘搁在你房里。她不只品貌端方也尊重知大礼。只怕那些粗夯的仆从糟践了她，再年纪也不甚大一直搁在我身边预备赏给哥儿的。今恰遇你房里人稀只当把她赏给你了。一直以来府里内外都靠你张罗忙碌，早该赏给你个房里人才对。今儿恰遇平儿坐胎，合该添个人在你们身边侍奉。想着平儿宽厚喜鸾知礼，她们两人在你身边扶持再不会错的。这会叫你过来想听听你怎样说。”贾琏听了这套言语忙给太太磕头，只说听凭太太调派遂红着脸出来。贾琏岂不知道老太太房里的丫鬟稀罕人，头里大老爷求鸳鸯姑娘还不得呢。他原也知道喜鸾不只模样俊秀性情也好况还年幼娇羞如今得了她乐的哪还记得妖调的小红。 

王夫人见贾琏喜形于色只说他像见了腥的猫叹了道：“琏儿什么都好，这些年承总管家还算能干只这个毛病由不得恼人，哪日能丢掉这毛病才好。” 

只说贾琏出了上房一壁行一壁想着太太因何忽的拨给他一个房里人，合着昨儿才想要小红今儿府上赶着赏给他一个喜鸾，敢或平儿在里边弄鬼捣怪？又想着喜鸾从小跟在老太太身边合该不错，整日里见她乖觉勤谨再不多说一句话不待有一点错缝儿比平儿也差不到哪里，敢或还比不过一个撩拨人的小红？小红终究狐媚了一些搁在身边未必停妥，如今丢了小红却得了喜鸾焉知不为他的厚福？再说喜鸾的模样再不比小红差又俊秀端方怎又不为他的艳福呢？想犹不及已到了二道门上只听焙茗迎上来说：“二爷因何一脸喜色？该不会又得什么宝贝了吧！”贾琏把脸飞红的啐他一口忙提步出门。 

展眼惠儿已满月，贾府早又打扫庭院油刷门窗遂锦帐高挂彩屏张护，到处又一片锦秀香烟瑞彩千条。荣庆堂与荣禧堂罗列桌椅，贾府上下人皆着锦裹绣玉动珠摇喜幸的像过年一般。要知端底，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二回  贾惠儿满月过大礼，酸亲王怀旧认干孙 

话说惠儿满月这日贾府一应主仆一早起来忙的脚不停歇。宝二奶奶房里的丫鬟婆娘手忙脚乱语笑喧闻的只管帮她们的小少爷穿衣戴帽，横竖要打扮的小神童一般。只见惠儿头戴洋绸攒珠排穗方角帽，身着葱绿嫩色掐金满绣小锦袄，外罩佛青银鼠坎肩，脚登大红满绣虎头软靴。项挂二老爷为小孙儿订制足有几两重的赤金如意锁，胖乎乎的一双小福手上戴着大老爷订制的一副金镯。眉横翠、口含丹满面红润见人只管扎了双手呵呵呵的乐。奶妈逢人便会骄矜的说：“看我们的惠儿乐的像要登台唱戏一般。”正蹲在地上帮惠儿纪排穗靴的莺儿说：“今儿我们的小少爷到底要登台唱主角了。”一旁早来到宝二奶奶房里的珍奶奶与大奶奶由不得喜幸的接了道：“合着我们只今儿当主角啊？怎知我们的惠儿日后不一直为我们府这个大戏台上的主角呢？”宝二奶奶听了假意嗔怪道：“可都跟着奶奶们说疯话了，等会到老爷太太面前再不可混说。”珍奶奶接了道：“我们的宝二奶奶今儿越发勤慎起来了。岂知老爷太太不这样意为呢！”“我们的宝二奶奶哪只今儿勤慎，素昔只怕再不肯多行一步多说一句话的。”几人才笑说的热闹只听玉钏远远的嚷道：“姑奶奶到了。”宝钗等几位奶奶紧忙着出门。 

只见探春姑娘身着大红团花兜头披风神色奕奕带了抱着围了锦绸斗篷才会跑的小雨荷，后面花团锦簇地跟了捧着衣包的丫鬟翠墨、小蝉儿等一行行向上房正厅。宝钗等众忙也款步提衣行向上房正堂。探春姑奶奶进入上房规规矩矩向上给王夫人行了礼。王夫人忙让丫鬟端登献茶遂笑呵呵的说：“我原知道我们的姑奶奶必来在众人前面，可不让我猜着了。”说着起身上前接过奶妈怀里的小雨荷。探春忙说：“荷儿，快叫婆婆。”雨荷看着二太太奶里奶气的说：“婆婆好！”“感情我们的雨荷都会问好了。婆婆赏给我们雨荷什么呢？”遂抱了雨荷坐回上首让玉钏到里间拿出来早已备好的一副玉如意帮着挂戴在雨荷的脖颈上，遂狠狠亲了一口。探春见了说别惯着她忙让奶妈上前抱过来。 

这会宝钗等人已围簇着抱了惠儿的张奶妈进来。王夫人忙又上前接过惠儿道：“看看我们的惠儿穿戴的怎么样。”遂理了惠儿头上的方角帽，解了惠儿身上的大红洋绸斗篷。探春姑娘早也上来接过惠儿说：“惠儿今儿穿戴的到底小神童一般。”说着让翠墨从佛青锦绸包里拿过来一个黄澄澄的金项圈给惠儿戴上，后与雨荷抱向一起道：“来比一比，看看你们两个谁好看，谁又着人意。”逗得在场的人喧笑不迭。 

说着话薛姨妈已带着妯烟、文杏进来，薛姨妈跄步过来紧紧抱了惠儿，遂帮惠儿戴上了一个金如意。大家才在笑说里只听二门上的焙茗报：“宝琴姑娘贺礼到了。”王夫人忙让人上前接过来。遂见平儿带着喜鸾与丫鬟春儿进来向太太行礼。王夫人遂让人搬椅端凳奉上香茶。遂珍奶奶、大奶奶与平奶奶纷纷呈上厚重的见面礼。只听焙茗在二道门上高喊道：“大太太到！”一语未了邢夫人带着嫣红、翠云及一众丫鬟飘飘扬扬的进入厅堂，珍奶奶等人忙上前接迎。邢夫人进门看过惠儿与雨荷坐在上首二太太身边，嫣红与翠云与大家见过礼坐了平奶奶下首。 

大家才刚坐定只见湘云姑娘娇喘细细的跑进来嚷嚷：“今儿必得让我见见我们的惠儿了。”宝钗听闻忙上前让奶妈抱过来惠儿，只见湘云从奶妈手里抢过惠儿直看了好一会说：“像，终究像我的二哥哥。日后若想我二哥哥了可来看惠儿。”听这话众人说不得一阵嗟叹。想着这位豪朗的湘云姑娘依然这般的口不遮拦。遂见湘云叫过她的贴身丫鬟翠缕呈上见面礼。早有玉钏接过来搁在了一旁的几案上。只见一波波亲友的见面礼一一奉上来，须臾金玉珠翠摆满了台案。 

王夫人早已让珍奶奶与大奶奶到外面接迎各府的妃眷太太。大家正要起身移步荣禧堂只见袭人娇喘微微的进来，进门到堂前给王夫人跪下行了大礼，遂又向宝二奶奶探春姑娘深深一揖。过后不声不响地来到湘云身边急着看惠儿，见惠儿的小脸蛋极像宝玉不禁落下了泪水，只怕这会她正经想到了她的宝二爷。见天色不早邢、王夫人一同宝二奶奶等众带着抱了惠儿的奶妈一一赶向荣禧堂。 

路上王夫人见平儿神倦力疲因说道：“你身上不耐烦可回房里歇着。”平奶奶见说谢过太太与春儿等人一径回了他们院里。一旁听湘云问宝钗道：“听闻平姑娘也坐胎了，敢或你们都这样福气。又说琏二哥纳了喜鸾，可说喜鸾从小经老太太调教勤慎恭肃再不会吃醋调歪，不然只怕平儿又要折受了。”宝钗听湘云信口混说忙拉了她的衣襟，湘云遂看了左右一顿住了嘴。 

府门外早听赖大声宣：“南安王爷与王妃到！”“北静王爷与王妃到！”等一一报了不停。内仪门里已见宝珠翠盖的车轿丛丛，贵妃美眷的倩影簇簇。男宾已由贾珍、贾琏等一众贾府侄孙迎向荣庆堂，妃眷女客让两位大奶奶迎到了荣禧堂。等两位太太带着家眷与一众亲友来到荣禧堂只见阔朗的堂上金翠辉煌貂蝉满座。遂宾主共相笑欢互为献酬。礼让过后只见两位太太带着宝二奶奶与探春姑娘与几位王妃坐在首桌，珍奶奶和大奶奶及几位姨娘各承坐下首。各桌旁肃立一排小丫鬟手捧漱盂、巾帕、拂尾等待着侍奉。珍奶奶看到桌前坐着襄阳府的太太忙笑迎上前坐在身旁，情色越发的谦让和悦。 

几日前珍奶奶已到上房向太太话述了朱大娘的高意。赵姨娘不拘怎么样贾环也不拘正出庶出终为二老爷所生。况如今珠儿不在宝玉遁入佛门，当下只有贾环承在二老爷膝下。大家闺秀谨守妇道的王夫人岂会不念及环儿的婚配？头里只因贾环混闹着入赘把翠珠搁在他房里。打从老太太离世贾府紧接着一重重愁又加一件件烦难让老爷太太越发着手。王夫人与政老早惦着把老太太房里几个品貌端方出挑得姑娘小姐一般的大丫鬟搁在宝玉与贾环房里，却禁挡不住宝玉出走又闹得合宅不宁，让老爷太太理不出头绪也摸不着头路。奈到重整家业又遇贾环闹着入赘方想到了这宗儿。王夫人说不得紧着把老太太房里几个丫鬟中极好的琥珀赏给他。再不料琥珀嫌厌贾环逃出了府门，这才急着买翠珠进来。只等着两人性情契合或翠珠坐胎再开脸纳她为妾。可正房奶奶到底要等天缘凑合找一位候门将女或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方可定准。当下听珍大奶奶的口气像遇着了门户相当的姑娘二太太由不得喜幸的问：“敢或得遇了哪府里的千金小姐？果若那样咱们再求不得的。”“太太这话说的极对，昨儿朱大娘提了一嘴，我听着妥当赶着来回禀太太。” 

只因官媒朱大娘闻悉贾府的环哥儿急等定聘数过各大豪门候府，方一一捋了各府每位千金方择定襄阳府一位叫鹦哥儿的姑娘。襄阳府像贾府一样皆属名门，府里几代袭着候爷爵位，如今也有几房几妾及几位千金小姐。如今大老爷一位娇妾身前正有一位年芳十六的千金待聘闺中。依理他们这样的候府这般年纪的姑娘原该嫁出或聘定了人家，只因这位鹦哥儿姑娘样貌有点丑陋几经邀帖皆难定准，如今依然待聘深闺。虽说媒婆惯能把圆的说方可也会看菜下碟，朱大娘深悉贾环淘气上不了台盘，可说沉厚的鹦哥儿虽貌样不端到底也配得他。想着襄阳府若应了这门亲可不又说合了一对鸳鸯？所以朱大娘急急的执了名帖上门求说，只等贾府应准到襄阳府下聘提亲。 

王夫人听闻姑娘样貌丑陋只怕拿不出手惹亲友笑话只呻吟不语。珍奶奶因又说道：“初听朱大娘的一篇话我岂不与太太一样犯难，可听说那位姑娘沉厚知礼又内藏丘壑多有知见却也难得。想整日里只会撩猫斗狗的环儿得遇那样的姑娘怎知不为他的福气造化？这样我才敢来向太太提起，若不然横竖也过不了我这一关。”王夫人见说觉得在理遂转忧为喜道：“既这样也罢了，你先应着，等我们细细打探过后再定夺不迟。那位姑娘果若朱大娘说的那样岂不也为我们府的造化。只说日后环儿能拘束严密别再鸡生鹅斗的才好。”珍奶奶见太太应准高兴的起身离座，只说朱大娘急等着听信忙出门回府。落后贾府急着派人打探。 

这天惠儿的满月筵上看到襄阳府的太太珍奶奶觉得亲切遂过来客套。见襄阳府的太太满面喜幸知他们应准了贾府的求亲说不得高兴的承色笑说不以累述。 

只说这日贾府内外玑明阶净，府门外两厢巨兽披红挂绿门楼内朗灯高挂，门内地铺红毡到处旌飘蟠龙、幡飞鸾凤究竟比一年前的团圆宴还要兴盛。听门外宣：“南安王爷驾到！”候在府门的贾珍、贾琏忙迎上前接驾。南安王爷虽未着官服却也锦袍绣带一身巍峨豪气。贾珍上前深深一揖把王爷迎进府门。遂与贾琏又一一接进北静王爷与其它王爷和候爷们。又见一乘乘妃眷夫人坐的翠盖珠缨小轿在一片笛韵悠扬里进入府门，一径过了大门、暖阁、内仪门方才落轿。待轿前的小丫鬟掀起红岫轿帘一一款款步出轿惟。早让珍奶奶等众接迎到了荣禧堂上。仆从人役抬的一副副贵重镶金楠木礼盒早已堆满了两厢的抱夏内外。 

荣庆堂门前只见贾赦步下台玑迎着南安王爷进入厅堂，又有贾政急步上前接迎北静王爷。只见北静王爷依然头戴簪缨银翅王爷帽，身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袍，系着碧玉红鞓带面若满月眸如星辰越发的秀美谦和。叫他酸王只因这位王爷品貌风流，功高却不矜功。因极喜欢贾宝玉到底颇具真性情。 

两位老爷迎着南安与北静王爷一路敬谨地进入荣庆堂。遂东平和西宁王及齐国公、缮国公及各候门将府里的候爷公孙一一尾随进门。饶初春天气晴和怎禁得窄暖还寒，两堂门首高挂猩红毡帘，堂内鼎燃百合香、瓶插长春蕊，掀帘入内只觉温香拂面神清气爽。 

须臾宾盈满堂丫鬟随从一一传酒上菜，公孙候爷共相笑语互为献酬到处一片喜幸。等酒菜果品上齐未及开席只听首席上的北静王爷道：“今儿原老世翁玄孙的满月酒，岂不让我们见见贵府的小少爷？”政老见说忙叫过来赖大附耳几语，赖大即刻出了荣庆堂。只一会功夫赖管家带了一众仆从簇围着焙茗抱着锦重重的贾惠儿进来，贾琏见了忙起身上前接在手中抱到南安王爷与北静王爷等几位王爷面前。北静王爷抢先抱入怀中禁不住含泪点点，面前遂立了头戴束发银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穿了蟒袍箭袖、围着攒珠银带，面若春花眸如点漆初见的贾宝玉。只听北静王爷喃喃不已早已哽噎的说不出话来。定睛细细看了一回方说：“太像宝玉了，今儿能抱你入怀显见得我们爷俩缘厚。政老，可说今儿我认他为我的干孙儿可好？”政老见说感戴不已的泪映满面。贾琏忙从北静王爷手里抱过惠儿向上给王爷磕头代惠儿行了大礼，只当替惠儿认了这位干爷爷。北静王爷喜的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从里面拿出一个与贾宝玉生下来衔在口中一模一样的通灵宝玉戴在了惠儿身上道：“这通灵玉只当一个小小的贺礼。礼轻情义重，略表我对宝玉的想念。”贾琏忙替惠儿说了句“谢谢”。南安王爷见了深受感染遂起身频频点头道：“今儿有北静王爷眷顾他，显见得贾府的这位龙驹凤雏非等一般，我在这里祝福他。来，咱们大家为他干杯！”贾琏抱着惠儿忙向南安王爷和大家深深一揖。 

只说今儿众人给惠儿的见面礼都由妃眷与夫人们呈给了贾府的二太太。王夫人早遣玉钏、定儿等接过来摆在荣禧堂门内的几案上。南安王爷的见面礼乃一副金锁，北静王爷的系一对金麒麟，其它王爷候爷的有金如意、玉佛、玉如意等等皆价值不菲。北静王爷才说他赏给惠儿的那块通灵宝玉非等见面礼，合着见面礼早已让王妃呈给贾府的太太了。贾琏岂不知其意忙向众人又深鞠一躬道谢。遂抱惠儿出了荣庆堂交给候在门外的焙茗，到底又让赖管家带着一众仆从围簇着送还到荣禧堂太太与宝二奶奶身边。 

斟过几旬南安王爷、北静王爷与年纪略长的王爷与候爷们陆续退席，贾赦、贾政一一恭送到内仪门外。席上剩下的大多都为王爷与候爷们的侄孙，内有定城候、景田候等候爷的玄孙，如谢鲸、卫若兰、陈也俊、司裘良、冯紫英等等。内里说不得还有襄阳候爷的嫡孙戚建辉。贾宝玉头里惯出席豪门候府与这些候爷侄孙皆交情不浅。须臾与政老亲厚的候伯也都随贾政移步政老爹的外书房叙话。诸位玄孙或猜拳或行令遇到一起必要畅饮痛欢一场。席桌下首设了一排长条几案，上面摆放了各种名色的奇异果蔬与西洋葡萄酒，一旁两个小丫鬟忙着烹茶煮酒。 

卫若兰、陈也俊与戚建辉等等已各端杯盏移步几案前。贾珍、贾琏与贾蓉依然承坐在酒桌前与人对拳喝酒。贾环、贾腙、贾兰因年纪尚轻酒量不及早已坐在几案旁吃水果品茶。陈也俊见戚建辉努了嘴巴便说道：“他们对拳热闹，我们横竖也不能闲着。合着那些传花行令过于俗套，今儿咱们越性来些文雅的联句若何？输者说个笑话或唱几句戏文皆可，不及了也可喝酒。可说咱们在坐的里边还有两位举人呢，想着怎样也不该不声不响地喝闷茶。”卫若兰年轻才俊极好这口忙回应道：“陈老弟说的甚合我意，咱们今儿偏不对景的咏什么春，各靠想象寄兴悦情的（咏夏）若何？”说着也不等众人应答一行想一行道：“若不见弃我起首句：“春老火当令，”贾兰当仁不让接了道：“红箭射焦尘。”陈也俊遂接句：“尤惧日当午，”说犹未了只听韩奇对了说：“蝉鸣声也沉。”谢鲸端着酒杯过来咏：“烈酒配西瓜，”卫若兰接道：“冰炭不相忖。”陈也俊道：“急风平地起，”贾兰接吟：“骤雨忽倾盆。”到这一会儿众人越发兴起，唯戚建辉紧紧盯向喝葡萄酒的贾环默默不语。依理这些豪门候府的玄孙再不争强掐尖闲游惯了的，今儿戚建辉却拨柴架火的让陈也俊逗人雅兴，主要想探探贾环的才情与机变，说不齐再看看他的人品与裁夺。 

头里有宝玉在贾环总不跟老爷出入各府的席邀宴约，大家皆不深知他，顶多听一些传闻罢了。因戚建辉闻悉府里要把妹妹许配给贾环忽觉奇异。他也曾几进贾府与贾宝玉熟惯却未注意过贾环。后听说他为姨娘所生又品貌不端才了然他不惯出入豪门候府的原由。又知妹妹长相丑陋不易聘出许配给他却也说不出什么，可妹妹纵样貌丑陋却沉厚知礼只怕贾环玷辱了她。知今儿要到贾府喝喜酒他曾到妹妹的绣房里探她的口风。因不便多问方说：“明儿我要到贾府喝他们一位小哥儿的满月酒，只说他们府衔玉而生的贾宝玉离家出走遗腹了这位小爷。可说奇了，那位贾宝玉品貌风流又极好在女儿中混搅，不知因何忽的看破红尘抛下才貌出众的娇妻隐遁佛门。不知这些传闻妹妹可否听说？”戚建辉想这么一问鹦哥儿妹妹必知其意。虽说官媒只到府上提了一嘴合着妹妹必已知悉，愿否这门亲到底只听她一句话。若妹妹积捻他到贾府必要一探他将来的妹夫。若妹妹不吐口在席面上赖他年轻也好隐约说出己意。想贾府的人必能听出些首尾。今日戚建辉欲探贾环想必他妹妹默允了这门亲。 

一经入席不只戚建辉，那位襄阳府的候爷早已心不由意地瞅了一圈，遂也注意到了坐在邻桌上的贾环。见贾环只知道吃菜喝酒料其远不及那位奇异的贾宝玉。想他们一父所生竟天隔地壤嗟叹中不知或忧或该喜。喜则唯这样的不肖公子才可能求聘他们府那样丑的姑娘。忧则孙女虽丑禁挡不住满腹丘壑又知大礼，这样一个孙女却要许配给一个不肖儿孙由不得有些忧虑。席上见孙儿戚建辉一直紧瞅贾环襄阳候爷轻咳了几声，生恐辉儿急躁露出首尾。戚建辉岂不知老爷的烦虑忙端起酒杯借喝酒混撂过了。 

戚建辉在筵宴上惯与卫若兰等人联句吟咏，今儿何不在这里乘乖一探贾环。早见贾环远离贾宝玉的脚踪儿，可说若贾宝玉那样的人材品貌妹妹却不配了。这会只想探一探他的才学与机变，若过于粗夯只怕亏了妹妹究竟有了这场联句。 

卫若兰极好弄墨比箭今见有举人在场说不得掐尖争强的起了首句，这会已过了两轮。戚建辉盯着贾环不耐的猛转句：“红瓤降暑热，”贾环见戚建辉紧紧盯着他像觉察到什么满不在乎的接道：“清凉上额面。”众人想这位不像学究的小爷倒接得快。殊不知贾环惯受老爷严紧拘管，又常与宝玉争先只在这上面还能一些。卫若兰见戚建辉捣怪因说道：“戚老弟一向再不争强今儿怎么了？敢不会外像冷内里上火吧？来，快喝口洋酒说不定一顿有了警句。一旁的贾兰听这话忙让门边的小丫鬟端上才烹的酽茶与温热的西洋葡萄酒。戚建辉想说不定日后会与他们结为亲家遂客气的对这位清俊的举人道了谢。叙话不及听陈也俊道：“戌刻不入库，”贾环笑了接：“露未出已干。”卫若兰想了说：“躁闷难入眠，”贾环接吟：“露寝神方安。”陈也俊咏：“日又晒乾坤，”贾环道：“地裂土冒烟。”戚建辉叫板般急了说：“稞禾已不耐，”贾环接道：“枝垂叶不展。”谢鲸紧接着说：“玉盆泼琼浆，”贾兰抢接句：“暑魔藏深山。”陈也俊急道：“深夜见凉意，”贾环忙说：“南柯里团圆。”戚建辉不觉一乐戏谑道：“兔笑谁闻知，”贾环笑了说：“何人奈神仙。”对犹不及几人已娇喘吁吁的笑爬在几案上。因他们抢的快倒把谢鲸等人凉在了一边。卫若兰因笑道：“这位老弟到底机才又聪敏，今儿倒让你把头筹了。”贾环脸一红禁不住谦让说：“不敢、不敢，比起几位才俊可知差远了。”他们才说的热闹只见焙茗进来说：“兰哥儿，奶奶说天凉且防口忌。”卫若兰见天色不早一挥手臂向大家朗声道：“说不得咱们也该告退了。”遂几位豪门玄孙漾漾洒洒的出了门拽步呼啦啦行的远了。 

贾兰才刚出门早见跑上一个小幺儿捧着猩猩毡斗篷接迎过来，贾兰披上斗篷飘飘扬扬一径急急的回了房里。才到二道门上碧月迎上前说：“兰哥儿回来了，才刚奶奶还念叨呢。”贾兰一壁行一壁退衣解带把斗篷交给跟着的仆从忙问：“奶奶可在房里？”听碧月说正等着他便款步提衣进了正堂。大奶奶接出门外执了贾兰的手进门让他坐了榻上，忙让素云端上热茶口里不住说着：“生恐你不忌口，遂让碧月找焙茗好歹知会一声。席上的菜馔说不得冷热不匀，我已禀谕后房好生预备一些和暖可口的菜肴，快坐下来喝口热茶。”贾兰喝了茶水到卧房换了衣服才觉爽利了一些，遂坐在妈妈身边方说今日的奇遇：“头里只恍惚见过青年才俊卫若兰与陈也俊他们，早羡他们的美名今儿到底坐在一起联了一首（咏夏）。只说他们不过一些只会骑射游逛的浪荡公子，再想不到一个个却满腹才学口才又好，性情极爽快。怪道宝叔叔与他们亲厚，在他们身边只觉得随意爽利，日后我必多亲近他们才好。”大奶奶接过素云呈上来的一盘蒸糕酥酪坐了贾兰身边说：“坐在席上只怕吃不了几口，先添补些蒸糕。”遂拈起一块递给贾兰又道：“兰儿这话我信，只不过你要预备来年的大比学不得那些闲散公子。可知他们都袭着世职横竖吃穿不愁。你须要赴考安身乐业才行。素昔老爷太太催的紧，他们只等着你日后复兴府门，横竖不能拂了他们的意。再说究竟也不可像你二叔那样只管交一些优伶与浪荡公子，紧着念书只怕好多着呢。”要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三回  枕霞旧友又遇相知，凹晶寒塘重渡鹤影 

话说惠儿的满月酒过后贾府接着又请了街上的宗侄与街邻。后贾赦、贾珍、贾琏与赖大、林子孝等等一一摆酒庆贺一总热闹了几日，上下人等皆已神疲力倦。老爷太太说不得免了晨昏定醒让众人好生歇一歇。 

可说探春姑娘每来娘家总不摆威福依然一副三姑娘的体面尊重，贾府上下人等都还当她原来的三姑娘。因探春姑娘每趟前来皆在府门外下轿，遂扬衣飘带的从大门、仪门、暖阁等一径款步过来直到上房正堂。这日奶妈抱着早已会跑会叫姥姥太太与奶奶的小雨荷随他们府的姑奶奶进入府门。只见奶妈怀里的雨荷上穿薄绸红小袄、下着佛青掐金满绣散花裙，脚登一双掐金蝶绣扎花鞋。一排缠锦小辫上勒着金色抹额，面赛桃花星珠凤眼一路笑声清脆。翠墨与小蝉儿各捧杏花洋绸大小披风及葱绿锦袱紧随其后。甬道两旁只听“姑奶奶”一路欢叫，探春姑娘由不得点头应喏。偶有奴婢仆从跑过来与翠墨、小蝉儿亲近笑说。翠墨与小蝉儿也像回娘家一般喜幸不已。才到门首早有周瑞与焙茗家的等众阶下相迎，口里说着“姑奶奶好！”探春微笑着叫了声“太太”已步上台矶穿过抱夏进入正厅。厅堂上珍大奶奶与宝二奶奶早已喧笑着迎出门外。遂几人携手进入上房。 

只见宝二奶奶从奶妈怀里接过雨荷嚷着：“叫舅妈。”奶妈不觉向宝姑娘笑了道：“合着二奶奶不知，我们家奶奶每日只教姐儿叫老爷太太与姥姥，如今唯有妈妈还不会叫。”说犹不及太太与珍奶奶已围簇过来。只听雨荷甜甜的叫了声“姥姥好！”几人一听到底让奶妈说中不觉都笑了。王夫人一把抱过雨荷因说道：“怨不得三姑娘，只因她从小不会叫妈只以老爷太太称人，岂会教雨荷叫妈妈。”大家听了如梦初觉。想赵姨娘那样亏三姑娘不会叫妈。可宝钗叫惯了妈上前亲了一口雨荷说：“雨荷乖，来跟舅妈学叫妈妈。日后再不叫她奶奶只管叫她妈妈。”雨荷看看宝钗再看看探春什么也不叫只管咯咯咯的笑，后偎在王夫人怀里又脆脆的叫了声“姥姥”，二太太见了眼热神饧的紧紧抱着狠狠亲了一口。 

说犹不及只听莺儿道声：“我们来了。”遂已抱着惠儿急步进来。只见惠儿依然打扮的小神童一般见人也只管乐。探春上前一把抢入怀里嚷着：“快叫雨荷姐姐。”遂来到太太面前把他们俩抱了个对面。两人相见伊伊啊啊挥了小手高兴的嚷个不停，惹得探春与宝钗相对乐了。忽见湘云带着翠缕一阵风的跑进来抢过雨荷与惠儿一手抱一个兴的都不知说什么才好。王夫人见大家只管站着忙让玉钏、定儿等丫鬟搬椅端凳奉上香茶。才刚坐定听王夫人叮嘱说：“三姑娘与云姑娘这回好歹要在府里住上几日。再不与你们团聚热闹只怕疏阔了。”探春只管笑着应了，湘云想着又能与探春、宝钗她们聚社吟咏由不得高兴的拍手打掌。这日席散后探春与湘云姑娘让她们府的仆从到府里回禀暂在贾府住了下来。 

却说这日探春姑娘听闻贾环才要定亲，慌的让翠墨到外面交代焙茗，等贾环出门即刻回禀。奈到贾环从荣庆堂出来探春忙一顿出迎到贾环小院门首。贾环正兴兴的一壁行来抬头忽见三姑奶奶立在门前不禁怔住了。 

探春姑娘远嫁海疆几年说不及想坏了老爷太太与一众姐妹，岂又不想念姨娘与大不成器的胞弟环哥儿。头里她非不念赵姨娘的生育恩德与贾环的手足情，只因赵姨娘着三不着俩的再不肯尊重，在人前说不得嘴还惹人怨嫌。环哥儿又长相粗夯整日里只等着撩猫斗狗不讨老爷喜欢。探春也非姨娘说的只会洑上水随众人糟践他们，暗地里也曾劝过姨娘别再不着调的听人调唆胡搅混闹，她横竖不听还说探春胳膊肘向外拐偏向别人，说不得让探春又气又恼。贾环左不过与赵姨娘一样恨嫌探春，总说她洑上水。且说探春姑娘远嫁海疆姨娘高兴贾环何尚不爽快？ 

打从三姑奶奶回来后贾环不知亲近总还远远的躲着。今见她脚跟脚的撵到这里一发红了脸粗了筋只管站着一声不吭。见探春来到近前才不情愿的说了声：“三姐姐好！”探春听贾环叫了姐姐泪水禁挡不住的扑涑涑跌落下来。哽噎了好一会方说：“环哥儿今儿长大了，这几年过的可好？”只见贾环像未听到一般默默不语。探春遂上前拽了他的手轻声问道：“姨娘临走那会你可在身边？她可又说了些什么？提姐姐了吗？”说犹不及一阵啜泣又滚下泪来。贾环把手甩出来跌足道：“都说你精明，我看你却糊涂。姨娘对你什么样的情肠你只怕比我还清楚，这会问出这话来，可说你还不糊涂？”听这话探春不禁哽噎着说：“怪道她惹老爷太太嫌厌，可说她竟那样的不解人意，合着我对她的情肠横竖一点不知，也怨不得她整日里只知道混闹。”说着由不得抹了泪水柔声又道：“环哥儿，你今儿可说不小了早该明白一些道理，再不能像姨娘那样糊里糊涂的混过。听说老爷太太要帮你定亲？日后可一总学好了吧。也别……”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接了道：“别再让老爷太太为你烦虑和生气。”听到老爷太太烦虑怨不得贾环肝火盛，因说道：“三姐姐只管讨老爷太太喜欢罢了，管我惹谁烦虑不烦虑呢。我怎么着横竖也关涉不到姑娘的安富尊荣。这儿风大烦请姑奶奶回太太房里吧，若让风扑着了我可耽不起。”一语未了摔手蹬蹬蹬一行回了房里。探春看了他恨怨的一溜身影想着他才刚说的话由不得又落下泪水。原要追进门里可撵上又能说些什么呢？如今只怕说什么他听着都不顺耳，说不定还有多少锋利尖酸的话等着她。遂想了想定了恍惚神色抽身回转。 

进门宝二奶奶见她声色怠惰泪面相映忙拽到一旁问：“好端端的，只一会功夫谁惹我们家姑奶奶了？”翠墨见了已猜解一二忙说雨荷闹人把话岔开。湘云原坐着喝茶见探春她们弄神弄鬼便过来说：“咱们这会可否到园里的秋爽斋内看看，若可行明儿也该起一社才对。打从重又起社到今儿姐妹们再聚不到一起。”探春姑娘因情色馁堕气噎的说：“只怕明儿人也聚不齐。听说宝琴姑娘坐了胎焉何能来？统共不过我们几人顶多加上李琦、李纹。妯烟横竖不能来显见得聚不齐。再说又不过年过节因何叨扰她们？”湘云听这话不像复又坐下来闷闷不舒。宝钗见了方说：“闹热了一晌敢或都有些乏了，莺儿快带一些小丫鬟到秋爽斋里擦抹桌椅，打点着姑奶奶与云姑娘歇乏。”王夫人送妃眷们回来见了道：“你们怎还不到园里歇着？敢或不累吗？”一语未了只见焙茗进来禀说二道门外又有几位婆娘媳妇儿前来讨请或回禀。王夫人听闻头疼的说：“不打紧的只管让赖大与张才家的看着料理，不及了可讨请大奶奶，总来我这里讨扰，敢或理家这样搅人，这一年来可把我的头都搅大了。只求宝姑娘早日康健一同大奶奶把家理起来。我哪惯这些？还按原话知会她们罢了。”焙茗听了忙出门回复不提。 

只说探春、湘云姑娘忙乱了一晌见太太烦虑，又听让她们到园里歇息才觉得力倦遂从后边的腰门里一径进园直奔秋爽斋。途经草径菜圃植树种花的婆娘媳妇儿们说不得过来献酬或称扬小雨荷长的仙女一般。一路上又见青翠点碧、嫩柳绿岸，探春姑娘在贾环那里受的憋闷方才略略散淡了一些。 

困过晌觉翠缕、翠墨端上漱盂巾帕侍奉探春与湘云姑娘重又理了妆。王夫人已遣人送来果品与枣泥糕。雨荷初到这里有点不惯闹的奶妈一阵哄劝拍拂，生恐扰姑娘们解乏，一同小蝉儿抱起雨荷来到外面的池塘边看河里的金鱼鸥鹭。探春起来漱洗后不见雨荷忙让翠墨出来寻找。湘云拢了鬓匀了脸略用些茶果见探春忙乱便说：“我到惜春那里看看，合着经年不见倒想的慌。”说着别过探春带着翠缕摇摇拽拽出了秋爽斋，一路顺着一袭软流一径却来到了潇湘馆。因她头里常跟黛玉歇在潇湘馆不觉来到这里。遂与翠缕推开门惟踏着青苔小径绕过一片葱翠的湘妃竹来到门首，见芭蕉树下依然眠着仙鹤，里边的桌椅床榻及窗上的银红蝉翼纱与素花床幔及一边的一架书与一架屏和头里的一模一样，只不见了黛玉忽生悲感。又见黛玉熬药惯用的药铞还搁在那里泪水禁挡不住的跌落下来。翠缕也想着林姑娘素日细风弱柳病兮兮的模样哪还禁得住难过，也不劝姑娘一任默默流泪。只见湘云一行落泪一行触摸着那些墙壁与一桌一椅，当来到围了纱幔的床榻前便哽噎着说：“夜里我们可还睡在这里。”翠缕听了忙把几床红锦绉绸袷纱被拿到外面凉晒，又打开前后门窗通风透气。 

湘云坐到桌前看着摆在那里的笔筒砚台才要拈笔却听一阵脚步声随着一句：“云姑娘来了？”绣线软帘掀起只见妙常一身素袍的进来说：“早知姑娘今儿要来，每日我说不得到这里擦抹桌案，任姑娘哪日来都可以住的。”湘云见了忙起身问：“惜春姑娘可好？原要到栊翠庵里看她的，敢或她也想我了吧？”妙常叹了说：“别嗔着我多嘴，只怕今儿惜春姑娘谁也想不到了，每日里只知道诵经念佛。起初府里还来人看她，也带些她喜欢吃的素肴，挡不住她性冷情淡今儿都也不来了。每日我们门外植树种花的婆娘媳妇儿们都难见她一面，整日还说惜春姑娘念经念呆了。姑娘又说陷在红尘网里的男男女女皆一团浊气再不愿接近。只说见多了怕修不了佛。头里我再想不到姑娘能像她说的大彻大悟。横竖只怨我佛缘浅薄不能好生念佛总还想着林姑娘，禁不住来在这里看看这桌椅与曾和她共眠的床榻。才听说有人在这里晒床被想着跑不脱云姑娘一路赶了来。”湘云见说由不得嗟叹道：“难为你整日还惦着她想着她。我又何尚不惦着她想着她？原要到栊翠庵里看你们的，可身不由意跑到这里来了。只想不到这里竟还这样一尘不染。原想着府里派人打扫的，却不料你每日来擦抹的窗明玑净。可说黛玉遇着你这般情深意厚的丫鬟却值了。想她从南边带过来的雪雁一早嫁了人，反倒你这位老太太拨给她的丫鬟为她耽得住。只说我与翠缕夜里横竖有地方歇了，在这里说不得要谢谢你。”妙常听说她们要到栊翠庵里看惜春姑娘只劝见了面别生懑愤撤身回了栊翠庵。落后湘云怎样到栊翠庵里看探惜春，惜春姑娘又怎生相待且为后话。 

只说这日湘云姑娘吃过夜饭在太太那里与探春姑娘和宝二奶奶承坐了一会，耐不住一路急赶来到潇湘馆，那着急的形景像黛玉在这里等着她一般。不知为什么湘云姑娘打从来到潇湘馆总觉得黛玉舒徐的起坐样貌及一颦一笑每刻不离的围在她身边，后怎样到栊翠庵与惜春叙别后情怎样又到前边吃饭一总恍恍惚惚。奈到宝二奶奶问她：“你从园里回来怎么神魂不定？敢或累了？”王夫人见说忙让她们各回房里歇息。湘云姑娘早已坐不住只等太太放话一顿回到园里来。 

来到潇湘馆翠缕生恐房里潮气忙着点燃熏香，湘云姑娘也亲手在几案上烛香摆果品，后端坐炕桌前抄了她与黛玉在凹晶馆的联句焚在案前哽噎着说：“只说我们的排律还未排齐你怎么急着去了？今日来在这里让我怎禁得住不想你？不知你如今魂飞何处。但凡你有灵知也来应我一声，别让我在这里总抓摸不着的絮叨你。”说犹未了禁挡不住的移步窗前默默看向清天皓月，只见云影横空月华如水。忽的在蒙蒙胧胧的月华云影里模糊看到黛玉娇弱不胜地飘了过来。只听她远远道声：“云姑娘在这里烛香又祷告的敢或想我了？我岂能负了姑娘的一片情肠讲不得前来应约。姑娘近来可好？那日你我别后再未相见，临了也未与姑娘道别，原也想的慌再不料姑娘也这般想我，今儿咱们一见可把那日未了的联句接续下来可好？妙玉虽嫌调颓接了续貂可终不为你我所愿。今儿咱们何不继那日兴致一续貂尾？”湘云姑娘再不想今日还能得遇黛玉悲喜不及便回道：“你说的极对，那日你起了首句，今儿只等我起一句，遂吟道：“一阵夜风紧，寒露渐欺侵。”黛玉笑着接道：“霜冷漫侵浸，蕴氲掩玉盆。”两人到底兴起一吟一对却不料终让翠缕扰了兴致。“姑娘，你在那里唠叨什么呢？天已不早该歇息了。”遂见黛玉抖了柔弱身形飘飘忽忽立隐在冷月的氲影里。“黛玉姐姐”湘云禁不住急急的喊了几声。翠缕只说姑娘乏累祷告里睡迷糊了忙过来奉侍湘云漱浴歇息，湘云姑娘少不得苛责翠缕莽撞，可翠缕哪又知原由。 

湘云原有择席的毛病又因怀念黛玉竟一夜未眠。奈到略有些睡意天已晶明。忙起身漱洗理妆又急着赶向秋爽斋。进门见探春姑娘坐在梳妆镜前理鬓方缓了气息道：“横竖起的不迟，不然该让太太说我们疏懒了。”探春见说回过身来笑道：“还不迟呢？看看太阳都升到哪里了。你当我才刚起来？怎知我已到藕香榭附近看了那几棵桂花树。”湘云见说知依然起的迟了不觉红了脸。翠缕却抢了说：“我们姑娘昨夜烛香悼念林姑娘来着，加以择席的毛病到底一夜未眠。”探春见说忙上前执了湘云的手道：“我早该想到你与黛玉姑娘原比别人亲厚。怪道昨夜横竖要到潇湘馆里歇息。今夜可住在秋爽斋里吧？”“不了，任怎样我也该好生陪陪她。”探春想着黛玉姑娘一个玻璃般的人到底在二哥哥结亲过大礼那日悲忿的去了，禁不住替她难过遂拂慰湘云道：“林姑娘既去了该让她安息才对，我们何又叨扰她？今儿且不论别的只说我们的下一社该起在哪日？” 

湘云昨儿提到起社探春满面懑愤今儿又这般摸不着头路道：“才说宝琴坐胎不便，又不过年过节不好叨扰她们，今儿怎又提起这些？”“只说请来大嫂与李琦姐妹，你若能劝来惜春妹妹可勉强起一社了。昨儿我只说怕人聚不齐。想我们才又起社别再搁置下来。等吃了饭我们可邀大嫂过园里来，你再叫上惜春妹妹对上几首凑个酒局可不好？今儿我当东道请大家吃酒。”一语未了翠缕已软笑起来。 

湘云姑娘听提惜春说不得搓手跌足道：“再不要提惜春姑娘了。听说她如今谁也不认我只不信，敢或姑奶奶总未听过她的那些话。你道她今儿怎样？横竖一个满嘴阿弥陀佛的道婆。见她这样由不得想到了二哥哥。”说着只想落泪。探春听了禁不住哼了暗说：合着我不知她如今的形景？只说你性情豪朗与众人款洽能请来她也说不定，再不想也在栊翠庵里吃了软噎。 

原来湘云姑娘昨儿带翠缕曾到栊翠庵里看探惜春。她们进门惜春见所未见般依然坐在蒲团上敲锺念经。好大一会想她念了一轮才停歇下来。看到将一年再未见过的湘云姑娘面不起色像不熟惯一般淡淡说句：“贫尼这里问安了。”湘云与翠缕进来见她毫不理会本有些罕然奈了性情只看她下面若何，再不料等她停下来却说了这么一句。又见几步远的众尼打坐念经，禅房内龛烟缭绕到处一片清肃，相邻的禅房内棒声迭起说不得拘谨的问：“惜春姑娘，你敢或不认得我了，才几日不见你怎变的这样情淡？”说犹未了惜春念句阿弥陀佛遂说六道轮回颇多疾苦，出离轮回挣脱尘缘向生极乐净土云云，劝湘云信仰佛教横竖摆脱轮回。“但凡红尘网里孽缘深重，姑娘何不早日出离、早日得生净土？”湘云听了这套大论像也不认得惜春般起身一径出了栊翠庵，遂气噎的都不知该给谁生气。一路行一路懑愤的说：“可不得了了，原想她与宁国府里的大奶奶斗气入住了栊翠庵。头里看了她画的大观园图与提书的菊花吟只说我们这里也出了一位才女，今儿怎变如这般？显见得她与二哥哥都耽在佛道上了。怪道她有那句：但凡我出家哪会有邪魔搅扰？”一路过来她越说越恼由不得生了一夜的闷气。这会听探春姑娘提起哪还禁得住抱怨。 

探春姑娘岂不知惜春的形景原说湘云性情豪爽如今过的寡淡，敢或她们能生些相惜的情肠好说话一些，再不料到栊翠庵里也碰了南墙。遂又听湘云气堕的说：“敢或二哥哥如今也这样吗？说不定他会像惜春姑娘一样在哪个庙里只知道打坐念经呢。今儿见了我们只怕也不认得了。”说犹不及又“二哥哥、二哥哥”的叫了不停。探春见说方知湘云也让惜春气着了便催大家到前边吃饭，未及出门却见玉钏娇喘吁吁的跑进来说：“太太说你们早该到前边吃饭的，这会还不见人影遣我过来看看。可说你们不到太太横竖也不吃饭。都这点了都快过前边吃饭吧。”探春姑奶奶遂起身招呼大家只管向府里一路行来。湘云犹还气闷想着怕这一社又起不来了。 

且说探春与湘云姑娘带了几众丫鬟到太太那里吃了饭。探春因才刚听湘云抱怨到底精爽不起来遂来到宝二奶奶房里叙话。房里奶妈扶着蹒跚学步的雨荷围在惠儿身边伊伊啊啊逗得众人笑个不住。 

湘云因与黛玉的排律还未排齐吃过饭在太太这里承坐了一会，说想到园里散闷带着翠缕一径回了大观园。因老想着与黛玉的联句便身不由意地穿花过柳登楼步阁顺着藕香榭附近的山小径逶迤而下来到凹晶馆的池塘边。恰遇这里浓云密布塘边周围一片蓊蔚洇润便缓步来到池边，见池水粼粼的皱碧叠纹禁不住依栏临水照出孤寒身影，后由不得绕塘转了一圈又一圈，嘴里只念一句：“寒塘渡鹤影，”再续不了别的。翠缕见姑娘这般想她昨儿才悼念了林姑娘，后又遇冷癖的惜春生恐闷出毛病劝着回府，可湘云姑娘像未听到一般只管徘徊在这里一句句叨念。奈到太太遣人到处寻找才由翠缕扶着回了府里。要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四回  贾府几经再兴鼎盛，官客相公又进府门 

话说贾府只从大老爷与珍大爷回来后一路庆贺团圆、重整大观园、加以嫁女与贾宝玉遗腹儿降生，又经北静王爷认干孙及公孙候爷道喜祝贺等等几经官客临门像比头里还要鼎盛。可说近日惠儿的满月喜酒也越发的骄奢。接着又豪请了近亲街邻。贾赦、贾珍与赖大等一一摆酒庆祝直热闹了几日。这天王夫人对大家说：“近日可也闹热够了，人人都有些力倦，老爷让大家好生歇一歇，每日的晨昏定醒暂且可免。”众人喜幸不已的谢了老爷太太。 

这日一早起来政老爹与二太太漱洗过后玉钏近前问道：“太太，饭已备好可否摆上？”见太太应允玉钏忙一同一众丫鬟拉桌摆凳安箸上菜。几众小丫鬟捧着漱盂、巾帕与拂尾侍立一旁。政老与夫人不声不响吃过饭漱口净了手，丫鬟们撤了盘箸与桌凳才到穿堂上的一排几案前坐下来吃饭。堂上王夫人趁便向二老爷说：“环儿虽非我所生，整日里因不上进徒添老爷嫌厌他，我也因忙乱也不及过问他的起行坐卧与房里的烦琐。合着今儿他已不小，为着头里混闹着入赘帮他选了房里人。听说翠珠因家道贫宭不知大礼不招环儿喜欢。前儿我已向老爷提过朱大娘说的襄阳候爷的孙女。经这几日哨探只说那姑娘样貌虽丑可沉重知礼不乏大家闺秀风范。再说那襄阳候府在神都声名不小与我们门当户对。依我的意这门亲倒可定准，不知老爷意下如何？”政老因头里老太太在那会从不过问府里的一应烦忧，又因整日忙于工部里的官差一概不管儿女们的聘嫁，这会听着环儿的婚约大差不差遂回道：“听着夫人说的不错，环儿的婚配该由夫人与大太太看着裁夺。只襄阳候爷到底尊重讲究体面，聘礼且不可轻了。府上如今算来兰儿还小又等着大比说不得日后还要候官补缺暂且论不到婚约上，几位姑娘归宿已定，巧姐儿也已出阁，当下也只有环儿这一宗大礼。咱们府也豪奢惯了的且不可让人笑话。我曾听闻府上因入不敷出撂开不少闲散仆从。夫人常说宁可紧着我们再不可紧着下面怎又这般的当人笑柄？再说那样也不合我们头里的礼法规矩。环儿的聘礼也如一辙但凡能掌得住别耽了礼法。”王夫人才要答话只听二门上焙茗禀道：“珍大爷来给老爷太太请安。”说犹不及贾珍已款步进来。 

贾珍如今依然耽着贾宗族长的职责，今儿一早过来必有要紧话向老爷回禀。说了几句见礼问安的散话听焙茗进来回禀说：“老爷，才刚赖管家带着詹公与程公几位相公进来，赖管家让我禀知老爷。”政老见说喜幸的急着出门却听贾珍叫了声“老爷”，知他有话要禀便让焙茗知会赖大把相公们带到外书房好生款待。焙茗应了声忙跑出上房传话。 

这里二太太见他们爷们有话说便起身带丫鬟们要出厅堂，贾珍见太太回避方说：“这本不该瞒着太太的。”王夫人回说道：“府里的大宗急要原该你们爷们定夺。我只想到宝二奶奶房里看看惠儿。”说着带几众丫鬟出来一径赶向宝钗房里。 

贾珍回身向老爷禀道：“昨儿听琏哥儿说宫里的夏公公遣人来借文银。头里孝敬惯了的不好拨他情面到底在官银里拨给他二百俩。老爷也知道这一宗外崇再也不了的，原府里为着元妃紧着打点，如今不知还该不该向他们献酬？今儿特来问问清楚，日后好定夺。”贾政见说呻吟一会便道：“说不得既招了这些再也避不开的。暂不说他们在圣上面前说不说上话，也不拘能不能为我们描补些什么。可但凡哪位挑一句理不定给我们府带来多少烦难。再说头里抄家不只王爷帮趁我们，只怕夏公公也说了不少好话。可知不为那些借出银俩的功劳？我知道倘或账上略微宽裕你再不会来絮叨这些。可说我们紧着哪里再不能紧着这上面。且别说为着他们头里的好，只怕日后还要靠夏公公为我们掌着些。既不图这些也万不能让人恨怨弄坏了我们。合着家下奴才的一句诽谤还招锦衣卫上门抄检，哪差宫里与圣上说着话的人。亏我们与他们亲近，只怕许多人想招还沾不上呢。横竖亲热些罢了。大多的府里都这样的。”贾珍听老爷这般批派只说原也这样想的来着，只给老爷禀明罢了。 

见老爷急着到外面接迎那些门客贾珍由不得又道：“老爷别嗔着我多嘴，那些门客相公们恁也头皮薄，头里见我们遇到烦难一个个跑的比谁都快。如今看到我们府上复初又紧着回来献酬。暂不论别的，老爷若让这些人气着却值多了。”贾政见说瞅了贾珍一下，想府里今儿外像看着豪华内里亏虚他禁挡不住着急才这样勤慎。因头里珍哥儿再不会这样婆婆妈妈的遂笑了回道：“知道了，快忙你的吧。”说着起身步出上房，贾珍跟随着出了正堂。 

贾政二老爷因急着要见一年多未见的相公们遂提步来到外书房。书房里赖大正随几位吃茶，詹公与程日兴也聊着别后形景。相互谈的正欢见政老爹进来说不得追扑上前道：“老世翁可想坏我们了。”说犹未了耳面飞红一副愧悔神色，赖大早叫了声“老爷”躬身退出。政老不及想别的只管执了他们的手说：“都快坐下，我何不想念你们？近来可还好？”见他们越发愧疚政老接了道：“只因家道不顺怨不得你们。那日只怕带累相公们我才让你们出府的，好在今儿复又回来，我再高兴不过了。”几位相公见说泪水映面道：“老世翁这样说可不羞了我们？那日老世翁虽让我们出府，可我们再不该甩手离开。亏着您老福厚倘若难住了可让我们怎么着呢？”“都快别说外话了，你们能来可说我们的缘份不浅。只说今儿我年景渐老工部府里来回跑说不得神疲力倦，你们来了可不给老夫添了臂翼？”说着只管乐了。相公们在各豪门候府都有些熟惯的老友，宫内也有说上话的人，但凡遇到烦难他们略能一些到底好多着呢。再说政老爹如今何不需要相得的熟友承色笑欢。 

他们正喜幸的喧笑只见贾兰进来向老爷见礼，几人看到已长高的兰哥儿忙上前亲热。他们原与宝玉搂腰拢背惯了的，今见贾兰虽比不上宝玉清奇超逸却也俊秀不禁喜道：“政老能遇到这样勤慎知上进的玄孙家道焉有不复兴的道理？来年大比想必兰哥儿定能高中。”政老听他们极力称赏只说别宠了兰儿，等高中了方可说嘴遂问贾兰道：“近日可还到学塾里念书？”贾兰见问忙回道：“因代儒太爷年景渐老不大到学堂里讲授，到学堂的人越发的稀了。近日妈妈让我好生在房里念书写文章。”贾政听闻禁不住叹息了一回教诲贾兰不可怠惰，说来年的大比不中还要再等几年因又说：“今儿我还要到工部里当差。夜里可把近日念过的书与写的文章拿来我看看。”贾兰见说忙应了声退出。 

政老遂转身让几位相公再府内略歇一歇，几位门人哪能歇着定要遂政老到工部里当差，遂一路行来方说：“听闻宝哥儿高中第七名举人，可说难为了他。整日不见他念书却能高中榜首。若遇大比得中状元或探花也说不定。听闻宝哥儿离家出走了？不知如今在哪座庙里修道？一年多不见倒想的慌。”贾政见问回说道：“这般说来显见得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但凡天上星宿、深山老僧、洞里的精灵原具别样性情。且说宝玉素昔何曾肯念书？略一经意惟有不能的。也因这些他这趟出走只怕不会回来了。说不定他具有修道的福缘，可知不比在尘缘里浑过一生好些？罢了，今儿咱们也说不着他了，只等日后兰儿复兴家道。”几位相公见说转忧为喜纷纷感叹宝玉遁入佛门必修得福缘云云。 

说到来年大比程公由不得喜道：“看兰哥儿的气息神色大比必禁挡不住他。如今说不得该请一位西宾教导辅佐才对。说到这里我倒想起年前在一个驿馆曾遇到当过先生的贾雨村。提起这人可说奇了。在任上从不知他喜好游荡，但凡一下任整日里到处游览天下胜迹。”詹公见说忿怨道：“论起这人都有些熟惯，能干权术上只怕难有人能与其比拟，只过于婪索又不讲道义，但凡骄矜尊重一些不致上上下下的起伏不定。可说头里老世翁那样帮忖他府里遇到烦难不图他描补临了还参了一本。这样的人还值提他？”遂又说贾雨村曾遇一位老道说过关涉薛姓的话。贾政听了不知那老道与带走宝玉那一僧一道有否关涉由不得惊奇的问：“可知他遇着的老道今在何处？”见众人诧异便深深叹了说：“我可又混想了。只说我扶我们家老太太的灵柩回原籍的路上曾听一僧一道携着宝玉说了一些本性缘情的话。想宝玉衔玉而生得遇僧道不以为异，再想不到贾雨村也得遇奇缘显见得尘寰高人不少也。怕知怕见了他们未必肯泄露天机。”几位相公听了方知老世翁还想着宝玉，敢或家道复兴意切只不便多提罢了。几人一面闲话已到府门外遂各坐轿乘车赶向工部不提。 

这日晨起的一阵微风里只见平奶奶带着喜鸾一径赶向上房给太太见礼。平儿如今已显出身形，后边紧紧跟了春儿与秋儿。才来到甬路上又见一个小丫鬟捧着青肷披风气喘吁吁的撵上来说：“奶奶，二爷临出门让我送来这件披风，您快披上别让风扑了。”平儿接过披风说道：“行了，你快回房里吧，房里短了人不行。”小丫鬟见说忙撤身回转。 

来到堂上王夫人见平儿起坐不便忙让人端上绣墩扶她坐下来说：“快，坐在我身边。横竖有几个月了吧？反酸吗？身体可还好？几日前还看不出来，可着我恁不经意了。”平奶奶忙坐下来回道：“怨不着太太，只我素日穿着宽大的衣服罢了。头里倒想反酸呕吐，今儿已大好了，敢烦太太惦着。”因不见宝二奶奶平儿又问：“惠儿今日可好？昨儿见他伊伊啊啊恁喜欢人。”王夫人见问遣玉钏到宝二奶奶房里叫惠儿他们过来，又让小丫鬟端上一盘青脆的葡萄说：“快尝尝，酸酸甜甜挺好吃的。昨儿蓉儿不知在哪里弄来这些洋葡萄，巴巴送了两盘过来。我才尝了几颗比我们园里的好吃一些。到底让你赶上了。快尝尝。”平奶奶忙欠身拈了几颗送入口中。因宁国府里的珍大爷和蓉哥儿与贾琏亲厚，但凡得了稀罕宝贝或好吃的横竖隔不过琏二爷那里。平儿因见太太巴巴的让她尝鲜到底不能拂了太太的高意。 

须臾玉钏回来说宝二奶奶到北院向大太太请安，惠儿由奶妈抱到园里嬉耍了。一面闲话王夫人问喜鸾可还习惯，喜鸾忙起身红了脸回话。王夫人见两人和悦方才安稳。 

平奶奶略坐一会也要到北院看大太太忙起身离座。二太太送到廊外叮嘱她起坐舒缓一些省得动了胎气，平儿谢过太太一行来到内仪门坐车赶向北院。刚出抱夏才过了影壁顶头却见珍大奶奶过来扶住她说：“昨儿听到你那里看探的银蝶说你还精爽，这两日怎也不到我那里坐坐？倒让我记挂着。到二太太那里见过礼了？可在这里略等一等，随后见过大太太一同到府里我帮你烧几样好吃的，别让我那琏兄弟刻薄着了。”平奶奶深深一揖谢了大奶奶。“看看，一经当奶奶客气的大不像先了。敢或如今也学的酸起来？”说的平儿耳面飞红忙扬衣甩袖不胜羞怯的一行避开。珍奶奶见了呵呵呵乐道：“慢点、慢点，别累着我侄儿。”说犹未了一径笑着来到上房向二太太请安。 

平奶奶到处见了一圈礼到底坐车一同大奶奶到宁国府吃了饭，后坐在大奶奶身边看她们斗牌。略坐了一会生恐烦累奴婢们端茶倒水客套了几句要回房里歇息。珍奶奶这才醒了神般的说：“合着我闹热的昏头了，怎不知你如今一点乏累不得。”遂让几个婆娘媳妇儿一同春儿好生照应平奶奶坐车回府歇息。喜鸾早回了院里侍奉琏二爷吃饭了。 

平儿回来贾琏已歇过晌觉。只见他起身接过喜鸾呈上来的毛巾在小丫鬟捧着的水盆里洗漱了，见平儿由春儿揭起红岫软帘进来，喜鸾忙上前扶奶奶坐下，遂接过秋儿奉上的茶水呈上来。平奶奶因说道：“这些让她们忙吧，你只管回房里歇着。”喜鸾见说一顿回了西厢房。 

贾琏才要问什么只见二门上小幺进来禀道：“二爷，门外来了几人要回话。”一语未了又见隆儿进门呈上一个锦盒说蔷哥儿奉上来几两人参。“他人呢？”隆儿回道：“他见奶奶和姨娘在房里不便进来让我呈给二爷一径出府了。”贾琏听闻禁不住唧哝道：“如今他倒知礼数了，看来混的不错。一年多来园里各处倒还停妥，也不听门上小幺儿斗嘴打架，那些上夜的婆娘们也不赌博喝酒了。可说让他管大观园到底找对了人。他究竟在那些婆婆妈妈的婆娘媳妇儿们面前能绷住脸，也还宾服门上的一众小幺儿。不然大观园里说不定又让那些混猴们闹的不像了。”隆儿见二爷高兴忙又回禀说：“头晌芸哥儿也来找过二爷，他听闻二爷出府未说什么转身出了门。” 

提起贾芸贾琏原要盛怒可想到小红只憋的闷闷不舒。平奶奶见说由不得劝慰道：“他又能有什么正经来见二爷，二爷再不可想着这些不省力的人。为他们气着或带累了却值多了。”贾琏岂听不出了平儿的话音儿，想平儿能到太太那里为他求妾都为着他好，况喜鸾不拘模样性情都比小红强远了，整日在他面前软羞娇怯的侍奉又极温顺可说也该知足。遂亲手摘了几颗葡萄喂向平儿，平奶奶把脸飞红的啐道：“可又疯了，丫鬟还在这里呢。”一语未了起身要回里间想到什么般立定了又说：“我这几日总睡不好，敢或想姐儿了，明儿可派人到乡下把姐儿与外潘公馆里的青儿都接回府里住几日。再说我虽侍奉过二奶奶临盆到底不知怎样的形景，敢烦把刘姥姥一同接来，她究竟一把年纪知见多一些，好让她来看看我怀的男胎或女胎。说不定她能看出来也未可知。再说将有一个月到中秋节了。节里人家的公婆必不放人，咱们倒不如乘早把女儿们接过来团圆团圆。”喜的贾琏又要上前搂抱，平儿一把推开他回里间歇着不提。 

才刚吃过夜饭贾琏见隆儿在门外与小幺儿们唧唧哝哝便嚷道：“你们神神叨叨的又捣什么怪？还不快说出来让爷高兴高兴。”隆儿听二爷苛责忙进来唯唯诺诺的说：“才刚听了一点风声还信不真不敢回二爷。见二爷着急由不得说了。”贾琏见他积捻便催他快说。原来府里近几日传闻环哥儿要定亲了。贾琏听了因笑道：“我当什么奇闻呢，原来说的这个。爷们定不定亲干你们什么，再不可搅舌混唚。”隆儿他们听了忙急急的散开。 

且说贾环如今闲散的只管在院里廊台下的一排鸟笼前逗鸟。如今得了翠珠却与头里的性情和起行坐卧一般不二。先前他混闹着入赘非急着当婚。头宗恼二太太原知彩云与他款洽，为着得用竟配给了焙茗。二则府里的一个个奴仆都说亲配了人老爷太太竟不虑他的婚配，由不得气闷的到大太太那里混说一通。再者确也喜欢张府众人娇宠的张小姐。 

从小贾环只知道他们府有几位各具品貌的千金小姐。虽众人宠着可毕竟姐们众多，想那么大一个张府只宠一个怯弱的小姐可知她多么的骄矜。他若能进入张府说不定也变为众人奉迎的娇婿，怎也比在贾府受人鄙夷与挟制爽快。那年他曾听人提过一嘴因还小从未想到这上面。今想着姨娘弃他不管，老爷太太又嫌厌他总觉得悲感伤怀禁不住想到了张府的娇小姐。果若入赘得到难得的娇宠可不趁愿？顺便也冷冷老爷太太的情肠。不过他岂不知道依他们府的礼法规矩万不能让他入赘只想趁便混闹一下罢了。到琥珀不愿到他房里由不得又添了一重恨怨。后见搁在他身边的翠珠一副卑贱模样又挡不住懑愤。因人人说他烂泥糊不上墙，今又讨了这位狗肉上不了桌的房里人众人还拿他当正经主人看待吗？所以贾环每看到翠珠都禁挡不住气堕与烦闷。每听到丫鬟下人们笑说总疑耻笑他由不得混骂一阵甩手出门。整日依然找贾蔷、贾芸、贾璜等人混耍游荡及赌博酗酒。今儿忽闻老爷太太要帮他定亲不禁从鼻孔里哼句：“不知又从哪里寻来个阿物胡弄人。”整日依然在房里逗鸟或出外喝酒混闹。那日得遇姑奶奶劝说几句，他懑愤的啐了暗说：“呸，只洑你的上水罢了又来管小爷干什么？合着统制府的奶奶当烦了又到贾府充姑娘来了？”气的探春搓手跌足再懒得理他。后闻听老爷太太要帮他聘一位丑八怪正配由不得想骂人。总说太太不疼他还算罢了，合着老爷如今只剩他一个娇儿郎了还娘不亲爹不疼的禁不住蒙头大睡了几天。丫鬟仆妇骂不及扯带着把翠珠也骂了：“哪里的草芥也敢当盘菜，再不要让我看见，不然我揍你信不信？”这日忽闻太太呼唤却装病不起，奈到珍大奶奶亲到门上见到他说：“环哥儿，怎的身上不耐烦？老爷太太听说着急的让我带太医来看看，别奈出毛病可值多了。”一听太医来诊脉看病他忽的坐起来才睡醒般的说：“谁病了、谁病了？还当我整日的苦吃不够？又来灌我那些汤药？”遂起身把太医推出门外唧哝着：“我今儿睡过了，才打点着起来到书房给老爷请安呢。”说着瞪了惶措在身边的翠珠与丫鬟们径直出门。珍奶奶料知他装病“嗤”的笑了声随着出门一路行向上房。 

贾环进门问句：“太太好！”立在一旁再不吭声。王夫人长长叹了遣玉钏看座斟茶。珍奶奶进来坐在一旁看着浑人一般的贾环由不得好气又好笑。遂听王夫人问道：“听说你病了，可让太医诊脉开药了吗？”贾环听了闷声道：“只夜里不曾睡好罢了，今儿醒来有点鼻塞身酸，这会好了。”王夫人见说不禁与珍奶奶对着乐了。遂派玉钏到北院叫来大太太接了说：“环儿，你如今年纪不小了。且不说别的，既为人儿女起码要承孝道。如今我与老爷不等着你高官显爵只求你安身乐业停停妥妥。今儿说与你襄阳府里的一位千金小姐。襄阳府在神都声名不小可说与我们门当户对。听闻那位姑娘模样虽谈不上好却挡不住沉厚知大礼，据说他们府里的上下人皆都宾服她。只怕天仙般的姑娘也比不过这样的小姐。朱大娘为着这门亲不只来回跑了多少趟。人家念着与你大嫂亲厚才想着咱们府。我与大太太和老爷听了直为你高兴，今儿咱们已哨探清楚才打点着与你说合，你可别错解了众人的高意。”才说到这里邢夫人已进门接了道：“环儿，二太太说的再不会错的，你还不快谢太太？”说话间贾环已来回想了几遭。等听到襄阳府的上下人都宾服那位姑娘兴致大起，待听到大太太的话忙跪下来给王夫人磕头嘴里说着：“谢谢太太。”遂又转向邢夫人与大奶奶道：“谢谢大太太大奶奶。”珍奶奶见了这才“扑嗤”一声笑了说：“只等着环哥儿日后一总学好了吧，别让老爷太太再为你烦虑。”贾环频频点头只管应答。听太太放话忙提腿出来喜忧不定一径回了房里。后贾府怎样向襄阳府提亲怎样定聘，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五回 南安王爷寿诞奉礼，豪门候府又显桔结 

话说几日后贾府请朱大娘拿了名帖到襄阳府为贾环提了亲，襄阳府的老爷太太虽相不中贾环的品貌，挡不住他们府的姑娘早已到了出阁年纪难以聘出。遂这日贾环定聘了襄阳府的鹦哥儿小姐暂且不提。 

这日贾琏洗漱过后一早来到上房与太太见礼。王夫人忙让玉钏端凳上茶。贾琏坐下来端茶呷了一口因说道：“太太，昨儿我与那府里的珍大哥说不得有点犯难，因几日后已到南安王爷的寿诞，不知该晋什么样的贺礼为好。按例我们的缀锦阁内存了不少贵重礼品抬上一件即可。怎奈这回系南安王爷的大寿，我们今儿不知该上什么样的贺礼。再者缀锦阁里的礼品只怕都够不上格，若果到街上购置我们府仅有的存银又恐经不起叨登。由不得积捻不定的来讨请太太。”王夫人见说呻吟了一会方说：“你们清楚我再不过问这些的，不过听口气也料知一二。想我们府几经宴请已进益不少，敢问贵重一些的礼品都购置不起？可说奉给南安王爷与北静王爷的贺礼合该贵重一些，他们府上给咱们府的礼品想也不会轻，依我想一件不足可呈上两件不致这样犯难吧？”贾琏见说料太太不理家不知柴米贵便回道：“犯难倒有一些也还拘不了手，只不敢擅开先例罢了。若说我们府近来进益不少可素日搅用也不少，像惠儿的满月酒桌上皆上等御酒与菜馔说不得也需几千俩。再说大多的金银器皿与礼品只能来回相赠当不了文银。可说素昔奉给南安王爷的贺礼需上千俩文银，如今感念王爷照应厚德礼品还需贵重一些，那样我们的存银倒剩不多了。可说后边还要预备环儿的聘礼。小宗的且不论只说北静王爷的寿诞也快到了，若不紧着来日环儿结亲过礼只怕短住了。按理各处的房租地租快该交上来了，我们府每年有这些进项不该这样紧。只如今旱涝不定地租都不能如约交来或交不齐。只说今儿各处还有不少欠租和欠银，周瑞带人到处追索也追不上来。说不得我们要细虑才行。再说从礼品相赠上论因北静王爷与我们府的二老爷相互亲厚馈赠的贺礼总也不轻。只这位王爷品位不俗每赠的礼品非名帖即书画，但凡他手里的书画皆为精品早让他的门客称扬的人人皆知，头里他们府赠给的一幅虎啸图与一幅名帖都极贵重，只这些人人皆知的礼品转赠给南安王爷只怕不妥。别府的礼品又不够品格。不过依太太所说我们拿两件晋上倒可行，我与珍大哥商量商量再定。”王夫人听贾琏说了这么一套有点头大便道：“你说了这么多我也听不过来。这些日复供给与拆借挪转头里都由凤哥儿经手，亏她精与算计又惯料理方让我们府这些年还能掌得住，不然只怕早拘了手。可惜她弃我们不管了说来徒添悲伤。只怕我们府日后再出不了这样精细的人了。怪道老太太那样疼她。落后这些里里外外的操持只能靠着你与珍哥儿两人。他管了这些年族里的烦琐倒也难不住他。再说府里的日复供给我看只怕要依着姑奶奶所说能着省俭些罢了。若还像头里那样散漫只怕迟早拘了手。”见太太烦虑贾琏忙安慰说头里凤姐管着那会早也入不敷出只拆借转挪罢了，若撑到今日怕也拘了手。王夫人听这话由不得怔住了。她原意为经抄家被盗府里才这样桔结再不想早已亏虚。贾琏因忙乱略劝说了几句抽身出来，一路上不禁犯愁的想起年前那些庄户来交地租打擂的形景。 

那日乌进孝带着一众庄头赶着一辆辆骡车途经一个多月来到贾府奉上果疏干菜与鸡鹅鹿獐的名色簿册。贾珍披了斑斓虎皮大裘坐在一张狐狸皮褡的靠椅上看着交接。见风尘仆仆跄步过来的乌进孝忙起身携了他的手打哈哈说：“又看到你这个每年来与我打擂的老货了，敢或还在糟蹋口粮呢？”乌进孝忙稽首打恭道：“托咱们府上的福还算硬朗。可说大爷今儿越发精爽了。”说着贾珍又与大家寒喧了一阵，遂从周瑞手里接过账册一一对应。只见满院堆满了一筐筐果疏与干果，一旁又有呱呱乱叫的一车车鸡鸭獐狍与鹿鹤等等。贾琏命林之孝带人把一群群鸡猪牛羊赶到后房旁边的一个场院里，把那些鹤鹿挑拣一些搁在园内以供观赏。又把庄头们聚拢在几张条桌前喝茶，还慌着遣周瑞到后房安排酒菜等着款待这些庄头遂说道：“老哥儿们先歇着，等会吃了饭好回庄上省路上饥渴。”庄头们忙点头颌腰句句应答只说大爷们客气等等。周瑞在一边忙着让人端茶倒水来回照应。 

略有停歇贾珍说不得笑呵呵向众人说：“不怕老哥们和大家笑话，咱们府如今大不像先了。经一年多前那趟劫难府内早已亏虚。后家产虽如数赏还但一出一进到底两样了。大家原也知道头里的年景旱涝不定，怕众人都吃了一些干捞儿，可你们努把力皆能迈过那些坎儿，府里到底人众都要靠这些进益吃饭，说不得还要请众位老哥儿疼我这位当家的难为，把咱们头里的欠缺一总补齐了，老这样拖着非长久计策。从当下来说徒让那些小辈们怠惰疏懒，从长远计总这样只怕庄上也渐渐不济了。说不齐我们如今只能从严谨上论且不可散漫怠惰。” 

说犹未了只听一个初来窄到的庄头不知深浅的说：“珍大爷，敢或我年小一些说句不知轻重的话，听闻府里摆几桌喜酒要散落一两千俩或几千银，敢比我们庄一年的地租。这些钱若省俭下来不说够我们全庄户人过一年，只怕府上也不会亏虚了？”一语未了只听乌进孝喝了道：“怎么说话呢？珍大爷脾性好，不然你这个庄头可别当了。还不赶快给珍爷道歉！”遂回身向贾珍一揖道：“珍爷，恕他不知天高地厚混说乱唚，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且不可与他计较。”贾珍端起茶水呷了一口微笑了说：“这位小哥儿敢或年轻不知官宦人家的难为。都要像小哥儿说的一总省俭下来敢或还接什么亲交什么友？敢问各位庄客都不接交亲友，相互来来回回总不吃酒上菜晋献礼品？”听这话那位庄头还要搅舌只见身旁的一位老者抢了说：“珍大爷何与不知深浅的年轻人对嘴。可知他说的竟些小儿话。我们原知豪门候府起坐相聚非同草民。只近年来确也旱的旱涝的涝，庄户们也要吃饭过活，今年的都难交齐，补头里欠缺的只怕再不能了。等我们相互商磋想出个停妥的法才对。”众庄头听了纷纷点头附和。 

这会只见庄头乌进孝猛吸了一口烟，遂烟袋杆在脚后跟上磕了张口说：“这样吧，我看大家不必再商磋了，两边的烦难都明摆着。依我看府里可宽限几日，我们回到庄上再到处搜检搜检。若能紧凑些果疏和猪啊鸡啊及散银暂且把头里的欠租交上一些，待来年年景好了再一总补齐，大爷看若何？”周瑞每年与这些人打交道也管着各庄上的账册听这话已知他们让出了一步。当下要想让他们一总补齐只怕不能。贾珍当了这么多年的族长何不知柴米贵与当家的艰难？岂又不知这些庄头们努到这一步已不错了。见大家不说话只当都认可了方说：“横竖我厚着头皮向府里讲些情罢了。今儿咱们也只能这样定下来。大家当下都很忙，落后不须再向这里跑，只把那些该交的拢在一起，我派人到乡下一趟罢了。饭该好了吧？快让他们上菜，大家吃了好赶路。”这会贾琏带人已接交的差不多，林之孝带一干年轻后生抬挪装车大多都已运进到了场院内。院里摆的一堆堆皆分给街上贾府的族人。周瑞忙也派人上酒传菜不提。 

这日贾蔷来琏二爷院里回话恰遇二爷出门。才从门里出来却见贾环提着鸟笼慢悠悠的一路行来。贾蔷忙上前喜道：“环哥儿，近日怎不到园里逛逛？手里提的什么宝贝？我那里昨儿才弄了几只红嘴八哥儿，环哥儿何不随我到园里耍耍？”贾环近日一直为众人议论他定了位丑媳妇儿懑愤，见说哪还耐得住便随贾蔷出了府门。他原与贾蔷、贾芸极相契合也常在一块胡混今日碰上正合他意，说不定到贾蔷那里还能讨几口酒喝，遂跟贾蔷脚跟脚出府从园门进入大观园。 

贾蔷素昔起坐在仪门一旁的小花厅上，对侧的谕德厅供大奶奶与宝二奶奶应急坐堂。因前几日合府上下人歇了一阵，园里的婆娘媳妇儿见查夜当班的怠惰便每日聚在一起打双陆推牌九偷设牌局。贾蔷整日闷的慌见众人散漫由不得邀约贾芹、贾琮等人来园里吃酒斗牌。耍了几日不禁上了手渐渐驰纵起来。遂日间也拉桌摆凳的喝酒赌博。今邀来贾环弄了几盘小菜一壶酒差人叫贾芹、贾璘来喝酒散闷。 

小花厅的超手游廊上说不得也挂了一排鸟笼，内有八哥儿、花喜鹊等等见人只管乱叫。贾环进门忽听红嘴八哥儿说句：“你好！”听着喜欢人贾环禁不住上前与八哥儿混耍。贾芹见了忙过来调教那鸟说：“三爷好！”“你好！”“三爷好！”“你好！”气的贾芹骂道：“什么破八哥儿。”遂听八哥学句：“破八哥儿。”说不得把众人给逗乐了，贾环由不得高兴的拍手称扬。贾蔷见了过来说：“环哥儿若喜欢只当我孝敬您了。它不会叫三爷只因您来的少，若每日看到环哥儿定会叫人。”贾环见说越发高兴的合不拢嘴。须臾厅内已摆好菜馔，贾蔷忙请进贾环慌着执壶倒酒。 

几人才喝了几杯听一个媳妇儿跑进来嚷道：“蔷哥儿，不得了了。上边一位妈妈与秦显家的吵了起来。我们拦不住只能来请您老了。”贾蔷气闷的唧哝句：“这些婆娘们整日里只会胡吵混闹。”说着向贾环、贾芹抱了拳让他们只管喝着讲不得要到前边看看。遂听贾芹嘻笑说：“蔷哥儿头里管着一群戏官儿，如今倒升了敢或管起婆娘们来了。我们哥儿们横竖只配管这些。”说犹不及只管端杯盏喝闷酒。贾璘见贾芹带酒忙说：“环哥儿快喝，别听他发酒风。可说也怨不得他，蔷哥儿头里管了一回粉头戏官还落得一个唱花旦的俊媳妇儿，可他管了一回幽尼女道却闹翻了水月庵惹一身臊。若珍大爷与琏二爷不护着早让二老爷责罚了也说不准。”贾环听了猛喝一口酒懑愤的说：“你只道他们背晦敢知爷才老背晦呢。好歹他们都讨了个俊媳妇儿，合该我找位丑八怪。”贾芹见说说不得笑了调侃：“还别说，我们都急等着赏鉴三奶奶的尊貌呢！” 

几人戏谑笑说了一回只见贾璘向贾环的碟里夹了花生果讨好说：“环哥儿，只因咱俩不常见面我总不敢亲近您，合着您与蔷哥儿、芹哥儿这样亲厚怎不帮着弄个正经营生，听说二爷在工部里管着工程，哪怕咱们像那些捞足油水的人弄个不疼不痒的差办只怕也吃穿不愁了。虽说上头有堂官管着下边书办衙役们亲办，但凡让琏二爷向那些包办们略上些好处弄个小工程，咱们找人干好了说不定多少年的吃喝都到手了。不敢说嘴，我曾让蔷哥儿到琏二爷那里探口风。可说我们到底远着一层终说不上话。幸得今儿环哥儿长大了，您横竖也为二老爷的嫡男总也比别人贴近一些，敢或说句话不比琏二爷管用？” 

贾环几年前还一同宝玉、贾兰在家塾里念书，落后宝玉与兰哥儿赴考皆中了举人，只有他上不了台面老爷不喜太太不疼。才说刚大了一些又见焙茗、锄药皆都配婚立了高台盘上，他依然一个浪荡公子赌气要入赘张府，幸得老爷太太把老太太房里的琥珀赏给他，却让一个奴才看不上的逃匿了。后得了每日唯唯诺诺的翠珠让人看着都烦，今儿等不及的定了亲却遇到一个丑八怪。想宝玉因何能讨得大家闺秀如花美眷的薛宝钗，可说离家出走了又遗下合府的宝贝贾惠儿冤家对头般的狭制着他。可他如今只能恨怨又能怎么样呢？到今儿究竟到处闲逛游荡别说与老爷说上话，不招老爷责骂已不错了。这会见说禁不住想：我比琏二哥贴近？我在老爷太太那里比得琏二哥的一毫都不亏我一个贾府的正经哥儿们。合着你们能耐但凡能沾上二哥也不会来我这里混搅。 

不过贾环到底与这些人说话投机，也只有这些人把他当盘菜。敢或府里像焙茗一众的奴才谁看得起他，谁又与他亲热厚密？想犹不及贾环笑了笑才要说话却听远远的一个媳妇儿嚷道：“蔷哥儿，辇路上跑过来一只鹿，众人都在追扑呢，快到那里看看吧。”遂听到甬路那边乱嚷乱叫和一阵阵声喧。又听一门上小幺儿叫嚷：“捉到了、捉到了。”贾蔷气喘吁吁的嚷：“只说餋在凸壁岗上供人观赏，怎的挣脱了？快牵到上边一同那几只都餋好了。”遂来在翠烟桥上看热闹的贾环几人说不得都笑软了。 

且说才刚贾蔷随那个媳妇儿来到菜畦花圃上边的果树园远远听了秦显家的嚷说老张妈向池塘里扔烂果，老张妈说她赖人。又说秦显家的掐了她树下的兰蕙吵个不停。一边立了不少嘻嘻乐着的婆娘媳妇儿。贾蔷来到近前不急不躁只管听着，秦显家的见了忙跑过来拉了贾蔷的手诉说不了，老张妈也过来让他评理。见贾蔷一脸怪相默默不语两人气堕争吵的声音便渐微下来。贾蔷见她们不吵了慢悠悠的说：“吵啊，怎么不吵了？只当你们能吵破天呢。我知道你们都有理，我也说不得管不了只等明儿回禀两位奶奶，说你们干的乏了换别人罢了。”只这一句话把所有的婆娘们都唬住了，一旁看热闹的由不得蔫蔫的散开，老张妈忙不声不响地蹲下来薅草，秦显家的红了脸说：“蔷哥儿，我们娘们说了几句急话怎惊着您老人家了。”一行到池塘边摘了几个莲蓬向贾蔷怀里塞一行说：“蔷哥儿，敢烦您大老远的跑过来快拿着尝尝鲜。”贾蔷见了只说再不敢吃她这些宝贝。秦显家说不得急红了脸一定要贾蔷拿了。贾蔷推不过遂说：“按理我再不能违礼法，只今儿环三爷在厅上坐着，说不得带几个孝敬他。”一边的几个婆娘听了又要摘桃摘果的，慌的贾蔷忙抱了几个秋果一顿躲开，一路回过头来说：“日后都可省着点吧，若惊扰了奶奶们可值多了。”一语未了已听甬路上乱哄哄的嚷着叫他，当他赶到近前只见一众小幺儿捉住了那只惊了的鹿，遂让他们把鹿牵到凸壁岗上安置停妥。等抱着秋果回到小花厅上只听贾芹嘻嘻乐了道：“感情蔷哥儿今儿当了媳妇儿头还不算，还管着獐狍鹿鹤呢。”贾蔷见说也恼不得只把那些鲜果搁在贾环面前说：“环哥儿快尝尝才从树上摘下来的瓜果。那些婆娘们哪里在吵架，分明给咱们三爷晋贡来了。”几人听了禁挡不住又乐了。 

歇过晌觉平奶奶只觉得烦躁说到外面散散闷，喜鸾忙从西厢房里过来随同春儿跟奶奶出了院门一径向宝二奶奶房里来。平儿如今快该临盆了，她原身形柔脆加以大腹翩翩轻抬腿慢放步的摇摇拽拽。喜鸾随行身边偶尔扶她一把。来到宝二奶奶房里只见宝钗坐在绣墩上忙女红禁不住说：“二奶奶怎么又亲手绣起来了，惠儿呢？”宝钗忙让可儿端凳斟茶。见平儿坐定答道：“听说园里近日放了不少獐鹿仙鹤，水里也游了一群群红嘴鹅，才刚奶妈抱着与莺儿到园里看热闹了。”喜鸾听了忙说：“听说晨起园里挣脱一只鹿，大家都在混撵，不只可否妥当了？别惊了少爷才好。”“不打紧，莺儿随在身边呢，后边还跟了伴鹤、扫红他们，凭怎样也惊不着他。”说着平儿已接过宝二奶奶手里的绣荷包咂嘴道：“早听说姨妈那里的细活都由姑娘亲手缝制今儿我可信了。上边绣的一对鹤吧？太好看了。这一年多来只怕奶奶的针线总未停过。今儿不必给叔伯姑娘们缝袜绣鞋了还不歇歇手？”宝钗只道顺手的忙乱省整日闲的慌。 

几人才说的热闹只见大奶奶掀起软帘进来轻轻问句：“惠儿呢？歇晌觉的吧？”见平奶奶起身忙按了她说：“快别起来，我随便坐在榻上罢了。”说着接过可儿奉上的热茶又问：“平奶奶敢或快临盆了吧？只怕今年你再不能与我们一同到园里赏月了。听闻琏哥儿遣人接姐儿回府过节怎还不见回来？”“说要来的，横竖跑不了这几日，中秋节前还要赶回乡下与人家公婆团圆。可说李琦夫妇要在中秋节里来给太太行礼，不知这信儿可准也不准？”大奶奶见提甄宝玉忙推了平儿只怕宝二奶奶听了难过。宝钗像未觉察般的说：“中秋节惠儿也要到王爷府里给他的干爷爷行礼。” 

且说惠儿满月那日官亲国戚及亲友们都赶着来庆贺。王夫人看到李琦夫妇禁挡不住想到一直想念着的宝玉，席散后便叫住李琦说：“等会好歹把玉哥儿叫过来让我看看。”李绮见说知太太想宝二爷了忙着点头。 

甄宝玉与蒋玉涵等都随男宾安置在荣庆堂里坐席。席散后甄宝玉随李琦来到上房见了太太。看到与宝玉一模一样的甄宝玉王夫人微微一怔跄步上前紧紧拽了他的手直呼道：“我的儿，你可把为娘想坏了。”说着只管拥甄宝玉入怀。甄宝玉早已知上进岂会揣摩不出这会二太太的情肠，忙退后一步跪下来道：“太太，甄宝玉今儿只当您的宝哥儿了。太太若不弃嫌我记给您当干儿可好？日后您老只当我为贾府头里的宝二爷。每逢过年过节我一定会替宝哥哥孝敬您老人家。”王夫人见说泪水扑涑涑跌落下来忙扶起他道：“我的儿，只道你们两人长相一模一样，从小都喜在女儿堆里混搅淘气，落后性情一总大变。可说奇了你经一场病变的知上进越发的惹人羡，可我那宝玉却再不与女儿们亲近临了出了家。今儿难得你替他在我面前承欢显见得运数有定。”说着忙让玉钏到里间锦盒里拿出那块北静王爷赠给宝玉与通灵宝玉一模一样的通灵玉帮甄宝玉戴上说：“儿啊，日后你戴上这个只当我的贾宝玉了。”甄宝玉忙与李琦又给王夫人跪下来行礼。王夫人遂让定儿拿来赠给李琦的见面礼泣吟着扶他们起来，日后只把他们当贾宝玉与薛宝钗一样看待了。 

过后王夫人禁不住来到宝钗房里把认甄宝玉的形景话述了一遍，宝二奶奶听了由不得泪映赤面默默不语。听太太叹息才红了脸轻声道：“想他也不只在这上面。”说犹未了泪已滚落下来。奶妈见了忙抱起惠儿出了门，王夫人见宝钗难过不及想她的话不声不响地也出门回了上房。 

一个多月后袭人闻知急急的带着蒋玉涵来到贾府王夫人面前跪下来说：“从今儿起袭人攀大只当太太的亲生女儿了。”蒋玉涵见了忙也跪下来泣吟道：“我与宝二爷相互亲厚，日后我愿替他在您老面前承孝。”王夫人头里只疼袭人早已把她当宝玉的姬妾对待。今儿见她这样由不得说：“也罢，从今儿起你们两人也只当宝玉与宝姑娘了。宝玉不孝可想不到有这么多人愿替他承孝，只说今生我再也不亏了。” 

落后这些佳话在贾府传的沸沸扬扬，都说王夫人福厚才出走一个贾宝玉又来了一个甄宝玉，一同又招来那么多承欢的儿女。中秋节前李琦与袭人夫妇加以薛蝌妯烟、宝琴与李纹等皆像探春姑娘一样来在娘家一同大太太与二太太过节笑欢。要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六回 甄宝玉进府承孝道，薛文起幡然入佛门 

话说王夫人看到甄宝玉由不得想到了贾宝玉遂认他为干儿，袭人得知后带着夫君蒋玉涵来到贾府感戴不已的认了太太这位干妈。宝琴当年进府已让老太太推重的记给二太太。遂妯烟、李琦等都在贾府住过皆得到过府里老爷太太的照应，皆在贾府受聘或出嫁。中秋节前说不得一一相邀各带厚礼来到贾府向邢夫人与王夫人磕头行礼。这日两位太太说不得遣人拉桌设席款待这些儿女们。宝琴将要分娩不能前来让夫君带仆从呈上了厚礼。宝二奶奶这日见海棠社的人差不多到齐忙遣人到统制府请来探春与闲住婆家的湘云姑娘。等探春与湘云一路急赶过来众人都已入席。 

探春进门早已让王夫人拽在身边坐下，随后进来的湘云姑娘向上给太太们深深一揖回过身来便说：“姐妹们来与太太见礼也不知会我一声，这才迟了一步。”珍大奶奶见说不觉逗乐道：“不迟、不迟。既把席酒耽搁了，横竖也耽搁不了你们嬉游吟咏。”说着只管看向一直微笑着的宝二奶奶。因她见探春与湘云姑娘急急的赶来必受人邀约，想着跑不脱总惦着海棠社的宝钗。探春听了接道：“这话可让大嫂说着了，我们总不能重起一社又搁置下来吧。”大家见说由不得声声附和。因她们极怀念头里姐妹们聚在一起嬉游吟咏的形景？宝二奶奶听了笑而不语。依她所想姐妹们聚到一起再不会丢开她们的海棠社，可说珍奶奶的戏讽正合她意。 

在大家的笑语喧闻里众丫鬟媳妇儿已忙着摆席上菜。王夫人知今日客人不多近便在正堂大厅里设了两桌，外面抱夏内也摆了席酒由贾琏、贾环、贾蓉等陪着薛蝌、甄宝玉、蒋玉涵一众男宾。原也要请薛蟠入席的，怎奈他已到铁槛寺里一壁看护秋菱的灵柩一壁修道念经了。只怕他也像宝玉与惜春姑娘一样看破了红尘。 

起初薛姨妈着急的几派人手到铁槛寺里叫薛蟠回来，见劝不回他又坐车赶到铁槛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痛说道：“早知这样原不该把家产败落了一趟趟的赎你出来。你如今只管住在这里图受用，把老娘与奎儿扔在家里究竟什么道理？你快随我回家只怕为娘的还可期等，若这么着说不定我再掌不住倒把奎儿扔下不管了。”薛蟠见说“扑通”一声跪在老娘面前说：“妈，您只当从未生过我这个孽障。从小到大我给您惹的烦难还少吗？我若还像头里那样可不又带累了你们？那岂不又为我的罪过？您老别在这里说的我神魂不定，逼急了说不得也像宝玉那样浪迹天涯。若到那一天您只怕再想见我也难了。日后奎儿交给老娘只求您别像纵惯我那样纵惯他。那样他长大了怕也挡不住给您招惹烦难。今儿您只管让我在这里住下说不定好多着呢。”薛姨妈见说再不敢逼勒遂回来到宝钗这里痛诉了一场。宝二奶奶只叹她不知什么样的命运，头里遇到一个贾宝玉那样的夫君，今又碰到了这样一个哥哥，禁挡不住随妈妈流了一回泪方劝道：“妈，您且别急。听我哥哥的口气像只到那里散淡几日，落后还回来也说不定。您若急坏了身体奎儿又靠着谁呢？”                 王夫人得悉忙跑过来打叠了许多话劝说道：“合着我们姐妹俩谁也别笑话谁、谁也别劝谁。可说他们再不念及你我，今儿合该我们劝慰我们个人了。快别着急上火。别说宝丫头今儿嫁入我们府该当我的儿妇，哪怕不这么着我还能看着你们不管？日后但凡有我一口吃的再短不了你与奎儿。听我一句劝，你和奎儿与薛蝌他们能好搬回来住。听闻薛蝌要到外面跑生意？那样才该搬过来，我们方可近便照应。”宝钗生恐妈妈年景渐老一重愁又添一重愁的，还要照看奎儿再不能有一点错缝儿忙劝着他们搬回原来住过的别院。薛姨妈到家想了几日又与薛蝌和妯烟商定暂搬回紧邻贾府的院内不提。 

且说这会才要开席只听王夫人说：“别急，我们的姐儿还未到呢。”一语未了只见巧姐儿与青儿携刘姥姥带了几众丫鬟进来。遂邢夫人喜了道：“我们府的家宴姐儿怎能不到场？快，快过来坐在我身边。”巧姐儿哪敢坐上首红着脸向太太们深深一揖携青儿坐在了平奶奶身旁，刘姥姥坐在了下桌上。王夫人见人到齐便起身端杯敬向大家道：“幸蒙李姑娘与袭人夫妇记在我名下，琴姑娘早有老太太看重记给我当了干女儿，今又有这么多的好儿女来孝敬我与大太太，说不得我先敬大家一杯。”遂高举杯盏喝了杯中酒，邢夫人也端杯敬了大家。遂珍奶奶等人一一敬酒端杯同饮。相邻桌上的大奶奶、宝二奶奶、探春姑娘等人忙起身离席到邢夫人与王夫人面前敬酒行礼。 

大家行过礼刘姥姥硬硬朗朗的立起来端杯向两位太太说：“承蒙太太与奶奶们看的起让我坐在了席面上，今儿我逞脸也给太太奶奶们敬杯酒，当面道谢府里把青儿当姐儿看待。”遂挪过椅凳说不得向两位太太福了几福。这会听珍大奶奶说：“姥姥，快别客气。听说昨儿您在琏哥儿的掸尘酒桌上说了不少笑话，今儿您不能只管吃酒，也要把大家逗乐了才行。不然这些姑娘们又该让您提着金箸夹那些俊鸡蛋了。”说的众人由不得都乐了。见众人高兴刘姥姥咂嘴道：“只那俊鸡蛋不喜我糟老太婆，一个个急着跑掉了，说不得可惜了那些一俩俩文银。”大家想着凤姐说的一个鹌鹑蛋值一俩银的话知刘姥姥逗闷禁不住又笑了。大奶奶遂也接了说：“亏那日凤丫头与鸳鸯会耍戏法。今儿我们这起人加起来怕也赶不上她俩会闹。”说着看向一旁忙着上菜的玉钏，玉钏会意拉过一个小丫鬟慌着跑出门外。 

刘姥姥见大家闷闷不舒方说：“合着大家都想老太太与凤奶奶了。想着她们有那样厚的福气又有那稀罕人的品貌，哪怕让我得一日她们的福份也值当了。只怕我们这些糟糠人整日里只会糟蹋粮食。”说犹未了只见玉钏与一个小丫鬟捧来一花篮才从园里摘下的各色菊花。大奶奶见了忙起身上前帮刘姥姥戴花，袭人知大奶奶又要捉弄刘姥姥忙上前帮忙。刘姥姥非但不躲还伸着头让她们变弄，嘴里说着：“今儿我这头又能风流一回了。合着一生也难戴几回这么多的菊花。”两人才弄利索只见刘姥姥忽的立起来一本正经的说：“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众人不防她又来这手说不得又都笑软了。邢夫人与王夫人也忍不住大笑了一回。笑犹未了忽抬头见刘姥姥还绷着脸叉了腰立在那里禁不住又笑爬下了。一旁上菜的丫鬟媳妇儿们笑的差点把菜盘给扔了。 

笑不及里王夫人接过玉钏呈上来的巾帕抹了泪水道：“难为姥姥了。您头里护着姐儿免遭一劫却不矜功，该怎样承敬还怎样承敬。今儿可喜青儿嫁入了候门您也不矜傲，依然与女儿女婿在乡下摆弄那些地土。我们本想让扳儿来城里找个体面的差役或开个铺面，您只说庄户里离不开出力的人。可着这些都极难得，从这里显见得您老的尊重，可不比我们强远了？”刘姥姥见说忙躬身接了道：“太太这话可又抬举我们庄户人了。头里我讨饥荒到咱们府上，仗着老太太与太太奶奶们不弃嫌留我住了几日，我说不得见了这一生只怕也见不到的排场，吃了这一生只怕也吃不着的佳肴，还给了我们这一生只怕也刨不出的那些银俩。加以别说穿戴只怕见都未见过的锦啊绸啊的衣服。到底让我在乡邻与亲家面前长脸说了嘴。到底让我们一日日的好过起来。只说姐儿遇到那一点烦难该着她福气大才躲过了总让太太一提再提。再说我们青儿也得了福报当了府里琏二爷的千金又嫁给了神都的公馆里。怕只怕她福薄禁受不起。整日里我只管教她孝敬公婆、侍奉夫婿再不可躲懒哪还敢逞脸矜功。太太今儿这样说可高抬我老婆了。”在坐的众人加以邢王夫人听了刘姥姥这些话皆称扬不已，对这位乡下的老太婆忽生一些敬重。遂宝二奶奶高端酒杯来到姥姥面前敬了一杯酒，探春姑娘紧跟着也敬来一杯，湘云等人不敢骄矜都立起来端杯向刘姥姥敬酒。刘姥姥忙正经下气的纷纷向大家还酒。遂大家坐下来吃酒过团圆节不提。 

且说席才散宝钗、探春让莺儿与翠缕拣了桌上还未动过的各色果品，宝二奶奶当东道拿银俩遣人到后房让柳家的打点着精致小菜与花酒邀大家一行来到园里的秋爽斋，一路上说着：“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咱们可该再续一社了。”湘云听了插话道：“依我看今儿非等撞日，不然怎差人巴巴的把我与三姑娘叫来？可知我们等这一社早等的不耐烦了，一听人喧准知道宝姐姐要起社了。该着今儿将近中秋我们这一社越性咏中秋罢了。”遂她们人人喜幸不已地赶到大观园里的秋爽斋又吟出一首首（咏中秋）不一一细述。 

只说席散后大奶奶随着宝二奶奶等人急着向园里赶，却见二太太过来叫住了她道：“你可随着姐儿与姥姥到琏儿的院里看看平儿，我见她体沉身懒一早让她回房里歇着了。想着她将临盆合该到他们院里看看还短什么，便也问问外面的几位接生婆可问妥了？我早遣周瑞与张才家的到她那里料理照应，每回问起都只管说妥当。她们的话我到底不敢信，今儿你究竟到他们院里看看到底打点的怎么样了。若到跟前拘了手合该我们这么多人整日都忙的什么？”大奶奶今儿早上还到平儿那里看过，才刚在席上又好生问了许多，这会太太又巴巴的交派显见得着急，说不得带着碧月等人随姐儿与姥姥一径来到琏二爷的院里问了详细，遂回来禀明太太才提衣款步赶向园里。因打从重又起社到今儿横竖过了一年才又续了这一社，敢知下一社又奈到哪年哪月。她虽不惯吟到底也能诌几句，横竖与姑娘们混闹惯了的，说不得急等着与探春、宝钗她们聚在一起研墨执笔再嬉咏热闹一回。 

可说巧姐儿和青儿与刘姥姥吃过席谢过太太随着大奶奶一径回了院里。打从姐儿与青儿出阁以来也曾回府看探过几回。只来回匆忙到底未在府里多住。将到中秋节了平奶奶见琏二爷烦闷想他一准想姐儿了，能着让姥姥也来府上问问临盆该注意些什么，到底让二爷派人接来了姐儿与刘姥姥。虽说借口可平儿岂不想向年长知见多的刘姥姥问一些分娩中的细节？府里上下虽有太太奶奶及一众婆娘媳妇儿，说到底她一个原来的姬妾怎好逞脸问那么多，况众人总也不比刘姥姥与她亲近，想着姥姥在她身边总会停妥一些。所以前儿姐儿与姥姥一到她大腹翩翩的接出院门，遂喜幸的上前一手携了姐儿一手拽了姥姥只管说：“可都来了、可都来了，可想坏我们了。”遂派隆儿赶快到宁国府的珍大爷那里请回二爷。进门又忙不迭的嚷着：“春儿快扶姐儿与姥姥坐下来，快给姑娘和姥姥斟茶。”巧姐儿见她身笨体沉忙扶了说：“姨娘快别忙，看累着了。”平儿看到姐儿比头里见着凤姐还亲泪水由不得跌落下来，只说姐儿知疼着热。刘姥姥见平奶奶忙乱慌的扶她坐在榻上，顺手拿过锦袱大迎枕垫在她后腰上说：“原该一早来看奶奶的，却整日胡忙的不了。快坐下来歇着，若为我们累着可值多了。快让我看看，看这形景该到期了吧？感觉着怎么样？可有不耐烦吗？”只这一句紧一句的问话已让平奶奶感服的直想落泪，合着谁能想着这么些又虑的这么细，只听这些问话显见得她叫刘姥姥一同姐儿过来再不错的。 

房里才说的热闹只见贾琏一路喜幸的进来。进门见巧姐儿与刘姥姥起身忙摆了手道：“别起来、别起来，都快坐着，青儿还未到吗？隆儿，快到府门外接迎，快到后房让人预备席酒。”遂让春儿及小丫鬟们拉桌摆凳预备着为姐儿接风掸尘。巧姐儿见父亲喜幸含泪道了声：“爹爹，别只管摆酒忙乱，女儿究竟回来一趟，咱们好生坐下来说说话。”刘姥姥见说不迭声的道：“对、对，合着久不见面了，别只管忙那些不打紧的。爷也好生与姐儿说说话才对。如今人家的儿妇再不能像当女儿那会随意，能回来一趟可说不易。” 

贾琏面热眼烫的还未坐定只见二门外一个小丫鬟跑进来说：“青儿姑娘来了。”一语未了只听外面青儿扬声嚷嚷：“巧姐姐，你可来了吗？”说犹未了只见红岫软帘掀起青儿头戴八宝攒珠髻，簪着赤金匾簪，戴着璎珞金项圈，纤纤手臂上套了一副翡翠玉镯。身着水红洋绸紧身袄，外罩佛青银鼠褂，下着葱黄散花洋绉裙，裙边系着葱黄色宫绦，嫩面含春彩袖辉煌的进来。刘姥姥再想不到青儿越发娇美的惹人羡忽的怔了那里。只等青儿叫了声姥姥扑入她怀里才说：“你可把姥姥吓着了。我只当哪里的仙女下来了呢。怎又穿戴的与姐儿一样，不怕禁受不起？”青儿耳面飞红的说：“公馆里的太太必让穿戴体统了，只怕父亲怪他们轻慢，也怕我落了巧姐姐后边。”说着紧紧执了巧姐儿的手回身向贾琏深深一揖蚊蝇般叫了声父亲。刘姥姥见说嘴里唧哝着：“说话也不怕搧舌头，凭你个乡下的贫素丫头还敢与大家闺秀的姐儿比。”巧姐儿只管抱着青儿高兴哪还计较什么穿戴什么大家闺秀只怕都乐疯了。贾琏见了笑道：“只管疯闹，姐儿俩还不快到太太那里见礼。”巧姐儿与青儿听了忙带丫鬟仆从提着厚礼一行到两位太太那里一一见礼问安。后又让仆从回来掂礼品到几位奶奶那里行礼。敢或邢夫人这位亲奶奶远不及王夫人与巧姐儿亲近。两位姐儿在北院行过礼又亲见了大老爷不等坐一会已急急的坐车回来一径行向正堂上房。 

王夫人听报巧姐儿与青儿来见早已阶下相迎携她们进入正堂，一壁行一壁只管颤着声音问这问那，待玉钏与定儿端上绣墩才松了手让她们坐下来说：“快坐下来，咱们娘们好生说说话。又几个月不见面了，敢或你们姐儿俩又长高长俊了。坐轿或坐车来的？回来一趟不易别像头里那样急着回婆家，横竖多住几日，中秋节只管等他们来接方才回府。玉钏，快让焙茗到后房传上等待客佳肴，今儿我要与姐儿们接风洗尘。”巧姐儿泪水映面的回说：“太太快别折受我们，我们原该孝敬您老人家，岂敢让您为我们操劳？再说父亲已遣人摆上掸尘酒了。姨娘还急等着我们说话呢。”王夫人见说叹息道：“罢了，我也不拦着你们爷几个亲热，明儿我一准摆席为你们接风。对了，近日你姑奶妈与李姑娘她们要来府上见礼，合该我们娘们坐在一起好生亲热亲热。”才叙了几句寒温贾琏已让春儿来叫了几回。巧姐儿与青儿说不得出门急急的到各处见了礼方回院里。 

奈到回来坐在席桌前只见琏二爷亲手把酒不停地劝酒说不出一句别的话来。刘姥姥见了知他看到姐儿又想起凤姐也说不准。坐在这团圆酒桌上有谁不想着这房里精明爽利的主人呢？只见人人不多话的只管举杯喝闷酒。刘姥姥由不得抹泪强笑道：“今儿咱这席桌上怎不见头里滑不溜球的俊鸡蛋了？”平奶奶知她逗闷忙笑了说：“姥姥，非那鹌鹑蛋滑溜，可知那日的金箸您掂不惯罢了。”贾琏听了忙让隆儿到后房要一盘鹌鹑蛋来。姥姥见说忙拦了道：“快不要惊扰那些什么蛋儿了，我们今儿口里积些德让它们多敷些小鸡崽儿再多下些俊鸡蛋吧。”一语未了可又把人逗笑了。小丫鬟们在外面由不得偷乐道：“在姥姥嘴里横竖跑不脱俊鸡蛋。” 

平奶奶见大家精爽了一些方说：“姐儿这回回来好歹多住几日，如今距离中秋节横竖还远着呢，等到节前你们回府不迟。”巧姐儿听了方说：“才刚太太也这样说，让我们只管住着等他们来接。”说着与青儿相互看了禁不住满面喜幸。她们虽已出阁到底年纪不大都还一副女儿情肠。贾琏听平儿这样说知她不只想与姐儿多呆几日，只怕也想让姥姥守在身边，她临盆期将到能赶到中秋节前分娩也说不准。刘姥姥到底感服琏二爷与平奶奶对他们的好，扒不得为二爷与奶奶分忧排难。 

但不拘怎样大太太名誉上终为巧姐儿的亲奶奶，明日豪摆家宴请了巧姐儿与青儿，随带也请来刘姥姥到房里吃酒。席上刘姥姥只会说：“老了、老了，再想不到口福却来了。可说我今儿借了姐儿的福也能到处坐桌吃席。显见得老天爷公道，不然怎让我到府里巴结上这么些菩萨般的太太奶奶，今儿别嗔着我头皮厚来讨扰太太。太太不拘怎样也该受我一揖。”说着已哽咽不住的要给大太太磕头，邢夫人忙让身边的嫣红与翠云扶住了说：“不可、不可，怎么说您老也为姐儿的大媒人，听说周员外不只富贾一方还慷慨侠义，今儿我倒要好生谢谢您了。”说犹不及忙让嫣红扶刘姥姥坐下来，遂让丫鬟们布酒上菜不提。 

又明日王夫人原要请姐儿们坐席吃酒恰遇李琦与袭人等众来府里同贺中秋，忙差人请巧姐儿、青儿与刘姥姥一起过来到底热闹了一场。要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七回 贾雨村又进豪府门，淘环儿迎亲过大礼 

话说中秋节前甄宝玉、李琦等人一一相邀来贾府行礼。政老爹因这日要到工部当差，府里由贾赦大老爷与贾珍、贾琏在堂前款待甄宝玉、蒋玉涵、薛蝌等众。赖大管家与周瑞皆都承坐一旁。等排桌上菜一一齐备大老爷才要端杯敬酒，外边一个门人进来附在赖大耳边道：“贾雨村来了，说要面见二老爷。我已带在外书房，可否让他进来？”赖管家忙起身向大老爷回禀。贾赦听闻贾雨村又上府门不敢怠慢忙遣人请进来向大家介绍道：“这位雨村先生乃二老爷的娇客。”遂伸手请贾雨村上坐。贾雨村慌着抱拳向大家打恭道：“冒昧，打扰各位了。大老爷盛情让卑人坐桌入席，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贾珍、贾琏忙也起身寒喧，甄宝玉等人也慌着点头致敬。遂分理落坐由不得交杯换盏互为献酬。 

贾赦也知贾雨村惯于钻营不乏权术一升再升升到知府转为御吏后又任史部侍朗直到兵部尚书。曾为一件差迟降了三级，后翻手为云却又升了几级。终因婪索犯了案，若不遇大赦只怕与他一样今儿不定流放在哪里劳役。如今不知因何又到了府上。大老爷摸不着他的头路不便细问只勤谨地在酒桌上吃酒客套来回周旋。 

贾琏因惦着将要分娩的平儿几旬过后说句“抱歉”一早离了席。贾珍知道二太太把甄宝玉当宝玉兄弟一般看待不敢轻慢端杯向甄宝玉说：“甄哥儿，看到你像看到了宝玉兄弟不胜亲切，来，我敬你一杯。”赖大、张才忙在一旁执壶倒酒，甄宝玉不卑不亢立身喝了杯中酒遂也回敬了一杯。贾环、贾璜闹惯了早已吆喝着猜拳行今热闹起来。蒋玉涵与薛蝌也一一对饮不必细述。 

二老爷一路坐车从工部里回来已在门上听报贾雨村上门，因想到：这人原为我荐到官府里的，落后官职越升越大早已不到府上来了。今定罪又遇大赦敢或还想着起复？不然何来府上造探。不过他早已在官场如鱼得水旧僚甚众岂还等我帮忖？罢了，相熟一场久不见面倒想的慌何不乘早到府里会他一面？想犹不及政老爹已过了仪门又进暖阁一路提衣款步来到外书房。不想在路上恰遇才刚散席的薛蝌便叫住问了一些薛蟠的景况，遂叹了几声进得门里。 

堂上赖大带着仆从归拢了桌凳。听闻二老爷进府忙把贾雨村引向外书房。来到书房的贾雨村看到政老忙跄步上前拽了贾政的手道：“老世翁，久违了。”贾政遂伸手让坐，分理坐定后听贾珍带一人进来道：“老爷，襄阳府的管家禀帖来了。”贾政接过禀帖随口问句：“环儿的聘约不一直由官媒来回禀告吗？今儿怎让管家直上帖来了？”贾珍揣测道：“敢不会襄阳候爷看重这场婚约吧？”贾政说句知道了方允贾珍退出书房。落后与贾雨村才寒暄了几句赖大进来禀道：“老爷，您的饭已预备下了。”贾政忙遣人叫来詹公等门客进来用膳。门人忙着排桌摆箸侍奉二老爷一行吃饭不提。 

且说贾雨村游到金陵地界听闻一位旧僚遇赦官复原职忙打道回京。进京后不便进衙门打探又恐同僚们耻笑，原说贾政厚道便来在贾府政老爹这里打探。再不料那位旧僚原定错了案查明后才复了原职，贾雨村讲不得大感扫兴只说运背。政老见他羞惭急于离开便道：“既来了何不多住几日？也好叙些别后情。”一旁的詹公见说忙也劝道：“听说雨村先生好游，岂不闲住几日给我们讲一讲道上的途说奇闻？”贾雨村见说忍耻住了下来。这日政老爹正在书房里与贾雨村下棋，几位相公由不得兴致的在一旁观看。忽见赖管家急步进来说：“老爷，再有几日到中秋节了，奴才不才在内舍摆了几桌席酒，敢请老爷与太太移步寒舍吃几口赏月酒。”贾政因贾雨村在府上不便外出因回道：“让大老爷与太太们到府上热闹一日罢了，我在这里应酬客人呢。”赖大见说怔了一会近前附耳道：“嗔着我多嘴，今儿来请老爷不只庆中秋。原我们家老嬷嬷有话要向老爷讨教。横竖请老爷给奴才脸面。”贾政听他口气像在乞恳便说：“有什么话说与太太一样的，若有烦难也只管说。”赖大听了由不得一脸羞愧。 

原来赖大的儿子赖尚荣因点了学差在下面任知县，近日也因婪索钱财让人参了一本。听闻上边要彻查，赖尚荣慌了手脚忙派人回京让父亲告请老爷。他知道那年二老爷扶老太太灵柩回原籍，因绊在道上盘缠不继差人到他的县衙挪借银俩，他惜财却只给来人五十俩，政老气不过又让人送还回来惹着了二老爷。也为这些他曾捎信让父亲卸职回避。后赖大见二老爷不予计较仍在府上巴结。今遇人告发他一行打点厚礼拢络上边，一行积捻着预备了几千俩文银遣人回京向二老爷告罪，乞恳贾政在神都为他描补开脱。这日夜里政老听夫人道出首尾忙问：“你可接了银俩？”王夫人急的回说：“我岂敢接那些银俩。头宗我总未接过那样的钱，再则上有老爷哪有我裁夺的道理。管与不管，能管或不能管我只能回来禀明罢了。”贾政见说叹了道：“非我不管，要管也能管得了啊。这些拿钱行贿的勾当岂我等所为？况这些贪财婪索案极难缠棘手。不然贾雨村何等能干怎能定罪。他在神都相熟的大员恁众还束手束脚难以开脱，何况赖尚荣不知高低深浅只知婪索的一芥芝麻官？罢了，如今也只能听任他的造化。”说着款带解衣上炕歇息，忽想到什么般问：“今儿襄阳府派人呈上来金帖不知何意。环儿的聘约不都由那府的大奶奶经管的吗？怎么禀帖问我来了？”王夫人见问想了想说：“前几日听说朱大娘来讨请过礼的日期，只说环儿的年纪不甚大不曾应准，到底他们姑娘牵绊了几年已到出阁年纪急了一些。原要与大太太商量的终不知老爷如何计议。只说哪天问问这几日忙乱混撂过了。说不定他们府急了才给老爷上了帖。依我与大太太的定见乘早过礼也罢，环儿虽不甚大却也到了结亲年纪。老爷若同意我让那府的大奶奶一早回明人家才对，省得人家揣测着急。”贾政听了只说按太太的主意方妥遂安歇不提。 

这日清晓侍奉在外间的玉钏向门里喜幸的回禀：“老爷、太太，才刚琏二爷院里的隆儿跑来报喜说平奶奶生了。只听他说了一嘴慌的跑开，我已让定儿到前院问了。”贾政与夫人听了慌着起床。王夫人忙穿好衣服来到外边不及漱洗提步出门，顶头却见定儿急步进来说：“太太，平奶奶生了位千金，大人婴儿皆安。琏二爷生恐老爷太太着急让我先来禀明，他随后亲来回禀。”王夫人听这话由不得唧哝道：“怎不听一点音信可生了，看来平儿让刘姥姥一同姐儿过来来对了。”遂让人端水洗漱。 

玉钏才要安桌摆箸又见那府的珍大奶奶风摆春柳般进来喜道：“儿妇在这里给二太太贺喜了。平奶奶昨儿夜里觉得腹痛，琏哥儿遂派早已候在仪门外的车轿请来了常接生婆与王太医，又遣隆儿到那府叫我过来。遂打发近日侍奉在二门上张才家的带几众年轻媳妇儿预备着上茶烧水。原要回禀太太的可接生婆与刘姥姥说宫门已开像顺生不让捣惊打怪，生恐府里乱了反倒不好。因早已齐备也亏常接生婆手熟、刘姥姥见的多这上面老道，在一旁教着平儿怎生定神、怎生吸气、怎生努力只一盏茶功夫帮着平儿安然分娩。我在一旁反倒一点插不上手。这会平奶奶已喝了面汤，婴儿已让奶妈喂上奶了。生恐太太着急我急赶着过来禀明。”王夫人见说念了佛道：“合着平儿福气不小遇着了刘姥姥，但凡人一上年纪都成精了，什么不待见过听过的。也亏平儿素昔身不懒才会顺产。婴儿身量可大？”珍奶奶笑回道：“不见平儿身形恁笨，婴儿却不小。只又生了位姐儿不合琏哥儿的意。他在外面听闻又得了位姐儿叹声叹气一句话不说。不然早跑过来向老爷太太报喜了。”王夫人见说便让珍奶奶在这里吃饭。珍大奶奶见菜已摆齐说不得坐下来一同太太吃了饭。 

才吃几口只见宁国府里的一个小丫鬟跑进来说：“奶奶，大爷让您赶快回府，那位朱大娘一早跑了来，这会两位姨娘正款待着。”珍奶奶听了向王夫人道：“太太，可着咱们府一喜接着一喜。朱大娘这趟前来跑不脱环儿的婚聘过礼，不知老爷怎生个打算？今儿不拘怎样也要给人家一个准信。只说襄阳府里的老爷太太也恁急了点，听说昨儿还给老爷上帖来着？定了聘哪里还跑脱了他们的门婿？总未见过女家这样上赶着。可说他们襄阳府也为名门豪府不待这样的。”王夫人见说便回道：“显见得襄阳候爷老道，只怕他的孙女到我们府受到冷落与轻慢。”一行说着一行已吃过饭。遂珍奶奶忙接过小丫鬟们奉上的漱浴水漱了口又在漱盂里的洗了手急步出了正堂一径回了宁国府。 

展眼已到中秋节，只说惠儿这日要到王爷府上行礼叩见。一早起来只见贾惠儿穿戴的花团锦簇，脖颈上挂了金锁、记名符与北静王爷赠予的通灵玉。张奶妈穿红戴绿插金佩银绣手抱了几个月大只管伊伊啊啊欢闹的惠儿，后边紧紧跟了捧着大红掐金满绣绉绸斗蓬与锦袱的莺儿与可儿。二太太与宝二奶奶看着她们坐进一乘翠盖小轿出了内仪门方才回转。 

府门外早有贾琏、贾蓉轻裘宝带峨冠丽服的骑在大红马上候着，一辆轿蓬宝盖车已套齐整的候立一旁，遂见李贵、伴鹤各提镶金大红礼盒与莺儿、可儿一一上了车，一阵叮当佩环脆响，贾琏、贾蓉坐骑在前，一乘精致小轿在中，轿蓬宝盖车随后一路气派地行向王爷府。 

王爷府门外车轿簇簇人影撞撞依然庙会一般，显见得府内官筵家席齐设。进入街道只见珠帘微垂绣带飘飞的车轿通街越巷。贾琏、贾蓉忙下马马缰交于仆从手里，紧紧簇围着小轿直达府门。李贵与莺儿等人也一早下车急步紧随。到得门首贾琏上前敬谨地呈上名帖由门人传入府内。抱着惠儿的张奶妈乘坐的翠惟小轿候在府门外丛丛簇簇的车轿中。须臾听喧：“贾惠儿晋见！”贾琏、贾蓉随在轿后带着李贵与莺儿一行绕过层层叠叠的绣阁琅厦又过了两层院转过一重殿进入内宫门。早有门人带着通过缠龙飘凤轩竣的内外仪门等进入内客厅。因见里面等候的人不少贾琏忙让奶妈抱着惠儿坐在软榻上歇息，李贵等人一旁侍立。候有两盏茶功夫又见各方来客出出进进才有一位小公公带着贾琏等众过了暖阁进入北静王爷的会客厅。贾琏、贾蓉忙整装理鬓从奶妈怀里接过惠儿恭肃地到里面见礼。进入烟霞洇润的大厅内只见秀美谦和及风流潇洒的北静王爷仪表堂堂地坐在上首屏开鸾凤褥设芙蓉的龙凤椅上，两边各侍立一位穿戴整齐的小公公，贾蓉远远的向王爷深深一揖退在门首，贾琏抱了惠儿上前替惠儿拜在地上行了大礼。王爷见了即刻起身款步过来道：“惠儿来了，快让我看看可出挑的好了。”遂抱过惠儿。一旁侍立的一位公公忙呈上一个打开的红绒锦盒，王爷从里面拿出一个赤金虎符佩带在惠儿身上，又向一旁的公公说：“还不快把你们家小爷请过来。好让他们小哥俩相认一下，日后方可亲近。” 

公公和悦的应了声须臾只见小公公抱来将两岁北静王爷的唯一嫡孙云昭儿。只见他身着掐金穿花大红袄，外罩佛青银鼠褂，头勒天蓝攒珠抹额，虽幼小已显出谦和潇洒的小模样。王爷一手抱着惠儿一手接过孙儿喜道：“一个昭儿一个惠儿，你们俩今儿到底见了面，可高兴吗？”昭儿奶里奶气道：“爷爷，昭儿高兴。”遂拽了看着他伊伊啊啊乐着惠儿的手问：“你叫惠儿吗？”贾琏闻听这位小爷乃王爷的唯一嫡孙水云昭感服的对惠儿说：“惠儿，快叫哥哥。”见惠儿只管看着昭儿乐喜的向王爷说：“只怨他太小，还不会叫人。”王爷笑了说：“不怕他不会叫，只怕他们长的快把我们赶老了。今儿你们小哥俩可算见了，日后好在一起嬉耍游荡。”贾琏乐着忙从王爷手里接过惠儿，公公也接过云昭儿。王爷复又坐下来让贾琏抱着惠儿坐在一旁的绣凳上叙话。一面闲话只见一位太监进来禀道：“王爷，席酒已上桌，大家都等着您老入席呢。”王爷请贾琏他们一齐入席，贾琏只说惠儿还小起居不便谢过王爷方退出客厅。王爷忙遣公公送出府门。贾琏抱了惠儿与贾蓉步出客厅会同奶妈等人出了暖阁，让奶妈与惠儿坐入轿内遂一行又转过大殿通过几层仪门来到府门外各坐骑上车打道回府。府里早已听报的二太太与宝二奶奶忙带着众人接出府门。 

贾琏听闻二老爷候在外书房听信，便一径过来回禀带惠儿见王爷的形景。“老爷，可说奇了。按理北静王爷喜欢宝玉兄弟合该认惠儿为干孙，再想不到今儿竟叫出来他的嫡孙与咱们的惠儿相见。只说那位云昭儿也奇了，看着不大说话却小大人一般，见了咱们惠儿甚感亲切。”贾政见说喜的忙问：“这话可真？你可知道北静王爷虽说也有几房妻妾，儿女甚众但当下据说只有一个宝贝嫡孙，显见得比咱们惠儿还要尊贵娇宠。今儿王爷能让嫡孙接见惠儿必有原由，想让他们小哥俩惺惺相惜的互为亲厚也说不准。再想不到惠儿竟有这等福惠。只乞恳他日后知上进不负王爷的推重与疼惜才好。”说着一同贾琏来到荣庆堂的酒桌上认过卯，遂回到书房遣人摆酒上菜请来几位相公同贺中秋。 

宝二奶奶落后听说北静王爷如何器重惠儿，如何让他尊贵的嫡孙与惠儿相见窃喜不已。从这日起她到底教导惠儿学说话尊礼法，略大一些又教他背诵诗句与吟咏皆为后话。 

只说中秋节前后贾府为庆中秋赏明月来回宴请直又热闹了几日。随后贾琏请二太太为他的千金起名叫娇儿，落后二太太帮着摆了满月酒不一一细述。 

展眼下了一场初雪已接近腊月，因贾环的迎亲礼定在腊月初八，贾府上下早又为贾环的迎亲大礼一片忙乱。各豪门候府纷纷呈来贺礼，贾府门前早又团团红翠簇簇锦绣庆贺的车轿穿流不息。为着府里整肃两位太太早已遣大奶奶与宝二奶奶在宝玉内仪门外曾经的外书房琦霞斋内起坐听禀。 

贾府的男女仆从原各有分派，像周瑞主管乡下的地租及账册，周瑞家的跟随太太奶奶们出府应差等等。不过像贾环过大礼这样的阵仗难免乱点乱派，头里有敬谨爽利的凤奶奶拘束严密还好一些，近年人们缺了拘管越发的偷闲躲懒，府里内外不免烦难纷出。到今儿老爷太太说不得让已恢复精爽的宝二奶奶与大奶奶承应府上的一应烦琐。头里凤奶奶身上不耐烦里她们也曾帮着探春姑娘在府内承应过一阵横竖不怯场，今见府里乱糟糟的到底不惯受说不得出面替老爷太太分忧。恰又遇贾环迎亲过礼两人不敢怠惰，每日晨起一早来到琦霞斋起坐听禀。 

为不违礼法规矩，也省得闲忙不定遂一一派定各任其职。这日一早宝二奶奶与大奶奶起坐在琦霞斋让赖大召齐府内仆从一一点卯，遂分派周瑞带一众人料理装扮贾环原住院落迎亲房的刷漆铺地及修缮等。周瑞家的带一众媳妇儿打点着新房内的帘幔窗帐一应铺设。张才带一些仆从只管接应豪门候府呈上来的贺礼，张才家的料理呈贺礼人的茶饭供应。林子孝带焙茗与扫红管着各门上的听喧差派，林大娘与焙茗及扫红家的带一众媳妇儿听太太奶奶们呼唤及出门应酬。钱昇带李贵与伴鹤及一众小幺儿专管惠儿出入府门的一应差办，来兴带一干仆从小幺儿专管上夜查岗。因姐儿出阁补在琏二爷院里的锄药与秋纹夫妇遇到这样的场面也要听府里分派，因平奶奶临盆日浅只管随隆儿等众在二爷的院内听差。可说几位管家各有专职，哪里出了差错找哪一行人追责。过礼那日接亲待礼茶饭供应等等各又派定。如遇聚众喝酒或赌博一应重罚。赖大与赖大家的带几众常随他们的仆从媳妇儿各处查检督办。这样省得乱差乱派抓不着头路的遇急慌乱。原有的差干但凡能撂开手的撂开，撂不开的只管兼着。过了贾环的大礼再行分派。 

贾府的男女仆从惯知大奶奶菩萨情肠却也深悉宝二奶奶面冷，原也敬服她的温厚宽大，可到底不像敬畏凤奶奶那样有个怕惧。日间听差还不甚混乱，夜里不少人由不得驰纵散漫的斗牌赌博。这日吃过夜饭听闻通向大观园腰门里的几位婆娘聚赌，宝二奶奶一同大奶奶让赖大带了几众仆从襟带朔朔的立到当场抓了现形。“你们虽为府里出过力的老人原该给些脸面，可宽待了你们日后再难拘管别人。也因你们年纪略大不宜苛责，每人革一月银米，如有再犯逐出府门再不差派。”宝二奶奶这句声不高却颇具威严的话震得几人抖衣乱颤。只这一责罚大家才知两位奶奶不可捏软皆都规距了不少。 

几日后老爷太太加派给贾环几名奴仆家丁与小丫鬟。院里十几间房排定正堂两厢与下房。西厢房已住了翠珠与两名贴身丫鬟，贾环住的正堂外面放了几名听唤的女婢，下房住了几名门人家丁等。整个小院只几日功夫已扯锦飘幛红飞翠扬。贾环早已峨冠丽服精爽了许多，府门内外又见琼宫绰约金壁辉煌到处一片喜气。 

进入腊月各候伯公孙已备了一出出大戏奉进贾府。赖、林等诸位大小管家都也呈上了贺礼。赖大到底感戴厚待他的老爷太太呈上了贺礼还奉进一班大戏。贾政虽不看好赖尚荣为着赖大曾为他描补说请终保住了他的知县官位，只他们家打点上下的银俩化了不少。知情人暗说挡不住赖知县日后越发敛财。贾政闻听说不得劝慰赖大道：“为官必要勤慎恭肃，身正才不怕影斜。不知尚荣可否听劝？”赖大听不懂这么多的道理只知道他们尚荣今日的知县可着钱堆出来的。今儿他们家道宭迫只怕禁挡不住尚荣婪索，听二老爷劝谏究竟默默不语的不敢替尚荣打保票。贾政见了由不得暗想：若为官不能恭肃还不如不当官倒还停妥。听闻赖大向府里上礼又要请戏政老忙叮嘱道：“罢了，你们这些情我与大老爷领了。省俭方能富贵长远。”遂让贾珍退了他请的戏。赖大感服甚深到府里与大老爷和二老爷磕头道谢不提。 

且说跌进腊月贾府已箫管悠扬笙笛迸发，几个响器班日夜扬锣打鼓细乐声喧的通街越巷。街邻居家与合族上下早已得悉贾府儿孙将要迎亲过大礼。贾府门外一早搭了一丈多高的行台，几位王爷送来的一班班大戏日夜喧唱的热闹非常。 

初八这日一早起来贾府上下人在诸乐齐鸣里皆都神彩飞扬。男客随带家下仆从皆一色锦衣绣带，女客加以丫鬟媳妇儿一一晃金摆银。大红金漆的门楼内高挂一排大红宫灯，门惟两侧的巨兽身上披挂大红锦带。府门内外到处一片蓊蔚洇润，前后一排排花团锦簇的金奴银婢来回穿梭着接亲待客。张才带一众仆从专等侍奉鞭炮响冲。周瑞带一众小幺儿在门外喜幸不已的抛撒喜糖，林之孝带一众跟班人役在街边给舍路人衣米钱粮。只见长长一条街上又见来来回回官亲国戚，团团簇簇琼闺秀玉。府门外车飘锦带轿围珠翠，一列列宝盖缨珞车与红鞍大马整装待发，仪门内红盖翠惟的八抬大轿与穿戴齐整的一行轿夫等待已久。赖大带着焙茗、李贵一行精干家丁忙着里外照应。 

    奈到正点府门外响了几声冲响，一列响器扬锣打鼓在前，中间披了大红锦带的贾琏、贾蓉、贾环骑在几匹红鞍大马上。只见贾环身着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大红貂裘排穗褂，下着大红团花锦袍。头戴大红攒珠缨珞金翅帽、胸前佩带大红绣球锦花、身披掐金大红锦带摇头晃脑一脸得意洋洋。旁边紧紧相随一对清秀的金童玉女。后边缓缓抬过来一顶八抬锦簇大轿。轿后紧随几辆红顶珠缨宝盖车，车后又一列锣鼓响器齐鸣在后，前后长达几里赫赫扬扬行向襄阳候府。襄阳府门外业已张灯结彩锦幛飘扬。府门外一旁各有一众童男童女迎候，街巷对过奇厚的嫁妆摆的见首不见尾。接着两府门首怎样的车辆纷纷人影簇簇、迎亲队列怎样隆重的接出新娘、行亲队列又过了神都多少条街道、新朗新娘怎样在行台上行大礼等等不一一细述。 

进入腊月早有豪门候府送戏上门。腊月初一南安王爷请了一出大戏在府门外的行台上大唱了一日，初二北静王爷请的一班大戏也热闹了一日。落后西宁王爷等等王爷与候伯请的一出出大戏纷纷登台。到了初八正日蒋玉涵带了他的戏班奉上他的拿手好戏（占花魁）在行台上轰轰烈烈大唱了一天。后又到府内助兴了几日。蒋玉涵打从同袭人认了王夫人干娘后总打点着带着他的（占花魁）到贾府大热闹一场。万想不到贾环迎亲这日究竟让他趁了愿。街邻与合族上下人可着每日吃喜糖看大戏，近一个月来筝笛合奏的悠扬鼎沸比过年还要热闹。 

   且说这日热闹过后到了夜里贾环不耐的跑到新娘面前急急的掀开盖头，只想看看他的尊夫人到底怎生个模样。盖头揭开只见一个大圆脸上眉粗眼细、鼻梁塌陷、嘴巴砖块般奇厚、两边的耳朵颤悠悠的直向下垂。贾环曾见过千般张难看的面庞，再想不到他的夫人竟丑如这般。只听他“嗷”的叫了声直退几步看到刹神一般怔了那里。可说这位新娘大名不闻小名丑鹦哥儿在他们府内人人皆知。想着生下来只这般的奇丑，后因起名鹦哥儿太太奶奶们顺嘴都唤她丑鹦哥儿。 

鹦哥儿夫人见夫君张惶不惊不奇感情见惯了的，又见贾环一副慌措神色也不理会只管呼唤候在门外的陪房丫鬟小苗。小苗进来也不看姑爷侍立一旁只听姑娘吩咐。遂听鹦哥儿三奶奶交派道：“你家姑爷累了，叫小草侍奉他到外间歇息。你来与我铺床展被，可让外边传进漱浴水。”贾环听尊夫人下了逐客令如遇大赦急步跑向外间。早有丫鬟小草端浴盆侍立一旁，见他出来搁了漱浴水轻轻说句：“请姑爷洗漱。”遂在暖阁旁的软榻上帮贾环展开了大红锦绸穿花被。贾环哪听她絮叨喝声“出去”和衣躺下，只一会儿功夫已鼾声大起。想他一早起来让人变弄着穿衣戴帽又扶到府门外的大红坐骑上，赶到襄阳府由不得磕头行礼，奈到回府又要鞠躬谢天地及双亲等等忙乱了一日早已乏累。里面的鹦哥儿听到鼾声说不得想：听闻着三不着俩，感情再不错的。洗浴过后让小苗在一旁的坐榻上歇着，她宽衣解带躺下歇息不提。要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八回  丑鹦哥进门行礼法，贾环儿初怯夫人威 

话说刚进门的新媳妇儿三日内不论大小任凭小叔等人嬉闹。这日吃过夜饭贾琛、贾璘带着贾兰来到贾环的院墙外偷听了好一阵却什么也听不到，后闻贾环吼了声“出去”猜疑环三爷察觉忙一顿跑开。府里众奴婢听闻这位三奶奶长相丑陋都想一观尊貌，可过礼这天新娘顶着红盖头只能看到她身量不小比贾环还要强悍由不得都伸了舌头。且看惯欺负翠珠的三爷日后怎的欺负这位三奶奶。但凭怎样也看不到三奶奶的样貌一个个急的不行。想明日新朗新娘需到襄阳府回门他们一早出府总也看不到。再明日新媳妇儿要到各门各院里认大小终会看个详细。 

这日一早大奶奶带着才进门的三奶奶及几众丫鬟先到北院要认大太太。奈到她们来到院里只怕每处都藏掖着偷窥的丫鬟、小幺儿与年轻媳妇儿。远远看到三奶奶的一双脚不小，抬腿迈步稳稳当当。细瞅又见她浓眉细眼倒极精爽，只那踏踏鼻与砖块厚的嘴巴却有点吓人。众人见了这般的三奶奶说不得咂嘴偷乐。可玉钏跑到太太面前却说：“三奶奶看着确有点丑，只我看她体态稳重脚步轻快，一路过来一不旁观二不多话，奇却奇在她的两个丫鬟与她毫厘不差身轻脚健行如流水，只看着都觉得爽快。不信，太太一会横竖能见到。这会大奶奶带着到仪门里坐车正赶向大太太那里。”说的王夫人也感纳罕，倒急于见到这位三奶奶，遂也禁不住说：“只听说这位鹦哥儿姑娘虽丑可宽大沉厚，却想不到竟又这般奇异。待会我倒要探探她的脾气个性。” 

且说鹦哥儿带着小苗、小草随大奶奶风摆春柳般一径来到内仪门坐车赶向北院。刚进门已有小丫鬟飞跑到正堂报与邢夫人。邢夫人念着环儿素昔与她亲厚不能怠慢他刚进门的新媳妇儿忙起身迎出门外。早见大奶奶一行进来，听叫声“大太太”鹦哥儿已撩裙夜不听风地缓缓跪下来，嘴里说着：“儿妇给大太太请安。”她身旁的小苗、小草一起倒玉柱般不听任何声响地跪了下来。邢夫人只看这阵仗已有些感服忙上前扶起鹦哥儿说：“快起来，让我看看我们环儿的媳妇儿。”待扶起鹦哥儿却吓了一跳。 

邢夫人也曾听闻襄阳府里的这位千金因样貌丑陋耽搁到今儿。想着左不过眼睛小一点嘴巴大一些竟不防这样虎豹般的威猛吓人。微微一怔里鹦哥儿耳面飞红道：“谢太太看得起鹦哥儿，日后儿妇若有冒犯与错处乞恳太太耽待。”说犹未了垂手而立，两位小丫鬟形景情色一般不二。邢夫人与大奶奶在她谦和的几句话里加以沉厚的音调中不禁觉出一种隐隐的威仪，由不得从内向外生出一些敬畏。邢夫人忙客套了几句让人呈上来一个锦盒，里边放了一对金如意。鹦哥儿知这为太太赏给她的见面礼忙深深一揖说句“谢谢太太。”小苗已躬身接过。遂分理落坐吃茶的功夫鹦哥儿姑娘问有所答不卑不亢，又见她掩袖喝茶听不出毫微声响，邢夫人与大奶奶不觉暗暗称奇。因还要到各院认亲不便久停邢夫人已随其出了院门。到得门外鹦哥儿回身深深一揖道：“太太留步，儿妇明日再来问安。”说着已随大奶奶到大门内坐车回府。 

进入府门到了暖阁内下轿一径步向上房正堂。玉钏远远瞄见忙跑进厅堂向王夫人说：“太太，大奶奶已带着三奶奶向这边来了。”王夫人起身抬步间已见她们一行款款进入门厅。二太太相迎不及里忙让玉钏与小丫鬟们看坐斟茶。鹦哥儿听大奶奶道声“二太太”已衣不见摆地跪下来道：“儿妇给二太太请安。”两位小丫鬟业已不听任何声息地跪在当面。王夫人忙上前扶起，当看清鹦哥儿的相貌禁不住也吃一惊忙说：“玉钏快给三奶奶上茶。”以遮掩慌乱。相见里二太太讲不得赏了一对金如意。叙话间鹦哥儿只说了该说的再不多嘴。遂又坐车到宁国府认了珍大奶奶。只听鹦哥儿叫声“大奶奶”已深深一揖，两位小丫鬟也随着深深鞠了躬。叙了几句寒温回府到贾琏院里认了平奶奶。后又到宝钗房里认了宝二奶奶。当见到宝二奶奶鹦哥儿由不得珠生晶莹，不知相惜宝二奶奶或忽生感服声轻如吟的道声：“宝二奶奶好！”便也深深福了一福，丫鬟遂也鞠了躬。宝二奶奶忙回了礼方执手落坐像也忽生一种惺惺相惜。须臾忽听鹦哥儿道：“听说二奶奶才生了一位惹人喜欢的小哥儿，可让我见一见吗？”宝二奶奶忙让莺儿叫张妈抱来惠儿，鹦哥儿忙上前接在怀里，遂从身旁小苗打开的锦盒内拿出一尊玉佛缓缓帮惠儿戴上。宝二奶奶忙替惠儿谢过又让张妈抱开惠儿。相叙寒温里宝二奶奶与才进门的三奶奶顿觉话语投机性情契合，后见天色不早鹦哥儿三奶奶方随大奶奶道过乏起身告退。 

鹦哥儿三奶奶进门只认亲的经过已给大家与众不同的感觉。敢或他们府许多年来还未迎进新奶奶的原由吧。宝钗姑娘过门因不宜张扬又与众人早已熟惯不以为奇。这日说不得见过这位才进门三奶奶的人只怕都感服不已，只说她那样丑却不惹人厌倒有点奇了。 

一日清晓鹦哥儿到上房与二太太见礼请求太太让环三爷明堂正路地纳翠珠为妾。“乞恳太太趁了儿妇的愿。今儿儿妇已进门，若翠珠仍以房里人相待儿妇则坐卧不定。”王夫人后禀明老爷便让贾环纳翠珠为妾。遂三奶奶在房里摆酒与翠珠贺喜道：“妹妹，日后只管坐直立正了，别让下人轻慢。可说都有我呢。”因几日里鹦哥儿听闻贾环惯排揎柔弱卑微的翠珠，才要他明堂正道地纳翠珠为妾，看日后他还随意骂翠珠“贱人”。再不料门外的两个小丫鬟见了窃笑道：“看这位奶奶长的那样谱摆的倒不小，还假惺惺的扶翠珠为妾可笑人了。”小草听了来到二门外虎着脸说：“还不打嘴，哪有奴婢议论奶奶的？”那个丫鬟听小草这样说话由不得软笑道：“你才来我们府几日敢或想上高台盘了？一样的奴才哪轮着你来教训人。”说犹未了各不相让的争吵起来。 

正堂上的三奶奶听闻忙问小苗道：“谁在外面混吵呢？只管叫她们来到堂上对嘴才对。”小苗遂到外面叫来小草她们。进门小草慌着把才刚吵架的起因话述了一遍，鹦哥儿听了道：“她虽有些轻狂，你也不该吵嚷。但凡她不对你说一句也还罢了，焉可一句句的争吵起来？罢了，想你们两人肝火盛，可站在二门外的风口上泄泄火气。”那位小丫鬟站了一会冷的不行原要跑进房里却见小草定定地立在原地也不敢离开。当丫鬟们来看她们俩只见都已冻的瑟瑟发抖忙伸了舌头跑开。经小草与那个小丫鬟皆冻肿双脚这场责罚贾环院里的小丫鬟们再不敢轻狂的嚼舌了。 

几日来贾环见人人敬畏鹦哥儿说不得恨怨道：“哼，不过一个丑八怪因何这样钢性？小爷偏不信邪，我该怎样依然怎样看你若何？”这日夜里他来到西厢房翠珠面前喝道：“端漱浴水来。”侍奉在门外的小丫鬟忙端进漱盂，贾环懒懒的坐在榻上向一旁立着的翠珠说：“棍棒般立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帮爷脱靴洗脚？”翠珠看了小丫鬟一眼说不得像头里那样乖乖地蹲下来替贾环洗脚。小苗得悉后来到三奶奶面前气不过的说：“哼，我们府里别说欺负姨娘，这般对待下人丫鬟的也不多见，这可从哪里论来的道理？”三奶奶听了喝道：“只管听你的呼唤混嚼什么？”小草懑愤的出来只管生气。 

这日贾环气昂昂的来到正堂一副得意神色。安歇前三奶奶不露声色地说：“小苗，端漱浴水来。”小苗一怔忙到外面端来漱盂。只见三奶奶稳稳的坐在榻上向才刚进门的贾环道：“夫君，今儿妻妾有些乏累，请帮我洗洗脚可好？”贾环见说一发怔了。“怎么，你也觉得愧恨？那么翠珠姨娘呢？”贾环哼了声摔手出来说不得歇在外间的坐榻上。后几日里贾环只在外间停歇总凉着鹦哥儿。过后说不得又回到翠珠房里。翠珠早听了奶奶知会再不理他，小丫鬟们一个个也都不理他。他呼唤了上前一步，他不叫依然未看到一般。因他身边的丫鬟都受够了他的教训与排揎乐得看笑话。贾环只怕老这样外边人得知耻笑他，奈不住性情来到正堂向鹦哥儿说：“我可算服你了，你这招岂不比打骂还折受人。”鹦哥儿也不答话只管躺下歇息。只这一冷招让环三爷再不敢欺负翠珠了。 

府里人得悉后对这位三奶奶又一层敬服，说不得也生了一些敬畏。王夫人听了笑道：“再想不到环儿那样浑却能遇到严谨恭肃的媳妇儿，显见得他造化不浅。可说襄阳府能调教出来这般沉厚知礼的姑娘倒比我们强远了。听说鹦哥儿姑娘严守妇道总不到外边串门，每日的晨昏定省外只管带着丫鬟坐在房里忙针线，只这一点足见难得。原说她离我们府的姑奶奶脚踪不远，依今儿看来竟与我们三姑娘毫厘不差。再看她带来的两个小丫鬟与那一对年轻夫妇一一勤慎再不惹一句口舌不禁让人敬服。”来看惠儿的薛姨妈听这话含泪道：“我们蟠儿若得遇这样的媳妇儿只怕也落不到今日。如今他住在铁槛寺里凭谁也劝不回来。”说着禁不住抹了泪水。 

不过从小混闹惯了的贾环岂能宾服才进府门的丑鹦哥儿。硬的不行他便来浑的。素昔到堂上起坐他只叫小苗侍奉，但凡小苗怠慢一点他便要狠狠的苛责一顿。可小苗总不强嘴每日越发勤慎再不出一点错缝儿，将一个月下来他倒磨的掌不住了。终奈不了鹦哥儿与她的丫鬟们，趁过年散漫乐得跑到外边吃酒赌钱。这日来在园里竟与贾蔷他们耍了一个通夜。贾蔷遂问道：“我的环三爷，听闻你讨了位大家闺秀的威严奶奶，今儿怎不腻歪在府里承欢媳妇儿，来我们这里混搅的什么？”贾环见说知贾蔷得知他被媳妇儿禁管住了只想板回脸面道：“那个丑娘们只会上冷招凉人，她能凉我，我怎么不能凉她。今儿我倒也冷她几个月，看她日后还上冷招。”“说不定那位奶奶不吃冷呢？只怕环哥儿冷不了几日该乖乖的葡伏在奶奶的石榴裙下了。”贾环听这话不像哼了声默默不语。贾环打从把丑鹦哥儿迎进府门总见她不卑不亢，对他也不温不热，对人又客气礼让，众人一日日的敬服她早有些馁堕只嘴上强硬罢了。这会听贾蔷奚落气的只剩哼哼了。 

原想他一夜不归丑媳妇儿说不定会气了什么模样呢，再不料回到院里鹦哥儿不闻不问。小苗、小草加以房里几众小丫鬟横竖也不理他。因头里他房里的丫鬟常扎筏找小苗、小草的背晦，可小苗、小草再不分争。倘或奈不住与她们争吵起来奶奶也不问谁对谁错一律一齐责罚，几趟下来那些丫鬟们说不得有些愧悔。又见这位才进门的奶奶坐的直行的正太太们都交口称扬由不得不服。况贾环每日只会吵嚷和排揎她们，纵有恨怨也说不了岂能较证清楚。今儿到底得遇这位敬上惜下的奶奶焉有不服的道理？遂渐渐都与奶奶一气了。 

且不细述日后贾环怎样与鹦哥儿怄气，又怎样一步步感服夫人。只说贾环结亲前后的一个月内贾府闹热的难以描述。赶到过年人人都有些力倦神疲。老爷太太禀知大家过年再不接任何人奉上的席酒，也不来回相赠贺礼。只初一这日府里摆了几桌上下家人才大热闹了一场。 

再说年底政老爹依然勤慎的到任上当差，这日才要出门只听门人来报冯紫英求见。二老爷想那年他曾拿了几样贵重的西洋货来府里荐售，当下贾府财力不亏还不购置那些西洋的宝贝，如今哪还得那些闲钱。想这些袭了世职的游荡公子整日闲的慌只怕见了面软，且不问他今儿为何而来再不能让他给绊住了，遂派人叫来了詹公等人一揖道：“各位老世兄，敢烦你们替我好生款待一会进府的客人，但凡他有什么乞恳能帮且帮帮他，等我下了衙门请各位吃酒。”说着已急步出门绕过影壁转了一圈才出府坐车赶向衙门。 

冯紫英进府让门人一径引到二老爷的外书房。几位相公来贾府多年岂能不相熟这位冯公子忙迎上前。程公已勤谨地端茶过来，冯紫英忙起身接了问：“怎不见老世伯？”詹公笑了道：“你来迟一步。听说这几日工部里忙着一些工程，每日都有知会，才刚上了衙门。”冯紫英只想着二老爷忙再想不到为人恭谨的老世伯会躲避他，也想不到政老爹避他不为着耽搁衙门里公干只怕拨他的情面。上回政老只说帮他找些买主可几年已过却未帮到他，今儿再拿这话唐塞只怕说不过。 

叙过寒温单公等人已摆上棋盘邀他道：“冯少爷，闲着闷的慌，我们何不来一盘？也好等等老世翁。”冯紫英想若在这里耽搁功夫还不如到北院大老爷跟前碰碰运气遂道：“各位客气了，若知老世伯这样忙我怎也不该来打扰他。”说着客套地退出书房。 

冯紫英今见贾环迎亲过礼王爷纷纷捧场，一出出大戏唱了一个月府里必定殷厚，手里几件急着出手的洋宝贝说不定他们稀罕才一路赶来，再不想政老爹如今这样忙。原想大老爷极好这口便款步提衣一径来到北院。早有门人忙着跑到里面禀报。赦老在家正闷的慌遂迎出门外携了冯少爷的手进入正堂，慌的嫣红、翠云回避不迭。贾赦让丫鬟们端凳上茶嘴里说着：“你这位小哥儿今儿怎得闲了？老也见不到你，整日忙什么呢？”贾赦原知这位冯大爷一直跑着倒手的买卖，该不会又上门荐售什么宝贝了吧？说犹不及宾主已落座只听赦老叹息道：“敢或老的不中用了，若像你们能跑能跳能到处游荡也弄几件稀罕宝贝把赏。只如今再难得那样的雅兴。可说我头里的几件宝贝却让搜检的御吏顺手牵羊了。说不得老背晦了。”冯紫英整日里在外跑生意什么样的人，只怕脑壳都变为玻璃的了岂听不出赦老的话音儿。人家这话分明堵他的口呢，还提什么搜检显见得手里缺钱。听这话冯公子禁不住一阵耳面飞红。只说贾府今儿热闹特来撞好运再不料竟会这般。见他这般形景赦老到底不曾猜错庆幸话说的早，不然这会该轮着他满面红涨了。冯大爷叙了几句寒温又说了一些客套究竟气堕的退出房门。 

这日莺儿进来见太太熬困说不得蹑手蹑脚退出房门。榻前帮太太捶腿的定儿见了要问什么莺儿嘘声道：“不打紧的，才刚我见我们家姑娘在房里落泪不敢冒问想来回太太。”不料王夫人只歇神却未深睡，莺儿的话虽轻她却听的清楚忙起身问了详细。原来中秋节前太太认甄宝玉那日宝钗禁挡不住想起了宝玉。且不论她怎样过的门、宝玉喜不喜欢她横竖夫妻一场。虽说借给宝玉冲喜贾府硬把他们绑为夫妻让其深受屈辱，可老太太太太到底推重她。又因宝二爷想念黛玉邀其入梦终愧疚地与她鸳鸯戏水一场。想着那夜宝玉的温存宝钗禁不住把脸飞红，也合着老天佑她赏给她一个惠儿不然她究竟不知该当若何。才说生了惠儿再不想头里的懑愤，却好端端的又跳出来一个与宝玉一模一样的甄宝玉来。若都叫宝玉别长的一样，倘或长相一样再别叫同样的人名，偏都叫宝玉又一个甄来一个贾。如今这甄贾宝玉说不得闹的她神魂不定，到底让宝二奶奶一直想着与宝玉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宝玉不亏在裙钗中混闹大又着魔般的疼惜女儿们。想他终日偎依在身边的亲热、想他待在梳妆镜前温润地看着她梳妆的形景、想着舅太爷诞辰那天宝玉才出门又巴巴让焙茗跑回来劝她别站在风口给风扑了的体贴哪还禁挡住对宝玉的想念。 

只说几个月来宝二奶奶可着照料惠儿、可着一趟趟到那院劝慰妈妈、可着忙女红缝针线只图不想那些不打紧的烦扰。才闹过甄宝玉那宗儿如今又来一个蒋玉涵为着与他惺惺相惜的义弟每日到府上唱他的拿手好戏（占花魁）。只说才又混撂开昨儿夜里不该又梦见来看惠儿的宝玉，终让她一早起来神色恍惚，这会再禁挡不住对宝玉的想念不禁落下泪来。 

宝二奶奶才在这里偷偷抹泪却见薛姨妈蹒步进来，后边还跟着抱了奎儿的妯烟，文杏掂着锦袱衣包与奶妈紧随其后。宝钗忙抹了泪痕起身扶妈妈坐下，回身接过妯烟怀里的奎儿。奎儿见了姑姑只管哼哼啊啊的挥着小手乐。薛姨妈由不得说道：“看他高兴的，只怕到这里急着见惠儿呢。惠儿呢？”宝钗不及答话里间困晌觉的惠儿早已听到奎儿的小声音急着出来，奶妈帮惠儿披了件团花斗篷忙着来到外面，两人见面急着下地蹦跳欢闹。才刚进来的王夫人见了便喜道：“看他们闹的多欢，显见得小娃们相见比我们大人还亲。”两个奶妈见他俩伊伊啊啊喜幸不已生恐闹着太太奶奶忙抱向园里嬉耍，二太太与妯烟等人也随着出了房门。薛姨妈坐下来看了榻上才忙的针线问宝钗道：“怎么闷闷不舒？整日里忙着针线，惠儿又越发淘了还不够你忙的？又胡想些什么？”宝钗知道太太见她难过遣人到别院叫来了妈妈便说：“谁想什么了，这几日我因有点懒未到那院看妈妈与奎儿，妈妈身上可好？夜里睡眠还好吗？”“年纪大了觉也少了，几日里能睡足一夜也够了。只前儿夜里梦见了你哥哥，昨儿我带文杏又到铁槛寺里看他，只说过年了不拘怎样也该回来住几日，可他还像年内那样强嘴。说不得让为娘的懑愤难过。”薛姨妈说着禁不住滚下泪来。听宝钗反过来劝她强展笑面道：“你看，说着说着我却来给你添闷了。你们过年又迎亲的忙了这些天今儿跟我回家里歇歇吧，咱娘俩好生说说话。”宝钗因回道：“过节里我一个正房奶奶岂能躲闲？太太年纪大了府里的一些烦难怕掌不住，我在府上好歹也能帮他们撑着些。遇到烦难太太与大奶奶也好有些帮趁，不然依她们俩的菩萨情肠只怕再不能的。”薛姨妈听到这里叹几声再说不出什么。见天色不早急着回别院，王夫人却遣人请她们到上房里吃饭。薛姨妈推让不过究竟与宝钗、妯烟及奶妈一行人到二太太那里叨扰不提。 

这日鹦哥儿三奶奶到上房与太太见过礼，遂来到宝二奶奶这里看惠儿。见宝钗的面上像有泪痕说不得劝道：“二奶奶可有什么烦难吗？但凡我们这样府第的女儿到底比别人争强一些，总觉得什么都不趁愿。依我所见世间难有样样皆都趁愿的。若能想到别人的烦难个人的得便不怕不高兴，倘或处处看到他人的好过个人的难处只怕该高兴也高兴不起来。”宝二奶奶听鹦哥儿的知见端的与众不同方感戴地笑道：“三奶奶说的极对，听您这话我怕想难过也难过不起来了。”她们才说的热闹只见小草从园里找来了惠儿。鹦哥儿忙从奶妈怀里抱过惠儿说：“惠儿乖，到外边以防风扑。我帮你绣了个好看的红肚兜。”说着已见小苗从锦袱里拿出绣着一对凤凰的红肚兜与一双掐金满绣虎头鞋。遂听三奶奶又道：“但凡多戴层肚兜横竖不怕风，夜里也不怕蹬被窝。只说我们的宝贝惠儿再不能着风与冻着的。”张奶妈近日听多了众人对三奶奶的称扬说不得敬谨道：“三奶奶若来日生位小哥儿可也金贵着呢。”鹦哥儿见说把脸飞红的摇了头。只这一摇头大家便想到了那位淘气的环三爷。宝二奶奶见了方想起她才刚说的话不禁接道：“不拘谁生下的儿女都金贵着呢。况三奶奶这般的大家闺秀调教出来的儿女再不会错的。” 

宝二奶奶见鹦哥儿每来都极亲惠儿，可说她总抱起惠儿喜幸的唧哝一大晌。原想她待见惠儿，可从今儿的形景看三奶奶只怕像她与太太那样对惠儿寄于一种期等。打从这日起宝二奶奶知觉日后不只她一人教诲惠儿了。打从这日起越发感服这位沉厚又风致的三奶奶。 

大家才乐着玉钏急急的掂进来一个大捧盒，只说水月庵里的智通与地藏庵的主持来谢太太带来让大家品尝的贡尖。打开捧盒里边盛满了奇异瓜果与各样素糕。水月庵与地藏庵的主持原与老太太太太过从甚密常来府上闲坐叙话。老太太在那会常到各庙院里贡奉上香。如今二太太便也向各庵堂庙院贡奉灯油与花帐等。每过年过节庙院里为各豪府候门里的妃眷夫人行佛号香异常忙碌。今儿得闲便相约来到贾府道谢老爷太太的常年供养。只听智通说：“承谢太太贡奉了那么多灯油花帐钱，老尼已在佛前摆上几排祈福花灯以祝府里日益鼎盛，合府上下人等福禄绵长。每日夜里我还为太太祝告，只图能所想趁愿。”圆心也说了一些承谢祝告的话。王夫人因喜道：“水月庵与地藏庵只当我们府里家设的庵堂原该承奉供养，两位主持再不必客气。等到佛祖圣诞日我再到庵里晋香。”只听她们又好生说亲道热不一一细述。要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九回  柳湘莲回京惜旧交，薛文起同感随相知 

话说头里贾府内外为贾环迎亲过大礼忙乱了许多天。须臾到了年底怎奈合府人等俱已神疲力倦。老爷太太告诫众人过年的礼节一律省俭。且说那些奶奶大爷们与一众奴仆人役都足足歇了几日。奈到初夕两位老爷及珍大爷带着合族长幼开祠堂拜祖宗，初一摆了家席终又热闹一日才罢。 

只说初一这日大家才刚相互拜过年吃过水饺玉钏急急的跑到宝二奶奶房里说太太不知为何默默落泪。宝二奶奶不敢怠慢衣带飘飞地随玉钏穿过月洞门绕过一方亭台又穿过超手游廊经辇路一径进入正堂上房。 

进门只见太太依在桌前拿帕擦泪，几众小丫鬟垂手立在门首不敢则声。宝二奶奶进门忙让玉钏端上茶水来到面前轻轻叫了声“太太”遂呈上热茶道：“太太喝口茶吧。过年原该高兴的，很不该想那些不打紧的烦虑。”再不想这句话却让宝二奶奶想到了头里过年的热闹盛景：锦重重侧卧着的老太太身边坐着福态喜幸的两位太太，美服华冠的贾宝玉腻歪在老太太怀里，下边的绣凳与一层层锦袱的坐榻上围坐了一个个姣花软玉一般的姑娘。堂上穿梭着逗老太太喜欢笑说的凤姐与总乐着一旁承奉的大奶奶与一众花团锦簇捧着巾帕拂尾的大小丫鬟。厅外的抱夏内一众嫡男侄孙向老太太问安逗闷。可如今呢？哪里还见到老太太与宝玉的踪影？哪里还见到头里闹热的形景？只说太太哪里还耽得住不想念他们。王夫人接过茶水长长叹了声便让宝钗坐下来叙话。 

只不过宝二奶奶这会只想到了其一再想不到大年初一乃元妃的诞辰。说不得每年的今日二太太都会想到元妃。头里念着合府团圆只她禁受在皇宫内不得与亲人复聚，每当这日二太太会默默叨念几句：“春儿，今日在人人的欢庆里你一准很想为娘、一准很想回来与我们一起过年、一准在不奈的闲寂里默默向妈妈诉说衷肠、默默为我们祝告。”元妃轰毕每逢这日王夫人只能悲痛的落泪默默的叨念：“只说唯你福禄深厚，一生天宠人羡又有享不了的富贵尊荣。我们府也因你告慰祖上炫耀亲友、受你荫庇深得皇宠。再想不到你恁命薄一早入了黄泉。饶这么着还不如不入宫。若不入宫再不会整日坐的身懒体胖、再不会得那富贵奇症，到今儿也再不会让妈妈悼念于你。这般看来老天再不会让人福寿双全的。可说你若不得那样的洪福今儿说不定还承坐在亲人身边。”念犹不及里王夫人还要为元妃在佛前烛香祷愿。不过头里还有老太太牵绊与宝玉承欢在身边，也只难过悼念一会罢了。可今儿老太太的灵柩回了原籍，宝玉又不知远遁何方，对着面前的满满寂寥她怎奈得住悲感与凄凉。 

王夫人在默默的沉痛里见宝二奶奶过来方问道：“惠儿呢？今儿不比素日别让奶妈抱远了。”宝钗一行应着一行坐下来才要劝慰却见大奶奶扬衣飘带的带着高了许多清俊的贾兰进来。王夫人看到超凡脱俗的孙儿由不得喜道：“兰哥儿，快过来让我再看看。整日里只管在房里念书，可憋闷了我的小孙孙了。只说为着巴结正路抛掉了多少童稚喜好。你宝叔叔在家那会只嫌不上进都逼勒他念书，可你整日里却只知道拘在书房里说不得又惹人疼。”落后看向才坐下来的大奶奶说：“再别紧催着兰哥儿，过节里好生让他痛痛快快嬉耍几日才对，小小年纪可别累着了。”大奶奶见说回笑道：“他何尚不出来淘气，只如今咱们府里的家塾闲着，也曾为他找过先生皆不趁愿，今儿只能靠他个人在房里念书写文章，不紧着点只怕头里学的都搁置了。”王夫人听了只说依然让府里的清客相公们帮他念书或找位先生才对。 

大家才说着只见鹦哥儿三奶奶带着插金簪银的翠珠与几众丫鬟一行进来。大奶奶与宝二奶奶见了忙起身相迎。只见三奶奶不卑不亢一路微笑着来到太太面前深鞠一躬道：“我们在房里闷的难受说不得到太太这里讨些热闹。”大奶奶见说接了道：“三奶奶太会说话了，只怕太太日后只疼三奶奶也说不准。”鹦哥儿知这位奶奶宽厚平和菩萨一般素昔格外敬重，也常到她房里见礼承坐。今儿见说知她逗乐忙回句：“感情大奶奶今儿到这里争宠来了？”说的在场众人都笑了。 

鹦哥儿见坐在太太身边的兰哥儿气宇轩昂便又说道：“待来年兰哥儿赴场高中高官显爵了看奶奶还与我们争宠。”说犹未了只听一句：“谁在争宠呢？”遂见平奶奶与喜鸾扯衣飘裙珠摇翠摆的进了房门。平奶奶进来向上首的王夫人深深一揖道：“太太，恕平儿迟到一步，才刚听说那府的珍奶奶不惯风寒，我们到那里看探才来迟了。幸好珍奶奶只着了风，才让太医看过说不打紧，喝几剂汤药可大好了。遂大奶奶让我代她到太太这里承坐，也让我向太太禀知省得着急。”王夫人见说忙遣玉钏带了二两人参到宁国府里看探大奶奶，只说等一会的家宴掌不住不必来了，上房会派人送些过年的菜馔佳肴到府上。宝二奶奶一众听了忙也到宁国府里看探大奶奶不一一细述。 

且说初二这日出嫁的姑娘要回娘家礼敬双亲。贾府要接待的出嫁姑娘当属统制府的三姑奶奶贾探春与才出阁的巧姐儿与青儿。在这里说不得也要提到二太太的诸位干女儿薛宝琴、李琦与袭人等等。 

薛宝琴早已生了一位千金小姐起名梅若盈。初二这日合该带着夫君与女儿回到薛姨妈这里礼敬大娘顺带少不得到贾府与干娘见礼。薛蝌因薛家遇到一重重烦难如今家道艰难，遂同头里的生意伙计到南边跑了几个月的生意，到底赶在年前回来。妯烟与薛蝌必也要来贾府与邢王夫人行礼。李琦、李纹打从路遇薛宝琴、薛蝌、妯烟等人一同投亲到贾府，说不得深受府里众人的厚待合该也来行礼叩见。袭人早把贾府当了娘家又与太太亲厚原比别人近一层，只说别人都来她岂有不来的道理？况她的娘家距离贾府不远来娘家省亲说不得也要进贾府与太太见礼。薛姨妈如今住在贾府的别院横竖不远。只说初二这日有这么多女儿上门贾府只怕比初一还要热闹。 

宝二奶奶这日晨起梳洗过后一同张奶妈抱着花团锦簇的惠儿来到上房向太太叩拜，王夫人忙起身离座扶起道：“今日合该到别院礼敬你妈妈，听说你哥哥随柳相公云游他方了？大过年的只说他不回来也还罢了怎又混闹着出游可烦累姨妈了。再想不到那一僧一道蛊惑的都随他们遁入了佛门。不知我们姐儿俩前生都造了什么孽遇到这些孽障。既这么着他们原也不值当我们叨念。你吃过饭该一早到那院拂慰你妈妈，且别让她过于悲感。奈到吃过中晌饭趁早把他们带到这边来，到底咱们府里人多热闹一些，省她在家里老想那些不打紧的。可说饭已预备下了你们且别回房，早饭摆在这里咱娘们一块吃。”宝钗忙一一应了一同奶妈莺儿等在太太这里吃饭不提。 

且说宝二奶奶吃过饭向太太道了扰忙回房漱浴换衣，等坐在梳妆镜前已见宝玉侧卧在床榻上痴痴的看着她，凤姐掀起猩红软帘进门嬉笑道：“你们夫妻整日在一起还看不够？”宝二奶奶把脸飞红的才要说话悠忽不见了二人踪影。 

薛宝钗进门那日虽说顶着黛玉的名份受了不少屈辱，宝玉后又沉在黛玉亡故的悲感里深痛昏馈，可落后终究把在黛玉那里的情致移到了她身上。想他们到舅老爷府上庆贺舅爷诞辰那日宝玉腻在身边一等再等，不得已先行里又巴巴遣焙茗跑回来说的那句话：“要来快来，若不来且不可在风口上站着。”那种风致和温情何不把她给感化了。可说宝玉为一个千载希逢的情圣再不为过。这还对于她，若搁在他从小喜欢的黛玉妹妹那里不知又会怎样。“宝玉啊，你既这样一个情圣岂能抛开美妻娇妾遁入佛门？可说你能有今日何必当初？又何整日只知道混在女儿中嬉闹？显见得男人皆冷晴不定。只说我那总不省力的哥哥怎能抛开为他操劳忙碌一生的老娘与嗷嗷待哺的奎儿远遁他方？”再不想贾府里尊贵的宝二奶奶在别人到娘家复聚这日却怀着这般的重重懑愤与烦虑。 

莺儿见姑娘怔在梳妆镜前忙催促道：“姑娘，天色不早了，别让那院的太太急等着。只这几步路想着我们早该到了。”这些话原该宝玉说的，一同她回娘家原也该他贾宝玉。若宝玉这会在她身边抱着惠儿道：“快些吧我的奶奶，别让妈妈等急了。”不知她薛宝钗该会怎样的高乐与喜幸。可她这会只能抹了泪痕长叹几声艰难地起身披上大红羽绸斗篷抬了沉沉的步履赶回娘家。 

当她们一行来到别院门首只见妯烟焦急地转在院门外，老远见姑娘过来忙带着篆儿迎上前道：“我在这里急等着姐姐呢。大娘早在房里转磨磨了，嘴里一直念叨着怎还不来。到底可让我迎着姐姐了。”宝钗见妯烟这般因说道：“迎我干什么？还不赶着到府里与大太太见礼，说不定太太也急等着你们呢。”妯烟见说笑了回道：“依着我姑妈的性儿再不会急等着，既等着横竖还有那么多人闹热呢，可我们家太太却只等着姐姐来解她老的愁闷。姐姐若再不来，只怕太太要派人进府里接你们了。”说犹不及宝钗已急步进了院门只叫一声“妈”已哽咽不已。薛姨妈正在房里展转急催文杏道：“你再到门首看看，这会了你家姑娘怎还不过来。”一旁抱着奎儿的奶妈笑了道：“素日太太常见姑娘，昨儿还到府上热闹来着，可看形景像多年未见了一般。”一语未了只听一声“妈”宝钗已由篆儿掀帘进来。薛姨妈哪还念及别的跄步上前执了宝钗的手道：“你可来了。”说着已滚下泪水。 

可说他们如今住的不远原不该这样，可禁挡不住在这万家团圆里、在炮竹声声的过年喜幸里、在陡遇薛蟠远遁他乡的悲感里亲人的想念与急于想见的情肠。薛姨妈这会扒不得宝钗即刻来到身边、即刻来与她团圆复聚。宝钗看到妈妈再也禁挡不住满腹悲伤的扑进妈妈怀里。好一会才起身退后一步整装理鬓扶妈妈坐在上首立跪下来给妈妈磕头。身旁的莺儿、文杏与篆儿随带几众丫鬟媳妇儿一同抱着奎儿的奶妈都向薛姨妈齐刷刷跪了下来。妯烟早已携手薛蝌给大娘跪在当面。落后方起身到贾府与邢夫人见礼。妯烟的双亲早已回了原籍，每过年过节只能到贾府与邢夫人叩见。 

只说宝钗坐在妈妈身边由不得问道：“还未得到哥哥的准信吗？”薛姨妈紧紧拽了宝钗的手落泪道：“遣人到附近的庙院里都找遍了，总也不见他与柳相公的踪影。昨夜里我梦见他们飘飘荡荡坐在一只大船上，敢或他们已远渡重洋也说不准。”说着又落下泪来。宝钗忙安拂道：“想妈妈听说柳相公从船上下来才有这样的梦。不拘怎样有柳相公相伴我哥哥再不会落魄受难，日后再慢慢计议。今日过节合该高兴才对。” 

且说那日才过了小年，薛姨妈遣派同喜、同寿到铁槛寺里叫薛蟠回来过年，曾勤慎嘱咐道：“只说让你们大爷回来过年，年后若还想到铁槛寺里我不拦他。横竖先让他回来才对。”须臾同寿跑回来禀道：“太太，不好了。铁槛寺里的老道说才刚有位柳相公不知把我们大爷带向哪里了。”薛姨妈闻听这话身体向后一仰当场昏了过去，同寿与家下人忙着呼唤。等婆娘媳妇儿们掐人中捶背一阵忙乱薛姨妈才“啊”了声慢慢缓过来，遂差人套车立等赶到铁槛寺，铁槛寺的老主持忙把薛姨妈迎向禅房方娓娓道来。 

原来众僧今儿一早从大殿上念佛下来只听一句“薛贤弟，我来看你了。”说犹未了只见一个身披灰袍的僧人飘飘过来。只因柳湘莲风流倜傥又为刚烈的尤三姐出了家这里的人都认得他，未及近前薛蟠已追扑上前紧紧抱住他道：“柳兄，早听说你跟了一僧一道远遁他乡，今儿从何处来？敢或我们俩缘份深厚才又得见？”说着两人已进入禅房叙话。才刚坐定只见一位小沙弥进来向客人呈上茶水。奈到一盏茶功夫主持让沙弥来叫他们进斋却不见了踪影。 

落后听给他们上茶的小沙弥描补说在门外闻听柳相公痛惜尤三姐的诉说：“薛贤弟，这些年来只怕我众多的相知旧交再难理解我遁入佛门的坚执，只怕都怨我糊涂被人蛊惑，敢或还有不少人为我吁嗟感叹，说我再不该飘袖远遁。可他们但凡知觉我看到尤三姐来在面前一句话不说恨怨地吻颈栽倒那一刻的痛、但凡知觉我当场怎样的愧恨。可说那种痛与悔这一生只怕难有人同感毫微。可说那日我哪怕深问几句、哪怕头里见她一面、哪怕让她分争较证再不会落到今日。可知当场我怎样的肝肠寸断、我怎样的痛不欲生。饶这么着我怎能安然过活、怎能还到处消遥快乐、怎能再喜欢和接纳别的姑娘。唯有遁入佛门可一人对灯伴她孤魂。听闻贤弟的遭遇我想今日终有同情我的人，终有略解我的知音了。想必薛贤弟今儿与我一样的悲感与愧恨、与我一样横竖要慰籍亡灵。”薛蟠闻听柳湘莲这般痛诉早已泪如雨下泣吟道：“说不得头里我曾像众人那样笑你痴、怨你受惑、恨你不该遁入佛门。我也曾派一众仆从到处找你，也曾发愿一准要找你回来。我老娘还紧催着为你们打点家园、为你们接亲过大礼。可闻听你随道人远遁曾恨怨不已的说你痴迷。可今日我岂知你当日的痛与悲，只怕我如今比你头里还要痛还要悔。想我的秋菱明知不可为却宁可舍命也要为我生下接续祖基的儿男。她原有血症不宜生育，我与妈妈总劝她打掉胎儿，可她终要为我们薛家生下承接宗桃的男丁。我与妈妈曾劝她等身体康健了再生，可她一句句问日后坐不了胎该怎么着？可说她怎样那么痴？你可知我看到我的秋菱躺在血泊中怎样的痛断肝肠吗？可知那日后的日日夜夜我怎生的痛悔吗？又可知落后我又怎样的痛不欲生吗？到今儿我方知你头里的痛怨，方知你遁入佛门的悲感。可说我愧不该头里那样对待我的秋菱，愧不该那样打她骂她折受她。可说她跟我一路过来总未享过一天福，还遭到一重重折受与挫磨。可她总不恨怨还感戴的舍命为我们薛家生下男丁。饶这么着我又怎能安然过活与消遥快乐。我才该每日对灯伴她的苦魂啊。素昔我可向谁倾诉这深深的痛怨、可向谁倾吐我满腹的悲忿？今儿见到柳兄我终能一吐懑愤与痛怨、终能一诉这满腹的衷肠了。什么红尘快乐哪及这悲感难过的毫微？人们再不肯看破些坚执要在红尘网里扎挣折受。”柳相公听到这里哈哈一乐大笑道：“同感、同感也。既这么着贤弟何不随我远遁佛门省得尘缘叨扰。”遂见两人携手出来甩袖扬长飘飘不见。前来看探的老僧与小沙弥忽见两条人影飘飘荡荡已行的远了。才不见了形影薛家下人已撞进庙里。 

薛姨妈见说哪还禁挡得住悲痛早又仰身栽倒。等人忙乱了一阵才缓过来方接回家中，遂妯烟忙到贾府叫来宝钗姑娘。宝钗急急的赶过来只能流泪拂慰道：“妈也恁为哥哥忧虑了。想他有柳相公相伴再不会受难受累。再说他身为儿男不承孝不说总给妈妈惹祸生非。妈妈这一生为他还操劳的不够吗？他既不念及妈妈年景渐老等他照料远遁他乡，妈妈何还要为他悲感难过？若气伤了身体不说值多了，奎儿可又得靠谁呢？听我一句劝，哥哥既与柳相公远遁合该他们缘份甚厚，不然怎么不打不相交呢？怎么又打又闹有相救又结拜呢？怎又一起遁入佛门呢？饶这么着也罢，总比哥哥老闷在家里好，也强过他再尚气弄性招惹烦难。不说别的若再闹出抢人伤命与砸死当槽的勾当您拿什么再为他求人开脱赎他出来？他今儿入了佛门不说修得正果但凡修得正性可不为我们修了福了。今儿妈再不为别的看着疼人的奎儿也该省些精神。”薛姨妈听宝钗这一通相劝才渐渐定下神来，只当从未养过那么个呆霸王。妯烟忙端上热茶让姨妈润喉，又与姑娘一起扶太太躺下来歇息。 

且说恰值过年薛姨妈不拘怎样也为娘一场，又看着少爹缺娘的奎儿到底禁挡不住想她的蟠儿。说不得在不奈的悲感里扒不得宝钗立等到来同她说说衷肠话。见妯烟还围在身边忙劝她到贾府与邢夫人见礼。妯烟由来贞静贤惠岂能看着太太着急？只等着姑娘过来才又匀脸理鬓与薛蝌给薛姨妈行了大礼赶向贾府不提。 

宝二奶奶初一这日琼闺披辉秀玉生霞般的带着抱了惠儿的奶妈与莺儿来到正堂上房向二太太行礼叩拜，遂又到北院与大太太行了过年大礼。两位老爷太太均赏了贾府的宝贝惠儿一把金银稞，后他们又各院叩拜问候。初二急急的赶到贾府一旁的别院内叩见了妈妈。初三说不得还要把惠儿打扮的小神童一般由贾琏、贾环带着抱着惠儿的奶妈与一众奴仆各乘车坐轿到王爷府叩见北静王爷。过节里她们姐妹们又能聚在一齐嬉游吟咏也说不定。要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回  薛姨妈庵堂祝福告，二太太府内念佛经 

话说这日贾府里过年热闹非常。奶奶丫鬟们来到二太太房内一图逗乐散闷。只因宁国府的大奶奶外感风寒忙的几位奶奶来回跑。这年初一贾府的席酒设在荣庆堂与荣禧堂内。老爷大爷们在荣庆堂里猜拳吃酒，女眷都来在荣禧堂内行令笑说。因薛蟠随柳湘莲遁入佛门王夫人生恐薛姨妈悲伤难过让宝二奶奶到别院请来姨妈同大家一起过年。 

几年来薛姨妈惯在府里承奉老太太不等劝一同奶妈抱了奎儿来在贾府。初一的席桌上他们怎样热闹不一一细述。只说初二这日宝二奶奶到别院礼敬了老娘，才吃过席酒只见翠墨、翠缕跑进来说姑奶奶与湘云姑娘急着等她回府里起社，说奈到今日人才聚齐横竖再起一社。宝钗原有些愤懑只想承色妈妈可薛姨妈劝道：“过节原该喜幸热闹，你大不必在这里闷坐着，合该到府里与众人高兴一场。这几日我来回跑的有些乏累，好生让我躺一会罢了。”宝钗原沉厚知礼再不会负了众人高意听妈妈这样说便嘱咐文杏及几个婆娘媳妇儿好生照看太太，遂与奶妈和莺儿回了府里。探春与湘云姑娘吃过席撺掇着大奶奶早把她们海棠社的人一一邀向园内。 

可说这日不拘宝钗怎样想念宝玉又怎样为哥哥远遁他乡悲感难过，可横竖不能负了大家盛情扰众人兴致。宝二奶奶一行才进府门只见碧月远远迎过来说：“大奶奶与姑奶奶让我在这里接应宝二奶奶，众人都已到秋爽斋了，果品茶酒皆已齐备让二奶奶早一点到才好，别让众人等着。”宝钗见说笑了道：“这会她们倒急了，你到园里知会一声只说我房里预备不少过节的蒸糕，等我让莺儿带上。”翠墨急了道：“我的二奶奶啊，大过节里人人还缺了吃的？快赶着些吧，不然我们姑娘又该苛责我了。”宝钗见说又见她们一个个急的眼红面青方嘱咐奶妈与莺儿好生看着惠儿，也不及到房里换衣匀妆一同翠墨、翠缕与碧月提衣款步进入大观园。 

   只说席酒散罢大家一一携手向园里赶来，却见大奶奶拽了平儿与鹦哥儿的手道：“不行，你们俩今日也不能闲着，好歹到园里与大家乐一乐才行。不怕你们不惯吟咏，只到秋爽斋里监场品鉴可好？”鹦哥儿身边的小草见说便来到大奶奶身边轻声说：“我们姑娘颇具才情，头里在我们府上也惯这口，今儿大奶奶可别放过她，好歹让她也吟咏几首才对。”一语未了只听三奶奶喝道：“还不快住嘴，这里哪有你混说的。过后看我怎生调理你。”只听平奶奶身边的喜鸾偷偷乐了道：“多亏三奶奶会调理人，才几日功夫已把我们府里的三爷调理的服服贴贴。”众人见说由不得都笑了。鹦哥儿早已羞的耳面飞红。可小草却气惰的唧哝句：“什么服服贴贴，初夕夜还跑进园里喝的一夜不归呢。”鹦哥儿红了脸又道：“越发的混撂了，还不快回房里侍奉。”小草见姑娘生气只好蔫蔫的回了房里。 

   她们一行笑说一行过亭步院，遂见园里处处火树琪花金窗玉槛，遥遥的栊翠庵附近的一片红梅花开正浓。宝琴与李琦翩跹在秋爽斋附近的沁芳溪边看嬉戏的鸥鹭。李纹、妯烟坐在秋爽斋门前差派丫鬟到栊翠庵撷几束红梅。李琦远远听了喜道：“今儿合该遇到应景的题了，咱们再不吟别的只管咏梅。”说着已见探春与湘云一行围着大红猩猩毡斗篷飘飘扬扬的过来。妯烟见了喜道：“快看，她们一路飘逸过来的形景可不比大观图画上那些金钗美眷好看。”李琦见说叹道：“只怕再难有人画出这么精妙的图画了。”宝琴不解的追问句：“怎么，惜春姑娘搁笔不画了？”“只搁笔还好多着呢。”遂将惜春如今唯恐沾红尘的景况话述了一遍。宝琴见说由不得怔了。她不知因何今儿会有这么多人看破红尘遁入佛门。先有惜春后有贾宝玉，如今又出了他的堂哥薛蟠。怔了好一会禁不住喃喃的说：“讲不得我们该到大观楼里细细观赏一下大观园图了。”说这话的宝琴再想不到这会袭人与蒋玉涵已在大观楼内含泪看向疯闹在软榻上的贾宝玉。他们夫妇散席后见大家赶向大观园方想到大观园图上的贾宝玉，到底进园探看了相知。 

且说探春、湘云与大奶奶一行红飞翠扬神妃美眷般来到秋爽斋门首，只见篆儿与小螺儿各擎一束鲜嫩的梅花娇喘吁吁的跑过来。探春见了笑道：“只怕日后宝琴姑娘与这里梅花结上缘了。合该她的丫鬟为她撷来梅花。”湘云见说接了话茬：“只可叹一同她撷梅的人如今不知在哪里。只她先一步许配给梅府，不然老太太一准会把她求配给我二哥哥。”妯烟迎上来听这话接了说：“还有那赠花的人今儿也不知在哪里。”大家见说知道她想念发小妙玉了，说不得又为妙玉那么个玻璃般的人的遭遇嗟叹。 

遂大家一一进入秋爽斋喜幸不已的各找坐位坐下来。鹦哥儿三奶奶与小苗进到阔朗的秋爽斋不禁暗暗道奇：惯知贾府有个世外桃园般的大观园，合着这里还有这么一个浸着书香的秋爽斋。怪道这里的姑娘们能咏出那一首首精妙的菊花吟。待宝二奶奶一路急赶过来“咏梅”的标题已让湘云粘在壁上，只说不拘格不限韵只要附合标题即可。 

随大奶奶进来的平儿早已坐在旁首见了标题笑了道：“亏大奶奶拽我到这里充什么文儒，我若能咏出梅花只怕满地都长出梅花来了。”大奶奶听了正经的说：“快别说歪话，只怕今儿平奶奶还要耽着品鉴的职责，落后若评不出优劣只怕都会怨嫌你这位监场吏官。”说话间大家已伏案疾书一一誉写出来。大奶奶看了宝琴呈上来的咏梅：“今昔花在手，难寻赠花人。撷花人不见，追觅烦虑深。旧交入虎口，君又结薛亲。念旧谁又知，脱篱怎忍愤。”大奶奶看了咂嘴道：“这哪里叫咏梅显见得在咏人。”后又看了宝二奶奶的依然也在咏人。“红梅傲雪春又到，花亦妖娆人难寻。艳雪图挂大观楼，画上形景再不存。痴若寒枝亦当雪，娇艳映洁情难禁。只道奇缘惹人羡，谁知陈人脱凡尘。”在大奶奶与平奶奶的深深叹息里究竟见了探春与湘云（咏梅）里“踏雪只欲寻红梅”与“艳映娇面洁相忖”的妙句。过后大家到底也见赏了鹦哥儿三奶奶的不俗才情：“（咏梅）：翩跹袅娜绰约枝，迎霜披雪报春到。美丽群花羞争色，斗寒傲朵唯它娇。只说朵鲜须绿配，朵朵精致恐翠扰。刚把嫩面才捧出，飞雪飘飘春亦早。”这日奶奶姑娘到底定准：落后大年初二与中秋前夕为她们的起社日，但凡这日人人必到且不可耽搁。 

只说过年庵堂里的僧尼老道忙着来豪门候府里送经卷结善缘。也有宫内熟络的太监上门问安，府上讲不得也要打点与应承。府里的老爷太太头宗坚执着省俭，再因多日上下人已闹热的乏累嘱咐众人能着多歇几日。闲歇里王夫人只管念水月庵智通主持送来的一卷经文。偏这日又梦见元妃。只见元妃隐约来到身边说：“妈妈可否知道，老太太头里整日里吃斋念佛为儿孙们祈福，常也让府里众人抄写经卷散与路人普撒善缘。又因她老人家深信这一层才修得一些福惠。今我们府遭遇重重烦难，妈妈唯有坚执信愿吃斋念佛积些功德才好。若太太能像老太太那样早日结佛缘我或许能延得一些福寿。只愿日后您多抄经卷多念佛经或许好多着呢。”醒来二太太如梦初觉想着府里近年一重重烦难又一重重愁，原因只图富贵却不知好生的吃斋念佛。她原也知佛菩萨的本愿皆教化人向善，想那些经文都有教诲护佑功力，遂一早起来让焙茗到街上购置笔墨绵笺。她虽不惯抄写何不像老太太那样让家下众人抄经文到街上布散以结佛缘？能着也在家里念一句佛拣一粒米念些米佛散给街上寒素的人积些功德。又打点着进庵庙里上香礼佛恭奉供养。只说不图家道复兴与富贵尊荣好歹也为着府里的安常停妥。又想着宝玉出家说不定对府里众人有些好处，遂这日一径来到别院薛姨妈这里。因二太太知薛姨妈近日为蟠儿出家烦虑懑愤才要把昨夜的梦说与她听，只说蟠儿出家未必不好让她想开点别只管生气。 

才进小院听门人一行迎上来一行慌了说：“太太来了？我们家太太想必还在熬困呢。”说着要进院里回禀，王夫人忙摆手道：“别混嚷，我且到里面坐一坐等她醒来。”说犹未了只见妯烟急急的出来引王夫人进入上房，遂文杏等丫鬟忙端凳上茶。王夫人蹑手蹑脚来到套间门首透过猩猩毡软帘向里一看，只见薛姨妈搂着奎儿躺在床上，软榻上歇着的奶妈听到声响忙爬起来到外面轻轻问句：“太太来了？”王夫人忙摆了手，再不料薛姨妈业已起身轻轻掖了被角趿鞋出来，遂携了王夫人的手双双坐下来说：“闹热了这些天可不歇歇，又跑来看我。”王夫人接过丫鬟奉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道：“我才要宝姑娘她们好生歇着，才来这里闹你。”刚说了一句又见玉钏撞进来回禀：“转身找不见太太，想着您一准来姨妈这里了才赶了过来。”“你到处找人不打紧，可不把宝二奶奶她们闹醒了？”只听玉钏笑了说：“我再不知道轻重横竖也跟太太这些年，若只管惊醒奶奶们却搭了太太对我素昔的教导了。别说不敢惊了宝二奶奶，才刚到大奶奶院里再也不敢惊扰她与兰小爷。可说奇了，我窥见兰小爷在专致的写文章，大奶奶坐在一边专致的在看。门外的素云向我晃手说小爷写文章从不让人打扰，但凡端茶倒水都不行。我吓的悄悄出门却遇到平奶奶与三奶奶带丫鬟一行赶着过来，知她们来看太太让我都给劝回房里了。”王夫人见说便向大家道：“听听她这张嘴如今锋利着呢，再不像头里不喜说话的小丫鬟。只平儿她们年里为环哥儿迎亲闹了许多天，过年来回献酬又乏的不行，才让正经歇几日又乱跑的什么。”薛姨妈听了叹息道：“她们到底怕您冷清，只扎挣着想法儿逗您高兴。可我只一个蟠儿如今也不知在哪里。我倒不怕乏累想整日里热闹却再不能的。”王夫人见说慌着劝慰：“我今儿来只为劝你这个。原说让你带着奎儿与妯烟他们住在府内，你偏要来这里闷着。”妯烟听了也打叠起一篇劝慰的话，只说二太太来这里只怕大娘懑愤，大娘能着高乐起来才对等等。王夫人听了向妯烟笑了说：“你们都到外面散淡散淡才好，不必在这里承坐笑说，正经让我们老姐儿俩好生说说话。”大家听二太太这样说忙一顿出了门。 

   老姐儿俩才要说体已话听里间奎儿醒了忙让奶妈抱出来。薛姨妈从坐榻上拣起软兜斗篷帮奎儿披上。王夫人见奎儿已会蹒步问句：“奎儿也将一生了吧？我记得他比惠儿小不了多少。”见薛姨妈掂襟抹泪说不得又道：“别只想那些不打紧的，可说我们老念着她们，她们岂能安闲？我今儿头宗为着几日不见想来看看，再者整日里为她们悲感倒不如到庵庙里多念些经卷超脱她们才对，好让你我也安然一些。庵庙里初八起法会，我们虽不能常住庵里随缘念经横竖也该到庵堂里上上香，不拘应不应着那些信愿到底也图个清静。年里我已到各庙院供养了灯油钱，可总不及诵经念佛或抄写经卷功德大。明日初八我打点着到水月庵上香许愿，不知姨妈得不得闲？”说犹不及奎儿已吃过奶撑着双手要奶奶抱。薛姨妈忙接在怀里亲了一口教他说：“快叫姨奶奶。”奎儿看了王夫人笑了笑转脸爬在了姨妈背上。王夫人见奎儿可疼上前也亲了口要抱他，奎儿却伊伊啊啊的紧搂着奶奶不松手，薛姨妈喜幸的只说他认生、只说别人家的小哥儿小姐儿只缠奶妈，奎儿却整日里缠着她。说着把奎儿塞给奶妈道：“奎儿乖，随奶娘到园里嬉耍可好？园内的湖泊里有金鱼与鸥鹭好耍着呢，正经让奶奶与姨奶奶说说话。”可奎儿只闹着奶奶不让奶妈抱。王夫人见了禁不住一阵难过，只说来了一晌生恐府里众人着急起身回府。候在妯烟房里的玉钏与小丫鬟们忙出来帮王夫人披上斗篷簇围着一径回了府。 

二太太一行回到府里焙茗已带人购齐了笔砚与绵笺。王夫人忙让玉钏打叠起那些笔笺只等明日到水月庵里问明智通该让众人抄写什么经卷，只知头里老太太惯让人抄写（金刚经）。遂问焙茗道：“可看到老爷了？”焙茗回说老爷带着几位西宾到北院找大老爷下棋了。“可知你琏二爷这几日忙什么吗？”焙茗见问只说听闻前儿冯大爷找过二爷，二爷这几天只管出府不知忙的什么。王夫人见说忙让焙茗到外面遣赖大与周瑞管家来上房一趟。 

宝二奶奶听话音不对忙进来问道：“敢或太太昨儿听了平奶奶那些话替琏二爷忧虑吧？”“哪只忧虑。你可知那位冯大爷只管跑些倒手的营生，头里常来咱们府上变弄一些西洋宝贝。听说那些宝贝倒不错，只咱们府外像排场内里虚亏横竖购不起。想着几年来那位冯少爷在这上面赚了不少。听说几日前见咱们府环儿过礼又到府里打探，想琏儿得悉赶着找冯大爷了。可说他找人家要购那些稀罕宝贝却有些不像。只说咱们府抄家后产业不继当掉了一些地土与铺面，他只怨与凤哥儿给弄坏了，总想着把那些家产赎回来。可他岂知人家早已惯跑那些、岂知那里边的深浅？若跟着混闹只怕把我们当下的家财败散了也未可知。我昨儿听平儿一说夜里向老爷提了一嘴，老爷也给吓慌了。今儿别说勤慎恭肃的老爷，只怕好货寻愁的大老爷听了也会着慌。老爷说要紧劝着琏儿别让他胡跑混搅。依我想咱们能家道复兴已不错再不可图别的了。所以我才想着问一句。头里也为着琏儿夫妇太过掐尖争强悔其不及，今儿若再不严紧只怕我们府掌不住。”宝钗原极明理岂不知这里面的利弊，不过府里有老爷太太论不着她搅舌。 

才摆上菜馔刚要吃饭只见贾兰飘飘扬扬的急步进来问：“奶奶要找我说话吗？听闻玉钏到过我们房里，我不及禀明妈妈急着赶来了。”王夫人看了近年长的快有宝玉那样高像宝玉一样风致的兰哥儿忙上前执了他的手喜道：“我的兰哥儿长大了，如今你为着大比昼夜里念书可别累着了。我们只怕儿孙们怠惰才催着你们念书知礼，原也不怎的求你高官显爵，只不要丢了本分罢了。回房里知会你妈妈别只管赶着你求上进，还怕日后短了你们娘俩吃的？”贾兰听了笑道：“奶奶且不必为我烦忧，我每日念书一点也不觉着累，但凡累了我再不会念的。”王夫人见一众丫鬟摆好了菜馔坚执让贾兰在这里吃饭，又遣玉钏与定儿到大奶奶和宝二奶奶房里叫她们同来上房一块吃饭。 

吃过饭众人撤了桌凳上了茶水与果品，贾兰偎依在太太身边，大奶奶与宝二奶奶各坐一旁承色叙话，忽听玉钏禀报：“太太，姨太太来了。”两位奶奶忙到门外阶下相迎，二太太遂也迎出门外携了薛姨妈的手进来坐下。大家叙了一些寒温大奶奶带着兰儿退出房门。王夫人想着兰儿还要回房里念书也不便劝阻。遂听薛姨妈话入正题道：“只说我们日间才要说些衷肠话却让奎儿闹散了。落后我想了一晌觉得太太说的极对，论今日我们正该念经礼佛，不然宝玉与蟠儿怎都入了佛门。再说我也想开了，合着他们遁入佛门岂不得了福？想着日后为着惠儿与奎儿我们也该到庵庙里吃斋念佛才对。我明儿也随您到水月庵里烛香祷告。若能住在庵里念几日佛经再不懑愤烦虑了也说不准。”王夫人听了满面喜幸的只说这样才好。宝钗见说忙劝解：“感情常随太太到庵里念经礼佛也还罢了，搁不住住在那里。况奎儿也离不开奶奶。”薛姨妈只说把家里已安顿妥当。还说老在家里懑愤不如住在庵庙里散淡散淡。 

宝钗见妈妈主意已定说让妯烟带着奎儿住过来方妥。薛姨妈听闻知宝钗疼她含泪道：“从来也只宝丫头知冷着热的疼我，不然我这老太婆只怕早已掌不住了。蟠儿但凡具有他妹妹的一毫我们薛家也不致衰落如今。”“才刚还说他得了福了，这会可又难过起来。罢了，不说那些不打紧的了。想必奎儿还在家里到处找奶奶呢，快回家歇着，明儿一早我们还赶着到水月庵里上香呢。”遂见她们客套着方散。 

且说入住在栊翠庵里的妙善得悉太太也像老太太那样信了佛，还到水月庵里烛了香又抱回来一卷经文喜幸的念佛道：“阿弥陀佛！合该这样、合该这样。怨不得都信佛了。只她们的信愿摆脱不了福寿安康。这也说不得了。人人若都知出离轮回人间该变为西方净土了。妙常，快把我常念的（金刚经）与（地藏经）拿过来，我今儿正经到府里结些佛缘。能好大家都生了信愿才好。”妙常听了笑道：“姑娘这会该不会说疯话吧？一年多了你总不向府里近得一步，但凡太太奶奶们打发人来看你总也不理，还让人把那些素肴与果品带回府里。姑娘头里的丫鬟想你来见你一面总不理会，气的众人再不来探看。今儿却巴巴的回府别把众人给吓着了。知道了你为着她们好，不解姑娘情肠的还不知会嚼出什么难听话呢。依我所见姑娘依然省省吧，别再讨那些嚼说。再说太太才念佛哪可生了你所说的信愿。再让众人当你别样的看待可不徒添懑愤？”惜春只不理的提布袋执拂尘披上素袍脚步轻快地出了栊翠庵。妙常不得主意只好急步紧紧跟着。 

她们一径来到府里的角门，门上婆娘见了怔了好一会才上前开门，嘴里说着：“姑娘可回府里来了？我们还意为你不认得府门了。”妙善见说也不回话一径进了府里，妙常忙点头说惜春姑娘要看探太太方紧随其后一径赶向正堂。 

早上吃过饭王夫人忙叫玉钏与一众小丫鬟抱了（金刚经）与笔墨砚笺散与各房，让众人抄写经文布散结缘。门首听唤的定儿见头戴妙常冠身着月色袍手持拂尾的惜春姑娘一径过来翻身跑进上房嚷道：“太太，门外像惜春姑娘回府里来了。”王夫人见说只不信，急的定儿跌足道：“再不会错的，您看已到门首了。”说犹未了只见妙善提步进来揖手向王夫人打恭道：“阿弥陀佛！” 

王夫人惯听惜春见人只念阿弥陀佛再不认什么太太奶奶与姑娘，今儿果见她不叫人只念阿弥陀佛。耽不住太太久不见惜春哪还较证许多忙上前拽了她的手问个不停，又让定儿端凳斟茶。妙常忙上前端过来绣凳只说惜春姑娘不随便喝茶。太太这才如梦初觉遂让定儿把几案上的果品端来，妙常急的在一旁摆手。王夫人见了只能叹声问了一些寒温。遂见惜春从布袋里拿出几卷经文重又打恭道：“听闻太太到水月庵里烛香敬佛，合着佛缘深厚，说来也必得这样才好。今儿我带来几卷当紧念的佛经，若每日多念经多念佛好多着呢。为敬谨计太太该请尊佛像每日清晓与临歇前敬请上香，佛菩萨一准会加持佑护，落后信愿深了依然能依我佛本愿摆脱六道轮回向生净土。”王夫人才听的顺耳忽闻什么六道轮回与向生净土才知众人所说不虚，感情惜春姑娘念佛念痴了忙岔开话题道：“既进府里来了合该到那府看看你珍哥哥与大奶奶，可知他们常念叨你。”“我知道他们只会安享富贵再不会念叨我的，见了徒添烦恼不如不见。”说着只怕俗人来扰起身打点着回栊翠庵。王夫人见说方知珍大奶奶因何提到惜春只管生气了。可说任谁听了他这些性冷情淡的话能耐得住不生气。惜春临出门说的能好每日早起到栊翠庵里上早课积功德的话太太一句也未听到由她一径出了厅堂。许多年来王夫人跟老太太常进庵庙，也与水月庵和地藏庵里的主持相互交好，总未见过惜春这样的幽尼女道，也总未听过她说的这套嚼说，想惜春横竖像众人说的念经念入迷了。 

才刚想到这里只见彩屏急步进来向太太问过安要见惜春姑娘。听说姑娘已回园里馁堕的出了上房。彩屏跟了惜春多年，头里见姑娘出家只怕跟着她入住栊翠庵，后被府里配了人曾也几进栊翠庵看探，可惜春总说她图享富贵终当了人妻极戏讽所能，落后再不敢进园里看她。今听闻早已不进府门的姑娘来了府里，究竟主仆一场忍不住满腹想念只图来见她一面终究迟了一步。 

彩屏才刚出门只见奶妈抱了惠儿进来问：“太太，可见着宝二奶奶了？惠儿一直闹着要奶奶。”王夫人才在怔神忽听这话忙上前抱过惠儿道：“惠儿乖，让奶奶抱抱我们的惠儿。”一行让定儿到外面找宝二奶奶。又见宁国府里一个叫银碟的丫鬟娇喘细细地进来向太太行了礼问：“太太，听说我们家姑娘进府里来了？珍大爷叫我来请姑娘到府里坐一坐，想着有话与姑娘说。”王夫人叹了摆手道：“罢了，你珍大爷念着他的妹妹，只怕他妹妹再不念着他了。快让他省省吧，说不得又生气。”银碟见说气的搓手跌足道：“这位姑娘恁也拗了。我们大爷说她回府只怕想我们了，再不料依然这般。”遂一径跑回府里回禀。 

落后的几日里王夫人一行在府里念经一行督促众人抄写（金刚经）到处布散，薛姨妈则到水月庵里许了一场九昼夜念经的功德。要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一回 贾惠儿周岁设筵宴，云昭儿初入贾府门 

话说那日二太太听了银碟的话叹息了一回又默默悲感一阵。可说人遇到烦难奈到掌不住了只管找些精神寄托信仰宗教。不经历的人只道他们念经学佛为日后的安常，岂不知经过折受觉得苦痛多少看破了一些红尘才身不由意地念经学佛。安享富贵的二太太远不到堪破红尘搁下诸求一身轻的地步，横竖也猜解不来尘凡顿易的惜春。 

须臾到了灯节，贾府早已廊灯高挂夜如明昼，大家好又热闹一场。过了灯节将到正月二十一宝二奶奶的生辰，按二太太的主意府里一定要为她摆酒庆祝。因王夫人总觉得头里为宝玉冲喜又在元妃的孝里不宜行大礼，只一乘小轿一排宫灯把宝钗抬进府门对不住她。后宝玉只想着黛玉又让宝钗深受屈辱的闷闷不舒。结褵一年多两人才亲热一些宝玉却又性情大变考场上撂给他们一个功名扬长远遁抛下宝二奶奶不管不问。落后宝钗历经了九月怀胎身受其累的为他们生下贾府的嫡孙贾惠儿，只这一层功德合该贾府上下人敬奉一生。也因宝钗贞静知礼又沉厚宽大府里人人敬服。头里因宝玉昏聩后又为着宝二奶奶坐胎不能好生为她过一个像样的生日。可说宝钗当姑娘那会老太太还为她庆贺诞辰，今儿身为他们贾府的奶奶才该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宝钗却说才刚热闹了灯节人人力疲大家不必再为她劳神。正在积捻里薛姨妈乘早让人送来了一套宝裘华冠与一双掐金满绣的鞋袜和几束长寿面。妯烟也奉上来她亲手绣的一双扎花鞋。大奶奶遣人呈来一个装了一对银寿星的锦荷包。平奶奶让春儿呈来一双绣鞋与一对银如意。鹦哥儿三奶奶得信儿也遣人呈来一件银麒麟与一方绣帕。湘云姑娘也派人呈上早年得的一副宫扇。邢夫人、王夫人与那府的珍大奶奶早也备了贺礼。众丫鬟及莺儿与文杏等都厚薄不一地奉上了礼品。 

到了这日宝二奶奶赶早起来漱浴冠带来到庭院里，早有焙茗、彩云和伴鹤与麝月两对夫妇带了一众小丫鬟设了天地香龛，宝二奶奶上前烛香行礼，遂到两位太太及那府珍大奶奶堂前行过礼又到妈妈的院里磕了头，与薛蝌和妯烟见过礼方回贾府。早见一众丫鬟仆从要与她磕头却慌着拦住，只说年嫩擎受不起。遂平奶奶与彩云等人嚷着要面吃，紧接着各院的丫鬟都来祝寿大家笑说了一回。只等闹够了宝二奶奶方引众人来到王夫人的上房正堂一一归坐。二太太早已派人到后房添钱置办席酒，一面又忙着让人上寿面。 

席上大家纷纷上来闹酒只听大奶奶说：“今儿宝二奶奶的诞辰咱们岂不行令喝酒大热闹一场？只不须混搅也不行那难为人的“射覆”只管击鼓传花，花到谁手里须得说一典故或笑话，说不出的罚酒一杯。”两位太太见年轻人弄性吃过面一早退了席。只听一阵击鼓乱响花恰到大奶奶的手里住了，只听她轻咳一声说：“我才疏学浅不会讲别的，只说我昨儿夜里的一个梦。昨夜我才刚入睡却见风清月朗银河微现，遥遥飘过来捣药仙童稽首问道：“这位奶奶，您可见到我们月宫里的嫦娥仙人？”我忽一怔方说：“您找仙人怎不到天上找，我们人间可有什么仙人。”再不料她笑了说：“嗔着我泄露天机，您可知道你们府的宝二奶奶正为嫦娥转生的。”大奶奶才说到这里只见宝钗红了脸啐道：“大奶奶讲的这样细微显见得说她本人呢。只管罚酒罢了。”一语未了拂袖遮面先喝了一杯，大家见了都笑个不住的同喝一杯。 

接下来又一阵乱传花却到平奶奶手里停住了。平儿呻吟了一会双颊带赤的说：“这可又难为住我了。我口才不济赶不上大奶奶只说一个笑话吧。听闻天宫里一个妃眷替一位小妾抱不平让夫君帮她洗脚。”说犹未了众人忍不住看向三奶奶与她身旁的翠珠一发笑软了，急的鹦哥儿耳面飞红，平奶奶见她这般忙端杯喝了酒。在大家的哄闹里湘云已笑不及地与彩云乱嚷乱叫的划起拳来。不大一会这人输了喝酒，那人赢了同喝一杯直闹了两盏茶功夫方歇。 

席散过后妯烟出府特到北院来看邢夫人。宾客落坐邢夫人因问道：“听闻薛蝌又要出外跑生意了？才刚过年岂不在家多住几日？可说你们院里不让男人撑持可怎么行？头里薛蟠在家虽不顶什么到底赖猫避鼠。再想不到他却步宝玉的脚踪了。如今你才等薛二回来怎么又让他出外。他们神都不还有几个当铺吗？岂等他混跑操劳？今儿薛姨妈既疼你们再不该让薛蝌这般乏累。”妯烟原不想分争只怕姑妈为她烦虑回说道：“他一个男人总在家里躲闲也不像，况他们原籍的铺面房产皆已败散，这里既有两个铺面总也不射利。只说铺面的生意兴隆还耽得住一家老小过活可又亏虚，缓了一年多才得些利银。也亏了府里这门亲戚，又有宝姑娘里外照应才不致饥谨。他若不出外跑些生意再遇到烦难只怕拘了手。”邢夫人见说不禁长长叹了道：“头里听薛姨妈提亲原说替你找了个好女婿。薛家原为大户各处又有铺面，可知头里我们府与老太太二太太加以你婆家在京皆为数得着的几大豪门，那会提起这几大姓谁不高看与赏赞。再不料破的破败的败如今只剩我们府还有个骆驼模样。二太太的娘家因她哥哥调任的路上突染疾症几近散架，今剩了当不得家的叔侄只怕等不了几载也不见昔日辉煌了。老太太的娘家后不继富怕也一日不如一日。这薛家却让我们看着薛蟠聚众赌搏接着打杀人命硬把仅剩的家底给混闹掉了。原知这样再不该把你许配给他们。”说犹未了忽听外面一阵乱响经问才知嫣红在找翠云。“我到处找不见她，不知跑哪里了。”邢夫人见说不高兴的回句：“左不过到那府里与大奶奶抹牌了，不信到那里一找一个准。我只管数落人家呢，看看咱们院里如今一个个也只会斗牌推牌九，只怕老太太剩给我们这么点的家产也要给弄坏了。”嫣红只不过找翠云却撞邪般招来太太一顿教导好不背晦忙笑着出了门，到得外面由不得啐道：“哼，挂面话说的倒好听。有这好情肠头里再不该让妯烟姑娘在府上寒酸度日，不为这个人家也不会仓促出阁。” 

且说几日后将到惠儿的周岁生辰，如今贾府的宝贝说不得只有一个贾惠儿。但凡别的可省俭唯这位惠儿的生日且不能省。乘早几日贾府已遣人到近亲好友那里禀了金帖。可二老爷不让告扰官亲国戚，但襄阳府与外潘公馆属于近亲不可能不到。北静王爷岂不记得干孙儿的生日？几位与王爷知近的候府也不可能不到。况大多候府侄孙在老太太随意到庵庙里拈香还巴巴的呈贡哪差贾府这样大的排场。几日前北静王爷与一些候门遣人呈来了一个个镶金大礼盒，贾府门前的坐轿与宝车业已纷纷扬扬。也怨不得贾府要把筵宴置办的丰盛一些，只说不能拂了奉厚礼与前来祝贺的亲友。可二老爷却说只怕折了惠儿的福交派门人拒了不少贺礼。怨不得贾珍、贾琏怪怨：“多少官家候爷每年扒不得日日过诞辰敛财。咱们府正经的生辰不请官亲还算罢了，人家呈上来的贺礼也要退掉，二老爷可不迂腐了？” 

这日才刚睡下听贾珍叹息珍奶奶不觉问了几句，遂听贾珍嗔怨道：“你可听说了？近日许多府里呈上的礼品都让劝退了。只说二老爷可不有点迂？不知道的还意为我们贾府的银俩多的盛不了不稀罕人家的贺礼呢。依这般看来老太太说不定留给二老爷多少家底。老太太总不喜欢大老爷，加以二老爷在官府供职又承顺，老太太必把大宗家产传与他与二太太了。”珍奶奶听这话便生气的说：“你可说的什么混话？为着你们不上进弄坏了祖业，老太太才把她经年的积聚拿出来分给你与大老爷及琏哥儿，却把一些搬弄不了的家产与珠宝派定给二老爷与二太太，也为着日后到原籍置些祖基才致老太太的丧葬那样寒素惹亲友们褒贬与嚼说。再不料老太太派给二老爷的那些金银宝器又让强盗给抢劫了，到头来二老爷与二太太什么都未落下。那会你与大老爷还放逐在海疆效力呢。可说你只不过老太太的侄孙，老太太原不该接济咱们不料她老人家疼我们拨给咱们一份。今儿你不感戴也罢了只管说这些歪话。再说我们府邸与家产赏还了回来，那府如今看着恁紧我们该把老太太给的几千俩还给二老爷才对。再不及也可贴补帮趁一些。可如今二老爷不图这些也不图你说句好，只为着这些年都在一起惯了的。你却能说出这些话到底还算不算人？”贾珍见说由不得气堕道：“我只提一嘴罢了，你却唠叨不了，怎恁烦人。”遂气哼哼的睡下不提。 

明日一早珍奶奶漱洗过后胡乱吃了几口饭只身来到贾琏与平儿这里，到府上看天色还早生恐他们还未吃饭忙坐车到北院给大太太请了安，回府到二太太那里承坐了一会，赶到宝二奶奶房里看了惠儿。只说明儿惠儿一准要穿戴的体统一些。“我们惠儿明儿一定要像一位小主人撑得住场面。”惠儿总不认生，不拘谁抱只管呵呵呵的撑了两只小手扑人怀里。喜的大奶奶紧紧抱了说：“我们惠儿这会已像小主人了。”奶妈忙接过惠儿笑道：“我们惠儿一直都像个小主人。”说着只管合不拢嘴的把惠儿抱向上房。珍奶奶与宝二奶奶方坐下叙了寒温，听闻堂前要搭行台她说不得笑道：“正该在太太的堂前搭起行台，想着明儿来的客人必不会少。”才说着只见平奶奶与鹦哥儿三奶奶扬衣飘带的进来。大奶奶看到一早赶过来的平儿不禁想：我若急急的到他们院里偏遇不着她了，这会得遇又怎生开口呢？罢了，我问的什么当紧？只不过昨夜让我们那位说的不得主意罢了，遂只管看着平儿笑。平奶奶见了摸不着头路略坐一会便邀大奶奶到园里逛逛，想着她一准有话说。 

两人一路冠带飘飞的穿过超手游廊又过了影壁从角门进入大观园。才进园门珍奶奶方笑了说：“到底跟凤丫头的人只见我笑已觉察出我这里的首尾。”“什么首尾不首尾，你只管着了魔般的看着人混笑，笑的人浑身发麻，再不出来我只怕让大奶奶给笑懵了。”珍奶奶打从昨夜听贾珍说了府里的形景，今早醒来倒想起那年被盗的金银珠宝，才听说官府拿住了不少盗贼，不知他们被盗的金银器皿可问出来。“早听捉住了鲍二，还在他那里看到了府里被盗的珠宝，不知能否找回我们府里的那些财宝？”话才出口却又笑了说：“你看我问的什么话，若找回来只怕早轰嚷开了，只想着都一年多了只怕再找不回来，说不得让人着急烦虑。”平奶奶再想不到珍大奶奶问这个，只她也不知头尾只得唐塞几句闲逛了一会一顿回了府里。 

明日只见惠儿头戴蓝色掐金满绣冠、身着大红洋绸小袄、外罩佛青银鼠排穗褂、下着嫩绿团花紧身绵裙、脚踏一双掐金满绣扎花鞋花团锦簇的惹得人人跑上来争着抢着要抱。堂前亲友们已呈上几桌席酒，酒馔果品具已上齐。蒋玉涵带着他的戏班在一旁搭起的行台上忙乱。花旦青衣画了妆身着花花绿绿的戏服来回穿梭。须臾一捧锣响诸乐齐鸣好不热闹。 

且说一早贾府一路的正门大开，辇道两旁锦幛飘飞绣彩辉煌。探春、宝琴、李琦等亲友已团团簇簇的进来。遂见巧姐儿坐了翠惟小轿在前，后边紧跟了几众下人抬了一个镶金大礼盒。外潘公馆也如这般的抬了青儿与厚礼一路过来。鹦哥儿三奶奶的弟弟戚建辉在府门外下了车，遂款步提衣带了众仆抬着厚礼进了府门。北静王爷的总管太监带着王爷的嫡孙云昭儿一同奶妈坐在轿内，一路众仆与小太监簇围着浩浩荡荡进入贾府。赖大、钱昇、张才等几位管家带着焙茗、李贵等人承应在大路两旁。贾珍、贾琏与贾环等一众贾府的侄孙慌的远接近迎。只见贾珍接着外潘公馆的一行人，贾琏接了周府簇围巧姐儿的一众人役，贾环接了戚建辉舅哥儿等人与礼品。遂贾珍与贾琏忙又到府门前迎着云昭儿接进门一径让进厅堂。 

女眷一律接入正堂大厅，男宾落坐在行台前的酒桌前。众亲友才刚坐定行台上的绣幛徐徐拉开，想必老爷太太要亲友们一行吃酒一行赏戏。早有花童呈上戏谱，桌前的焙茗忙接过来奉给坐在桌前的贾政，贾政又递给北静王爷的总管，总管谦让了一回方点了一出（玉簪记）里的（续琵琶）。遂笛韵悠扬里串戏的名角逐一上场开唱。席桌前一排排的大菜盒徐徐提上来，桌旁的一众丫鬟忙着摆酒上菜。遂见焙茗抱出来惠儿来到首席桌上交给贾琏，贾惠儿忽见团团簇簇的众人挥了小手只管乐。王爷府的总管忙让一个小太监抱起身旁的云昭儿。水云昭已经两生多听总管教一句说一句：“惠儿弟弟好。”“小哥哥今儿来庆贺你的生辰。”“小哥哥好想你，明儿可到我们府上与哥哥一起嬉耍。”后亲厚的上前紧紧抱住了惠儿。惠儿呵呵乐着也紧紧抱了云昭儿。众人见了只说两位小哥儿亲热厚密纷纷称奇道妙。遂贾琏向云昭儿一揖抱惠儿坐在总管身边，贾赦、贾政忙向总管太监面前的盘里夹菜说句“请”大家方开席吃酒。 

   等到席散行台上已串了几出戏。王夫人与宝二奶奶忙让焙茗把惠儿抱进正堂，知会云昭儿的总管遣人把小王爷也抱进来，见一个小太监抱进水云昭王夫人带着太太奶奶们忙起身上前接过云昭儿，宝二奶奶遂把一个亲手绣着凤凰里边装了一对金如意的荷包戴在云昭儿身上，又交给一旁的小太监一个绣花锦袱，里面包了一套赠给云昭儿的峨冠丽服及一双掐金满绣扎花鞋。云昭儿不等人教说了句：“谢谢奶奶。”喜的王夫人亲了一口方交给小太监抱出正堂大厅，只见总管太监等众焦灼的等在门外，又见贾琏抱着惠儿一起来到外面云昭儿的坐轿前，贾琏让惠儿挥手向水云昭儿道别，水云昭坐进轿内急着向惠儿挥手，只见惠儿抡着小臂膀嚷着“小哥哥、小哥哥”，喜的众人禁不住乐了。王夫人与宝二奶奶远远瞅着只说他们小哥俩相得说不定机缘不浅。 

这日夜里大奶奶与宝二奶奶一同梦到贾兰、贾惠儿身着官袍飘飘扬扬坐在大红坐骑上好不威风，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声鼎沸人人举手称赏。宝玉着了一筒的大红锦袍忽的冒在她们身边说：“大嫂，可还记得我曾说过的话？你日后定会着霞帔顶凤冠，今儿可不应着了？”大奶奶见说忙向身上一顿看，说不得她还披了霞帔，再向头上一摸确也顶着凤冠，遂又看向身边的宝钗。只见宝二奶奶一样着霞帔顶凤冠。太太执了两人的手喜气盈面的称扬：“看我们府的兰哥儿与惠哥儿可都高官显爵了。” 

明日一早大奶奶想着昨夜的梦必有来由，漱浴过后来不及吃饭跑到宝二奶奶房里，宝钗见大奶奶娇喘微微的一路过来已猜到因由，忙笑着迎上来携了大奶奶的手相互向身上看，只这一看她们已意照不宣地乐起来。大奶奶才要到正堂让太太听着喜欢喜欢，宝钗却拦了说：“只一个梦罢了，若日后确有那么一天太太不知会怎样高兴呢。”大奶奶遂想：依然宝二奶奶沉厚，日后兰儿他们出挑的好了还可，若不高官显爵可不让太太混喜欢一场？遂问：“惠儿呢？快让我看看他。”宝二奶奶便说奶妈抱到上房见太太了。可说打从这日起不提大奶奶怎样高乐的催着兰哥儿念书，宝二奶奶不等惠儿话说的利索已教他背诵吟咏。人见了都说惠儿福气大能遇到贞静又能文惯吟的宝二奶奶。 

展眼将到三月，王夫人的诞辰正值三月初一。老太太在那会王夫人再不提过什么诞辰，到日期只喝几杯酒聊一应景罢了。如今几位奶奶却想正经给太太庆祝一回诞辰因说道：“我们儿妇这日还要吃寿面受礼何若太太，近年太太耽了不少惊怕沉重，今儿合该坐在上首受儿孙与媳妇儿们大礼才对。”说不及乘早几日众人已凑了份银交到后房。加以鹦哥儿三奶奶每人都向二太太奉上了亲手绣制的华冠抹额与千层底鞋。薛宝琴与袭人等众儿女忙也向王夫人奉来绣制的抹额与扎花鞋袜等。张道士业已呈上来几样礼品，各庵庙两日前也都奉来了供尖儿、寿星与本命星官等。大老爷大太太打发贾琏夫妇加以宁国府里的珍大爷与珍奶奶头一日都来与太太磕头上寿。舅爷王子胜也派王仁前来奉上了寿桃与上等挂面与厚礼等。 

到了三月初一王夫人带了一众儿孙媳妇儿到宗祠里拜了祖宗。才刚回府早有贾琏、贾环等众在厅外向王夫人磕头祝寿，众儿妇也一行到堂上给太太磕头行礼，又有本族侄孙贾璜、贾琮、贾蔷等众丛丛簇簇的向太太磕头行大礼。早已到来的一众干儿女忙也上前磕头行礼。后有赖大、钱昇、周瑞等管家一起起的来给夫人磕头。紧接着一众丫鬟仆从说不得也上来磕头。王夫人的上堂正厅里里外外熙熙攘攘热闹非常。 

上房的前厅外一早搭了行台请来几班小戏，府上的几位老艺人轻弹琵琶款按筝弦遂听笛韵悠扬。蒋玉涵带了几个旦角亲在席桌前歌管献寿。到了正点大家凑份置办的席酒菜馔一一摆上，男客在上房厅外的抱夏内摆了桌椅闹闹嚷嚷吃酒。厅内女眷们簇围太太坐在上首，邢夫人与薛姨妈坐在宾席位上。遂人人按序落坐也行了一回令。众人这日定要闹的太太高兴了只听大奶奶说：“我们今儿来个简便的斗草，从我起到谁那里停住了吃酒一杯。”遂笑语喧闻直闹到申初方歇。 

只说席酒将散堂上的邢夫人见二太太高兴便看了里外忙乱的玉钏笑了说：“但凡各房这样大的丫鬟奴婢都配了人，只这位玉钏依然在堂上听唤，敢不会二太太觉得她得靠不舍配人吧？若这样我倒想了个妙法儿，说不得能让她一直承应在身边帮趁着太太。”说着呷了口茶见王夫人满面喜幸方越性道：“如今二老爷身边恁也冷清，虽说年纪大了合该也要妻妾成群，不然却不像了。”二太太再不料大太太能说出这样羞口的话耳面一红禁不住说：“这话可怎么说呢？依着规矩礼法大太太说的原也在理，只年纪恁大了犯不着糟践人家花一般的姑娘。讲不得让人笑话。”说犹未了见邢夫人满面红涨知不慎莽撞了，才要解说看到彩云还承应在堂上忙住了嘴，大太太脸面上到底耐不住遂起身一径出了正堂。 

彩云虽未听清两位太太的话，但却听出了一些话音暗说：“怨不得大老爷相中了鸳鸯姐姐，敢或府里有这样的太太。”想犹不及倒替玉钏着急，二老爷与二太太虽恭肃宽厚可说不准会怎样。不行，我定要知会玉钏乘早避开才好。 

明日玉钏来到王夫人面前说妈妈病了要告假。二太太才知昨儿大太太与她说的话跑了风。想着这几年玉钏在她堂前勤慎敬谨，不该一直把她霸在身边耽搁了这么好的姑娘，遂说玉钏年纪不小念她勤慎便放出府任凭家人说亲嫁人，玉钏及妈妈感戴不已地来到府里给二太太磕头道谢不提。 

贾政二老爷因这日进来上寿的人颇杂加以夫人的诞辰不便入席，究竟让门人把菜馔与酒品摆在外书房与清客相公们一起吃饭。詹公见外面热闹便向政老爹说：“合着太太的寿诞这么热闹，赶明儿老世翁的诞辰岂不投帖设席请来官亲国戚热闹几日？方也添些进益。”政老见说由不得正色道：“这说哪里的话？可别再提了。不然可不把我一生的声名给败坏了。”程日兴再不称扬詹相公的计议只不好分争，听政老这般说遂也接了道：“老世翁的诞辰不便张扬，若那样便不为政老的为人了。倘或大寿倒可请亲邀友。”詹公见政老生气又听程公较证方知不该混说。讲不得红了耳面忙于分争：“只因府上早不像头里鼎盛，我想若要复初必得像别人那样想些法儿才行，因着急倒混嚼了。”贾政听了不觉叹了：“你们都跟我有些年景，合该认清我这个人。我为官恭肃勤谨府里还招来搜检，若像别人一样混搅非不能鼎盛只怕一早败散了。我的为人大家极清楚的，宁可过的清素必不能坏了品行声名。詹公再不可说出这样的话，别人但凡听到一两句只怕也要嚼说我们。”程日兴见政老肝火盛忙打圆场：“詹公见外面热闹只说句笑话罢了，老世翁再别较证。我们只管说话只怕菜都冷了。”说犹未了只见贾琏带人进来呈上几盘席上别样的佳肴，见大家耳面通红不便多话把菜搁在桌上忙退出来。要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二回 倩姬妾劝谏琏二爷，浑小爷悔对丑夫人 

话说平奶奶这日正在房里逗娇娇嬉耍忽听门上人说：“我们二爷才刚出门。”平奶奶让春儿到外面看看谁找二爷，春儿回来说依然那位常找二爷的冯大爷。说看他的模样挺急，还让二爷回来横竖到他们府上一趟。平奶奶见说由不得闷闷不舒。春儿见了便唧哝道：“二爷不知忙的什么整日不沾家，府里一起起管家仆从来讨请总不见人惹得老爷太太不高兴，说不得让几位奶奶起坐在内仪门外的琦霞斋听禀。如今外边人也一重重的来找。”平儿听了忙问外边都谁来找了。“几日前蔷哥儿来过两趟，那府的珍大爷常派人来叫。还……”一语未了瞟了奶奶忙住了嘴。平儿见她吞吞吐吐追问句：“还有谁？来找你们二爷有什么不好说的。府里整日忙了这些忙不了那些，你二爷偏又管家，头里二奶奶还能替他出主意帮忖一把，我却只会干着急。”春儿见奶奶懑愤不觉说句：“我看昨儿来人的形景只怕二爷在外边不只忙府里的差役。”见奶奶不解又神神秘秘道：“敢问奶奶可知昨儿谁来找二爷吗？”“谁来找二爷，左不过蔷哥儿，芹哥儿那些不图上进的本族侄孙。整日里只会得靠二爷讨些好处，一个个不巴结正路也不学好，让我们都看不起。”春儿听说哼了说：“只他们还好多着呢。听闻头里有位粘着二爷只想当奶奶的小红。她到院里不敢径直进来只管招手叫我出门问二爷可在家，又问到哪里哪会回来。我见她一副狐媚模样烦腻的只说二爷出门了。”平奶奶听了只怪春儿不早说还紧着嘱咐：“别人倒还不妨，只这位小红再来只管说二爷出府忙了，若问别的一概不知。”春儿见说忙着点头。 

这日贾琏从外面回来平儿忙迎出门外亲手接了二爷手上的披风，笑呵呵的帮着端水倒茶。贾琏问句娇娇呢，奶妈在西厢房里听闻忙抱娇儿过来，贾琏上前亲了一口遂让人拉桌摆箸，才要吃饭只见张才家的进来问：“太太说明儿到庙里上香问奶奶可跟着？”平儿回句：“回禀太太，明儿我一早到上房，再不会迟的。”张才家的应了转身出门。刚吃了几口又见那府里的仆从进门禀道：“二爷，珍大爷让您吃了饭到他那里一趟。”贾琏忙回知道了。平儿问近日因何老向那府里跑，贾琏只说为了两府的烦琐急急的吃了饭漱了口出了院门。平奶奶只觉二爷扯谎便有点闷闷不舒。夜里躺在榻上来回展转却难入眠。后夜听门响总不见二爷进来知他歇在喜鸾那里了，将到天色晶明才眠了一会。 

这日吃过夜饭平奶奶只说身上不爽快不想让二爷出门，待两人款衣睡下则忍不住问：“这几日都忙的什么总向那府里跑？”贾琏说不得吞吞吐吐的混撂过了。原来近日宁国府里的贾珍不奈清凉景况复又偷着聚众赌搏。曾有日琏二爷到那府找珍大爷好奇的耍了一把不料赢了钱，落后禁不住又到那里耍了几回。昨夜人多热闹贾珍遣人又来叫他。总理着贾府的贾琏岂不知府上严禁聚众喝酒和赌搏，下边的门人仆从也不敢明火执杖的混喝滥赌况他们正经爷们。 

抄家后二老爷曾放下话：“谁若在府里聚众混闹一律按家法重罚。”这两年合府上下究竟清肃了一些。可贾珍吃喝嫖赌惯了的，今见府里人忙乱人人乏累，众人闲歇下来禁不住手痒痒。珍奶奶看不惯曾劝过几回，怎耐她禀性柔脆耳根软惯听贾珍批派总也不多问。况她常与佩凤等姬妾在房里斗牌，只不过耍些小钱怡情悦性罢了。合着这些鸡鸣狗盗的勾当琏二爷岂敢让常絮叨他的平奶奶知道。平儿见他积捻便说：“别嗔着我多嘴。头里你只嫌二奶奶拘管严密暗里捣了多少怪，为这些我说不得来回糊弄我们家姑娘耽了多少险与胡愁闲恨。今儿二爷念着平儿的好让我得了脸，平儿再高兴不过了。头里攒着劲只想为二爷生个男丁，合该我们院里不招儿男，才有两个男胎也生生给弄坏了。罢、罢、罢，这些再不该提了。今儿平儿只想让二爷知道我都为着二爷，可说不为着别的也不图外像排场，我们难得今日的停妥二爷别再弄性尚气和怠惰散漫，若再闹出重利盘剥与什么风流案来我们可怎么着？” 

见贾琏耳面通红的腾的坐起平奶奶忙按他坐下来又说：“嗔着我上脸话说的重了些，感情平儿知道爷惯听好听的，但凡逆耳一点总也听不进。这么说非我多么知礼图上进。且说头里二奶奶那里的首尾也有我插手与帮趁的，只道那样来钱快、只道二奶奶手里宽松些我们再不求人看着体统。合着到头来落下了什么？不都给那些吏官混撂跑了吗？还落了不好的声名惹了祸，幸遇皇恩浩荡不然大老爷与珍大爷不说让我们带累了却也脱不了干系。可说看如今二爷的形景平儿再庆幸不过了。只说我日后得了福，二爷再不沾那些蝇营狗苟的了。”才说到这里喜的贾琏上来搂住平儿道：“既这么着还絮叨什么，快同爷睡下，合该睡早一回。”平奶奶把脸飞红的一把推开他急的说：“只为今儿睡的早我才要多说几句。明儿你又不知哪会才回来。且别打岔，我还有正经话要说。前儿那位冯大爷来找你干什么？打量我不知道？二老爷说的再清楚不过了，人家冯大爷惯跑那些的，咱们可有多么大的能干敢混搅那些。再说我们府横竖犯不着二爷到处跑闲腿。” 

一语未了只听贾琏哼了道：“快别提二老爷了，提起来说不得生气。头里我在老爷的外书房听相公们劝老爷每年设一回生辰筵好歹多一项进益。人家话未说了直叫老爷给喝住了，遂听他声名清肃的说了一堆。这也罢了，合着几日前那么多人呈上来的厚礼也给拒于门外。你可说这老爷迂的。他打量我们府的家业都等着那些地租房租呢，合着那些利银早今儿吃明儿的了，不想着在外快上捞摸些还等着什么排场。感情他不知我们给别人上过多少虚礼，感情他不知多少人打虚幌捞银俩。”说犹未了只听平奶奶红了脸与他分争：“怨不得二爷今儿打这样的主意，这可比冯大爷的首尾还不如了。头里你怎生耻笑舅爷的？合着也想学他吗？合着也想让人嚼说我们混赖吗？”贾琏听平儿说的不像一发红了脸：“谁混赖了？我不过怨二老爷不该把正经的贺礼给退了，你倒想想，头里我们府哪一宗席请敢说混赖的？”平儿见贾琏这般混解不清气的落泪，贾琏见了却又笑哄起来。平奶奶因啜泣道：“只提一嘴你恁也肝火盛。不只这些，还有那什么蔷哥儿芸哥儿都一日日不学好起来，二爷吃他们的亏还少吗？只差未把姐儿推到火坑里了。听说他们近日又在园里做耗，可说你得用的人要严紧一些才对，别再混闹的不像好端端的打脸。”嗔着贾琏默默不语平儿接了又说：“还有那个妖调的小红。”“哈哈，我说怎闻到这么浓的酸味呢？感情醋在这里。”气的平奶奶啐道：“合着二爷当我吃醋呢？我若吃醋只怕咱们院里早又闹的不像了。过年那会谁让秋儿给多姑娘儿送两匹锦绸来着？打量我什么都不知道？才说妥当了一些又这样，这可怎么着呢？到底再闹的合宅不宁才罢吗？依我想二爷总也该知足厌才好，好端端招惹那些狐媚的人若何？倘或再闹出些烦难来可怎么好？”只这几句话羞的贾琏耳面飞红禁不住较证：“左不过过年热闹碰到她罢了，日后不见这些人可不行了？这也值当你正经来说？可不恰如宝玉说的，但凡姑娘再不那么清洁了，只一嫁人却都变的虼虼蛰蛰的。头里我的平姑娘怎生的宽柔体贴，怎一当了奶奶也变的婆婆妈妈起来？想着你今夜说的话只怕比头里几年的都多。早知这样不该把你扶正了，如今却扶出个管家婆来。”一语未了他却乐了。平儿听这话立等红了脸只说别混闹的掌不住了云云。 

在平奶奶谏劝琏二爷这日夜里鹦哥儿却也在床前劝夫。贾环因与夫人尚气过年在园内与贾蔷等人混闹的夜不归宿。三奶奶依然头里那样不管不问也不理会。听闻他们还叫了名妓宿娼滥赌不觉有些惶悚。这天夜里贾环从外面回来三奶奶房里依然亮着灯显见得在等他。听二门上门人禀报：“三爷回来了。”鹦哥儿忙让小苗到外面接他进来，遂又遣人端茶倒水在一边侍奉。贾环由不得蒙胧的看向三奶奶说：“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们别理爷啊。不理爷才好呢，爷可以到外边风流，哪里还缺了女人？咱们房里奴婢仆从宾服你可外边的人却听我小爷的。他们都可着听我批派不需你这位三奶奶管。”听这话丑鹦哥儿让丫鬟们到外面歇着，遂亲手扶贾环坐在床上，让他喝了醒酒茶缓缓的说：“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会正该月亮在西边亮着呢。只说前几日三爷已不向外边跑了，怎一过年又过疯了呢？满嘴里爷爷的，你倒看看如今你还像位爷吗？别老想着我让大家不理你，你可想想你值得大家理你吗？你倒问问翠珠及房里原来的丫鬟门人，可说哪日我让他们不理你了？你个人不把你当爷看怨不得众人不把你当爷看待。打量你在外边混闹的那些我不知道？但凡我到老爷太太面前哪怕只提一嘴你可想想怎样个形景。感情你想着总可以这样胡搅混闹吗？感情你想着老爷太太总不知觉吗？等到府里人都知道你夜不归宿在外赌搏滥嫖你这位三爷可长脸了。这会只怕人人都在暗地里耻笑你也说不准。你若在人前再不当人，若让人再不叫你三爷可着混闹吧。到那会只怕府里人都再不理你也说不定。今儿我可把话撂在这里，你若再这样我可不让下人给你开门了。因我们府上总也不见深夜不归的爷们。只让你这位爷混躺在外边辇路上让合府上下人看看。听闻人家蔷哥儿这哥儿那哥儿还知道养家疼老婆，人家回到家里总也热茶热饭热炕头，可你呢？合着你在他们那里能干威风，只怕人家总也不把你当爷看待。只怕人家暗地里都笑你回到府里人人不理呢。这些道理也不等我说，你只管细想想吧。只今儿宣明你明儿若还这样可再别进这个院门了，只等着老爷太太传唤吧。”说过这话鹦哥儿也不看贾环宽衣睡下。 

贾环喝了醒酒茶早已清醒，三奶奶的话一句不拉的听的清清楚楚。想着鹦哥儿却也奇了，看着夜叉般挺吓人的可进门到今总未与他红过脸大声说过话，也总未像今儿这般排揎他。也总未对着下人吵他说他，总也不到老爷太太那里饶舌。不只房里人敬畏她，外面从太太奶奶到下边丫鬟仆从人人敬服她。可她不拘在哪里再不摆一点威福。冲着这些他早已感服只体面上下不来罢了。只说与她尚气可听今儿的话只怕越尚气他越发的难以立足。头里他已让这位三奶奶冷的气堕曾安妥几日。只过年贾蔷他们调唆说他惧老婆加以多少还有些不服气才一气到园里驰纵放荡起来。既这么着鹦哥儿也总不说他，只丫鬟门人包括翠珠都不理他。但凡他进院门众人都像未看到一般，他叫茶才有人帮他倒水，他不叫任人不理也不问。只因他在老爷太太那里说不得嘴再不敢与三奶奶大吵大闹只想与她怄气。今儿听了总未对他说过正经话的三奶奶这些衷肠话细想想确也在理，说不得他还有些感戴。 

细想他只管在贾蔷他们那里充大，可贾蔷等人谁又敬谨的抬举他、谁又拿他当爷看待，只想哄他高兴得些偏易罢了。到头来人家都团团圆圆，只等他闹的合宅不宁招人耻笑。贾环再不傻岂想不通这样的道理、岂不知人人叫他三爷爽快、岂不知道老婆姬妾和悦惹人羡。这会他倒庆幸能遇到丑鹦哥儿这位三奶奶，若换了别人讲不得早与他吵闹的不像了。想如今府里谁对他好谁又与他亲，老爷太太不必说了，感情大太太合着真对他好吗？到头来也只有他这位丑奶奶知疼着热正经看重他、正经对待他。若果这位奶奶日后不让人给他开门横竖闹的不像原轻慢他的府里人谁还认他这位爷，原弃嫌他的老爷太太谁还正经看他？原还气着丑鹦哥儿不问不理他，今儿好歹与他摆了一通道理贾环像也出了气争了强。罢了，焉不趁便好生当他的三爷？ 

想犹不及贾环非但不生丑鹦哥儿的气却偷偷乐了。遂宽衣解带钻进被窝延皮赖脸的说：“合着只有我的老婆疼我，合着也只有我夫人的被窝里暖和。”再想不到贾环会这样憨皮倒闹了鹦哥儿一个耳面通红。也从这日起这位环三爷因愧对三奶奶便也渐渐学乖起来，落后也再不向园里跑了。每日早起到大老爷与二老爷及珍哥哥那里见礼问安，遂不拘在谁的房里略坐一会回到院里逗鸟或赶围棋。奈不了烦闷再到大奶奶与宝二奶奶那里看看兰哥儿念书或逗惠儿嬉耍。贾环从小与她们熟惯了的相互还能说着话，虽已结亲也不忌讳。这两位奶奶原厚道宽大待他不错。 

一经贾环学的正经一些早有小苗、小草上赶着叫他三爷，丫鬟们也勤慎恭肃的侍奉在他身边，翠珠与院里的门人遂也笑脸对他、见了都也叫他三爷。贾环只怕由生以来总未得到过这样的敬重。只几日功夫已喜的跑进房里附在鹦哥儿耳边说：“我的三奶奶你只管等着吧，日后我好生当你的夫婿，好生当咱们院里的三爷。”说的丑鹦哥儿把脸飞红的说句：“不正经。”过后府里众人遇到他也会敬谨地叫一声三爷。贾琏、贾兰等人见了由不得也高看一些。贾环如今才觉得受人尊重的爽利。落后三奶奶也笑脸相迎了，遂他身不由已的学得像位爷了。 

落后贾蔷见他不怎么来了又干人来攀扯他，三奶奶见了方说：“会会旧交也罢，只别喝多了。能着早点回来。”贾环从这句话里听出疼他的姨娘又回来了感戴的直想落泪。日后再到外面只管喝酒从不滥饮也不混闹，终究也不夜不归宿了。贾蔷等人见他这样也不敢攒掇着胡喝混闹。 

贾蔷见贾环不入他们的瓮到处摸不着头路便找来贾芸说：“原想攀扯着环哥儿讨些偏易，不拘他猫啊狗啊错不过一个正经爷的礼法，如今却让那位三奶奶一个冷招给禁住，日后我们可又抓摸不着了。说不得咱们还要在琏二爷身上下些功夫。二爷如今虽恨嫌你，可你总不能老在家里躲懒吧，横竖想个法儿才对。” 

头里贾芸因恼凤姐只想在姐儿身上出口气，逮个机处弄性尚气反让他个人栽了。头里原为看家闹了贼府里丢了不少金银珠宝，后为姐儿的账又让贾府撵出府门再不看重。今小红已坐了胎不弄些钱只怕日后不好过。为这些他便老向贾蔷这里跑。这会见说由不得嗟叹道：“该我背晦，咱们一同看家出了错你却脱得干净。也说不得我在巧姑娘的筏上让猪油给蒙糊涂了。如今这个结儿不比别的，只怕琏二爷恨不得吃了我，我能得什么法儿再讨他喜欢？况我在珍大爷蓉哥儿那里比不得你这位宁国府的正宗侄孙也怕摸不上手，听闻近日那府里闹的不像怕也要落二老爷教导。别说找不着他们，既攀扯上了怕也不中用。” 

贾蔷见贾芸气堕嘿嘿一乐道：“你不也为荣国府里的正宗侄孙吗？这又能当什么呢？如今搁着明路你不上道，却到那灯不照亮的旮旯里摸象。”见贾芸不解贾蔷又道：“打量我不知道？你那位不知哪会都弄上手的娇妻可差一点当了二爷的宠妾。听闻二爷极喜欢她，只差一步趁愿却让平奶奶给搅愰了。咱那位爷你知道的极好这口如今还能换了性情？若那样也不会纳喜鸾为妾了。头里鲍二家的与拈花惹草的多姑娘儿都能拉进房里，听闻如今那位多姑娘儿还争着向二爷的房里跑呢，况你那位俊美的娇妻。总不能让风流倜傥的二爷到你们的茅舍里找他的相好吧。我当哥哥的原不该出这样的馊招，只你今日不摸不着头路吗？不为着二爷恨嫌吗？”贾蔷说着还只管借喝茶的功夫瞟向贾芸。只见贾芸脸上红一块绿一块面烫气噎却不敢横。 

想他贾蔷不也找位早已摸上手的花旦吗？何来的钢性说这些酸话。但又想人家如今揽着大观园里的美差吃穿不愁，谁让他那么浑惹贾府的总管琏二爷恨嫌呢。遂抹了脸嘻嘻笑道：“蔷哥儿恁也能说笑话逗闷了，咱们俩可说一斤对八两，想我那位花旦嫂嫂比我的小红不差哪里，怪道你那样迷她，整日里弄鸟弄鹊儿的却哄出一顿骂来。”见贾蔷红了脸粗了筋贾芸忙又哈声下气：“说笑话呢，蔷哥别气着了。只说咱哥俩也不必在这里对嘴，你的小姐儿也几个月了吧。说不得我媳妇儿也坐了胎。谁让咱哥俩对脾气呢，今儿咱也来个指腹为婚若何？”一语未了只听贾蔷啐道：“只怕你那细条老婆也生不出哥儿来。别在这里打嘴仗了，正经想个法儿能弄到钱才对。”话犹未了只说该到园里转转了。贾芸听了方蔫蔫的退出小花厅一径出了大观园。 

一路上贾蔷想着才刚贾芸的话由不得懑愤的唧哝句：“我还等着女儿出挑的好了攀高枝呢，谁稀罕填你们的精穷窟窿。”贾蔷才到辇路上却见贾芹提了一瓶酒进来。这几人近日喝惯了的贾蔷忙又出门叫回贾芸，遂到厅上调桌摆箸又喝了起来。 

这日两位太太正在堂上叙话，只见大奶奶抱了才刚抄写的经卷进来。大奶奶向太太们见过礼便把经卷搁在镂花条案上，随手又拣起一卷绵笺过来。见定儿端上绣凳遂承色的坐下来。邢夫人见了笑道：“怨不得二太太说你抄写经文极快，若明儿兰儿进场高中再不负你当娘的这份操劳。”王夫人听这话只管乐。大奶奶却娇怯不已的说：“托太太们的福，兰哥儿若能高中也不负老爷太太们疼他一场。抄写经文原为老太太太太们的信愿，头里老太太在那会我们也抄来着，今儿太太为我们府的家道复兴还整日里念经呢。”邢夫人见说附和道：“这话极对的，只怪我老了像二太太每日念经也不能。每日看到嫣红她们抄经卷只怕搅扰才跑出来躲闲，如今看着你们人人勤慎我与大老爷喜幸还来不及呢。”说着耳面一红喝了茶水。 

且说王夫人打从初八从水月庵遣人抱了经文回来，让府里上下但凡能提起笔的主仆一律抄写（金刚经）与（阿弥陀佛经）。提不起笔的丫鬟婆娘则每人赏了一钵米，得闲坐在那里拣一粒米念一句“阿弥陀佛”，遂熬粥散给街上那些吃不饱饭的贫素人只当结善缘。抄写的一卷卷经文或散与路人或到庙里布散给那些善男信女以积功德。王夫人则每日晨昏都要到内宅设的佛堂上烛香敬佛念一盏茶功夫的佛经。薛姨妈打从住在水月庵里许下功德念了一回经卷，后不只在家里礼佛念经还常住在庵庙里礼敬佛菩萨。政老见众人念佛抄写经卷也甚喜欢，说大家这样勤慎不怕家道不复兴。 

一日二太太正在堂上与几位奶奶说着散话只见焙茗进来回禀：“太太，老爷今日当班不回来吃饭，让太太别等着。”遂抽身出来却在二道门上与急步进来的隆儿撞在了一起。焙茗听隆儿说句对不起笑骂道：“跑这么快干什么？该不会赶着关赏吧。”隆儿慌的道歉：“谁能像你跟着太太常关赏，我们整日不受二爷骂已得福了。我们那位爷近日不知撞的什么邪每日只管吵人。罢了，我还急等着到太太面前回禀呢。”要知隆儿急着见太太回禀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三回 贾兰儿进场得高中，大奶奶封诰披霞帔 

话说贾琏的贴身随从隆儿急急的跑到上房向二太太禀报说：“太太，二爷近日不知因何总吵人，也不常回来吃饭。平奶奶在房里只管抹泪。想着他们吵嘴怄气不敢不禀明太太。”原来贾琏这几日手气不佳在宁国府的赌桌上输了不少钱，加以在冯大少那里摸不着头路耐不住肝火盛，回到院里看什么都不顺见人只管吵。平奶奶劝不住由不得气堕。 

这日一早二太太遣人叫来贾琏说：“听闻近日你总到珍哥儿那里聚众喝酒？老爷得悉早把他叫过来教导了一顿。只说我们府近年人人勤慎才复初了一些，你们却又这般尚气弄性可想怎么着？再想惹出些烦难或招来搜检吗？老爷原要见你让我给拦住了。你可想想近日都忙些什么。”说罢只管起身一径出了上房。贾琏早已知错听不惯教训人的太太苛责直羞的耳面通红，见太太出门蔫蔫的跟了出来不提。 

只说转瞬将到仲春显见得大比场期临近。几年前贾兰随贾宝玉进场中了举人，他原打点着逢大比随宝叔叔重赴考场高中进士，再想不到宝叔叔出场走失，二太太与宝二奶奶怨忿激射几曾昏晕不胜悲感，泪水不知流了多少。合府上下一直找了许多天终不见宝叔叔影踪。皇上得悉深觉贾宝玉非泛泛人，见他文章清奇又念他为贾妃的胞弟原该宣进朝里承应，不想竟若这般。便安拂贾政赏给贾宝玉一个“文妙真人”的道号。 

落后贾兰说不得紧着念书只等着大比高中以耀贾府门第，慰老爷太太及妈妈的抚养劝进。二老爷见他年幼生恐其着急张惶不便逼勒，只说好生念书可着精进一些进场必中。过后的两年多里贾兰讲不得勤谨念书以不负老爷太太拂慰。大奶奶也把不当紧的一应烦琐暂且搁置只管照料兰哥儿念书。后听闻太太为府门鼎盛要像老太太那样让上下人抄写经文便承顺地每日抄写一卷，祝告里多了祝愿兰哥儿大比进场博得功名讨老爷太太高兴这宗儿。“兰哥儿，今年乘早着意一些别再吃坏了什么耽了考期。妈妈知道你若进场再不会不能的。”贾兰见说立愿凭怎样也要进场得中，若负了老爷太太与妈妈便不为孝了。打从得中举人后他越发勤慎的拱在书房里再不敢怠惰，唯过年过节才到园里痛耍几日。落后常到贾代儒太爷的病榻前呈上写的文章期等检阅与批复，还到詹公等几位相公那里讨请，也曾请过先生以图精进。 

年前的暑夏里大奶奶见兰哥儿坐在书桌前香汗淋漓，每日便在房内搁了几瓮的井拔凉水，预备了一茬茬解暑凉瓜，每顿只管传一些兰哥儿喜欢吃的佳肴，还常劝慰说：“念书别过于力疲了，能着歇一歇才好。”贾兰生恐妈妈每日看着他耽怀方乞恳道：“妈，我到大观园的藕香榭里念书可好？想必那水中亭阁里必凉爽。”见妈妈不答又道：“园里翠润生凉景色又好，神清气爽了说不定一日能当几日功呢。又有小童与学文跟着还怕我在那里饿着渴着？倘若怕我躲懒？妈妈知道兰儿再不会偷闲躲懒的。”“我的兰儿，非为娘的不让你进园，只妈妈一会看不到你由不得着急。为娘总不能一同你整日待在园里吧。”一旁才挑上来的家生奴仆小童听说能进园里嬉耍便高兴的欣然雀跃，见奶奶积捻忙上前说：“奶奶，听人说小爷极疼奶奶的，不为别的只为着奶奶也要好生念书。有我与学文侍奉小爷再不会错的。” 

近年政老爹把精力与期等都搁在了贾兰的临场上，遂与太太商定在挑选进来的丫鬟仆人中拣着精爽的小童与学文赏给贾兰贴身侍奉。还给大奶奶房里多配了两名丫鬟。只说宝玉这样的年纪早已一大堆大小丫鬟和奴仆随从了。 

可说小童与学文都还年幼在房里只会添茶倒水，因大奶奶承上惜下总不吵嚷他们。但他们虽小却不敢托懒每日只管候在房里侍奉贾兰念书，今儿听说小爷要到园里写文章早已喜幸的欣然雀跃，只等着到大观园里可着撒欢儿。大奶奶见了因说道：“我打量你们只知道嬉耍，今儿只想到园里疯闹，若耽搁了兰哥儿的大比，别想着我不忍苛责，可防老爷揭你们的皮。只不到一年的限了好生侍奉你家小爷念书，明春你家小爷得中了只怕好多着呢。”小童与学文见说忙着点头。遂大奶奶让碧月带了小丫鬟抱着衣包捧着茶饮箸具，小童与学文端了小桌凳与蒲席进了园里。大奶奶亲随他们穿花渡柳绕坡过桥来到藕香榭里察看，因亭立水中湖边风吹柳拂可说景色极佳。相邻皆一片浓荫蔽日，不远的凹晶馆一带壁绿苔青到处一片翠润生凉。大奶奶见这里极凉爽又景色秀美忙差碧月他们安桌摆凳，亭中原设着桌凳，转圈围簇一色拦杆榻板。碧月把蒲席铺在榻板上幸喜的说：“奶奶，兰哥儿若念书乏累了可躺在这上面小憩。”一语未了小童已忍俊不住的嚷嚷：“听，那边树梢上还有小鸟唱歌呢。”“什么唱歌不唱歌，耽不住搅你小爷念书。”“妈，再搅不了的，我只要一念书凭响雷也听不到。”大奶奶由不得瞪了他道：“可扯谎？你别只想着嬉戏游荡要知道轻重的。若明年进场中不了别说你，只怕妈这老脸也搁不住了。”贾兰见说只管向妈妈起愿必得中云云。大奶奶便谆谆奉恳了几句方与碧月等众抄近路过腰门回了府里。 

大奶奶从园里过来一径来到太太这里。若兰哥儿在身边唯有晨昏定醒她很难得闲到太太这里承坐笑说。近来整日待在贾兰身边或抄写经卷或看着他念书写文章，这会把兰哥儿安置在藕香榭凉亭中才略感清肃。来到上房恰遇宝二奶奶带着惠儿在这里承欢。惠儿如今早已满院乱跑，见他扎了两只小臂膀呵呵呵乐着穿梭在大人中间，只看着都让人幸喜。闲话里大奶奶问太太哪日到庵堂里上香，只说要随太太亲到庙里布散她抄写的经卷，能着再上香祝告兰哥儿身体康健进场得中。 

这日大奶奶带着素云等几众丫鬟来到上房想趁着闲歇能着讨太太高兴。定儿却迎过来说太太到北院看邢夫人了。听闻邢夫人让风扑了大奶奶便也紧着到内仪门坐车赶到北院看探。进得院门远远见嫣红与翠云阶下相迎，遂上前携了她们的手进入正堂。邢夫人卧在榻上与坐在身边的二太太与宝二奶奶叙话，见她进来只管欠身点头，大奶奶忙上前扶了说：“太太且不可起动。我才听说赶过来看您，可请太医看过了？”嫣红忙在一旁说已请太医开了药才熬着。问了几句寒温见贾琏进来，二太太与大奶奶等人忙宽拂了几句退出房门不提。 

一日二老爷从衙门里回来才刚坐定只听门人禀报：“赖知县求见二老爷。”詹公等人听闻忙一顿回避。遂见赖尚荣跟在赖大身边进门只管给二老爷磕头：“谢谢老爷，只怨小的太浑不知高低头里那样对待老爷，老爷不弃嫌还在上边为尚荣描补才开脱了小的罪依然袭了知县原职。今日才得回来给老爷负荆请罪。”说着只忙让几个仆人抬进来一个镶金大礼盒。政老忙让人扶起赖尚荣回说道：“这怎么说的？凭怎样你也为府里的人，我原该过问的。也合着我教诲不力快把礼盒抬回府里。想必你们到处打点破费了不少，在我这里还当什么外人。日后好生在任上巴结正路，别再弄那些蝇营狗苟的了。别说你一位知县，那位升到尚书的贾雨村可知怎么样？他可不比谁会当官弄权，到今儿还不照样丢了官职？幸喜遇到大赦，若不然呢？所以说当官难，能当个好官难却又难，哪还耽得住混闹胡来。”一旁垂手肃立的赖大只管应着“对、对，老爷教导的极对，尚荣你可听详细了？若不听老爷劝谏再惹出烦难只怕不好开脱了。”赖尚荣早羞的耳面通红只管点头应承。遂政老要他们把礼盒抬回府，赖大见二老爷坚执讲不得把谢礼抬出了府门。 

当二老爷随他们来到书房外却见贾环的跟班随从急步路过，看到老爷只管垂手而立不敢则声，政老遂问道：“环儿如今忙什么呢？每日只见他一早过来问过安急着出门。他对待媳妇儿怎么样？”那位仆从忙给老爷磕了头慌的说：“三爷与三奶奶性情契合。素日从不斗嘴。如今三爷每日高高兴兴的也不怎的吵人、也不到外面混喝酒了。”贾政见说便唧哝句：“都说他今儿勤慎了看来不假。到院里把他叫来，只说我立等他说话呢。”那人忙着应了翻身一径跑回院里。 

恰值贾兰到贾环这里见礼遂一起来到老爷的外书房。贾兰才刚已向二老爷问过安叫声“爷爷”只管回房里念书。贾环却鼠见猫般蹭进书房叫过“老爷”垂手立在一旁。众人见了都说环哥儿结亲后出挑的知礼了。贾政哼了声还未开口只听程日兴喜道：“环哥儿早已长大像一位爷的模样了。当年若不服孝只怕也中了举人。”詹公等几人忙交口附和。贾政听了方说：“我才要问这些呢。兰儿明年又要进比场了，反倒你这位当叔的落在后边，今年可还在孝里，明年横竖该进场赴考，不知今儿可还念书？”贾环见问知学房早已散了一般他也早不念书了但又不敢说，也不便扯谎只红胀了脸默默不语。见这般形景政老已知八九叹了道：“别说讨了媳妇儿可以躲懒不求功名了，我们府里虽有世职可终究不比科班出身稳妥。日后还要加紧习学，求得的功名谁也夺不了的，你可知道了？”贾环唯唯诺诺应了蔫蔫的退出书房，待离开门首扯步跑回院里。 

房里的鹦哥儿听闻老爷唤三爷不知何因，才在忖夺见贾环回来遂遣人叫进来询问。贾环懑愤的说句为了兰哥儿的赴考。鹦哥儿听这话早已明了方说：“能不能得中也只有进了场才知觉，日后可不把那些念过的书拣起来？不为着得中只图老爷高兴也好？”贾环听这话在理方让他的跟班把素昔看过的书都找了出来摆在书房的桌案上只当装装模样。日后三奶奶只拿贾环喜欢听的劝说也一图夫君上进。怎知贾环却与二老爷摆开了龙门阵。 

且说一日贾兰进入大观园让学文把一应书具拿到藕香榭，他带了小童一径来到大观楼内。可说昨夜他梦到了曾与宝玉在比场上的形景，今儿进园很想到大观楼里看看他想念的宝叔叔。进得楼内只见他扑到大观园图前紧紧盯了怡红院里疯闹在软榻上的贾宝玉噙了泪水说：“二叔，今昔你可在何方？若有你同我进场我再不会胆怯的，料也必中。又不知你哪里来的奇人，每日只知道游荡嬉闹进场却能高中前几名，我但凡得一点你的才情能着高中也不负老爷太太与妈妈对我的谆谆教诲。”遂见贾兰轻轻触摸图上宝玉的画像一阵悲感难过。再不想画上的贾宝玉却微微乐了说：“兰哥儿想二叔了或将进比场生了胆怯？我知道你来园里念书不为着凉爽和游荡，只怕想念我了只图距离二叔近一些，只怕也想着二叔一同你赴比场可对也不对？今儿二叔特来嘱咐你，中与不中什么要紧？每日能着快乐才好。可说这几年乏累你了，遂知会你一声，明年春闱大比你必高中。”宝玉的话犹未了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贾兰哪还听到什么声响只管叫着“二叔、儿叔，你可好吗？”可贾宝玉笑意渐微再不听他的些微声音。贾兰想着才刚的形景只怕为他的幻像，又想着宝叔叔如今不知遁在哪里的庙里，想起老爷说他原为借胎的话由不得落下泪来。小童见贾兰这般慌的只管扯他衣襟说：“少爷，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到亭里念书才对。若奶奶得知您在这里躲懒怕又要苛责我们。”贾兰见说才要撤身却听门外一个小丫鬟呼唤“太太”，追扑出来一看只见奶奶扶了定儿已到门首，忙行了礼叫声“奶奶”上前扶住。王夫人能在这里看到兰哥儿方吃了一惊，又见他泪水模糊难过的也想掉泪，遂颤了声音说：“兰哥儿来看你二叔了？亏你还念着他，可他又会念着谁呢？”说着方拿帕抹泪。贾兰忙扶奶奶进入殿堂，又让定儿端过绣凳让奶奶坐下。王夫人未及坐定已看到画上的宝玉，只听一声“儿啊”泪水已扑簌簌滚落下来。贾兰由不得一同奶奶啜泣落泪。 

几年以来贾兰总想着那年与二叔看到老爷让他们进场信笺的喜幸、想着他们怎样计议着进场赴考的高乐、想着他们出场相对一乐的爽利、想着出场却找不见二叔的焦灼、又想着今日若能与二叔再一起进场的精爽。但他从未想过老爷太太近年来怎生想念二叔与怎样的熬煎。这一瞬他方解老人对儿女们的一片热烫情肠，方解妈妈今日对他的乞恳与疼护，想着凭怎样也要勤慎念书不负老爷太太与妈妈的谆谆奉恳。 

二太太在这里悲感了一回见贾兰还在身边忙催他回亭里念书。“听说你今儿在藕香榭里念书，赶着这会凉爽快回亭里念书写文章才对。不过念会书也记着歇一歇。别只管紧赶给累着了。”贾兰忙着应答。 

且不说落后贾兰怎样想着那天二叔的话、老爷又怎生谆谆教导他念书、大奶奶怎么日夜只管照看奉恳兰哥儿写文章，只期等过了年场期将近好生护着兰哥儿进入比场得以高中。听闻姑娘奶奶们每过年过节要在园里的秋爽斋内起社，妈妈依然当她们的场吏和评鉴，贾兰便称扬不已只等着得中后到秋爽斋里一显才情。听闻头里宝叔叔每场必落第方问妈妈：“一位高中的举人因何总落在姑奶奶们后边？该不会您这位评鉴不公吧？”“你只知道你二叔才情不浅，可又知我们府里的姑娘小姐何等的机才？不敢说嘴，她们若进场赴考必不会落在那些须眉后面。快看你的书吧，别只管惦着那些怡情悦性的吟咏耽搁功夫。”又听兰儿也要到秋爽斋里一比高下忙着劝慰：“你不熟惯那些今儿怎上了兴致？别到大观楼里看了那些菊花吟了吧？兰哥儿，你如今不小了，混在奶奶姑娘堆里成何体统？你宝叔叔原与我们熟惯了的，你一个已长高的大男人冷不丁进入秋爽斋只怕吓着姑奶奶与姑娘们。若有兴致等你春闱出场后我把她们的吟咏抄写下来拿给你看，你且吟几首可与其比对，若能胜过她们不可骄矜，若比不过也不致落人笑柄。”贾兰听了忍不住喜幸的说：“我今日何不乘早写几首？焉何等看了她们的再吟咏？”“这你可说外话了，但凡吟咏见了题与韵角再临场发挥方显机才，岂可乘早写了的道理。你可知到了中秋节她们应景的出题与韵律？可别混扯了，好生念你的书，若进场不中可怎么着？”只这一句话让贾兰再不敢混想与怠惰。 

须臾过罢年又紧赶了几个月已到场期。乘早几日贾兰一趟趟惶措的来到大观楼里只幻想着二叔一同他进场赴考，只想再看到二叔对他微笑和加勉，临进场这天清晓起来他依然跑到大观楼的二叔面前乞恳说：“二叔，你今儿能与兰儿一起进场可该多好，等会只我一人赴考再不知怎样才好。”说犹未了像看到贾宝玉又在画面上对他微笑，贾兰像已听到了宝叔叔对他说：“兰哥儿，不比张惶，只当二叔在你身边，只当二叔一同你入场，快回府里，老爷太太与大嫂看不到你不知会怎样的着急？”遂贾兰听到众人到处呼唤他忙带着小童、学文撤身出了大观楼一径回了前院。 

这日政老爹与二太太和大奶奶亲随贾兰来到府门外，亲手扶他上了珠围翠绕的缨珞宝盖车。张才带着焙茗、小童等人早已抱着衣包与餐饮箸具坐进铁轮华盖车一顿急赶来到比场。老爷太太紧着差派钱昇带几众仆从好生看护在比场门外。遂遣张才家的带彩云等人每日来回照应兰哥儿一众的吃喝起行等。贾兰坐在轿内想着宝叔叔说的话只当二叔在他身边，只当二叔随他一同进入比场。遂像几年前他与宝叔叔在场上一样再不张惶入场一气写好了文章不提。 

贾兰进场的几日里大奶奶只怕比场上她的兰儿还要着急张惶。每日晨起只管在房里来回踱步，展转不定里挡不住一趟趟向上房太太那里跑，二太太与在堂上承坐的宝二奶奶与三奶奶等人只管温言款语的劝慰：“兰哥儿那样知上进肯念书必会得中。”因关切的紧大奶奶依然焦灼的只想跑到比场看看兰儿，看看他会否饥了、渴了或会不会一个人进场惶悚。几年前因有宝玉在他身边，那年因他还小老爷太太还不等着他炫耀府门总不怎么焦躁，可今儿府里上下人只期等着她的兰哥儿大比高中高官显爵炫耀府门。她说不得急日夜茶不饮饭不香夜不安寝。可说老爷太太每日必也派人一趟趟的到场门外问候哨探。几日下来贾兰不觉怎样大奶奶却瘦了不少，二老爷与二太太业也候的神倦力疲。每日晨起只听太太问一句：“兰哥儿进场几日了？”老爷必接了说：“不着急。”可看他的情色像比太太还要着急。 

奈到出场这日大奶奶再不耐的一早乘轿亲到场外接迎，太太派车紧随其后。见人从场中出来大奶奶掀起红岫软帘紧紧盯着每一个出场的人只怕错过了她的兰儿、只怕出场这日也丢了她的宝贝兰哥儿。张才、钱昇与焙茗等人早已巴巴的候在场门口只等兰小爷出来奉茶捧衣接入车中。 

等到贾兰出场遥遥已看到妈妈的坐乘停在场外，焙茗、小童等人扬身举手嚷叫着少爷追扑上前。遂见张才管家跄步过来急的亲手接过学文呈上的大红披风围在兰哥儿身上，回身接过焙茗呈上的热茶奉给贾兰。大奶奶早在掀开的轿惟里扬声呼唤着：“兰儿、兰儿，快来妈妈这里。”贾兰再想不到妈妈会亲到场外接他，饶还不记骄矜的扬声嚷嚷忙把手里的茶盏塞给焙茗，遂见他头戴满绣蓝抹额，身披大红锦绣披风若飞若扬的飘展过来。跑到轿前叫了声“妈”已钻进轿内。轿旁的几众轿夫与仆从喜的远迎近接，碧月见兰哥儿坐进轿内忙放下红岫帘幔急的催轿夫起轿。大奶奶不需问只看兰哥儿神彩飘逸已知他必考的不错。也不等问只听贾兰说：“妈，我觉得文章比那年写的强远了。今年必能高中。您与老爷太太只管请好吧。”大奶奶紧紧执了兰哥儿的手乐的只管说：“能中便好、能中便好。这几日只怕把妈妈都急坏了。身体可好？在场上可着急张惶？可又急的腹泻了？”“妈，您怎糊涂了，我好端端的可泻的什么？怎的早不泻迟不泻便赶到场上腹泻？”“亏你还强嘴，入场的前几日不着急的冷热不匀闹腹泻吗？”娘俩只管在轿内喜幸的对嘴，外面听轿夫一声：“起轿了。”遂见翠盖排穗小轿颤颤悠悠抬将起来，贾兰生恐压轿慌的要下来只听外面的焙茗朗声说：“少爷只管坐好了，他们见你高乐只怕劲饱力满着呢。您若高中人人扒不得每日都抬着哪还怕压轿。”大奶奶听这话喜的向外面说：“兰哥儿若中了，我必重赏你们。” 

贾兰与大奶奶乘坐的翠盖排穗小轿才到府门外，早见大老爷、二老爷、珍大爷带着府里的爷们接迎在门首，贾兰远远见了忙让落轿，遂一顿从轿里出来飘飘扬扬的奔到贾赦、贾政面前深深一揖道：“兰儿让老爷与伯伯叔叔们惦记了。”只听贾兰朗朗的声音在场众人皆高乐起来，他们知道贾府日后可又多一名高官大员了。贾政喜的忙问：“考的若何？可能中吗？”“不敢欺瞒爷爷，只怕比那年考的好，依我想必中。”贾赦听了忍不住喜道：“我们只管等着接兰哥儿的喜报了。”贾珍上前遂也笑欣欣的说：“快让兰哥儿回府吃接风掸尘酒，想必菜馔早已齐备。”说着众人簇围着一团锦绣的贾兰进入府门。大奶奶直坐到内仪门方才下轿。早有大太太、二太太与宝二奶奶等一众奶奶们远远接迎过来。这日贾府大摆筵宴可着庆祝与欢闹了一场。 

且说二太太与宝二奶奶这会看到文彩闪烁回府的贾兰却喜里添忧。当在席桌上看到大奶奶喜幸不已的模样哪还禁挡住不想宝玉。恰在几年前的今日她们也这样急等着宝玉回来，也这样曾为他一早摆上了接风掸尘酒，可她们如热锅烹油般的等了几日却等来了宝玉的不知所踪。后一直等到了今儿的急忿怨痛。“儿啊，你可想坏为娘了。”大家听王夫人痛呼一声忙扶太太到榻前歇下来。安置了太太宝二奶奶气堕的一早回了房里。邢夫人等见了便退出来各回房歇息不提。 

落后贾府上下人只侧耳细听门上的喜报。这日忽见一名文魁星官带着衙役御吏扬锣打鼓的来贾府门外报喜，贾兰、贾赦、贾政等慌的跑出门外感戴不已的举拳道谢。喜的政老爹让赖大拿出一包包文银乱打赏。待听到贾兰中了榜首十六名贾府上下人等早已拍手打掌的欢腾起来。可知几年前贾兰才考了第一百多名，想他今年能中一百名前已不错了，再不想竟考的这样好。慌的大奶奶跑到上房向二太太报喜：“高中了、高中了，兰儿高中了。”喜的王夫人起身执了大奶奶的手颤巍巍的不知说什么才好。遂邢夫人与珍奶奶等一一襟带飘飞的急步进来向二太太与大奶奶道喜祝贺。听平奶奶与三奶奶讨喜糖二太太噙了泪说：“哪只喜糖啊，等兰哥儿封了官只怕我们都得福了。”听着合府上下到处嚷嚷：“高中了、高中了。”又见贾府内外层层叠叠的锦幛绣带到处飘飞，大红宫灯高挂在门楼两厢、府门前的巨兽头顶红绣球身披锦带到处一片喜气。 

明日夏公公带了一众小太监和龙禁尉细乐声喧的来宣贾兰进宫面圣。慌的贾兰急出府门行大礼叩拜。贾赦、贾政闻讯忙出府门遣人打赏，遂请夏公公进府喝茶歇脚。让赖大管家忙向夏公公怀里塞封银。喜的夏公公说日后贾府能好多出这样的大喜，听着这等福告乐的贾赦与贾政两位老爷合不拢嘴。后贾兰峨冠丽服的忙一同贾珍、贾琏随夏公公进宫晋见皇上。 

又明日清一色六品官员的全副仪仗威风凛凛的围簇着坐在高骑上身着大红官服高顶贵冠的贾兰文彩精华的在神都的几条大街上夸官。只说贾兰虽未得中榜首的状元和探花，挡不住他年纪尚轻能高中只道难得。皇上喜幸不已里准他夸官一日。落后贾府门外团团簇簇呈奉贺礼的车轿丛丛人影撞撞。这样大的喜幸和显耀凭二老爷怎样的声名恭肃也禁挡不住众人上门庆贺。遂贾府大摆筵宴厚谢前来庆祝的官亲国戚。 

只说那日贾兰身着官袍一同贾珍与贾琏带一众仆从人役各坐轿乘车进入皇宫，遂贾兰款步提衣一径来到临敬殿上叩见皇上。皇上见贾兰年纪虽不大耽不住文章清奇人又出挑的品貌风流，遂封他为六品大员，只等着候缺补升加官晋爵。格外准他在街上夸官。皇上甚喜贾兰的超逸清奇原要招为驸马只因宫内怎也察不出与其年纪相当的公主，遂又在王爷府里挑选。南安王爷虽有嫡亲孙女怎耐尚幼，北静王爷府里倒有一位小贾兰一些的红璎公主待聘，遂皇上将红璎公主许配给了六品大员贾兰。喜的两府的人只说他们缘源甚深。贾兰得了这等恩典忙又叩谢道：“下官日后必勤慎奉恳仰报皇恩。”等贾兰出宫已着六品官服，手里捧了封诰给妈妈的凤冠霞帔。身后跟着六品官员的全副仪仗乐队和红盖翠帷的八抬官轿。遂一同贾珍、贾琏乘轿坐车浩浩荡荡的一径回府报上这一重重喜讯。贾府内外又一阵筝笛齐鸣歌管悠扬直热闹欢腾了一个多月方歇。 

各豪门的王爷候伯听闻这等喜讯原都与政老爹亲厚，又见贾府结了皇亲纷纷抬上厚礼上门祝贺献酬。贾府说不得豪摆筵宴重谢官亲国戚与亲友。遂贾府刷漆门窗装点府邸，到处又一重重楼阁轩竣殿宇辉煌。后向宫里呈上贾兰的生辰庚帖请旨结亲吉日与佳期，打点着以六品大员的派场接进北静王爷的嫡孙女红璎公主。可说北静王爷与贾府什么样的奇缘，头里见了贾宝玉只觉亲厚，后认了贾宝玉的遗腹儿贾惠儿为干孙，今又得了与贾宝玉一样清俊超逸的贾兰这位娇孙婿。喜的王爷与王妃说：“可知这都源于那位龙驹凤雏贾宝玉。”要知端底，听且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四回  宝玉生辰又惹旧怨，贾府重设家塾学堂 

话说贾兰的定聘与结亲大礼豪奢的不可描述。迎亲队列长达几里，北静王爷赠给红璎公主嫁妆的铁轮车也长达几里。两府门外呈奉贺礼的车轿丛丛簇簇穿梭了将一个月，呈奉席酒的亲友多的接迎不暇，神都的几大名戏班来在贾府内外的行台上昼夜声喧，直把贾府附近的几条街闹热的沸沸扬扬过庙会一般。到了迎亲这日贾府的男宾一律官服穿戴，女餋皆按品妆扮。出入府门的皆为官商大员。只见一条街上来来回回官亲国戚，丛丛簇簇峨冠丽服说不了的富贵尊荣与豪奢排场。热闹非常的难一一细述。 

一年多后已成年的贾兰晋爵封官赶赴原籍金陵任知府，红璎公主带一众奴婢仆从乘轿坐车一路骄矜整肃的随行到任不提。 

几年后贾府已家道复初，一发鼎盛如元春加封贤德妃当年的景况。贾惠儿也到了上学房的年纪，贾府叔侄及亲友皆添了儿女。贾蓉的续妻生了男丁起名贾虎。鹦哥儿生了位千金小姐贾琼琼，翠珠生了男儿名叫贾文，贾兰的夫人红璎公主生了贾政二老爷的嫡重孙贾豹等等。亲友如妯烟的女儿薛敏，李琦的小儿甄奇，袭人也生了女儿等等不一一赘述。贾府太太奶奶身边的丫鬟大多也已配人，王夫人与宝二奶奶等身边相继添了小丫鬟红翠、翠翠、小普等等。 

这年贾惠儿已该进家塾学房。从小他因宝二奶奶加以三奶奶的谆谆教诲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各样该熟知的如（道德经）等等早已习学的倒背如流。提笔可抄写经文，张口惯能吟咏。房里妈妈每日口传身授教他念书习学。每随奶妈与可儿到三奶奶房里问安鹦哥儿教他背诵吟对。惠儿整日“婶娘、婶娘”叫的非常甜。渐渐他与琼琼妹妹和贾文弟弟相互熟惯。每年的过年过节几上王爷府请安见礼。北静王爷的嫡孙水云昭常来贾府回礼早与贾惠儿亲热厚密。惠儿早也出挑的清奇俊秀人见人喜。这年到了该进学房的年纪二老爷岂能再让他只管游荡嬉耍。但贾代儒年寿已高常卧病榻，经二老爷与代儒先生合计亲点经他手把手教出来的贾璜、贾琮暂管学房。政老派人修缮门窗高砌墙院，拨了专银重设家塾学房。 

   这日惠儿由伴鹤带着一同才派给他的贴身跟班聪聪与明儿到政老爹这里请安，进门只见他规规矩矩向上鞠了一躬遂说句“爷爷好！惠儿来给爷爷请安了。”年景渐老的政老爹缓步过来抱惠儿坐在怀里问：“惠儿今年多大了？”“八岁。”“可习学了什么？念过哪些书？”“习学了（道德经）。”“日后还要习学什么，念些什么书呢？”惠儿举了稚嫩的小脸想了想说：“还要习学很多很多，还要念很多很多书。”“爷爷让惠儿到学房里念书可好？”“好，惠儿听奶奶说爷爷要为我们重设学房，要我到学房里念书写文章。长大要像兰哥哥那样高官显爵。”贾政听惠儿稚气的说出这些话极爽利。遂亲了惠儿的小脸蛋便带他来到学房。          

学房门首只见贾璜垂手迎候，政老让惠儿向先生行礼。贾璜忙过来接惠儿到学房内安置在首排。学房里已坐了不少本族侄孙。只见众小哥贫富不一、穿戴不一、慧质才情也不一样。众人见俊秀的惠儿头戴水红束发冠，勒着蓝色掐金抹额，身着水红团花锦绸小袄，外罩佛青银鼠坎肩，下着一条天蓝镶金绵裙，系着天蓝排穗锦绦，脚踏一双掐金满绣扎花鞋像一只仙鹤落入鸡群便都紧紧盯着他。惠儿从小在众人的怀抱里长大总不认生向大家说：“我叫慧儿，你们可叫什么？”大一点的说了名讳，年幼的看着他只管抿嘴乐。这功夫政老爹已在门外向贾璜叮嘱了一回。因二老爷已见过卧在病榻上的贾代儒，吩咐他们勤慎严紧的教导惠儿，能好让他上进知礼日后可赶上兰儿。 

贾兰几年来在知府任上敬谨勤慎的总未出过一点错缝儿。任期届满曾带家眷回神都省亲，到底还给老爷太太带回来一个嫡重孙。只等落后皇上恩准回神都任职。这会政老谨嘱了贾璜几句方退出学房。伴鹤、聪聪等几名跟班随从各捧衣袍带履与茶饮箸具坐在后边紧紧看护着惠儿，只等散学带惠儿坐车回府。 

这日鹦哥儿三奶奶带着早会满院跑的琼琼来到上房给太太请安。进门行过礼三奶奶让琼琼向太太问好，琼琼奶里奶气的说：“奶奶好！琼儿想奶奶了。妈妈带琼儿来看奶奶。”王夫人忙起身牵过琼琼入怀问：“琼儿哪里想奶奶了？”琼琼小手点了心窝仰了小脸道：“这儿想了。”小琼琼稚气的小模样把太太和奶奶们都给逗乐了。鹦哥儿见了说：“看把她乖的，这些我再不曾教她。”“想着你也不能教她。才刚我忽发奇想才问了这么一句。倒让我们的琼儿掐尖了。来，奶奶赏给你糖吃。”遂在身旁案上的锦盒里抓了一把洋酥糖豆给她。琼儿接了糖豆喜的说：“谢谢奶奶。”才说的正欢只见大奶奶与平奶奶扯衣摆带的徐徐进来。几人问安行礼分理落坐。 

大奶奶如今可着躲了几年清闲已见福态。她如今每日只到处问安见礼，择日随太太到庵庙里烛香念佛。得闲与身边的小丫鬟们缝一些抹额及绣荷包与香袋等。平奶奶这几年只惦记着帮琏二爷生小哥儿，可如今别说小哥儿加以喜鸾再未坐胎。贾琏见她气堕便慌着劝慰：“都当姥爷姥姥了还生什么小哥儿，不怕别人笑话也不怕姐儿嫌厌我们？”落后平奶奶整日好生的调教娇娇。娇娇如今已不小早跟着妈妈姨娘学礼数规矩了。人长的巧姐儿一般纤弱袅娜惹人疼。“娇儿呢？今儿怎不带她过来？我如今到底老了每日只想见这些小哥儿与姐儿们。”平奶奶听了忙说：“秋儿不知带她跑到哪里疯了。明日一准让她过来给太太请安。”才说着散话宝二奶奶已款步提衣进来，几人相互问了安大奶奶携宝钗坐在身边。遂听二太太说：“你们恰好都在这里，我才想问问近日园内池塘里的藕让人挖的不像不知怎样的形景？可着蔷哥儿整日在园里忙的什么？听说他如今只管在外面混跑，园里的应承倒给撂下了。他若看不上园里的差役换个人也罢，别再把大观园给混撂荒了。” 

如今大奶奶、宝二奶奶与鹦哥儿三奶奶每日起坐在绮霞斋听禀府里的大小应承。择日到园里的谕德厅内呼唤。素日府内的大小烦琐皆由赖大与张才和周瑞家的等几位管家婆娘斟酌料理。派解不开了才到绮霞斋回禀与讨请。这会听太太这样说宝二奶奶方接道：“只说我们府本族侄孙不少但能着些的不多，说不得数着他还正经干点营生。因园大分派的人多素昔挡不住出一些差错。今年的稚笋与嫩藕不知因何价涨不少，见秦显家的赚了钱相邻的几户不服只想搅她的生意已让我们责罚过了。”鹦哥儿三奶奶虽丑可面相带威又讲理喜公道，如今大奶奶渐渐把府里的烦琐都撂给了她与宝二奶奶总不多问。这会听三奶奶附和道：“宝二奶奶说的极对，今儿园里派定的人几经苛责省了不少力太太不必过虑。” 

大家才说着只见惠儿乐不踮儿地跑进来，琼琼见了忙从二太太怀里扎挣出来迎上前嘴里只管叫着“惠哥哥”。惠儿却错身钻进王夫人怀里嚷着要奶奶抱。众人见了方知惠儿与琼琼争宠惹的一圈人都笑了。 

展眼到了宝玉的的生日。袭人说不得带丫鬟一顿来到贾府。每年这日她都要一早来看王夫人。每来都给二太太带来她着意绣的软巾抹额与鞋袜，还亲手油炸了各色小面果与藕粉蒸糖糕。王夫人每看到她总会想起宝玉遂凄楚不已：“难为你总想着他。看你对宝玉这份情肠显见得头里我未看错人。宝玉若在跟前可不喜欢坏了？”袭人听了太太的话便想：若他在跟前我会嫁给别人吗？今儿又会记给您当干女儿吗？只怕早也当了您的儿妇了。 

袭人在上房承坐了一回出来又到宝二奶奶房里看了惠儿，遂出门带丫鬟抱着生辰礼品一径来到平奶奶房里。因宝琴、妯烟与平儿都与贾宝玉同庚，头里众人还为他们一起庆祝过生日。宝琴与妯烟早已遣人与平奶奶互送了寿面。袭人特也赶来与平奶奶祝寿。她因与平儿及老太太太太跟前的几个大丫鬟从小相得。所以与平儿见面总要嬉戏笑说再不会正经的。两人叙过寒温袭人只觉得今儿要见的人总未见到一般便一径出来一同丫鬟身不由意地进了大观园。才过腰门只听一个婆娘看了她的后影说：“这位花姐姐今儿可也得了正果。看人家如今也唤奴呼婢的当奶奶了。”又一位却叹了：“凭她当了什么奶奶终不及金门绣户的姬妾。可说咱们府里的头层丫鬟也比一般富户人家的姑娘尊重。况咱们府如今又一发鼎盛起来，府里的金奴银婢坐的车轿也比街上人家的豪华。”“说的可也对，敢或这位温厚的花袭人怎不念着咱们府的宝二爷？不然因何总向大观楼里跑？只见她每来府里必到园里来。明着逛园怎知不逛着逛着逛到怡红院或大观楼里？” 

可说袭人一路遇到不少种花补草的婆娘媳妇儿，那些喜说话惯献酬的迎上前叫了几声姑娘、姐姐，也有头皮薄的婆娘们嫌厌的慌着避开。才到了沁芳溪一带只见秦显家的过来笑了说：“这可又见着姑娘了。只说姑娘只管出门当奶奶也不常来看看我们。敢或当奶奶当出福气来了。”袭人听不出她话里的褒贬耳面飞红的应酬几句急步躲开。当袭人将到大观楼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襟带飘飞的从楼内出来急急的回避。进入楼内已见宝玉与芳官她们在画面上抓痒混闹。她由不得追扑上前泣吟道：“宝玉啊，只说你知上进中了举人讨老爷太太喜欢，可依今儿形景看还不如不肯念书在我们女儿堆里混搅呢。怨不得临近场期你面冷情淡，敢或你早已性情大变疏了儿女情。早知这样再不该劝你念书上进。”当看到秋纹、芳官在画上的嬉戏模样深深叹了想：合着我跟宝玉一场却不能随他画到画上，你们却能与宝二爷昼夜缠闹在这里显见得定数不爽。我原有句气话说宝玉若出家我也跟着出家，他却说再不能的。合着他未卜先知确为奇人。只说我若知他今儿在哪里的庙院横竖随着他倒不负我们相互的情肠。 

想犹不及袭人已伸手触摸到身着红袄的宝玉便扑涑涑落下泪水。宝玉啊，你如今可在哪里呢？蒋玉涵虽对我极好，可怎比你对我的一片柔肠。况他对你也有一种割舍不了的情义。依这般看你不只负了我们的儿女情，却也负了想你念你摯亲好友的情肠。袭人一行想着一行向上看，见宝玉腻在元妃怀里方又叹了：“究竟也搭了老太太与太太对你的错疼了。”袭人只管在大观楼里唏嘘吁嗟，忽听外面伴鹤与扫红到处呼唤惠儿：“我的小爷啊，你怎又跑到园里来了？快回府，该上学房了。”听惠儿脆脆的声音嚷着：“只管让我到怡红院的芭蕉树下看看那两只仙鹤再上学房不迟。”想着惠儿与宝玉一样的淘气袭人忍不住却又乐了。 

袭人早从惠儿的小模样里看出又一个贾宝玉来。她曾有日把惠儿抱到大观楼内看画上的宝二爷。她不知因何要抱惠儿来到这里。或想让他看看画上的父亲或让宝玉看看他的遗腹儿。那日因有别人在场袭人不便明说只点了画上的宝玉问：“惠儿，你看这位叔叔在干什么呢？看他穿着紧身红袄好看吗？看着他可觉得亲吗？”一语未了只见张奶妈与可儿急步进来。因张奶妈在宝二奶奶生了惠儿后才进府，可儿还小这会想不了许多，不然可不让她们看出了一些首尾？只见张妈上来抱过惠儿说：“袭人姑娘，您恁跑的快，我们追都追不上。该吃饭惠儿要回房了，太太与奶奶说不定都等急了。”说犹不及隐约听到宝二奶奶在角门上呼唤。她们一行忙抽身出了大观楼一径赶向府里。宝二奶奶见她们从大观楼那边过来看了袭人一眼默默不语抱过惠儿回了房里。袭人见宝二奶奶恨怨把脸飞红再不敢则声。 

只说这会袭人在大观楼里听伴鹤他们与惠儿喧闹由不得混想一阵。遂紧衣提步出了大观楼。回到正堂已见几位奶奶呈上一桌席酒。近年王夫人因年景渐老只怕冷清早让宝二奶奶与惠儿在她房里吃饭。遂众人请平奶奶坐在上首受大家礼敬。一众丫鬟媳妇儿在门外行了礼，几位奶奶又祝告了一回方开席让酒。下边站了一排丫鬟捧了漱盂、巾帕、与拂尘等，一众媳妇儿忙着摆箸上菜勤谨的奉恳在席桌前。平奶奶受了一圈礼擎受不起忙回身向太太行礼。王夫人气堕的说：“别再勤谨了，只当替宝玉他们受祝告。”大家见太太声色怠惰胡乱吃了几口生日酒散了不提。 

因这日值宝玉的生辰宝二奶奶岂不知袭人的情怀。念着袭人一直惦着宝玉方邀她来到房里。宝钗一行让奶妈随伴鹤与小幺儿一同惠儿上学房，一行差派开一众丫鬟拉袭人坐下来说：“听闻你今儿又到大观楼里了？这又何必呢？惠儿不知因何总向怡红院里跑说不得让人耽怀。听说你还抱他到大观楼里看大观园图，日后再不可这样了。且不说惠儿还小太太不让他得悉那些不打紧的，只说梦里宝玉不让……。罢了，不提这些也罢。等他长大了别说有那图影在，既不看画上的人哪还禁挡住他不知觉呢。”袭人听宝二奶奶苛责忙跪下来却让宝钗一把拦住。遂听袭人泣吟道：“只怪我恁不知礼，只说想让他……。再不料却想岔了。”回来的一路上袭人想着宝二奶奶曾为宝玉出走几经昏晕，叹她面虽冷情肠却热。况她冷有冷的道理。可宝二奶奶对宝玉的满腹柔情何曾又冷？才刚那熟悉的身影岂不宝二奶奶偷着到大观楼里看宝玉呢？显见得她整日不念着想着宝二爷？每日不受着想念宝玉的熬煎？ 

且说这日平奶奶才从外面回来听春儿迎上来回禀：“奶奶，乡下的板儿来了。还拉来一板车极大的西瓜。”平儿急步进门只见板儿深深一揖道：“平奶奶，田里才刚下来头茬西瓜，姥姥催我赶着拉过来了。可喜今年风日和暖西瓜长的极大极好，姥姥说只怕神都再遇不到这样喜欢人的西瓜。只说让老爷太太们尝尝鲜。”平儿见说忙让板儿坐了，遂也坐下来喜道：“终究姥姥想着我们。常年里的头茬瓜果我们不知吃了多少。还有那些再买不来的干菜与各样豆类。合着今儿怎又种起西瓜来了？”板儿见问双颊一红道：“姥姥说我们今儿都托着府里的福，如今地土多了种的粮食吃不了，赶着种了神都稀罕的瓜果菜蔬只等着给府里老爷太太奶奶们尝鲜。” 

因刘姥姥把巧姐儿说给周公馆，青儿当了贾府的娇小姐又嫁入豪门。近年他们得了各府不少接济。周员外因感戴姥姥把他们相邻的地土都赏给了刘姥姥的女婿，粮食越种越多每年能卖不少钱。落后买了牛驴与铁板车以供犁田磨面省了不少力气。因刘姥姥的女儿女婿稀罕地土又欠知见不愿到神都当差，遂把闲余的地土都种了奇缺的瓜果与菜蔬以贡奉贾府。早两年巧姐儿把她看重的一个贴身丫鬟配给了板儿，年前板儿媳妇儿也给刘姥姥添了一个重外孙，喜的刘姥姥当下跑到贾府给老爷太太们磕头。 

板儿今儿已非那个拱在姥姥身后怯弱的小哥儿，早已长的身强体健。因常年在乡下不遇大阵仗见人总要脸红。平奶奶因看着他长大也不忌讳一同坐下笑道：“板儿又脸红了。如今都当爹的人了还像大姑娘一般羞怯。”遂让人调开桌椅叫来菜馔佳肴要款待板儿。才忙着贾琏笑呵呵的进来见了板儿问：“板儿来了？姐儿今儿可好？她知你来府上了吗？”板儿忙说临来到公馆里讨请了姑娘，姐儿让他问二爷与平奶奶安。“我们镇上过几日起集，姑娘让爷与奶奶能好到乡下住几日，好看看村野景色。”贾琏听了便嗔怨：“说过多少回了，还只管爷奶奶的叫，这样可不乱了辈份？”“任怎样乱辈份也不能不敬奉爷与奶奶。再说若论辈份早已乱了的，姥姥让我们只管叫爷与奶奶。”一语未了脸又红了。一面闲话菜馔佳肴已上桌遂让板儿坐在桌前吃酒。板儿侧身坐在小凳上凭琏二爷怎样劝只吃了几口酒，遂说天色不早还要赶路急着赶回乡下。平姑娘忙让春儿到下房拿来几匹洋绉绸让板儿带给姥姥缝几件衣裳。板儿推让着再不肯接只说每回来都带回一卷卷锦绸生恐姥姥责怨。贾琏只管劝他说：“快拿着。素昔我们不知混撂了多少好物件哪差这些。”说着又让隆儿拿过来才得的一套待客茶具：“也拿上这个，等哪日我们到乡下可拿它喝茶。”板儿推让不过只好赤红着脸一同隆儿拿到二门外的驴车上。遂与二爷与平奶奶话别出府。 

两人才刚回身只见娇娇追扑过来，贾琏忙抱起娇娇进了房里。喜鸾这才从西厢房出来到上房重又摆桌吃饭。贾琏才吃了几口听门上小幺儿禀报：“二爷，才刚老爷打发人来说让您立等到外书房一趟。”贾琏见说胡乱吃了饭漱了口提步出门。喜鸾见了唧哝句：“家道不济只管忙着复兴，今儿家道复兴了还这样忙，总也忙不了一般。”平奶奶听了笑道：“谁让咱们二爷当家呢。可说能着多劳这句话再不错的。”喜鸾遂也笑了：“敢情都像头里的宝二爷与今儿只管享福的环三爷也不会这样忙了。”平奶奶见说由不得想：今儿的环三爷也非等着享福，整日让老爷紧赶着巴结正路。来年袭了二老爷的世职那才叫享福呢。 

听闻大奶奶近日身上不耐烦，晨起也不见她到太太这里请安。平奶奶忙带喜鸾来到大奶奶的房里看探。未到门首却见那府的珍奶奶带了一众姬妾摇摇拽拽的过来，便笑欣欣的停下来等候。珍奶奶人未上来声却到了。“赶着到你们那里看你与琏哥儿，却见你向这边来了讲不得一顿赶了过来。”来到近前便又笑了说：“才刚你们送的西瓜怎的那样大那样甜，许多年都吃不上那么甜的西瓜了。刚还说不知你们从哪里得了那么多稀罕的瓜果。”平奶奶才要回说只听远远的有人嚷叫。要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五回 政老爹寿诞设筵宴，贾惠儿初进官学堂 

话说珍奶奶和一行姬妾与平奶奶才在笑说只听人叫了一声，原想谁也过来看大奶奶，再不料那府里一个丫鬟急步上前说珍大爷让奶奶回府里问话，珍大奶奶忙一同平奶奶进大奶奶房里问候了几句撤身回府。大奶奶经太医调治渐渐见好不提。 

须臾又过了年。才过了年贾府内外依然一片金翠辉煌碧彩闪烁。奶奶姑娘们花团锦簇，丫鬟奴仆珠摆翠摇，处处笙歌、片片笑语。转瞬已到灯节，这年初二因人不齐探春她们定在十六日起社。这日一早探春姑娘带着将到豆蔻年华的女儿雨荷坐了一乘翠惟八抬大轿进入府门一径过了暖阁到内仪门前落下来，一个小丫鬟上前掀起软帘轿惟扶下她们的奶奶与姑娘。遂见姑奶奶后面的小雨荷头戴银狐锦绒帽，身着一斗水红小皮袄，外罩松花色镶边洋绸排穗褂，下着一条葱绿盘锦镶花绵裙，脚踏满绣落花小高靴活脱脱又一个贞静的小探春牵了妈妈的手扬步过来。她们一行通过仪门、穿堂及超手游廊来到上房，只听小雨荷喜盈盈的叫了声“姥姥”一同妈妈礼见了王夫人。后边一辆辆红翠小轿徐徐进府，遂见甬道上一丛丛簪摇珠摆一簇簇红飞翠扬。 

正堂上首已坐下邢夫人、王夫人与薛姨妈，下首按序坐了珍奶奶、大奶奶与宝二奶奶。一边又见周姨娘、嫣红与佩凤等一众美姬娇妾承色桌前。地上一排排立了彩云、麝月与定儿等一行丫鬟媳妇儿。 

探春姑娘进门携柔媚娇俏的小雨荷向上行了大礼，又向两旁立起来的众人深深一揖。大奶奶与宝二奶奶忙上来执手相迎，平奶奶早已上前揽雨荷入怀。彩云忙端上绣凳让姑奶奶坐下，定儿业已呈上香茗，众人复又坐下来。未及坐定只见薛宝琴携了纤弱娇袅的小若盈，李琦带着华冠丽服小神童般的甄奇，湘云、妯烟与袭人等各带儿女与丫鬟们一一进来。大家好生嬉戏笑说了一回方拢衣飘带纷纷坐下，慌的一众小丫鬟端凳呈茶接应不暇。外面的抱夏内麝月、绣鸾等人已接过一宗宗礼品。 

因这日大家遵二太太传谕皆带来了小哥儿小姐儿们别具一种风致。只见相互抱儿搂女互为献酬共相笑语，又听奶里奶气的声声喧闻。王夫人看到这般形景耐不住满面喜幸，不惯笑说的邢夫人也不觉笑道：“看着一众儿孙们又上来，只怕把我们都给撵老了。”薛姨妈听了因说道：“咱们倒不怕老，只怕小的们长不好。”说着看向宝钗紧紧搂着的奎儿。遂听探春姑娘说：“来、来，惠儿、雨荷、盈盈你们都来前边站立一排向太太姨太太们再行磕头礼。”只见一个个面若中秋月、色如春晓花的姑娘小爷纷纷从大人的怀里扎挣出来呼啦啦站了一地，遂敬谨的向上磕头。邢、王夫人与薛姨妈喜幸的忙起身扶起一众姣花软玉般的孙男嫡女。待众人复又落坐王夫人让彩云与定儿端来早已为小哥儿与姐儿备好的洋糖与各样名色的奇异果品。在大家的一阵阵笑说喧闻里探春姑奶奶提议道：“今儿咱们到秋爽斋里起社可带上他们，我家雨荷已能吟咏几首，让他们也学着吟对比比才情高低，日后咱们的海棠社何不传续给他们？”喜的湘云欣然跌足道：“三姑娘说的极对，今儿看到他们可把我给乐坏了，早知这样我该乘早记个干儿或干女儿才好。”说犹未了只听宝二奶奶笑了说：“原不该后悔的，今儿可不认奎儿为干儿？他从小什么都不缺只缺娘疼，落后你一齐补给他可不好？”薛姨妈见人人携儿带女唯湘云身边凄清忙上前抱起奎儿递给湘云说：“好，日后奎儿只当你的亲生儿了，这样你们娘俩相互体恤也不惹人疼了。”  湘云慌着起身接过奎儿。 

奎儿从小经众人带大到底机警看向湘云脆生生的叫了声干妈，众人听了只想落泪。湘云感戴不已只管从脖颈上摘下一个玉如意挂在奎儿身上说：“干妈身上未带贵重挂件，倒有这个常带的玉如意，明儿我一准给奎儿补上一件稀罕的见面礼。” 说犹不及厅堂上已摆下几桌席酒。 

遂见邢夫人身边坐着娇娇、王夫人搂了身侧的惠儿、薛姨妈带着奎儿，加以探春姑奶奶携了小雨荷和湘云姑娘坐在首席。珍奶奶紧搂虎儿、大奶奶抱了贾文、宝二奶奶与平奶奶和鹦哥儿三奶奶带着琼琼坐了下桌。周姨娘与嫣红、翠云、佩凤、偕鸾和喜鸾及翠珠坐了一桌。宝琴身边坐着纤弱的小若盈，妯烟、李琦、李纹、袭人各带儿女坐了一桌。各桌前几众小丫鬟端了漱盂、巾帕和拂尾肃立一旁。张才家的与彩云带一众丫鬟媳妇儿忙着绕席摆箸上菜。遂见一片片锦绣香烟和联春绕瑞里红香散乱珠翠争辉济济坐了一堂。今儿因儿女们在场大家到底恭肃骄矜地坐在席上吃酒不提。 

酒过几旬菜上几道邢夫人与薛姨妈加以周姨娘净过手或到堂上喝茶或一早离了席，可宝二奶奶与探春姑娘她们的压轴大戏才刚开场。一年里唯有过年与中秋节前夕才为她们嬉游吟咏的期等。如今不比头里姑娘们住在园内春倦秋愁的每月起两社只怕嫌少，今儿她们皆已为儿妇、娇妻与妈妈。每日里要孝敬公婆承顺夫君还要照看儿女，又要府内府外的忙于应酬，每年能聚齐两社已属不易。况她们早已让身边的一堆烦琐搅的烦虑不甚嬉游吟咏的情致业已降落。只等着姐妹们见了面一图高乐或散淡散淡。所以每到这日一个个喜幸的只等聚到秋爽斋里共相笑说。这会急的湘云姑娘掳衣捋袖唯恐耽搁一舒才情的大好机会。 

等大奶奶与宝二奶奶回房换了衣服匀了装来到园里，几位奶妈牵着惠儿与琼琼等儿女来到沁芳溪边看鹤跳鱼跃鸥鹭嬉戏。探春、湘云带了灿若明霞的雨荷与奎儿一行已到秋爽斋里遣人铺设桌椅擦抹几案。袅娜翩跹的小若盈与甄奇及一行丫鬟奴婢随宝琴与李琦姑娘倚立在沁芳闸桥上遥遥看向栊翠庵附近一片片娇艳的红梅。只听娇袅的小若盈闹了说：“妈妈，我要那里的梅花。” 宝琴才要答话只听大奶奶在上边嚷道：“今儿都可来到大观楼里赏鉴大观园图与菊花吟。宝二奶奶说趁儿女们聚在了一起可让他们来在楼内依着菊花吟习学吟咏。” 遂众人口口相传又见人影绰绰一一赶向大观楼。 

薛宝琴在桥上见说忙扬声传向秋爽斋。探春姑奶奶听了不禁乐了。“亏她们想得到，原该让儿女们到大观楼里品赏一下菊花吟也好得些机才。只怕日后小的们再吟不出那样妙的警句了。”湘云见说也喜的拍手打掌。“恰好我正想到楼内看看我那几首菊花吟呢。只不一早宣明，倒让我们徒跑这一趟。”遂见她们一行从秋爽斋里出来登亭步阁穿花渡柳移步大观楼。这会宝琴与李琦的丫鬟已从栊翠庵里撷花回来。每过年到贾府里来宝琴都要让丫鬟到栊翠庵撷几束梅花。 

当大家一一来到大观楼只听惠儿娇声嫩语的朗诵壁上的菊花吟：“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下边又听清明灵秀的琼琼念了：“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何处秋。蜡、蜡，妈妈，快看下边的蜡什么？”“终究不认得了吧？亏你整日里说嘴，这会怎么不认得了？看你惠哥哥都念到下一首了。”“哼，谁不知道妈妈偏喜欢惠哥哥，整日里只管教惠哥哥吟咏下棋。怨不得爹爹说妈妈偏心。”说的一旁人禁不住都乐了。平奶奶见说“噗嗤”声笑了说：“小娃们再不会扯谎的，三奶奶整日只管围着惠儿转，不怕宝二奶奶吃醋吗？”惠儿才念的兴致听这话却分证道：“平娘娘可说错了，妈妈总说我若习学不好只怕负了三婶娘的谆谆奉恳。你们别打岔只听我再念。”遂帮着琼琼念了：“蜡履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随着惠儿银铃般的童音宝琴与李琦已携娇喘细细的小若盈与甄奇进来。惠儿见了若盈喜的跑上前执了她的手说：“盈妹妹。快来咱俩一起念。你若不会我可教你。”众人才听他们亲热又见探春、湘云与妯烟带着雨荷与奎儿香汗淋漓的进入大观楼。探春见惠儿童稚便向女儿说：“荷儿，快上前与你惠哥哥念壁上的菊花吟。我已带你到这里念过许多遍了，你准比别人念的好。”宝二奶奶听了喜了说：“谁又能与我们小雨荷相比，早见她袅袅婷婷依然一位闺英阁秀。惠儿，快听听你荷姐姐念，可说我们荷儿能吟咏一首也说不定。” 

头里他们相聚惠儿总弃嫌雨荷小大人般模样，只喜与袅娜的若盈妹妹一块嬉耍。素昔宝二奶奶与探春姑娘总要撮合惠儿与雨荷在一起。这会见惠儿只管亲近若盈两人相互看了禁不住有些馁堕。大奶奶见了忙把惠儿与雨荷牵在一起笑欣欣的说：“来，大娘教你们一起念。还念（对菊），一人一句相错着念叫对吟。惠儿只管念首句。”一语未了只听雨荷一扬小脸说：“不行，我当姐姐的原该念首句。”遂念：“别圃移来贵比金，”后看向惠儿说：“该你念了惠儿弟弟。”贾惠儿见众人等着他念下句甩开大娘的手一气跑到对面的大观园图前说：“我不念了。若盈妹妹快来看大观园图。听说我们的妈妈都在上面。头里袭人姑姑还抱着我来看过，好看极了。”众人见说方吃一惊惶悚的看向宝二奶奶。张奶妈见大家情色不对像也得悉画上的隐秘忙上来牵过惠儿说：“惠儿乖，今儿大家都念对面壁上的菊花吟，咱怎么不念？快到壁前一一比过他们。”惠儿只管混嚷着不理奶娘。宝二奶奶见了不耐的说：“别理他，他想看只管让他看，只别多嘴罢了。”听这话众人知道宝二奶奶在关照她们，说不得想到了画上的贾宝玉皆默默不语。平奶奶见众人这般忙上前解围。“娇娇乖，你来与雨荷姐姐一起念。雨荷姐姐教你必不会念错的。”惠儿见大家都念菊花吟急的又跑过来大声念了起来，倒把众人给逗乐了。 

宝二奶奶与探春姑娘见了这般形景由不得深深叹息。宝琴、李琦不知她们因何叹息却不便问也不便猜解一笑罢了。只落后宝琴再不想带若盈来贾府。头里她们每来今儿这位兴致了带着儿女，明儿那位高兴了也带儿女们过来但总也聚不齐。今儿王夫人传谕都要带儿女前来，只说日后该热闹他们的了。所以雨荷、若盈、甄奇等人才都聚齐。怨不得今儿偌大的厅堂上只让他们喧嚷的异常热闹。众人见太太高兴都说日后常带他们过来。宝琴虽不想带若盈却难拂太太高意。 

这日大家又闹热了一回方各坐车轿回府。只探春姑娘随大奶奶、宝二奶奶回到上房声色怠惰的闷闷不舒。宝钗见了知她因惠儿与雨荷不大款洽烦虑。三姑娘那年与宝二奶奶的指腹为婚只她们几人知觉，原要宣明只怕日后耽搁儿女们亲厚才瞒隐不宣。今见惠儿这般只怕他们从小性情不得再出一个贾宝玉便有些烦虑，斟酌着要不要把两人的婚约向众人宣明、要不要乘早帮他们订婚。当姑奶奶探春向太太说出烦忧王夫人呻吟了一会方说：“我当奶奶的究竟隔了一层，想着宝玉出走再不敢多问这些。要怎样你们当娘的原该立个定见。”听这话音大奶奶也不敢多话，只怕再弄坏了惠儿落人恨嫌。这会宝二奶奶与探春姑娘却也不知该怎样才好。 

头里探春深痛宝哥哥的出走怨忿激射里才说了那些话。况她由来敬服宝姐姐想着原该为她排解烦难，再想落后女儿找位什么样的夫家再不及姑舅亲厚密。说不得只等着儿女们长大与宝哥哥和宝姐姐亲上结亲。这些年来她唯把惠儿当未来的娇婿看待，每回娘家总亲热的抱惠儿入怀，又常带雨荷过来好让他们相互亲厚。可从今儿大观楼里的形景看只怕惠儿不喜欢小大人般的雨荷。不过他们原还小大不必这样张惶，只想着宝玉的前辙由不得烦虑方聚在一起忖夺。这会三姑娘见宝钗不语着急道：“我的宝二奶奶，您倒说话啊。不拘怎样我再不变初衷的，我认定惠儿这位女婿了。”宝钗见问着急的不行。“谁还跑了这个主意？今儿只说宣与不宣吧？”几人才在积捻只见探春姑娘的一个丫鬟进来回禀：“奶奶，才刚府里差人来说让奶奶立等回府。小姐到府里嚷着要见奶奶。”“这才应了越急越着手，她这会又混闹的什么？说不得我该回府了，只等日后再行定夺。”遂姑奶奶探春带着抱夏里等着的几众丫鬟锦带飘飘的到内仪门里上轿回府。 

二太太与宝二奶奶才在犯难二道门上的焙茗进来说：“太太，琏二爷让小的来问落后老爷的诞辰该请哪些人？”“这可当家当糊涂了，要问让他到外书房问老爷。再说他怎不进来让你来问？”焙茗见太太肝火盛便勤谨的答道：“二爷只怕扰了太太奶奶们。”王夫人见说又道：“可让他进来，房里的人都见惯了的。”两位奶奶见太太懑愤劝慰了几句退出上房。 

贾琏进来见过礼说听闻才兴起一种玉制板，想着将到老爷的寿诞，素昔的楼阁亭台已显陈旧要不要重盖？要不要把辇道台矶都换了一色的玉制板。“才刚问了老爷，老爷总要奔着省俭。今儿我们府早不差钱了因何还要省俭？只求太太劝说老爷才行。再说我们府大不像先了，依我想亲友如今敬奉的礼品与酒馔越发的厚重，咱们凭怎样也不能轻慢了。”王夫人听了因回道：“这些你该听老爷的，不过你说的原也在理，若这么着等我与老爷商量商量才好，横竖要让老爷高兴了才对。”贾琏听这话方喜幸的退出厅堂。遂两位奶奶又从后面进来接茶坐下。宝钗从小和大奶奶与琏二爷熟惯了的原不必回避，只怕有什么不该听的才随大奶奶暂且从后门退出来。这会怕太太遇到烦难着急才又进来。刚坐定只见惠儿、娇娇与虎儿从外面飞奔进门。惠儿只要不上学房像出笼的小鸟到处嘻耍游逛。只听跟随惠儿的伴鹤在二道门上与焙茗说：“头里宝二爷只在姑娘丫鬟堆里混搅，咱这位小爷却比二爷还淘总带着一众小哥小姐儿们到处嬉闹。只怕两人的性情大不相像。”说着方看向堂上淘气的惠儿。 

王夫人见他们进来一一拢在怀里问：“你们今儿都到哪里乐了？可高兴吗？”“奶奶，我们才刚随妈妈嬷嬷们到大观楼里念菊花吟了，惠儿哥哥还与荷儿姐姐斗气来着。”王夫人听了问惠儿因何与荷儿姐姐斗气，惠儿哼了说：“荷儿姐姐仗着大我一些不拘在哪里都要压派着我。我在学房里念的书原比她多，妈妈与婶娘教我的吟对原也比她多，今儿在楼里念的菊花吟也比她念的好，凭什么她要压着我？”一旁的宝二奶奶听了又好气又好笑。“惠儿可又混搅，荷儿姐姐哪里压着你了？人家到咱们府里原为亲戚，你当小主人的本该让着。”“但凡我到他们府上她也从不让着，因何到咱们府上要我让着？我且不让看她怎样？”王夫人与宝二奶奶听这话只怕又添一层烦虑，生恐这对小不点夫妻性情不对。张奶妈见太太奶奶不悦一顿上前拉过惠儿说：“惠儿乖，咱们再到院里嬉耍可好？”遂见惠儿他们才又冲出上房。宝二奶奶看了惠儿的后影急的叮嘱：“别让少爷再进大观楼了，在池塘边嘻耍也当紧看着。”几位奶妈与一行随从忙着应答。 

一月又一个月过的飞快，须臾将到二老爷的诞辰。几年前二老爷坚执不过寿诞，搁不住贾珍与贾琏等侄孙只说设的家筵，渐渐亲友们都来祝贺，加以家道复兴政老爹再不好拨亲友情面。 

乘早几日亲友一一抬进贺礼。贾赦、贾珍等爷们与府内的几位管家及有些头脸的仆从也纷纷呈上一桌桌席酒与一出出热闹戏文。府上早已派人到荣庆堂与荣禧堂里擦抹桌案铺陈金银器皿。每日二老爷的外书房与上房的大厅内一桌桌席酒前热闹非常。才上来的执事如焙茗、李贵、锄药等等侍奉左右，刚选进来的小丫鬟与一众仆从皆在席桌前勤慎承应，只见到处团团红翠簇簇锦绣一片忙乱与喜幸。贾赦、贾珍、贾琏与邢夫人等一行家人每日里忙着在席桌前承色笑欢。珍大奶奶与几位奶奶承应左右，一出出大戏在堂前歌管悠扬，又有府里的几位艺人和女先儿说书戏耍承欢上下直闹热了几日，只等着二老爷的寿诞日迎来亲友欢聚高乐。 

这日才刚上席只听大观园角门上一个婆娘在门外禀说园里当差一个叫秦显家的与她们混赖，承应在席桌前张才家的一顿起身到外面哨探，回来向宝二奶奶附耳了几句，遂听宝二奶奶说：“你与钱大娘可到园里和息和息，落后我们再进园里调停。别让她们搅了老爷太太的兴致。”张才与钱昇家的忙出正堂赶向大观园。 

原来近年园里各处地基分派后婆娘媳妇儿把她们照料的花草与瓜菜都当宝贝一般看待。供给府里各房日复的摆设日用和插朵外，一律当个人财产不许任何人采摘与践踏。但凡路过的丫鬟仆人多吃一个桃、多拈一朵花都要饶舌一大晌，恨怨的像抢了他们的家产一般。相互的邻居也生恐对方过了界或顺手牵羊捎带了什么奇花异草，素昔她们少不得对嘴吵架或遭踏对方的果蔬药材。 

只说这日秦显家的一早进园见她所管池塘里的荷花与才刚结的莲蓬被人采摘与践踏的不像气的叉腰骂了一回，遂到角门里拽了当班的婆娘讨要公道，只说她们看园不慎必要耽责云云。几位婆娘排解不清只能到府里讨请几位奶奶。 

席上王夫人经问只说这些婆娘媳妇儿们不省力气，邢夫人见说忿怨不已：“这些人仗着在园里当差偶尔碰面远远躲开早不分主仆了，乘这机会好生教导一回才对，不然他们眼里哪还搁着主人。”王夫人见说由不得道：“这怎么说的？园里不都由蔷哥儿管着吗？怎闹到堂上来了？显见得蔷哥儿躲懒，才严紧了一些怎又这样？”三奶奶鹦哥儿见太太们盛怒忙说：“原该蔷哥儿管着，可近来听说他在外面跑些外路对园里人松了一些也说不准。我们曾商量过换人来着，只找不到可承应的人暂且搁置了下来，太太别着急，落后我们会调理妥协的。”王夫人见说懑愤道：“看来蔷哥儿今儿人大眼高看不上这差役了。我原也知道那份差虽利银不多可也够养家糊口，他若不好生在园里当差再安置他人罢了。过这几日你们到园里把这些调停妥贴才对。”宝二奶奶与鹦哥儿只管应答。 

才说着见桂圆汤上来大奶奶与平奶奶忙起身向两位太太的汤碟里盛汤，惠儿从妈妈身边出溜下来跑到王夫人跟前说：“让我给奶奶盛。”喜的二太太搂了惠儿说：“我们的惠儿孝顺，可比他爹强远了。”说着只想落泪。慌的珍奶奶也起身向两位太太碟里夹菜。“太太，别只管说话，再不吃菜都凉了。”鹦哥儿又忙着摆盘。“快，汤又上来了。”遂见一旁侍奉的麝月、绣鸾等一众丫鬟媳妇儿急的接盘上菜不提。 

这日已到政老爹的诞辰。一早从大门、仪门一直到内厅垂花门一路正门大开。贾珍、贾琏、贾环带着赖大、焙茗等众已候在门外接迎。他们当紧要接进王爷府里的官亲，说不得还有襄阳府与外潘公馆的这些亲家。 

几日前官亲国戚与亲友都已呈来贺礼，今儿也会派人前来祝贺。辰初已见姑奶奶探春带着雨荷各坐一辆翠惟小轿进来，夫婿一身华冠丽服也到了门外。接着又见巧姐儿与青儿小姐的轿惟前后进来。紧随着薛宝琴与梅君、李琦与甄宝玉、妯烟、袭人与蒋玉涵等一一进府。也有平原候与锦乡候等豪门侄孙各坐车乘轿前来。贾珍、贾琏等带着赖大和众仆一趟趟远接近迎。随后邢大舅与琏二爷的舅爷王仁等也一行行进入府门。 

贾珍、贾琏听报王爷府的旌幡宝盖过来，府门外的主仆忙束带顶冠出府迎候。大轿才到门首小王爷水云昭说让停轿，尚公公早从后边的朱轮华盖车上下来赶到近前恭手向贾珍、贾琏问好，遂掀开红岫软帘只等接出云昭儿。水云昭原要下轿贾琏上前拦了说：“小王爷，乘早回来与二老爷祝寿的兰哥儿与惠儿已在内仪门候着，请到那里移步下轿别让他们等急了。”轿夫见说放下轿帷复又抬起绣帐飘飞的八抬大轿进入府门。 

水云昭的大轿才出暖阁已见身着官袍带履清俊超逸的知府大人贾兰与美服华冠的贾惠儿接迎过来。轿未落稳出挑的玉树临风的水云昭已从轿内款步出来，轿旁的两个小太监忙上前扶着嘴里急的说：“慢点、慢点小爷，若跌着碰着了可怎么着？”云昭儿再不理会说了句：“劳驾姐夫大人了。”向贾兰应过卯已扑向迎上来的惠儿，遂两人像几千年未见了一般紧紧抱在一起。 

荣庆堂内早已摆满厚重的梨花桌椅，遂见珠宝争辉黄金灿烂到处一片锦绣香烟。堂上已见官亲国戚的一众娇客坐了几桌。豪门候府前来祝贺的侄孙坐了几桌。太太与奶奶们的娘舅等等坐了几桌。近亲热友坐了几桌。说不得向二老爷奉酒今又来祝寿的本族侄孙也坐了两桌。遂见人人轻裘宝带个个峨冠丽服一众神侣仙眷般满满坐了一堂。堂前搭起的行台上早已扬锣打鼓笙笛齐鸣的一出出唱着整套的（西楼会）、（丁朗认父）和（祝寿）等等，惹的一众丫鬟小幺儿与园里的老婆媳妇儿们欣然跌足的跑过来欢赏。遂听一个小幺儿喜幸的说：“今儿台上竟唱这些，再不见孙大圣出来。只说他耳朵里的绣花针一变能变为那么好耍的金箍棒，让人再也看不腻烦。”一旁的一个小丫鬟见说嘻嘻一乐接了道：“那金箍棒再好耍也不比（西厢记）里的红娘好看。”接着听一个婆娘哼了：“什么好看不好看，帮姑娘淫约还不知羞。”他们才在对嘴只听里外来回忙乱的焙茗对喜的拍手打掌的一个小丫鬟说：“不好生在房里待着，可在外边疯闹的什么？”路过这里的一个管家婆娘见说笑了回句：“这你可不知道了，凭他们每日该怎样的勤谨承应，只今儿老爷太太说不定希求他们可着性情嬉闹呢，这样府里才热闹喜幸。”焙茗慌的奉上笑脸只说妈妈说的再对不过了。焙茗从小在贾府侍奉宝贝少爷贾宝玉岂不知这样的道理，只他看太太房内的小丫鬟都跑出来看戏生恐太太接急呼唤不应。 

只说外面一顿锣鸣声喧的热闹，里面堂上的说书艺人业已和弦按调说了（凤求凰）。一旁的茶桌前蒋玉涵带来戏班里的几名旦角面如敷粉的串着几出（惠明下书）、（玉簪记）、（点绛唇）。只等着里外一壁品酒一壁听戏好不高乐和热闹。蒋玉涵才坐下来呷了口茶见大老爷与二老爷高兴，兴致大起的摘冠退袍近在席桌前怡情悦性的也唱了一出（灯月圆）喜的众人拍掌称扬。二老爷说句“打赏”，张才带着扫红等仆从各端一簸箕银锞里外乱抛银钱。 

遂见贾珍上来拉着蒋玉涵说：“蒋老弟，有他们热闹你且坐下来歇一歇。早已当了班主还这样诚敬难为你了。”说犹未了已见如花美眷的贾惠儿与婷婷的水云昭荷袂蹁跹羽衣飘扬的携手进来，后边跟了威仪清俊已换了袍服的知府大人贾兰。大家忽见天人般的几人进来忙起身相迎。遂他们分理落坐在二老爷身旁。听赖大一声唱喝一排排清一色袍衣冠带的精壮奴仆徐徐舒舒端盘上菜，只见众人敬谨的立起来向二老爷敬酒，祝告二老爷福寿安康。二老爷喜幸的端杯礼敬了大家。又见众人高擎杯盏敬了知府大人贾兰，贾兰慌的端杯还礼。斟过几旬各桌上猜拳行令早已飞斛献斝起来。 

桌前的贾惠儿与水云昭见众人喜幸越性斗起才情。只听云昭儿一句：“菜馔穿肠过，”贾惠儿笑了接：“酒已下几坛。”“相对互礼敬，”“把酒又笑欢。”“艺翁笛韵忙，”惠儿想了想接道：“姻缘一线牵。”“对的好，凤求凰可不牵了姻缘？再听我的：锦口祝福告，”“吉语贺寿诞。”政老和贾兰才与尚公公款斟慢饮听他们联句便交口称扬。尚公公见云昭儿终比惠儿强一筹便笑道：“亲翁爷，临出府我们王爷让小的问问因何不让惠儿少爷到官学堂里念书？王爷说官学堂里名额虽紧，可他的话到了只怕也不难。惠儿少爷若进了学堂我们小王爷的才学说不定能日日精进。可说他们俩能一起习学对惠儿少爷只怕也好多着呢。”一语未了只听身旁的贾兰接过话来：“只说我们惠儿怎样的福慧才能求得这样千载希逢的机缘。这么着看来惠儿能遇到小王爷可说天缘凑合。我们家老爷可该怎样谢王爷呢？”贾政见说忙着附和。“兰哥儿说的极对，若这么着我明儿该到府上谢王爷才对。”惠儿与水云昭听到这话双掌一对喜的翩跹跳跃起来。不等席散乐的跑出来到荣禧堂给太太奶奶们报喜信了。才进抱夏只见耳语的两个媳妇儿慌的住了嘴。要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六回  丑鹦哥恭肃呈威仪，冷宝钗勤谨定礼法 

话说惠儿与水云昭喜幸不己的闯进荣禧堂却惊扰了两位跑堂的媳妇儿。不料这两个媳妇儿该着麝月与秋纹。她们两人原为宝玉的贴身大丫鬟。王夫人曾放话但凡宝玉房里的丫鬟日后皆可出府由着个人说亲嫁人。那年宝玉出走后二太太只怕见着宝玉身边的人伤感打点着放她们出府。“我说过的话原该算数。如今宝玉不见了踪影再霸着你们不像。今儿你们正该出府，也省我看到你们难过。” 

二门外那些扫院洗衣干粗活的三等丫鬟原与宝玉不甚亲厚，也念不着什么主仆情义，一一随进来接她们的家人出了贾府。唯有麝月、秋纹等几个昼夜侍奉在宝二爷身边的大丫鬟不愿离开。因宝玉素昔总不把她们当丫鬟奴婢看待。但凡面烫身烧鼻塞声重不耐烦二爷还为她们端茶喂饭。可说从吃穿起用再不低于太太看中的袭人，几近赶上府里的几位姑娘。再说宝二爷才刚出走，太太与宝二奶奶悲伤不已。她们不念着宝玉素昔对她们的好却不能丢开太太奶奶不管。为着这些麝月、秋纹加以春燕等人都不愿出来、都想随在太太与宝二奶奶身边等着找回宝玉或来日照料他的遗腹儿女。落后她们到了配人的年纪，太太看她们敬谨勤慎便一一配给了宝玉的贴身随从伴鹤、锄药等人搁在身边承应。到宝二奶奶生下惠儿焙茗与彩云住在了正堂二道门外的上夜厅里承应。伴鹤与麝月双双搁在了宝二奶奶的二道门内听唤，锄药与秋纹两口补给琏二爷与平奶奶。其余一对对小夫妻都立在了各院的高台盘上。可说每遇今儿这样的阵仗她们也会来在堂前承应听唤。只说多年来才又上来这一茬得靠的媳妇儿们可着承顺在太太与奶奶们身边。 

这日的席酒上秋纹见彩云笑欣欣的来回奔忙不禁向麝月说：“看这位焙茗家的今儿多么喜幸，她原惦着环哥儿，把她配给不相得的焙茗却不生恨嫌，每日里还这样勤慎。”麝月见说不觉笑了。“可说焙茗却也配得她。又知环三爷原不讲情义，她只管顺水人情趁了太太的愿。若那年跟了那位环三爷还不知怎生的气噎呢。你不见环哥儿怎样对待翠珠来着？只怕落后她不感恨怨还觉庆幸呢。只亏了我们，我配给伴鹤还算罢了，你一个爽利人倒偏易你们那位了。”秋纹见说由不得叹道：“合着我们都在宝二爷房里熟惯了的横竖混过罢了。到底比不得琥珀与玉钏钢性硬气。琥珀看不上撩猫斗狗的贾环逃出了府门，玉钏不愿当姨娘扎筏也出了府。府里原强行她回府里来着，太太念她姐姐屈冤才遂了她的愿，究竟任她个人说亲嫁人。听闻落后她嫁了一位生意人知疼着热的还算趁愿，倒比我们强远了。”两人才说的热闹忽见惠儿与水云昭进来便吓了一跳。遂跟两位小爷到堂上献酬不提。 

只见惠儿一径跑到太太跟前说：“奶奶、妈妈，我要像云昭哥哥那样进学堂里念书了。”大家见说正摸不着头路只听跟进来的一位小太监道：“贾老爷才刚允准惠儿小爷进官学堂里习学了。”众人听了唏嘘嗟叹只说官学堂那样难进，惠儿少爷可得着了，说不定日后也会像兰哥儿那样出息。宝二奶奶听了感戴的说不出一句话来，王夫人喜幸的说：“这可好了，我们惠儿到底进了官学堂。原说咱们家塾里的文儿与虎儿才学不济。日后他们都入了官学里念书才好。”珍奶奶听了却笑了：“太太可高兴糊涂了，那官学堂岂能轻易进得？再说那里边的搅用只怕一般人家也承应不了。”再不料一旁的湘云朗声道：“只要能进不怕他怎么个搅用，奎儿若能到官学里念书我一准把他供出来。”邢夫人见说便笑道：“可别得寸进尺了，只等着我们惠儿念出来罢了。坐了一晌有些乏累，说不得我要回院里歇歇。”说着起身离座出了荣禧堂。薛姨妈听到这里由不得也说：“谢云姑娘的高意。我不承奎儿日后中什么举人高官显爵，只乞恳他别像蟠儿那样已不负我每日为他念佛了。”珍奶奶听了只能打哈哈笑说了几句。遂见二太太与薛姨妈漱口净了手退出厅堂。佩凤等人见奶奶起身遂也跟着出来，奶奶姑娘与亲友们只怕都也乏累了便散了席不提。 

且说明日晨起鹦哥儿三奶奶忙漱洗吃饭，遂带小苗出门一径来到上房向太太请安。后又到宝二奶奶房里见了礼。宝二奶奶见了方说：“我们俩只怕想到一块了。说不得该到园里问问清楚，省太太烦虑。才刚我差人到前边请大奶奶了，等她到来我们进园不迟。”“要进园里原也不差这一会，平儿可来向宝二奶奶见礼了，也问三奶奶的安。”忽听平奶奶进来冒了这么一句倒把两人吓了一跳。遂又听她嘻嘻乐了：“敢或到园里调理那起老妈婆娘们吧？可说她们近年射利不少，今儿不像当差倒像干个人的营生。整日里多撷一朵花儿也不能，幸好我们都不惯插朵。倘或那些玻璃人儿般的姑娘们还在只怕早已嫌厌了。”一语未了大奶奶进来拉着平儿只管向外跑，嘴里说着今儿让她坐在园里的谕德厅上一吐懑愤。平奶奶禁不住甩出手道：“大奶奶还当我头里替我们姑娘跑腿当差呢？可说那些婆娘媳妇儿们的刁钻难缠我可亲尝够了。如今虽说爽利的三姑娘出了阁，究竟又进来一位严谨的三奶奶，不怕那些婆娘媳妇儿们混赖托懒。”鹦哥儿早与几位奶奶对嘴惯了的见说笑了道：“合该琏二爷给你气受，不然我们的平奶奶爽快了不知会怎样搅舌。”见平儿把脸飞红几人不觉都乐了。 

几位奶奶才又笑说一回只见定儿进来禀道：“宝二奶奶，太太让你们到上房一趟，说有话交派。”宝二奶奶应声“知道了”遂一行款步来到正堂。平奶奶也要跟来听听太太的交派，才进大厅只见他们院里的一个小幺儿跑过来禀道：“奶奶，二爷不知找什么找不到，让奶奶回房里帮着找。”听这话大奶奶不觉回身笑了。“才说着可来了。你啊，该琏哥儿整日里闹着，看你还来与我们贫嘴。”平儿撤身回转里回了句：“大奶奶都披霞帔顶凤冠了还这样口角锋利。等红缨公主回来了倒要听你当婆婆的怎生絮叨。”说着一摆绣带一路笑着赶回院里。一旁几个过路的丫鬟媳妇儿听了忍不住掩嘴偷乐，只说奶奶们贫起嘴来可给她们盖了。 

几位奶奶笑说着一径来到上房见过太太，定儿与红翠慌着端凳斟茶。遂听王夫人交派说：“我知道你们今儿要到园里起坐，便叫你们过来叮嘱几句。素昔我总说要宽柔待人，再不想这些下人却不省力，怨不得园里的婆娘媳妇儿们恁能混闹。听说府里的一些丫鬟出府游荡接急唤不应，才上来的稚婢托懒躲闲拨嘴不动，值夜人聚众喝酒等等。还有互殴打架闹的不像，再不禁管成何体统？今儿你们到园里调息调息那些婆娘妈妈们的胡搅，回来也要给府里上下人定了礼法立个罚约，不然家下人越发散漫放荡了。我早让琏儿催逼赖管家好生严紧严紧，今儿合该一总定个规矩礼法，日后立了罚约不怕他们不遵谕承顺。”几人听了只说早该严紧拘管了。遂几人向太太谢过乏出了正堂一径赶向园里的谕德厅。早有丫鬟仆从到小花厅上洒水拖地擦抹几案。 

近年几位奶奶每月定期在谕德厅上起坐听喧，一总料理园里的烦琐。贾蔷每到这日肃立门外听唤跑差。昨儿秦显家的因池塘里践踏的一片狼藉混骂了一回，又闹到看门的老婆那里，那些老婆们岂会省力早传到了府上。贾蔷得悉慌的到园里叫来秦显家的问责，秦显家的却可着喊冤要讨公道。贾蔷便又喧来她们相邻的几人，大家却众说不一。或说秦显家的这回得遇对手吃了亏。或说她银利得足了还可着寻趁人。山坡上种花植草常与秦显家吵嚷的老张妈则说她乘机托赖等等。贾蔷不问道理共总斥喝了一顿只等奶奶们过来责罚。所以他暂且撂开外面的忙乱一早过来只等奶奶们传唤差派。 

秦显家的原能说惯道惯会献酬钻营，几年前曾串通后房管带只差一步顶了柳家的肥差，究竟搭了厚礼闹了一场虚。后遇府里重整大观园，园内派人分管各个墙院地基。她又上下打点争得了秋爽斋到大观楼一带沁芳溪里的打理差役。这里的池塘内不只能养鱼捞虾，芦苇荡中也能拣到不少野鸡野鸭及仙鹤鸥鹭蛋。里边的芦苇与藕荷从花到茎及根茎皆为宝。每月每日给了府里的日复供给外能落不少利银。怨不得惹相邻的老婆媳妇儿们羡。多有与她亲厚的婆媳忙乱的季节前来帮忙可得一些鱼虾鲜藕等。可紧邻草坡上的老张妈与一个媳妇儿上不了手惯与她挫磨缠闹。那位年轻媳妇儿恰为柳家的侄儿媳妇儿才说冤家路窄。头里秦显家的只图后房里的肥差贴了老本对柳家的早生恨嫌。有天听柳家侄媳来到池塘边说：“秦婶，您整日里这样操劳怎不找人帮忙？若要帮着采摘荷藕可别隔过邻居，横竖咱们相距不远跑着近便。”秦显家的见说却回道：“侄儿媳妇儿说笑了，我虽忙整日却也不见你闲着。你那坡上的芍药才为上好药材。开花的季节里只那花儿也值不老少。” 

那媳妇儿听这话知秦显家的不稀罕她帮忙禁不住摔脸道：“听口气您该不会恨嫌我婶娘吧？可说早年您进不了后房也怨不着她，您恁也气性大了。”一语未了只听秦显家的狠道：“你这位媳妇儿怎么说话的？你听谁说我恨嫌你婶娘了？经你这么一说敢或你家婶娘恨嫌我？”那位媳妇儿到底年轻听这话不像只能唧哝着回了园圃里。悠忽一日秦显家的见池塘里的芦苇倒了不少却说那位媳妇儿践踏的，那个媳妇儿倒说她歪派人拣软的排喧。究竟闹到贾蔷那里曾惊扰了奶奶们。这回又闹到了席桌上的太太那里。 

贾蔷这日不等喧一早来到小花厅门外的阶矶下向堂上的几位奶奶行礼问安。几位奶奶才刚坐定原要遣人叫他，他却乘乖来了。遂听宝二奶奶冷冷的说：“你整日里忙的什么？竟让人闹到堂上惊扰了太太。还不到地基上把所有人都叫过来。”贾蔷应了声一顿到处传唤。 

须臾一众老婆媳妇儿们徐徐前来垂手站了一地。只有管着栊翠庵与怡红院当下不需忙的老婆媳妇儿未到。二奶奶遣人到她们的居所只管叫过来。这里等不及大奶奶启口道：“只说府里老爷太太待人宽厚，又惜你们寒素多给一些差派，你们合该勤慎当差，怎越发闹的不像了。但凡谁有烦难或嚼说只管禀给蔷哥儿，他若不能合该找我们，因何相互诽谤损毁起来？秦显家的倒说说你的理。”秦显家的见几位奶奶眼烫面青地坐在上面，两侧又有众人立在堂上便懑愤道：“拙妇只说感戴太太奶奶们疼惜多给我们一些粘补的营生，每日里不敢怠懒勤慎忙碌。只说下把力气能好宽松一些。再不料不知得罪了哪位，前儿夜里虽刮了风再不该把池塘里的花草刮的狼籍一片，不只当下的荷花折损了不少，怕日后的藕茎也长不好。我射不射利不打紧，只说把府里的日复供给耽搁了可不负了太太奶奶？奶奶们如今都在这里可帮贫妇讨个公道。”见宝二奶奶略有积捻鹦哥儿接过话来：“依你想到底怎么个形景与道理？可知得罪了谁人？”“原也不曾得罪过人。只头里气急了方想起柳家侄儿媳妇儿曾与我混搅说我与她婶娘怎么样怎么样的不相款洽。我听了禁不住与她较证几句，日后与我大不契合。暗里混唚一些乱糟糟的歪话，今遇到这种形景由不得我不疑她。”一语未了只见那个媳妇儿越众来到近前向奶奶们深深一躬说：“头里我原与她说过几句笑话。凭这些岂能疑到我身上？奶奶再不能听她编派。”三奶奶见她这样立等板了面孔。“真真不讲规矩了。谁问你来着？你倒敢抢着说话。落后有你说的，还不快退下。谁若再这样不守规矩怨不得我们行家法。秦显家的你可说清楚了，什么叫怎么样怎么样，什么又叫乱糟糟的？你当我们闲的与你打卦来了？”大奶奶见说不禁暗暗称赏：到底跑不脱一位恭肃威仪的三奶奶。若搁我便顺着这位媳妇儿的话相问了，那样说不定乱了阵仗。让她这样一喝问谁又敢耍泼混赖。想犹不及方听秦显家的口气正经软了下来，才细细的把头里那位媳妇儿与她的对嘴话述了一遍。众人听到这里只道才刚不曾搅舌。遂有暗暗称扬三奶奶的，也有喜幸秦显家的今儿遇到硬茬再不像素日那样轻狂张致。忽又听三奶奶问那位媳妇儿：“你整日里不好生照看药材，到处可混嚼什么？落后好端端的结了位冤家，今儿又惹烦难上身，且说你可服也不服？”那位媳妇儿才让三奶奶喝退，这会又见几位奶奶勤谨恭肃的坐在上面早生敬畏只管说服了。众人见说也由不得不服。须臾宝二奶奶冷冷的声音道：“今儿在这里共总宣明了，日后人人只管干好个人的差役，若再游荡混唚招惹烦难只把地基让出来罢了。府里托闲的娘们多着呢。念你们不知规矩暂且记在这里，若谁还这样混搅胡缠再不较证一总撵出大观园便罢。”这话原为几位奶奶来这里前定准了的，这会宝二奶奶见大家惶悚不宜多嘴便乘机宣明。 

才说到这里贾蔷已差人把那两个老婆媳妇儿找来。两人进门见众人张惶便惶悚地垂手立在一旁。只听宝二奶奶又问：“蔷哥儿可在外边听着？”贾蔷慌的应承：“听着呢。”“听说你近日忙的很啊？可对吗？”贾蔷听这话不像不敢则声，知觉理亏生恐一句不对奶奶们苛责。见他不答宝二奶奶又说：“今儿园里出了这些烦难可说与你不常来园里关涉不浅，今儿你在众人面前一总说明了。你若忙可到外边忙你的，园里横竖再派妥当人看管罢了。你意若何？”贾蔷听了忙说：“贾蔷知道错了，日后再不敢到外面混跑了。”三奶奶遂接过话道：“你还知道错了不曾饶舌。既你错了便该罚，不罚严不了礼法。头宗革你一季月银。本因你怠懒惹出这些烦难，你可知那池塘里的损折可不只你一季的月例，这样罚该算轻的了。日后你若一日不到园里罚你一日月银，旷日多了也不必再进园里来了。我们也再不敢劳烦你这位忙人。你可听清楚了？”贾蔷在外边只管说：“听清楚了”。 

遂见才补进宝二奶奶房里的翠翠与三奶奶房里的丫鬟端上香茗，几位奶奶喝了茶水相互交耳一阵便由大奶奶宣道：“秦显家的池塘里暂且折损了一些，这几个月该向府里交的赢余可让贾蔷的月例补入。我们日后会查明起因还你公道。日后再不可混搅胡闹，只管照料好你的营生。也再不可与邻居们嚼舌，能着让些不可混骂乱嚷，若我们不拦着只怕太太气不过该责罚你了。”秦显家的只管唯唯诺诺的慌着应答。遂又听三奶奶说：“日后每人只管干好个人的差役，相互要勤慎描补。若再违了礼法都知道我从不问道理的只管一总责罚。”谁不知道这位奶奶责罚门人丫鬟的奇妙，早又被几位奶奶的威仪震慑住了禁不住纷纷应诺。 

因几位奶奶打从来园里起坐从不摆威福，总也不见把众人聚集起来教训人，大家只知其威名从未亲历过，今儿几经奶奶们句句在理的苛责与教导到底服气了。几位奶奶话虽不多理却讲的分明，定的理法与规矩也极明了。她们在府里或打扫庭院或浆浆洗洗或帮夫君到外边买办都有差役，园内这份差只为府里给她们日复搅用不足的粘补，若不让她们当这份差谁也说不出什么。听几位奶奶今儿对秦显家池塘折损的料理中既追责又拂慰方显恩威，人人敬服的感戴不已。说不得也亲见了宝二奶奶与三奶奶的冷与威及大奶奶的宽厚。遂又听大奶奶问：“都可还有什么可禀的？但凡有烦难或提议今儿可一吐为快，我们合该替你们讨公道讲道理。若在厅上说不出寅卯到下边再不可混搅乱唚。”听下边屏声息气默然一片几位奶奶才让大家散了。 

且说这日秦显家的对奶奶们的一一调停再也挑不出理。她池塘里的亏折已由贾蔷的那些罚银补入。贾蔷这日由不得满腹懑愤可也怨不得别人。只因他不常在园里众人才敢混闹胡搅。想日后再不便帮二爷跑外路了。只怕鹦哥儿三奶奶早已知觉他的首尾只定不准该不该禀知老爷太太，所以今儿才敢在堂上苛责重罚。只求日后他好生在园里承应别只管到外面混跑。 

原来近年贾琏一步步入了冯紫英一路，学着跑些叨登西洋宝贝的营生。起初只拿他房里的利银购进一些简便物件，过后不禁跑起了几百俩洋货的勾当。贾琏在这上面只出一些本钱，跑腿转手都让贾芹、贾蔷、贾芸等闲散的族人帮忙。贾芸到底让媳妇儿小红粘上了惯好风流的琏二爷，贾琏才不记前嫌重又得用他。这恰为平奶奶惯与贾琏生气抹泪的原由。平儿非等凤姐的吃醋泼酸，只怕狐媚的小红再混搅的合宅不宁。 

且说贾蔷拦了琏二爷那里的闲差可着在外面混跑。他曾找来贾环攒掇说：“环哥儿，今儿我得遇一挡赚钱的营生，可看我手里的宝贝。”遂拿出他捣腾的一些小件道：“别小看这些小把戏，若找准了喜欢它的主一出手能对伴射利。听说三奶奶的嫁妆奇厚，三爷焉何不拿出一些珍宝赚些银利？”贾环早在沉重知礼的鹦哥儿面前学乖了不少，也早丢掉钻热灶撩猫的许多毛病，也从遵谕礼法上得到了总未亲尝过的尊重。他每月得着府里的官中月银又有精爽老婆持家手里再不短钱，如今“三爷”当的极舒爽何要耽险犯难。他不比贾琏首则豪奢惯了的手里不能缺钱，再着府上的许多地土与房产都让他与凤姐弄坏了，总想着赚些钱把那些当掉的败产赎回来。只说得遇冯大爷敢或遇到了财神。头里二老爷曾温语宽言地劝过他，平奶奶也为这些一直谏阻他，可他到底把不定浮奢的习性才入了冯大爷的瓮，才又聚齐贾芹等人打点着变弄洋货射利。 

一日贾环曾把琏二哥的首尾与贾蔷劝说他的话向鹦哥儿话述了一遍。鹦哥儿三奶奶见说不禁吓了一跳。遂也不讲其利弊紧盯贾环只看的三爷浑身冒汗。“别这样看啊，我若入他们的路岂敢在这里嚼说？”遂听三奶奶劝解道：“这可比不得别的，你若跑这些外路看我不禀告老爷太太。再说你该好生劝谏琏二爷。他不比人家冯大爷，且别说人家从小跑这些熟惯了的，只说他承总着我们这样大的豪府哪比人家闲散，说不得也会起动官银。况近年跑外路的人越发的多了，这中间的射利岂能轻易可得？”贾环听鹦哥儿细说方知轻重也劝说过琏二哥。鹦哥儿知道平奶奶必会谏阻琏二爷，想他日后或许听劝不想让老爷太太烦虑，究竟未透露给老爷太太。今儿听贾蔷因在外边混跑撂开了园里的应承才要重重责罚他。才要让他在园里好生当差省得向外边跑。大奶奶与宝二奶奶不解内情只说三奶奶奖罚分明。鹦哥儿原有定见这日方显精爽威仪。 

又明日几位奶奶说不得坐阵琦霞斋聚集赖大、钱昇、张才及男女管家执事向他们一一定了礼法，宣明日后若违了规矩礼法一律严加惩戒。轻则降级呼唤重则逐出府门。让大家横竖别把规矩错了能着勤慎恭肃些才好。 

再说贾蔷从谕德厅阶下一径回到对过的小花厅的一路上懑愤不已。原想几位奶奶进园会召来相干人等问一问池塘里折损的形景，顶多训诫一回。再不想三奶奶却寻趁他。想想今儿合该他背晦跌了脸面，不只受了责罚还折了银例由不得一顿胡愁闲恨。近日他只因帮二爷跑那些稀罕宝贝才不常来园里，只管下晌到这里歇歇脚解解乏。不拘池塘里的折损与他有否关涉只让奶奶们抓了他的把柄，当着众多老婆媳妇儿们的面让三奶奶狠狠教训了一回。想哪日碰到贾环定要向他讨回公道。不过细想想谁让他整日不来园里起坐？若搁在宝二奶奶与头里的三姑娘也跑不脱责罚他。想不及里贾蔷不禁馁堕的闷闷不舒。才一行想着一行赶路忽听谁在叫他，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七回 大观楼内初露机才，菊花吟前再吟菊花 

话说贾蔷才一行想一行赶向南边的小花厅忽闻有人叫他不禁吃了一惊。抬头却见贾芹一路迎过来说：“蔷老弟，才来找你见门锁着，想你还忙在外边正要出园呢。你怎么随着婆娘们过来了？差一点让我徒跑一趟。”贾蔷见说一顿上前一把执了贾芹的手一径奔向小花厅，嘴里急的说：“别嚷嚷，快跟我进来。”两人进入花厅贾蔷慌的掩门。“怎么这会着急来找我？”贾芹接过贾蔷递上的茶水呷了一口说：“琏二爷听闻园里乱了账，生恐露了什么首尾打发我来知会你，近日好生待在园里暂且别到外边忙乱了。说赚钱也不急这几日。敢或外财未发再弄坏吃饭的营生却值多了。” 

贾蔷听了懑愤不己。“到底让二爷猜着了。今儿亏我机警，不然究竟弄坏了吃饭的营生。原想左不过听几句教导，再不想奶奶们面酸革了我一季月银不算还差一点革了我的职。说日后我一日不到园里革一日月例，几日不到再不要进园里来了。依这般看只怕我赚不了外快也帮不上二爷的忙了。说不得我手里那几件小桌屏也砸在了手里。该我背晦，你跟着二爷跑了一年多还落了些银利，到头来我却弄了个不长脸。”贾芹见说不禁冷笑道：“蔷哥儿，这话你可说不着。你我原为府上与二爷推重的人。你管了一场弹唱的粉头落了位娇妻，我管了一回幽尼女道却惹了一身骚。贾芸说不得差点让二爷给吃了。头里亏珍大爷与蓉哥儿疼你，这里的差役倒让你得着了。干这个虽不能发家却吃穿不愁。可我们只能到处讨饥荒。得着运气弄几个钱混养老小几个月，得不着他们横竖跟着我喝稀汤。今儿琏二爷随人叨登那些西洋宝贝左不过撞大运。二爷偏又不让宣扬布散，只说赚了钱再不怕老爷絮叨。谁知哪日才能赚来大钱。”贾芹说着不觉声色怠堕。 

两人一面散话忽听外边尖快的声音说：“你好”。贾芹一怔忙起身向外看。遂听一个媳妇儿骂道：“好什么好？整日里只会说你好，不好着呢。”贾芹听了方回身笑道：“可着近日我来的稀它倒不问我好了。敢情这鸟也嫌贫好富。”贾蔷哪听他絮叨轻声说：“你赶着回府禀知二爷，近日我不能承敬他老人家了，也别让人再来找我。只怕奶奶们盯的紧把他给沾累了。说不得咱们夜里也不能在这里喝酒聚乐。若搁头里我合该到老婆媳妇儿们那里边帮你摘几个瓜果尝尝鲜，可今儿再不能了。几位奶奶说不定正找人扎筏，我再不敢找那些背晦。咱哥俩只能在这里喝清茶了。”贾芹见他这般便起身说：“罢了，我哪得闲在这里喝茶，说不得急等着到外边讨饥荒呢。”说着抬腿出来。搁素日贾蔷会一同贾芹出园回家吃饭，这会却只管退了回来，等到饭点方敢出园门。 

且说贾琏听闻园里乱了账只怕关涉贾蔷、只怕奶奶们的问责里贾蔷露出些首尾，便打发贾芹到园里知会他，说让贾蔷勤慎一些。打从贾府被抄检，贾赦、贾珍流放疆域服役后，他们不禁愧恨头里的骄奢行径。可贾珍究竟混闹惯了的又不受拘管，不比大老爷年景渐老经那一回挫磨堪破了红尘一发勤慎起来，回来后整日在院里吃茶找人下棋，偶尔才到外边坐席吃酒省了不少力。可贾珍、贾琏只拘谨了几年却又驰纵放荡起来，复又像头里那样在府内聚众赌博喝酒。贾琏听说冯大爷倒手西洋货赚了不少钱只想入那一路。且说贾珍、贾蔷曾攒掇他到二爷那里讨个工程挣钱，可他惯知二老爷讲究声名清肃再不会依着他们混闹，横竖不敢到二老爷面前提起。头里在府内碰到冯紫英禁挡不住的只想学着挣钱，又经冯大爷调唆几经入门却不得手。近年闲散下来手里又有一些积聚忍不住购进一些小物件亲尝了几把到底赚了一些钱便一步步入了那一路。遂进了一些几百俩的稀罕宝贝让贾芹他们帮着转手只等着射利，他们若得手了也可落些跑腿钱。 

且说贾琏接回父亲得还家产后，终日为他与凤姐给府里招来烦难愧悔不已，又见娇妾平儿能着护了姐儿方感戴的扶她为妻。遂一同温和宽柔的平奶奶整日加糖调蜜过的鸳鸯戏水一般。头里虽有美妻娇妾却让凤姐挟制着到底不爽利。今儿能与温厚的平儿夫唱妇随终得己愿。原想横竖这样过惹人羡再不想身边的丫鬟小红越发出挑的水葱一般。每日出入府门她都面热神荡地捧衣奉茶。见她面嫩腰纤娇袅不胜早已奈不住风流性情。却不想总让平儿的款款柔情牵绊，加以整日在府里忙乱和平奶奶的谆谆劝诫总还掌得住。可平儿坐胎后身懒情惰再难承色，才觉懑愤一日清晓小红身着紧身小袄鬓松簪褪出水芙蓉般进入卧房直搅得他心痒难耐，想着再不能拘紧的拂了这般美人，找机会必要弄小红上身落后纳她为妾。头里他究竟几房妻妾的爷们如今只平儿出入相随想必老爷太太不会拂他的意。想日后身边奉恳着娇妻美妾岂不惹人羡？再不料还未入港却让太太把小红打发出府了。因太太极嫌厌小红这般狐媚的丫鬟。想平儿到太太那里告了舌可横竖为他好只能吞了这口气。遂太太把袅袅婷婷的喜鸾赏给了他。喜鸾的娇媚再不低于小红方解了他的恨怨。落后平奶奶帮他生了位千金。平儿生养后越发出挑的柔美风致让贾琏再难撂开，小红又嫁给惹他弃嫌的贾芸究竟再不想她的账。万不料几年已过越发袅娜娇怯的小红重又找上门来，只一见面早让惯好风流的琏二爷把持不住。听闻她曾来过几趟都让平儿拦在门外，今儿可说机会难遇乘平儿到上房承色太太，把一众丫鬟打发出门终与小红颠龙倒凤的趁愿了一回。临了还赏给她几匹洋绉绸与一把文银。平奶奶回来得悉后哭的泪人一般，当夜与二爷大闹了一场。“原怕你让小妖精给粘带了才打发她出府，想她嫁了人又有喜鸾进来到底停妥了，再不想这不知羞的小蹄儿竟找上门来。你当她稀罕你的人？只怕日后她与那不图上进的贾芸吃定你了，只怕我们房里再难停妥。你可只管像头里那样混闹吧，总让你再闹的不像才罢。” 

平儿几年前曾劝过琏二爷，想今儿依然能劝住他。不想贾琏才与娇媚的小红缱绻难舍再不知愧悔的狠道：“头里怎么样？既有那醋缸整日里泼醋爷不依然妻妾相随吗？可说你那夜叉奶奶横竖挡不住爷风流，如今你还想拘住爷？别说小红了，落后等我遇到搅人神魄的美人一样纳入房中，只怕你每日搅舌也不中用。你千万别禀告太太，惹恼了我把你撂开扶正喜鸾也说不定。喜鸾从小在府上横竖也有奶奶风范。等扶正了她帮我生出个哥儿也说不定。”气的平儿啐道：“还哥儿呢，头里你不混闹也不会把那千载希逢的男胎给糟蹋了。今儿又想生小哥儿可省些力气吧。”贾琏听这话气的蛾眉倒蹙当下跑到喜鸾房里睡下。落后几日都睡在喜鸾那里冷着平奶奶。平儿倒不怕冷着只怕日后他们院里再难停妥说不得暗暗落泪。过后平奶奶虽未禀知老爷太太，可他们整日吵闹不禁惊扰了老爷太太。遂二老爷把贾琏叫到外书房狠狠教导了一回，当下放下狠话日后再不许他纳妾。贾琏早已当了外公究竟不比头里早闹了个耳面通红。后平儿懒与他分争依然宽柔相待贾琏才渐渐敬谨勤慎起来不提。 

只说贾琏入冯大爷一路瞒着老爷太太的。起初二老爷也曾听闻几经劝说，如今生恐老爷得悉不肯让他拿官中的钱耽险。今儿席上忽听园里闹的不像才让贾芹到那里叮嘱贾蔷好生在园里待几日。想几位奶奶一准到园里调理，又恐平儿到太太那里嚼舌或跑了风遂派小丫鬟赶到上房叫了回来。平奶奶回房的一路上已猜到一二进门方说：“你可干的好勾当，合着老爷太太再不知觉？我知道劝不住你的，只怕老爷太太如今也劝你不住。只等你钻进热灶受熬煎才肯回头。”平儿岂不知道头里老爷也曾劝过可二爷牛性不听，如今再劝怕也不中用，只等着他跑的乏累了撂开手才罢。 

须臾又到了一年的中秋节。只说探春、宝琴这些姑娘们每年中秋都要来贾府复聚，头宗与太太团圆再则要起她们的海棠社。且说惠儿、水云昭与雨荷一众儿女早已出挑的荷出绿波日映朝霞般的柔媚娇俏。惠儿到底跑不脱贾宝玉的清奇超逸，水云昭便也承袭了品貌风流北静王爷的谦和潇洒。几年来惠儿与云昭小王爷一同在官学堂里念书嬉戏早已形影不离，也常一同到两边府里嬉游吟咏。如今惠儿与雨荷一众早为宝二奶奶与姑奶奶她们海棠社的后继传人。今儿探春一行已把吟咏的雅兴寄与儿女们身上。每起社左不过在他们身旁听吟咏评阅优劣。 

且说这日中秋节的团圆席才散，惠儿与水云昭荷袂蹁跹的携手来到园内。进入园门只见花招绣带、柳拂香风到处一片绣阁烟霞两人不禁乐了起来。遂听水云昭说：“惠儿，我们再到大观楼内赏阅大观园图与菊花吟可好？每来园里我只想到那里赏鉴壁上的菊花吟。今儿我们到楼里把那些（访菊）、（问菊）一首首记熟背会不怕吟不出警句。”这日正经起社日惠儿岂有不到大观楼里吟咏的道理，遂两人羽衣飘扬一径来到大观楼。才到门首听里边一片喧闻笑语，吟咏声悠扬入耳。水云昭欣然喜道：“听这声音跑不脱雨荷姑娘。可说她的品貌才情端的与众不同，可听她咏些什么。”“青春迟步赶重阳，倩朵争艳竞绽放。朔风严寒皆不惧、皆不惧”，听她踌躇水云昭款步进门接吟道：“袅娜翩跹斗秋霜。”忽听这句娇俏的雨荷拍掌称赏道：“好、好，接的好。我怎么想不出来呢？”迎面见翩翩的云昭儿立在面前笑欣欣地看向她双颊一红问句：“云昭小王爷好！”“只因你前句起的妙我才接上这句。再向下续，看我们谁想的快对得妙。”遂听两人一迭一句道：“清高骄矜谁堪比，秋冷霜逼攀重阳。盆栽篱围含笑对，中秋佳节竞称赏。”水云昭与雨荷姑娘这日到底对吟出了这首两人合璧的（赞菊）。 

惠儿进入大观楼见里面琼香缭绕瑞霭缤纷处处金翠辉煌碧彩闪烁。又见雨荷檀口含丹、琼琼柳眉横翠、若盈、娇娇娇袅不胜一个个瑶池仙品一般喜幸不已，便来到若盈近前轻声问：“可有了？念来我听听。”若盈的小丫鬟绉鸾见了便喜道：“惠儿少爷，您可算来了。再不来我们姑娘又该让我到处找您了。”一语未了若盈耳面飞红的嗔怪：“可又搅舌。”绉鸾方一笑跑开。 

只听袅袅的若盈这会不胜娇怯的向惠儿说：“我已咏了（访菊）（种菊），惠儿哥哥可来看看。”遂欣然执了惠儿的手来到摆满笔墨砚笺的几案前铺开书稿。惠儿见了忍不住轻轻念了：“（访菊）：闲步游来情悠悠，闻得清香一处处。篱下畦内意浓浓，又见花开一簇簇。喜得倩影枝还嫩，堪知何又风簌簌。只道相知来相会，遂见袅娜形楚楚。”（种菊）：篱畔圃内挥锄忙，植栽幼苗等重阳。徐徐秋风拂花蕾，朵朵奇葩竞辉煌。风日和暖丽阳照，软怯娇羞意彷徨。红绿黄橙总相宜，可知又赛美娇娘。”念犹未了若盈急的问：“怎么样？也还像吧？我觉得比上一回的（咏菊）强远了。琼琼妹妹像也有了。你快看看喜吟壁上的哪一首？”惠儿方看了一遍便说：“你们都有了，我岂能落后。”略一忖夺提笔写了：（画菊）：几点丹青几点墨，难描嫩枝与倩朵。直捏笔端急挥洒，一缕傲魂强求索。留得蕴秀比岁月，再认袅袅影绰绰。众人锦口来称扬，不期再赏又烁烁。（问菊）：堪叹款步话悠闲，因何披霜顶风寒。休说狐标冷寂寞，为底情搏怎堪言。急欲前来问相知，不知寒侵可忍得。清高禀性从底出，九秋傲世众人赞。 

琼琼见他们一个写一个咏的热闹便过来一一看过拍掌笑道：“惠儿哥哥，依我看你再比不过若盈姐姐。”说犹未了只听惠儿笑了。“你若盈姐姐原比我们聪敏，加以宝琴姑姑那位才女教诲我哪里比得过。”琼琼见说抹了脸蛋道：“羞、羞，惠儿哥哥不知羞。且不说别人，只我二娘与妈妈整日手把手的教你，可能说出这话？我若得她们谆谆奉恳只怕早盖过你们了。可妈妈只说我与文弟弟还小总要让着惠儿哥哥。气的翠珠婶娘都说妈妈向着你不向我们。”若盈听了笑个不住。“怪道这里有这么大的酸味，敢情琼琼妹妹打翻醋瓶了？”琼琼见说禁不住推了若盈一把。“谁不知道若盈姐姐才吃醋呢。打量我不知道，惠儿哥哥处处护着你。不拘在哪里惠儿哥哥只要看到你哪还理会我们。”说的若盈面颊带赤的要打琼琼，琼琼忙跑着躲开，遂见两人锦带飘飘的在大观楼内追扑起来。 

惠儿见她俩嬉闹笑了笑便看向琼琼才写的（菊影）：一茎清秋篱下栽，恍惚西施如约来。霜色映照窈魂驻，不忍踏破寒锦钗。绰约婆娑透篱畔，倩影因何任阳差。可说袅袅惹人羡，怎堪点点丽阳筛。”遂喃喃不己：“写倒写出来了，可到底有些搜奇检怪追韵角其嫌，不过难得那一茎清秋与丽阳筛这样的妙句。”琼琼见说早已跑回来喜道：“我原知惠儿哥哥极疼我，看妈妈等会来了还说我疏懒。”琼琼的小丫鬟只管在她身边笑嘻嘻的附和。一语未了又听水云昭与雨荷加以甄奇在壁前交错着朗诵他们才吟的几首：“（供菊）几簇红翠台案立，一帘幽梦栽瓶中。缕缕清香酥魂魄，丛丛傲影照幔茏。露夜不经寒霜侵，窈窕搏得美人颂。对妆相宜惺惺惜，又得伊人倍加宠。”“（簪菊）：姣花软玉两青春，借得倩朵染香鬓。优雅风韵添情致，映得玉容又缤纷。难得稚嫩加袅娜，才值娇俏两相忖。休说不认重阳色，只道葛中香吐沁。”“（忆菊）：西风拂过秋不见，重阳节后霜色染。篱圃园内恁萧瑟，昼夜清冷觅愁闲。梦与倩影话相知，醒来追索终不远。恍惚只觉冷魂在，盼得来年见侬面。”“（残菊）：“秋老霜重风萧瑟，身歪影斜又奈何。难比千年不老松，只道风韵犹亦可。如今垂朽苍又陋，再不挺秀难离舍。九秋盛景已数过，不与他人话蹉跎。”大家闻得他们一句比一句高，一首比一首妙禁不住称奇道妙。一位小太监与雨荷的贴身丫鬟小翠早已端上绣凳，他们方遣人拿来笔笺一一录誉下来。 

雨荷见大家推重她不禁喜气盈面的说：“云昭哥哥，你可知道我妈妈的名号叫焦下客吗？且看她的那首（簪菊）吟的可好？我学写的（簪菊）比她的若何？”水云昭听说焦下客乃雨荷的妈妈喜的细细品味着念道：“（簪菊）：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短鬓冷沾三径露，葛中香染九秋霜。”念不及里句句称赏说：“妙、妙，且看这三径露与九秋霜怎么想的？我们再吟不出这样的警句。”雨荷听他称扬妈妈喜幸不已。“听闻她们咏这些菊花吟那年也才我们这样大，可知他们皆能出口成章。显见得比我们强远了。”云昭见说却有些不服。“这样说未必公道。且看他们在上面只咏了两三首，你今儿一气咏了几首。我听惠儿说宝二奶奶的名号叫衡芜君，别的却不知谁人又哪位了。雨荷妹妹可知觉吗？”雨荷未及张口只听后边的奎儿大声嚷嚷：“我知道枕霞旧友乃我干娘也。”若盈紧接着问：“上边的怡红公子与潇湘妃子不知何人，我曾问过妈妈，她只说我还小不必知道。雨荷姐姐，你可知晓吗？”大家只看雨荷懵懵的情色知她原也不晓。 

大家才在纳罕却听娇娇说：“我只知道他们两人都在大观园图上。一日我缠着妈妈问菊花吟上何不见她的吟对，爸爸笑妈妈拙荆不惯弄文。只恍惚听他们说那位潇湘妃子只能留在画上了。还说图上嬉戏抓痒的那人乃惠儿哥哥的父亲。”豆蔻年华的一众儿女已解风情听娇娇这话皆惶悚的看向惠儿，惠儿气急的说：“别听娇娇混说，我怎么不得知呢？我父亲若在画上怎不听妈妈与奶奶告知我？显见得娇娇扯谎。”娇娇见说涨红了小脸急的不行。“我再不会扯谎的，不然我们都有父亲，因何不见你的父亲？不信你回房里问二娘。奶奶一准也知道，咱焉何不到奶奶那里问问清楚？”遂听众人一片唏嘘分证。 

候在大观楼外的伴鹤、扫红与明明等惠儿的几名随从跟班听楼内喧嚷忙进来看探，才刚进门却见惠儿急步出来赶向府里。云昭儿、若盈、娇娇等人加以众丫鬟团团红翠的尾随出来。只听水云昭叫着：“惠儿，别急。可等等我们。”若盈一面追扑一面恨怨说：“娇娇你可混说什么？看把惠儿哥哥气的。”雨荷扶着小翠娇喘微微的追上来说：“你们且不可分争，等到前面一问便知。”若盈急的又说：“凭怎样惠儿哥哥的父亲也不会在画上抓痒。”雨荷见若盈情急因笑道：“怎看着你比惠儿弟弟还着急呢？我只问你，你可急的什么？”“替惠儿哥哥忿怨呗，人家早已经一个鼻孔出气了还看不出来？”若盈听了娇娇的戏说把脸飞红的一径跑开。急的小绉鸾叫着“小姐、小姐”追扑上前。琼琼与甄奇等人也一一跟着跑向府里。 

只见惠儿提衣急步来到前院府内，后面着急的跟着伴鹤、聪聪与明儿等仆从。未及到上房门首迎面摇摇摆摆撞过来一个老嬷嬷拉了惠儿的手嚷嚷说：“惠儿啊，快让嬷嬷看看你。”一语未了只见她颤巍巍的只管把惠儿拉向怀里，嘴里唧哝着：“看看，究竟长出我们宝玉的俊模样来了。快让嬷嬷细细的看看。合着嬷嬷想我的宝玉啊，看到你只当看到宝玉了。你可吃饭了？宝玉，你吃的什么？可再吃嬷嬷一口奶吧。”只见她一行说着一行摩娑着惠儿的脸，吓的惠儿扎挣不及里嚷着：“伴鹤，明儿，这会你们可在哪里？”李贵远远见了一顿跑到近前只管拉开老娘，紧随在后边的云昭儿看到这般形景一发怔了。听喧嚷急赶过来的麝月见了忙上前从嬷嬷怀里扯过惠儿说：“李嬷嬷，您在这里混搅的什么？既来了府里怎不到上房给太太请安？”李嬷嬷忽见麝月点了她鼻尖道：“你们这起小蹄儿只管狐媚的哄着宝玉不理我。你们人人小妖精般整日里糊弄人，今儿可把我的宝玉糊弄到哪里了？头里他任你们调唆恁不待见我，可横竖三两日还能见他一面。凭他怎样不待见，妈妈我不高兴了还能牢骚他几句，今儿倒让你们变弄的不见影儿了。你们还我的宝哥儿，你们快把我的宝哥儿找回来。”听她混搅慌的麝月、伴鹤一众奴婢护着惠儿行向上房，李贵忙把老娘拉出府门，省得惊扰太太。 

惠儿听的纳罕扎挣出来一壁赶向上房一壁问伴鹤：“谁叫宝玉？他又何人？那位嬷嬷该不会宝玉的奶娘吧？看她老的那样显见得宝玉比我们大多了。”吓的伴鹤与麝月立等黄了脸。“别听她混唚。想必从外面进来的疯嬷嬷竟说些疯话，快别理他。”说着已进上房。 

惠儿进门急的向坐在上首的太太奶奶们见过礼，一径来到王夫人面前问：“奶奶，别人都有父亲，怎不见我的父亲？我问妈妈她只说父亲在外任职，在外任职怎么总不见回来？你们今儿必给我一个说法。敢或那大观园图上在怡红院榻上抓痒的人乃我的父亲？”一语未了惊的众人说不出话来。王夫人见说忽的起身紧紧抱了惠儿泪水禁挡不住的滚落下来。在坐的邢夫人与珍奶奶等忙立起来搓手跌足不知怎样才好。才在情急里只见宝二奶奶一脸恭肃地带了奶妈与一众丫鬟进来，见太太们在坐便打一躬坐下来。遂听二太太长长吁了一口气说出一句话。要知王夫人说了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八回 宝二奶奶冷语惊人，大观楼里初认父亲 

话说王夫人长长叹了道：“惠儿如今已不小，该他知道的也该知道了。若不这样哪日再跑出个什么嬷嬷来该怎样向他解说？倘或惹人说出些不体统的话反倒不好。”才刚彩云已进来把外面李嬷嬷混闹的形景话述了一遍，大家才要起身到外面看探已见惠儿急步进来。奈到惠儿问出那些话王夫人想宝玉的离家出走再不可瞒着惠儿，遂拉惠儿坐在身边。“惠儿坐下来听奶奶给你细说。凭谁都有父亲，你也合该有个父亲才对。素昔每当你问众人都拿话岔开。非等他们欺瞒你，只因奶奶不让他们说给你听，只怕你还小禁挡不住那样的悲忿。今儿你既已长大也上了几年官学该有些知见，合着也能耽得起一些烦难了。”见惠儿不错睛地看着她侧耳细听王夫人喝了茶接了又说：“你的父亲正为大观园图上抓痒嬉戏的那人，名叫贾宝玉。”遂二太太从宝玉衔玉而生、从小不喜念书只管淘气、黛玉与宝钗怎样进的府门、元妃怎样省亲、怎样建的大观园、宝玉怎样得遇偏才帮大观园各处题匾、后又怎样与姑娘们住进大观园、他们整日怎样在一起嬉游吟咏、怎样起的海棠社提书菊花吟、怎样丢的那块命根一般的通灵玉昏聩、又怎样与如今的宝二奶奶结亲、怎样进比场离家出走、后宝姑娘怎样生下他等细细的话述了一遍。众人随着太太的述说唏嘘嗟叹不禁落了不少泪水。惠儿起初不胜惊异，喜与忧、悲与乐情色也几经起伏和变换，泪水不知也流了几许。落后听太太又说：“惠儿，如今你父亲已离家出走十几载，你也长这么大了。可我们究竟不知他今儿何在，只知跟了一僧一道飘然不见，到底也不知他落身何庙与道观。起初我们也曾到处寻找终不见他的踪影。只说不定哪日他想念我们会回来。凭他回府里哪怕住上一日、哪怕只回来看看我们、哪怕只看你一面，横竖让牵念他的人看到他还好也罢，可他究竟未回来一趟。依这般看来敢或像你爷爷说的他来我们府借胎也说不准。倘或随佛缘出了家修道为佛也不亏我们疼他一场。”遂见二太太含泪接过定儿奉上的巾帕擦抹了泪痕又说：“宝姑娘，既已宣明，你可带着惠儿到大观楼里认他父亲。合该惠儿能见到他的样貌，不然怎能天缘凑合的让刘姥姥提起，老太太又让惜春姑娘画下那大观园图？怎又细细画下他的形景模样？”听太太这般说大家不禁感服的又一阵唏嘘。 

打从惠儿奔进上房水云昭便随着雨荷、若盈他们尾随到正堂。探春姑娘与宝琴等人才要到大观楼里听儿女们吟咏见这般形景便回到上房一一坐定。云昭儿与雨荷一众各立或坐在太太奶奶们身旁看着听着皆与惠儿的情色一般不二。听太太说要让惠儿到大观楼里认父亲，原要随到大观楼内看看究竟却听太太说：“惠儿认父原该敬谨一些，本打点着等到他二八青春再行认父礼，想不到今儿让他撞上了。头里他们在大观楼里提及画上的宝玉，紧接着又有李嬷嬷呼唤宝玉，再有惠儿进来要他父亲。常说择日不如撞日看来惠儿认父也只在今天了。可有一样，认父比不得别的，闲散人等且莫惊扰。让他们好生相认复聚一回吧。”说着又要落泪。 

遂见情色冷漠的宝二奶奶起身给婆婆深深一揖说：“嗔着我说句大家不喜听的话，今儿惠儿要认他父亲我讲不得要到大观楼内看那些画像。可说不为着惠儿凭怎样我再不愿面对他。”一语未了携了惠儿一步步沉厚地出了上房。众人听宝二奶奶说出这样冰冷的话不觉呆了。 

且说水云昭只怕惠儿悲感挤身过来迎向惠儿轻轻说句：“惠儿，钢性一些。我且回府里了，明儿学堂上见。”惠儿抹泪应了遂见水云昭带着仆从到内仪门前上轿出了贾府。若盈、雨荷与奎儿等众也随大人各上轿坐车回府不提。 

宝二奶奶与惠儿才出上房只见二老爷的门人急步过来迎上尾随出门的王夫人问：“太太，老爷见上房门外人色匆忙，让小的来问问可有什么不妥？”二太太回道：“正有话向老爷回禀。老爷若不忙可过来听我细述。”门人回句“知道了”急步到外书房禀明二老爷。众人听太太的口气像有话与老爷说道过乏一一举手而散。 

上房二门外的焙茗见众人散了忙到外书房里请来二老爷。贾政二老爷才刚在书房听门人回禀李嬷嬷在正堂门外嚷叫宝玉，只说李嬷嬷老了混闹再未理会。后闻上房门外人行匆匆便遣人到那里打探。门人到上房二道门外问明焙茗才要回书房回禀，见太太出来到底上前问了详细，方回来把太太的话禀明了老爷。奈到焙茗来请二老爷政老已烦虑的在书房踱了几个来回，终猜解不来太太因何今儿让惠儿认父，方急急的来到上房。 

政老爹进门不等坐定急的问句：“怎生忽的让惠儿认父了？”王夫人方把才刚的形景复述了一遍。“原要讨请老爷的，再不想惠儿听人嚼舌气乎乎撞进来，恰遇大太太与儿妇们在坐不便扯谎。再说看着惠儿着急的模样到底不忍只能相机允他认父。况如今惠儿已不小，能让他整日里听人犯舌不如早日认了宝玉为妙。”贾政听夫人这般说忖夺了一会又问：“都谁随惠儿到大观楼里了？”“哪还能谁，只能宝姑娘。别人我都让回避了，横竖不能让他们露怯难堪。到楼内怎样认、宝姑娘怎样说只管随他们。惠儿究竟机警只怕已清楚明了，只等他妈妈猜解一些细节罢了。”遂喝了茶紧接着叹了：“才刚看宝姑娘那样沉定冷漠显见得对宝玉存有恨怨。多年来见她贞静沉厚不声不响。想她头里曾为宝玉流泪昏晕，原意为与我们一样日日念着宝玉，再不想却那样的性冷情淡。”政老听了方说：“人不能只看形色只听话语。多年了横竖让她出口怨气也罢，老闷着总也不妥。今儿合该让她在众人加以惠儿面前说句钢性硬气的话。宝玉原欠着她，说不得也负了她。只说宝玉出家修佛到底也为一种福德却负了不少人。”才说着只听焙茗进来禀道：“老爷，外面来了客人，詹相公让小的前来讨请。”政老说句“知道了”到里间换了袍服出房门不提。 

只说薛宝钗带着惠儿一径通过腰门进入大观园，后边远远跟了一众丫鬟仆从。门上两个当差的老婆见宝二奶奶满面恭肃问了好垂手而立。园里植花种草浇灌果蔬的一行婆娘媳妇儿听闻惠儿嚷要父亲众说不一。“那位宝二爷原不像薄情朗，只道他每日里耽着这位姑娘护着那个丫鬟，一众女儿们只有他疼不够的。常年里还嚷嚷姑娘们都嫁了人只剩他可怎么着。凭谁他再离不开的，却不想到头来能抛下所有人随和尚出了家。”或说：“可说再料不到的，头里只说他小儿性情等游荡够了一准回来，况宝二奶奶还帮他生了位小哥儿，再不想他的情肠那样狠，这么多年了一个音讯也不带回来。亏宝二奶奶沉厚知礼不然不定怎么着呢。”或说：“听闻今儿惠哥儿混要父亲，怎么今儿才知道要父亲？太太奶奶们到底也能掌得住。这么多年了横竖不让小哥儿认宝玉。倘若今儿李嬷嬷不闹这一回不定哪年哪月才让惠哥儿知觉他还有这么个弃他与妈妈不管的父亲。”大家围簇着才说的热闹只见贾蔷遥遥过来喝道：“不好生忙你们的差役聚在一起混唚些什么？我看你们不把这里的差闹幌了不算。”众人听喝忙纷纷散开，遂听谁唧哝句：“他今儿倒正经勤慎起来。头里整日不沾园里差一步把营生给弄掉了，亏他还说嘴。”一语未了忽听一个媳妇儿大声回道：“蔷哥儿，怎得闲到我们这里来了？我们才忙的很不能和您说话。”又一个嚷嚷：“蔷哥儿，快过来，我这里的树上还结着秋果，等我摘几个给您尝尝。”“你们可省省吧。好生照料你们的花草果蔬。别只管给我打卦耽搁了府里的日复供给。”说着话已不见影踪，声音也飘的远了。 

话说宝二奶奶带着惠儿及丫鬟仆从来到大观楼门首，明明、小普与惠儿的几个贴身跟班垂手立在门外。宝二奶奶带着惠儿进入楼内已泪水模糊。多年来她曾带着莺儿避开众人来过几趟，不为大家会聚人前再未在这里露过面。她不只为看到宝玉悲感难过唯恐遇到人羞怯。今儿为趁惠儿与太太的愿不禁随惠儿来到这里。两人才在大观园图前立定只听宝二奶奶说：“惠儿，可看着上首拱在元妃怀里的那个人吗？他乃你的父亲，名叫贾宝玉。那位元妃你或许有所听闻，她若不薨原该见着的。从小她极疼你父亲。可说你父亲当年在咱们府上比你还要娇宠。日间身边多有几名大丫鬟加以一众小丫鬟侍奉着端茶倒水。但凡出府不拘骑马或坐车横竖众人前后围簇，只怕夜间睡觉里外加以院门上都一重重仆从与老婆门人守着。吃饭起坐只与一行姑娘们承色在老太太身边。可看到这辇路上众人扶着的老太太吗？她才为我们府里的福星极疼你父亲，每日顶在头顶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可叹他从小只会淘气再不肯巴结正路也总不喜念书。原与姐妹及丫鬟们极相契合与亲厚，再不料落后能看破红尘一拂常性抛下富贵与极疼他的一众亲人入了佛门。不说别的哪怕只为了你也该回来一趟，不拘怎样也该看看你的形景模样，听你叫他声父亲，可他竟十几载再不露面让你不知有他这位父亲。依着我意这样的父亲不认也罢。但你横竖要长大究竟要认他的。今儿你可看清楚了，他人才极清俊若还在府上说不定也能像你兰哥哥那样出入皇宫，常见皇上也说不准。只他福厚却缘浅。”说犹未了宝二奶奶已拈帕抹泪。 

惠儿也曾一回回立在这里观赏大观园图、品鉴图上神妃仙眷一般的美钗、平章各处巍峨的楼阁轩馆、吁嗟上面柳叶点碧线若垂金的秀美景色，也曾悦性的看着那位着红袄的美少年在图上抓痒、听若盈与雨荷她们追扑图前找她们的妈妈。记得一日若盈喜幸的向他说：“惠儿快看，那位扬身吟咏着的金钗多么像姨妈。”惠儿遂看向那位拖衣飘带仙人一般的美眷不禁喜道：“只当她为我的妈妈，我若有那样仙人一般的妈妈可得福了。”不想身后的奶妈接了话。“什么叫只当，那分明宝二奶奶吗，依我看宝二奶奶可比上边的好看多了。”经奶妈这样一说惠儿越看那个金钗越像妈妈。当日回房里到底问了宝钗。宝二奶奶生恐惠儿痴迷大观园图听人混说便生气道：“到那里不好生学吟咏，只看那些花花绿绿的图画成何体统？落后你若咏不出菊花吟落在弟弟妹妹后边看你羞也不羞。”一语未了惠儿像写不出菊花吟般耳面飞红，再到大观楼里只看对面壁上的菊花吟再不看大观园图。 

今儿重又立在这里听妈妈细讲大观园图禁不住问：“妈，那位元妃何须人也？我可怎样称呼她？”宝二奶奶见楼内只立着她与惠儿便回道：“她乃你的大姑妈，讳名贾元春，因出生在大年初一起名元春。早年被选入宫中，后受宠封为谕德妃。你看她那奇异的神韵原不为泛泛俗人，只福大寿却短了些。今儿你们只能观其样貌再不能见其人了。你可知她在众姐妹里只宠你父亲。亲厚的形景当妈妈的也莫过于那样了。”宝二奶奶见惠儿听的入神则感伤不己。“那上边的画面正为元妃省亲那日毫厘不差的形景。那年你父亲也只有你这般大。他每日极好嬉游吟咏，这园内各亭院的牌匾大都为他的手笔，后经元妃赏鉴才提写上的。”惠儿见说方知父亲才情不浅不禁对上边的宝玉甚感亲切，便对着画面上的贾宝玉叫了声“父亲”。宝二奶奶听了哪还禁得住对宝玉的想念，泪水扑涑涑滚落下来。惠儿见了不觉含泪道：“妈，经你一说我想我的父亲了，他不知会不会回来看我们。”薛宝钗听这话再忍不住的啜泣起来。因她想着早年老爷的那句“原为借胎”，加以这么多年再不见宝玉踪影，也探听不到他的任何景况岂不应了借胎一说，既借胎怎会回来由不得感伤。 

依惠儿如今的年纪和知觉加以从未与父亲见过面岂能感知妈妈当下的怨痛激忿。可说他到底机警不想让妈妈难过便点了那处艳雪图问：“妈，这位身披凫金裘的美钗该又何人？纵观图上只她别有一种风韵。加以那件鲜红衣裳又袅娜在洁净的雪地上，身边又忖了位手举梅花的丫鬟究竟仙人一般。”宝二奶奶见说倒吸了口凉气。想着早年老太太极喜欢这位堂妹薛宝琴。不只夜里让她睡在身边每逢吃饭坐席总也让她贴身而坐，看着比疼宝玉毫厘不差。亏宝琴早已许配给梅府不然今儿立在这里帮惠儿认父的非她而薛宝琴了。况堂妹一入府老太太让她记给太太当了干女儿。不过薛宝钗性情宽厚又知尊重再不较证这些方说：“她乃你宝琴姨妈。图画上看不出来吗？凭谁都说你惜春姑妈画的极像，焉何看不出来？”惠儿不觉笑了。“我早看出来了，也听若盈妹妹喜幸的说过只认不准罢了。我宝琴姨妈原比别人长的好看。若盈妹妹极像她妈妈长的袅袅婷婷，让人再也看不烦。”宝二奶奶听这话说不得一忧一喜。忧则她早与探春姑娘指腹为婚，常年里总见惠儿与雨荷不相洽倒与若盈相互亲厚，别再冒出一个贾宝玉对宝黛。喜则隐隐觉得他们再来一个堪比姑舅亲还亲的两姨亲家可不奇缘？只若盈的性情品貌却不像她和堂妹倒有点黛玉纤弱袅娜的形景，况她也比不得雨荷沉厚贞静。 

想犹未了宝二奶奶立了定见好歹要与姑奶奶计议妥当。一早该把惠儿与雨荷的婚约宣明省得迟了再惹烦难。遂听惠儿又问：“妈，看秋爽斋里这位扬身飘带朗诵的金钗恁像您了？惠儿可未猜错？”宝钗见惜春把她画的激情昂扬禁不住笑了。“你惜春姑妈在这里却画的不像了，妈妈何曾那般张致？想必她嫌妈妈过于沉厚该昂扬一些也未可知。不过却画得比我雅致多了。”“妈妈原本雅致合该这样。”遂宝钗点了秋爽斋内飘扬阔袖正在壁上题书的探春说：“惠儿，可知这位何人也？”“想必我探春姑妈吧？她略露了一个侧面，可说好威风啊！这可把我姑妈画活了。我也看出那位托颏细细品赏文稿的跑不脱我大娘，这位衣袂飘飘手扬书稿的定也跑不了我湘云姑妈。这位袅立门首一行拂着树干嬉戏一行吟咏着纤弱娇袅的美钗何人呢？还有提笔急的眼热面青清秀的美少年也跑不脱我父亲。妈妈，惜春姑妈因何总把我父亲画在裙钗里面呢？画上怎不见爷爷与大爷他们。”宝钗不知如何答对略想了想方说：“因你父亲听元妃口谕一同我们住在大观园说不得与我们亲近一些。落后关涉他的形景也只能这样。又因早年我们姐妹们住在园里常聚在一起嬉游吟咏，你惜春姑妈才熟惯这些景况。再也为着你爷爷大爷他们整日里忙不常来大观园所以只画了我们。可看前面的甬路上众人围簇着锦重重的老太太吗？”遂惠儿看到画上花团锦簇的一个个美钗围簇着一位福态的老太太拽步过来，旁边还有位头上插满菊花满面皱褶身露寒素的老婆婆又问：“中间这位福态的老奶奶合该我听闻的太奶奶吧？掺扶她的像我大娘，那一侧携着太奶奶极标致笑的又那样风致的人我总未见过，她能近在太奶奶身边该不会姐儿姐姐的妈妈吧？”“这你可说对了。合着咱们府里只出了这位金钗不让须眉标致能干人，若如今还在必极疼你。”“妈，她为何极疼我？”只这一句话却把宝二奶奶给问住了。她能说你这位二娘惯会承色和讨老太太喜欢。能说早年只因老太太极疼你父亲她才疼你父亲。如今太太极疼你她必会疼你吗？可这样说可又贬了凤姐的精明能干极为不公想了想说：“因她极疼你父亲所以必疼你。”惠儿见妈妈积捻不便多问点了刘姥姥又道：“这位老婆婆定跑不了与婶娘亲厚的刘姥姥？”“这还需问。只怕这画上唯有她再不会认错的。凭谁认不出准能认出她来，这可不为她扬身立名了。”说的惠儿禁不住乐了。 

宝二奶奶见将到宝玉抓痒图生恐惠儿因这幅画弃嫌他父亲便说：“罢了，日后你再细细品鉴。天色不早，想你奶奶大娘们还在堂上候着我们，我们该早点回府才对。”惠儿却兴致正浓。“妈，不急，这幅画上可也有我父亲，看他身着小红袄与丫鬟们嬉耍的多么热闹。”宝二奶奶见问知躲不过，又生恐惠儿得知宝玉喜在女儿中混搅学他的怪癖便说：“只怪那些奴婢们太能混闹了。你爷爷奶奶极不喜欢他这样，也不喜欢妖调的丫鬟。日后你要好生念书再别惹老爷太太生气，可记住了？”“记住了妈妈。”见妈妈撤身出门惠儿忙拽住慌的又问：“妈，看这位小姐娇袅不胜的倚在窗前托颏闲愁倒像仙人一般。我怎么总未见过她？”宝二奶奶见惠儿盯着潇湘馆里的黛玉追问浑身忽一阵急痛只说：“她才该仙人一般不应来在人间。你也再不要见到她。快，我们该回府了。”说着拉惠儿一径出了大观楼。 

回府的一路上宝钗想着黛玉怨痛激射究竟不知何种感受，究竟也不知该怨她或疼她。怨她能与宝玉生死相知，却又痛她的身世际遇。“颦儿啊！若你在，我何又来？我既来了，你岂可与宝玉两相知呢？” 

且说平奶奶回来见琏二爷满面赤红的歪在榻上知他喝多了酒，遂让丫鬟端来醒酒茶推贾琏说：“二爷，喝口茶醒醒酒，只管躺着别凉着了。”贾琏见了平儿饧眸微蒙道：“忙什么呢？这会才回来。”平奶奶见问便把惠儿认父一节话述了一遍。“宝二爷这一出走再不听音讯，怨不得宝二奶奶冷语惊人。搁在谁身上只怕也耽不住。可说那样端方贞静的宝姑娘跟了宝二爷不知幸运或背晦。当年只道她得着了宝玉，想着老太太太太推重她，也想着宝二爷一日日精爽起来究竟得了正果，再不料对裙钗任谁都一副热肠的宝玉却忽的尘凡顿易高中了举人扬长远遁。抛开老爷太太不说，那样的美妻娇妾也能撂开。倘或这样还不如不进比场不争那些功名利禄。不及了还像头里混搅在女儿中也不致遁入佛门、不致老爷太太老了老了还要为儿女们耽怀、不致宝姑娘那样的美人坯到头来却像大奶奶一样孤冷一生。依这般看来这位宝姑娘恁也背晦了，原冲着进宫来的却让她的呆哥哥给耽搁了。落后嫁入我们府却又让宝二爷给耽搁了。”贾琏听她絮叨不奈的说：“你今儿怎学的婆婆妈妈起来？快别闹我，让我好生躺一会。”两人才说着只听窗外有人呼唤。要知端底，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九回  贾宝玉谎游太虚境，痴颦儿再见几重人 

话说平奶奶与琏二爷一面闲话忽听有人叫她不禁吓了一跳。忙让丫鬟出门看探，不防定儿进来说：“平奶奶，太太让娇娇小姐到堂上与惠哥儿逗闷，生恐他从大观楼里回来不爽快，一总让娇娇、琼琼与文哥儿逗他高兴。”平儿听了道声“知道了”忙让春儿与丫鬟们带娇娇一路行向上房。 

再说贾宝玉正在大荒山的青埂峰下托懒浑身忽的一颤像谁从上到下掏了一把便警觉起来，遂起身才跃到离恨天一条人影却横在面前，圆睁饧眸一看却见黛玉模样的绛株妹妹袅袅婷婷立在当面。遂听她嘻嘻乐了道：“敢或想你人间的惠儿了吧？说不得也想你那宝二奶奶了，我说的可对也不对？”宝玉在才刚的神魂扎挣里已猜到因由，想必尘寰贾府里他的遗腹儿神驰于他才有血脉相通的牵拽暗想：烦难到底来了，只怕日后再难躲闲。悔不该那日有那场云雨蓊氲，究竟因一念愧疚种下了隐忧。懑愤不已里才要到离恨天一游散闷，不想灵性相通的绛株妹妹跃在面前。看到她由不得微面带嗔道：“只说你我已回本归原，头里在凡间的情感缠搅左不过出其有因。既已了却何又来混搅？”“谁来混搅了？只当邻居串门来看看你还看不得了？”“那何又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打量我不知觉你又来奚落人？素知你惯弄左性我也不与你较证。今儿不比在那隆盛邦国里我惯会奉承讨好与你。可说今日我不招你，你也别来惹我，这会好让我到离恨天散淡散淡。”宝玉模样的神瑛侍者或说补天石精魂一行说着袍袖一展便要飘出，只见绛株仙人飘袖扬起早又横在面前。“神瑛侍者，我的话犹未了你可急着到哪里钻沙呢？”“说、说，你只管快说，横竖别耽搁我到外面散闷。”遂见黛玉狡黠的一乐。“听我一说你必不会闷了。再说你在这里好生呆着又从哪里生出闷来？敢或什么人牵念着你的神魄？合着你睡梦不知里得了一个宝贝儿朗还闷的什么？整日里又有爹娘念叨、又有美妻娇妾期等，搁我只怕早乐的不知太阳从哪边出来了，你怎还生闷？该不会到下界会你那美妻娇妾与俊儿朗吧？啊，对了，人家花姑娘凭怎样再不会候着你了。只怕人家得了标致又和悦的夫君早把你淡在了脑后。敢或有你的优伶好友照看你还惦的什么？合该花大姐宽大厚道修得了那么大的福气，不像我那宝姐姐究竟让你给耽搁了。” 

贾宝玉听黛玉这等戏讽不觉耳面飞红。“你可又在混嚼。我知道你依然尘寰间一般再不会让我躲闲的，每日里只等我懑愤你才喜欢，不然我早已看破了红尘总说这些究竟什么道理？”黛玉瞟了他又嘻嘻乐了。“什么看破红尘，打量你的话我还会信吗？你所说若可信便不会种下那浊患烦忧了。今儿我再也不为你的什么妹妹方能问出这话，搁在人间宁可又痛死一回再不会说这些的。”“哼，亏你还尚气，不因邀你入梦才情发不觉。今不图你宽解还来胡搅混缠，显见得你不知我也再不解人的。”“合着你又混唚，又拿轻贱话来打趣人。打量日后我还理你。”宝玉见黛玉恼了便笑道：“合着你也知道恼啊？搁在头里这会我不知会怎样哄你高兴再不让你生气的。我知道你今儿或许可恼，可在人间却不一定了，敢或不每日只等我逗闷？”听这话黛玉柳眉倒蹙双颊飞红的一扬袅袅衣袖不见了踪影。只听贾宝玉噗嗤一乐道：“还来气我呢，还当我百般承顺凭你拿捏的贾宝玉？那你可想错了。今儿我也可得奚落人的爽快。看你日后还来与我对嘴怄气。”一语未了已跃入缈茫的离恨天。不料才飘入云端只听黛玉嘻嘻乐着赶来。“哼，只你非尘间的你，可知我又复还尘间的我？倘或还那样惯会生气、还那样在乎你只会落泪还你的灌溉情，今儿早让你又给气晕了。要到哪里？我也闷的不行可随你一游。”宝玉见挣她不过不禁叹道：“罢、罢、罢，总该受你的气。依这么着我们何不到太虚幻境里会会陈人？”说犹未了两人飘飘荡荡已到太虚幻境的牌匾前。 

贾宝玉要到太虚幻境里探看陈人左不过一个借口罢了。他原要到隆盛邦国里的贾府一看究竟。因以他的痛觉知贾府内有紧要的人想他念他惦记他，他的遗腹儿要认他这位父亲也未可知。他如今虽挣脱了尘网但禁挡不住想念他的人念叨他为他悲感。想着不拘怎样到底也该到贾府看探一二。不想才刚起身却让绛株仙人当面拦住奚落了一回。为摆脱黛玉他谎说到太虚幻境再访陈人。依他头里的性情饶怎样也要随黛玉到太虚幻境里看看元妃、凤姐与秦可卿等人。横竖与元妃超过姐弟的情肠、与凤姐互为献酬甚为亲厚的形景及与秦可卿幻梦中的缠绵都难搁起。可如今他性冷情淡的早已抛却疼他的老爷太太与美妻娇妾怎还念及别的。若不因好奇想看看他的遗腹儿再不会重降人间。到底他到尘寰历幻一回究竟还有一些牵绊。绛株仙人又何须人岂能被他所骗，只淡淡一笑任由他降落凡间，一人进入太虚幻境一会陈人不提。 

宝二奶奶与惠儿从园里回来见太太熬困不便惊扰方回房里歇息。因他们闹热了一晌皆已神疲力倦。惠儿究竟告假一日遂到琏二叔与三叔那里痛耍了一回。 

只说王夫人刚歪在榻上才要困觉，却见远远飘过来一袭大红身影。原知宝玉告别老爷那日披了一筒的大红斗篷便上前细看。再不料那人正为她的宝贝娇儿贾宝玉。“宝玉，我的儿啊，你可把为娘的想坏了。”呼唤不及已张开双臂要抱宝玉，宝玉却“扑嗵”一声跪在当面说：“为儿不孝，让太太牵念了。”遂两人相抱跌在一起。后王夫人扶起宝玉拉到榻前一一坐定，见宝玉秃头赤脚泪水扑涑涑滚落下来。“儿啊，你何要这样，何要离开为娘？合着为娘与宝姑娘及一干众人对你不好吗？”宝玉也流了泪水道：“太太这话可说错了。凭你们对我怎样好这里终不为我的归宿。想我在府里不知给老爷太太添了多少烦虑。今儿若还在府上说不定又给太太添多少烦难呢。若那样可值多了。太太为儿女们劳顿一生才该添养精神躲闲几日。日后再不可念着不肖的宝玉了。今儿且不较证别的只细品那贾宝玉究竟为假何要牵念？”太太见说方流泪道：“我的儿啊，说你傻可还傻了？但凡有多少劳顿与烦难为娘都极情愿的，只要你能在为娘身边，饶我每日操劳烦虑再幸喜不过了。哪有当娘的畏烦难不喜儿女承欢身边的？快别说傻话，今儿既回来了可别再离开我们。快把这身衣服脱下来顶冠束带，我遣人叫老爷过来见你。” 

宝玉听说要见老爷脸都吓黄了。头里他每见老爷只会惶悚遂急了道：“太太，且不可叫老爷过来，老爷来了我们娘俩只怕不能再说知疼着热的体已话了。敢或太太不想与宝玉多待一会？再说我早与老爷道别过了，今儿重见倒不知该说什么。”王夫人见说方想起宝玉对老爷的怕惧不禁笑了。“合着我又糊涂了。听你这样说敢或还要离开我们？原道你来我们府里借胎的，可对吗？若那样非我错疼了你，只怕老太太巴巴的也错疼你一场了。这可让我日后见着老太太怎么说，又怎样给她老人家一个交代？临别你还知道与你父亲见上一面，今儿怎不体恤为娘？”宝玉听太太苛责慌的又说：“太太不必着急。我与父亲别过知他能禁得住，也让老爷回来给众人宣明。若那日与太太及众人道别不知你们会怎样悲感。老太太原有福的，想必如今又到哪里享福了也说不准。合该我在这里祝告她老人家，她得悉了再不会怪我的。”“这话说的原也对，若那日你向我们那样别过，不只我，只怕宝姑娘与袭人不知又昏倒几回了。只闻找不见你我们已掌不住。但这些年不见你任何脚踪可知我们能掌得住吗？多亏你让宝姑娘坐了胎，好歹让我们得一些喜幸与牵念，不然可知我们怎生悲痛与熬煎呢。为娘的还能否坐在这里与你话述也说不准。” 

两人才说到浓快处只见宝二奶奶满面羞怯的进来向太太一揖，转向宝玉微嗔带怒的说：“敢或你还知道回来啊？合着这些年了今儿才想到太太，只怕头里我们对你的情肠都搭里边了。”宝玉忙起身打躬道：“宝玉对不住宝姐姐，究竟让我带累了你。我在这里深深一揖只当给姐姐陪罪。”宝钗见说耳面飞红的转过身形说：“你也不必在这里假惺惺的，合着抛开我们这些年再不露面只一揖又当什么？你若知歉疚横竖别再离开，日后可在太太面前承孝，也在惠儿那里耽些父亲该耽的沉重礼教。你也念过不少圣贤书，该知道为人首要承孝道，再要上进争强立身扬名。可你却只会弄性图个人爽快，殊不知这样原违纲常人理。”王夫人见说喜幸不已的立起来说：“宝姑娘说的极对，不为我们整日里为你耽怀，为着惠儿也再不该离开。快，束衣冠带让人斟茶。”宝玉见她们这般急的说：“太太快别这样，若这样显见得我今日不该回来，既这么着宝玉说不得又该与你们道别了。”说着袍袖一摆飘然不见。遂寥寥几语遥遥飘入宝钗耳中：“宝姐姐，再想不到你今已当娘了还这样一副道学模样，你那等聪敏早该知道我不喜这些，可你依然拿这些话来教导人。你可知道吗？为你这些道学的大道理我原不该离开也要离开，况我原该离开。依我头里的性情再不会说这些的，今儿越性说出来罢了。乞恳你日后别再拿这些道学的大道理逼勒惠儿，好生让他散淡快乐地长大。”宝钗见说忽的回身嚷道：“宝玉，你且等一等，我还有话说。”“你那些大家闺秀的宽言温语也不必多说，只听我那句劝便罢了。”一语未了早已远远飘开。 

且说王夫人才与宝玉道了几句别后情忽的不见了人影忙起身却不清楚才刚的景况到底梦境或幻像，说不得跌足跑到宝二奶奶房里，见她呆在那里方说：“宝姑娘可看到了什么？”见宝钗跌坐下来不禁泪影婆娑道：“整日里念他想他必要见到他，再想不到惠儿认他这日到底见到了他。他既不回来何又来扰人徒添烦恼。早知这样不该让惠儿到处混跑，若在房里横竖也能见他父亲一面。”宝二奶奶听这话方冷冷的说：“他若想见必能见到。”一旁的奶妈加以随太太过来的几众小丫鬟你看我我看你猜解不来太太与奶奶对的什么谜语皆不敢则声。 

遂贾府上下人到处布散宝二爷回来过了。贾赦、贾珍、贾琏等府里的爷们都跑到二老爷的外书房哨探。贾政见说忙遣人到上房问询，见大老爷他们前后进来遂遣人端凳斟茶。“想必都为那些传说来的，依我所见左不过混猜罢了。我才让人到上房哨探却都来了，既来了倒听听哨探的人回来怎么说。”贾赦听这话急了道：“这可奇了，既回府也不见见我们，打量我们不想他？”说着扑涑涑落了泪水。 

大老爷贾赦历经抄家放逐复又赦免及得还家产等等折受早把一切看淡了。如今他整日在院里养神或下棋酒也不常吃，总劝夫人要像二太太那样吃斋念佛。说不得也叫来嫣红、翠云说：“你们都还年轻原让老夫给耽搁了，如今我年景渐老不能再耽搁你们，你们若想出府我不拦着，还可以给你们一些盘缠，加以你们素日的积聚一总到外面找一正经人家生儿长女才好。”嫣红原为红尘粉黛出了府可到哪里安身乐业，愿意在老爷身边照看到老。“才说如今我们府上停妥，正该像头里那样安享富贵。每日里赶围棋斗牌吃喝嬉耍只图爽快，老爷怎向外撵我们？老爷不疼那散掉的八千俩文银我却不能不讲道义。翠云妹妹怎样我管不着可我再不会离开老爷的。只求老爷疼我别撵我出府。”贾赦见说不知她生恐到外边受累只道她念旧方叹了：“你这般说倒不亏我好生待你一场。我原不为着撵你们，只想让你们到外面嫁人罢了。你不想出府我也不该强人所难。”一行说着一行看向翠云，见她微面带羞默默不语方知她有亲人在神都，想到外面与家人复聚便打点让她出府。不料夜里却听邢夫人恨怨的说：“翠云已跟了你这些年，如今府里官中也有她的月银横竖吃不着我们，到底多一个人多一些热闹，因何惹这些烦虑与嚼说？知道的人念你疼她，不知的还意为我搁不下老爷的姬妾。不知老爷打从赦免回来性情怎么大不像先了？头里还逼勒着要变弄鸳鸯进来，早知这样也不该……。”一语未了贾赦已耳面通红的喝道：“还不快住嘴，让人听了什么道理？今儿我已不比头里，想当年也恁浮奢了。那会你不谏阻还恁能调唆，倒让人们称扬你妇道。再说鸳鸯原为老太太殉葬与我何干？日后可别混说了，好端端的让人悲感难过。”邢夫人见说倒也吓了一跳再不敢嚼舌横竖由着老爷放翠云出府罢了。嫣红与翠云出不出府原与她不甚相干，况邢夫人惯听大老爷调派。后贾赦念翠云奉承他多年赏了一些银俩放了出来，由家人提亲嫁人不提。 

只说府里众人见大老爷这样禁不住都说：“合该有那一劫，不然这位老爷日后不知又会想那个丫鬟的账。”贾琏得悉方感诧异，他原要到老爷那里讨小红为妾，见老爷这样岂敢延皮赖脸的到老爷面前讨骂？不过这都为头里的佳话不一一细述。 

且说打那以后大老爷多了一些热道情肠，今儿忽闻宝玉回来便想起他头里每日问安见礼的承顺与孝道。贾珍听了大老爷的话只想落泪说：“宝玉兄弟既以出家说不得也为我们府的福缘。今儿回来看太太与宝二奶奶只为他的情义，合着谁见过出家的僧道再回来的，所以大家该高兴才对。”众人才唏嘘不已只听门人进来禀道：“老爷，卫若兰公子前来问安。”大家听禀想卫若兰见二老爷必有话说方纷纷退出外书房。 

卫若兰进门诚敬地向二老爷鞠了一躬亲热的叫了声“老世伯”方坐下来。遂接过老爷的仆从奉上来的茶水道：“多日不来与老世伯请安了，恕侄儿欠礼教。”贾政原与他父亲世交便客套的叙了寒温，遂见清客门人一一进来与卫公子见礼。因卫若兰这样的世家公子常出入候门豪府到底熟惯。这些公子大多袭着世职，有科班出身的只捐了虚职吃穿不愁，常日里多以游猎习射为主，也惯与各府的候伯王爷说上话，见人也还礼貌恭谨。各候伯王爷对他们喜以笑说可总未深交。 

只说政老猜解不来他的来意由不得虚与应酬。程公机警又体恤政老爹方上前问道：“卫公子今儿怎得闲了？我们老世翁常念叨你，想着总不能坐在一起深谈今日到底得遇了。”卫若兰见说也不避讳道：“不敢让政老伯惦着，我们整日到处骑射游荡总也干不了正经，饶来府上只怕搅扰政老伯公干。今儿偶得一件稀罕洋货合该奉给老世伯赏鉴。”说着让他的仆从抬进来一副近一人高的嵌金箱笼。政老与詹公等人见了忙近前观看，等打开箱笼拆了一层层裹布方见一面厚重穿衣镜般的镜面。当几人立在镜前却见里面长长窄窄宽宽扁扁各有不同不觉吓了一跳。卫若兰见大家惶悚便上前解说：“不必张惶。这面洋镜名叫哈哈镜，立在不同的地步或长或扁一一不同极能逗人闷了，不信可换换角位看若何？”遂见单公等人变换地步对证了一回不禁笑个不住。詹公与程公也都细细照了几回一发笑岔了。“卫公子在哪里得遇这件稀罕宝贝，若每日这般照几回凭多少懑愤与烦虑也该笑跑了。老世翁快来照一照，不拘再勤谨的人包也能发笑。”程日兴说着已拉政老立在镜前，贾政见镜里忽出一个大胖墩，略一退步又变的蜂腰细颈便也笑软了。“这可奇了，怎么会这样呢？”卫若兰见问方解了一回：“咱们也想不通它的道理。显见得洋人太能变弄了，把一个人能变出许多个形景来，让人看了只想乐，可说好看吧？”“哪只好看，太能逗闷了。卫公子今儿抬来这个可奉给我们老世翁的？”卫若兰见说不禁笑道：“詹老说的极对，得了这么个散闷的宝贝我不孝敬给老世伯还等孝敬谁人。只图政老伯每日笑几回再不知愁闷才好。” 

政老见他们笑说便一本正经的问：“我还总未见过这样可乐的宝贝，想必才传入我们邦国，价值也不菲。敢问贤侄可有多少银俩才能得到？”“老世伯可说笑了。您打量我也来兜售西洋宝贝赚您的钱来了？倘若那样您可把侄儿想歪了。素知冯兄好这口，可说他也只图喜欢罢了。我这件宝贝只怕他也不易得遇。我在一个洋人好友那里偶然得到的。听闻外潘也才盛行还稀罕着呢。”政老见这面洋镜奇妙也极喜欢，想着把它镶嵌在内仪门内说不定能乐坏了府里众人，听卫若兰要承奉给他总耽不起这么重的人情，凭卫若兰怎样说也不便收授。卫若兰见政老这样急的眼红面青。“老世伯若这般敢或定要拂侄儿的诚敬了？怎见得抬进来了器皿再能抬出府的？这样吧，只当您老寿诞那日侄儿奉给您的贺礼。若搁着等那吉日倒显不出侄儿的敬谨了。再说若侄儿哪日有求老世伯也只当见面礼。”政老及詹公见说忽的想起近日工部里下来一批工程，合着他替别人讨人情来的也未可知。可想着人家巴巴的抬进来再让抬出府不合情理。只等他日后禀明，若正经跑工程的人可给他个顺水人情，不然值多少日后补给他钱便罢了。想犹不及政老微面带赤道：“依贤侄这般说我今儿定要留下这件西洋宝贝了？罢了，据你说从好友那里得来的。明日我让琏儿预备些银俩给人家罢了。怎也不能让人花这些闲钱。”卫若兰只说着“不必、不必”方退出书房。政老遂遣人叫来贾珍与贾琏镶镜及预备银俩不提。 

这会惠儿才在三叔那里与琼琼、贾文嬉戏忽见下人一径进来到环三爷身边耳语了几句，慌的贾环起身说：“惠儿，快回太太那里，太太与宝二奶奶到处找你呢。”惠儿见他们情色异样又急着让他回房知有紧要遂问怎么了，贾环禁不住急了道：“都因你认父引出来的怪厉。听说你父亲回府里来了，还不快到上房看个究竟，等我换了袍服迟一步到。”一语未了只听惠儿“啊”了声跑出门外。 

惠儿不听伴鹤、明明与聪儿等人“慢点、慢点”的叫嚷娇喘吁吁一径来到上房。后面紧随进来贾环与三奶奶鹦哥儿。正堂上满满坐着一众太太奶奶们，见众人默默不语脸上像有泪痕惠儿急了问：“他在哪里？我父亲在哪里？”宝二奶奶见了耳面飞红的起身过来携惠儿来到她的房里。明明与聪儿等仆从跟到门外垂手而立。进入房内宝二奶奶怎样解说又怎样劝慰不提。 

只说惠儿嬉耍一晌又惶悚的闹了场虚惊早已乏累，加以妈妈略带恨怨的述说声色怠惰的混卧在榻上不禁睡意蒙胧。遂见榻前立了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嘴里含混的说着：“惠儿，听说你今儿到大观楼里认父亲了？爹爹这会已立在这里你可看清楚了。”惠儿见说忙细细观看，只见面前立着的人与大观园图上偎依在元妃怀里的贾宝玉穿戴样貌一模一样方上前拽了他的手问：“你可叫宝玉？我可怎样称呼你？该叫爹爹或父亲？为何这会才来见我？只说琼琼、小文、娇娇他们都有父亲，只我从小总未见过父亲。你可在哪里怎不来见我？听说你遁入佛门了可对吗？”惠儿生恐来人再遁入佛门究竟小儿性情一口气问了这么多。宝玉拢惠儿入怀道：“惠儿乖，我原不知会有你，若知道……”宝玉想着再不该向惠儿说这些便又叹了。“命运极能捉弄人了。原想到隆盛邦国里游荡一回，再不想给众人带来悲伤与烦恼。今儿咱爷俩既见了不说那些不高兴的。在府上可喜幸快乐吗？老爷太太加以你妈妈可逼你念书巴结正路吗？”惠儿方笑道：“我从小能背诸如（道德经）等许多圣贤书，也背了不少诗篇。都他们让我习学的，也不等他们逼勒我早知道念书了。可说我念书只为高兴不图显身立名与巴结正路。听说爹爹从小不喜念书可究竟得了功名显见得比惠儿聪敏。”宝玉见说不知何种感受呻吟了一回方说：“惠儿，为父临凡一趟到底不为这些。只老爷太太疼我一场，我既不能在他们身边承孝总也不能落下愧恨。我原知他们左不过图这些虚名和富贵，为报养育厚德我只能下一些功夫给他们争一些排场。你如今既能在他们身边承孝不必苛求功名，只过的康健趁愿便好。我今儿前来头宗看看你，总不能让你只看到画像不见其人。再则有句要紧的话知会你。为父在府上十九载虽只会淘气却不意负任何人。每日只求众人皆都喜幸，再不料到头来依然伤了一个人。到底让为父终生悔恨。虽说前缘有定但若极力所为不致愧恨终生。惠儿日后必不可步我脚踪。但凡个人的意愿与情感终要坚执。你可记住了？”惠儿虽说已上了几年官学也到了豆蔻年华可毕竟还小，听到这里不觉恍惚道：“爹爹说的这些惠儿听不明白。”宝玉见说又道：“听不明白暂不可较证。到该明白那日依然会明白。只求你别像父亲到头来落得愧怨罢了。可说如今我已看破红尘再不分争这些。今儿见你长的像父亲一般清奇足够喜幸了。为父临别不求别的，只求日后你能替我在老爷太太面前承孝以仰报他们的养育深恩。也不要惹妈妈生气，她虽道学又何不一副热道情肠？只叹她究竟让那些道学给耽搁了。惠儿，为父不多说了，落后别再念着为父，那样我会不安宁的。”说犹未了袍袖飘飘已不见了踪影。惠儿忽睁双眸急的叫道：“爹爹，你又到哪里？快回来。爹爹你快回来。”奶妈与一众丫鬟听惠儿呼唤忙不迭的跑进来，宝二奶奶早在外面说了一句话。要知宝二奶奶说了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回  栊翠庵堂看探姑妈，忠仆妙常痛诉内情 

话说惠儿情急里嚷叫爹爹，宝二奶奶在外面说了一句话：“惠儿，快别叫了。你爹爹不念着我们，我们何要想他？”惠儿听到这话忽醒过来方知才刚的形景究竟一场梦复又馁堕的躺下。但这会他怎能躺得住，只想着刚才的形景、想着与画面上一模一样叫贾宝玉的爹爹、想着他说的每句话、想着他飘然不见的景况才记起妈妈犹在耳边的叮嘱：“你爹爹不念着我们，我们何要想他。”合着妈妈不想念爹爹吗？可从她那冷冷的语气里显见得恨怨父亲，不然再不会说那样的气话。妈妈让他不要想爹爹可他能不想才刚看到的贾宝玉吗？悠忽想起了爹爹说亏欠一个人，听那口气看那形景不像亏欠妈妈，可他到底亏欠谁呢？忽又想起立在他面前的人说看破了红尘。什么叫看破红尘呢？听闻栊翠庵里的惜春姑姑看破了红尘。可说她也出家遁入了佛门，敢或他们一样的性情吗？我何不到栊翠庵里问问姑妈呢？他们都出了家说不定知道爹爹在哪里的庙院里也未可知。爹爹说他再不会来看我了，我若知他在哪里横竖能见到他。想犹不及惠儿欣然跌足的赶向大观园里的栊翠庵且为后话。 

只说这日的晨昏定省里王夫人知会大家别让房里的丫鬟仆从到处饶舌。头宗只怕老爷听到难过。再则生恐街上人知觉又要嚼舌笑说。头里宝玉的离家出走已在街上引起褒贬不一的笑谈。如今十几载已过若再惹人嚼舌则值多了。大家听太太这般说岂不知深浅轻重忙着应答。 

这日夜里二老爷宽衣歇下后不禁泪影婆娑道：“可说宝玉诓了疼他那么多年的老太太，也诓了我们这些年，落后缈不见踪迹还招人褒贬。今儿才说停妥了几日却又来诓我们的泪水，横竖不让我们随意一日。”如今政老爹年景渐老说不得有些怀旧。可说宝玉在府上那些年他嫌厌宝玉不好生念书总未给他一个好脸色，唯有逼勒与恨怨。今儿听说宝玉回府里看探又禁挡不住想他，究竟吁嗟呻吟彻夜不眠。王夫人见老爷在床榻上来回展转便问他因何不睡，政老爹说句：“只想着宝玉也来会我一面。敢或我对他过于严厉再不想我也未可知。”王夫人听了回道：“老爷这话可说错了。因宝玉早与你别离过了，今儿才来与我与宝姑娘道别。再说想要见他也只在梦里，你不好生睡下岂能见到他？”政老方说：“我那日在船上看到他何曾睡眠？可细想想昨儿见到他你可在梦里？可说只在这睡与不睡间方能见到他。”王夫人听政老说的酸楚不禁落泪道：“这些年来总未听你说过这样的话，我原意为你不想宝玉。既有今日头里再不该那样下狠手的打他。横竖宝玉知你为他好不恨嫌你，临别还到船上见你一面。显见得我儿知礼孝顺，也不亏我们疼他一场。倘或宝玉得悉你这位严父也甚想念他不知会否再来府上一趟，好让我与他细细的亲热一回。昨儿见到他喜幸不已里只会问些不打紧的话，究竟未问他如今可好，安身何处，若想念他倒有处可寻了。”政老见说叹道：“合着夫人糊涂了。可曾听说他归本还原了吗？归原既回归了原处，你可知他来与哪里？何不会天涯海角又天上仙境？依这么着你可到哪里寻他？”“儿啊，头里只道你衔玉而生非同泛泛人，到头来却这般见首不见尾横竖诓我们来着？”说着禁不住滚下泪来。这日夜里政老与夫人到底唏嘘呻吟了一夜不提。 

且说黛玉忽感身旁的贾宝玉飘举不见微微一乐：“早知你的盘算，本小姐若要难为你你怎能跑脱？不犯着与你逗闷罢了。敢或这会还为甩开我偷乐呢。罢了，只知你牵念陈人本姑娘又不想念旧交？”一语未了锦袖飘扬已到了隆盛邦国里的贾府。 

黛玉如今何不想念为她入住栊翠庵整日照料妙善念经礼佛的妙常与常到贾府孤冷的湘云姑娘。湘云曾想着与黛玉在凹晶馆池塘边的排律重游寒塘。也为想念她又到潇湘馆里临窗洒泪对月长吁。黛玉何等灵性岂不灵犀于湘云激情昂扬的那一刻。想着从小与湘云姑娘在贾府里的游荡嬉戏、想着与湘云同卧潇湘馆的亲热厚密、想着她们在凹晶馆溪边你联我对相互争强的形景、想着她们联出的一句句妙句、再想着那日夜里湘云旧地重游泪洒香襟她怎能不感伤？黛玉惯弄左性头里宝玉在府内那样想她念她邀她入梦她皆不理会。主要不因她恨怨宝玉，只见了不知该说些什么。怨他恨他辱骂他？黛玉早知宝玉结亲那日不清不楚只当接进府里的乃她黛玉，由不得又说了那些情义绵绵的话。今她既已还了贾宝玉的灌溉情回归灵河岸岂能像尘间那般，依这么着见倒不如不见。若见了宝玉再说出些疯话可不羞臊人？可如今见湘云对她这样，妙常为她入住栊翠庵到底不忍方有那日的临凡现形与今日的降临栊翠庵。见妙常禅定蒲团上黛玉不禁眉尖微蹙的现在当面。 

遂听妙常恍恍惚惚喜道：“姑娘，我终又见到你了。可如我多么想念你吗？”见黛玉微笑不答急的拽了她的手又说：“姑娘啊，只说老太太遣我到你身边侍奉，你从不把我当丫鬟看待，比你带过来的雪雁还要亲厚。怨不得她不念主仆情一早嫁了人，可我凭怎样也不能负了姑娘待我的情肠。这些年来我随惜春姑娘在栊翠庵里念经礼佛只当还随在姑娘身边。每日把对姑娘的想念都移到惜春姑娘身上方才安稳停妥。今儿你究竟回来了，不念别的只看我为姑娘再不离开这里、只看我每日紧紧守着我们的主仆情可别再离开了，别再抛我在这栊翠庵里不管不问。这些年来我在栊翠庵里念了许多经卷早也堪破了红尘但终丢不下姑娘，只想还跟在姑娘身边侍奉姑娘。”妙常打从见到黛玉喜幸不已地追扑近前滔滔述说不了，泪水禁不住串串跌落。原多愁善感的黛玉哪还禁得住一把携妙常过来勉强晒笑道：“看看，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头里的小姑娘一般。快别这样，不然我可该又笑你了。”见妙常抹了泪痕急着斟茶黛玉急的拉住她：“不须忙，快坐下来咱们叙些别后情才为正经。我说你可过于迂了，何要为我呆在这里？既你再痛我念我终究也不该这样。不说别的只说这样让我何堪？今儿可听我一句劝乘早出了栊翠庵找个人嫁了吧。你不比惜春姑娘，她从小性冷情淡后又看破红尘，出家只道她的善缘厚福，你随在这里可算什么？若说信佛你不甚信，又若修道才不像呢。再说惜春姑娘修行了这些年早与妙玉带来的几众道婆熟惯，那些道婆会像照料妙玉那样照料她何须你在这里？如今这里只多嫌着你了，还不快到俗尘里找你的归宿？”一语未了只听妙常急了道：“姑娘这话可说错了。且别说我念这些年的经卷早结了佛缘，只为姑娘守着我们难得的主仆情再值不过了。若姑娘能复还回来我再随在姑娘身边端茶倒水铺床叠被，姑娘既不回来我只能随惜春姑娘在栊翠庵里修身养性了。”黛玉见说复又落泪道：“皆因我耽搁你了。让我情犹何堪？”“姑娘，快别再流泪了。只怕头里你伤在了流泪上。再说你已流了那些年的泪水还有多少泪搁得住这样淌流？”说着禁不住提袖抹泪。黛玉见说强挣笑面道：“你可知我的泪水早都还给贾宝玉了，落后这些年再未流过泪。只今儿你又逗我的泪水来了。罢了，不说这些不中用的，只求你日后喜幸快乐别再让我又亏欠了你。”说犹未了只听“姑妈、姑妈”，惠儿已娇喘微微香汗淋漓地冲进栊翠庵。 

且说这会惠儿急急的来到栊翠庵只想问问惜春姑妈什么叫看破红尘，到哪里的庵院里能见到父亲。再不料妙常才刚在神色恍惚里像看到了她们姑娘，见惠儿娇喘吁吁的进来只想追扑近前向惠儿道明他父亲与黛玉的前情后怨。可听妙善一句“阿弥陀佛”忙顿住了脚步。遂见妙善主持身边的道婆让惠儿向佛祖行了礼，替他烛了香。见主持像不认惠儿般只管打坐念经，妙常只管拉惠儿来到禅房外菩提树的秀墩上坐下来。“惠儿别急，主持才在打坐不可惊扰，你想问什么只管问我。我认得你的。不只你常来栊翠庵里看梅花与妙善主持，在大观楼内我也见过你。可说那会你还小再不想搅扰你可今儿却不能了。今儿我一准要你知道你父亲与我们姑娘的情缘。若今儿我再不说只怕你不知晓他们俩怎样的情深义重，再不知你父亲因何出家、我们姑娘又怎样的呕血泪干。”若在头里妙常敢或不会这样，若在常人惜春姑娘说不定会阻拦她。可如今惜春早已佛缘甚深、早把红尘里的凡俗看的淡如水、早像与任何人不存在任何关系一般。妙常却因才刚见到黛玉，这会看到惠儿哪还禁挡得住满腹的懑愤横竖要一吐为快，横竖要替她们姑娘痛诉衷肠与恨怨。 

他们才刚坐定遂见惠儿的奶娘与一众丫鬟仆从追扑过来。奶妈上前帮惠儿披了青肷披风急的劝他回房，见惠儿一副急赤红脸模样不敢逼勒只说：“少爷别让风扑了，那样我们在太太奶奶面前怎好交代。且也不可贪耍乘早回房里才妥。”惠儿不奈的说句：“知道了，别只管在这里多舌，让我好生歇一歇，你们可到外面等着。”说犹未了只见一位老道姑奉上热茶：“惠儿少爷到里边坐吧，别坐在这风口上。妙常怎可带少爷坐在这里？还不快让惠哥儿到里面喝茶歇着。”惠儿回句不妨接过茶水让道婆回了禅房。 

遂妙常打从黛玉进贾府、宝二爷摔玉到两人一块长大、一块同吃同卧、一块受老太太娇宠叙到宝二爷传递旧帕、黛玉为宝玉遭严父痛打前来看探生恐凤姐耍笑出后门回避、宝玉听闻黛玉要回原籍疯癫若痴，加以黛玉得悉宝玉定亲几日不吃不喝复又精神及宝二爷结亲那日黛玉姑娘香消玉殒魂飘天外等等细述了一遍。落后狠狠的说：“他们俩原相互亲厚本该结合在一起，再不料过后竟不得镜圆天隔地壤。你父亲终因悲痛看破红尘出了家。惠儿，今儿可知你父亲因何出家，也该知道我们姑娘因何命赴黄泉了吧？说不得也该知道我因何随惜春姑娘入住栊翠庵了。只说我一个下人原不该给少爷说这些，原也不敢恨怨你父亲。只刚才又看到了我们姑娘宁可违错也要向你诉说。不然我可到哪里替我们姑娘诉说衷肠？到哪里替我们姑娘讨公道？你如今只知道认父可知你父亲怎么样？又知他怎生的懑愤与悔恨？”说犹未了妙常起身要回禅房，惠儿见了一顿拉住乞恳道：“听你说你们姑娘曾与我爹爹同吃同卧显见得也曾在府上待过，不知她可在大观园图上？”妙常见问只说：“这话你可算问对人了。若想见她只管到图上找那位极标致娇袅的一准能见到她。”“依你这般说跑不脱潇湘馆里倚窗觅愁与临窗落泪那位金钗了？”“这般看来少爷的知见倒不浅。敢或你的性情与你父亲相类也说不准。若这般也不亏我轻嘴薄舌说这么多了。”一语未了只听候在不远处的伴鹤喝道：“我的大姐姐你可混唚的什么，还不快打嘴？”惠儿听了忙也喝道：“你插的什么话？还不快住嘴。”遂听一旁的奶妈说：“小爷啊，我们出来一晌该回府了。听这些不打紧的当什么？若太太奶奶知觉了说不得又要苛责我们。”惠儿见说方起身别过妙常出了栊翠庵却一径赶向大观楼。奶妈与伴鹤、明明等人劝不住只好一行跟向大观楼。 

一路上惠儿念着栊翠庵内妙常诉说的衷肠话禁不住想：原来我爹爹有这么感伤的情感经历，怨不得他要出家。搁我凭怎样也不会呆在府里。怪道父亲说他曾伤了一个人，怪道画上倚窗觅闲愁的那位姑娘又那样愁闷？因素日在府上总不见她，只道一位不常来的亲戚再不想却为我爹爹极喜欢的人。他们相互可怎样的喜欢呢？像我与若盈妹妹那样的吗？我与若盈妹妹相互的喜欢敢当妙常所说的喜欢吗？长大后我可能与她结亲吗？我想一定会的。 

惠儿虽小却也到了豆蔻年景早知道羞怯想犹不及不禁香面飞红。这会恰到距离大观楼不远的阶矶前不防绊了一跤，到了台矶上像他也在情感上绊了一跤由不得又想：落后我若不能与若盈妹妹在一起该当若何？曾隐约听妈妈与探春姑妈忖夺着要我与雨荷姐姐定亲。合着她们会让我与雨荷姐姐结亲吗？若那样我又该若何呢？我想我一准不会应允。雨荷姐姐人虽端方沉厚极受太太奶奶们喜欢，可我不喜她小大人一般的模样。若奶奶与妈妈定要我与雨荷姐姐在一起呢？我能挣得过她们吗？我能像父亲叮嘱的那样坚执己见吗？依这般看来爹爹的叮嘱一准关涉这些，一准想要我按个人的喜好趁己所愿。 

想犹不及惠儿已到大观楼前，只见他的贴身跟班明明追上来说：“少爷，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进大观楼吗？别让伴鹤他们饶舌。”“不等他们饶舌你已多嘴了。”进得楼内只见惠儿立在大观园图前定定看向画上的父亲与那位魂飘天外的黛玉姑娘。这会惠儿像已历经了一场情感激射，像已经长大了。这会面对画上眉尖微蹙的金钗不禁暗说：“姑娘，我该怎样称呼您呢？叫您姑妈吗？您若今日还在敢或叫您妈妈也说不准。在这里我不知该替父亲道歉或替奶奶与妈妈说句对不起。不过不拘说什么横竖您也听不到了。只求日后我别得遇我父亲那样的烦虑，也别让我所喜欢的姑娘悲伤。”一语未了画面上的黛玉像对他宽慰的笑了笑，耳边像也听到句：“我想你不会的，因看你像比你父亲坚执钢性。”惠儿喜幸的才要答话只见焙茗急步进来。“惠儿，你可让我们好找。亏了听闻你们一行向大观楼里来，不然可让我跑遍大观园了。快回府里，太太奶奶们这会看不到你才急着呢。”遂向门外候着的伴鹤与明明喝道：“这么大会了你们也不劝少爷回府，也不打发人到太太奶奶面前回禀一声，可等着苛责吗？”门外的一众丫鬟仆从见焙茗肝火盛再不敢则声。惠儿见说只好随焙茗回了府里。 

进入上房宝二奶奶忙从座上下来像怕也丢了惠儿上前紧紧执了他的手说：“混跑哪里了一大晌？徒让太太与妈妈着急。快漱浴了坐下来吃一些蒸酥酪，一会可该上饭了。”遂又看向跟进来的奶妈说：“怎么照料的少爷？这么一会了总不见人影。他们都小儿性情不知迟早，你也不知道迟早？日后看还这样？”奶妈从未见过宝二奶奶教训人一发红了脸默默不语。太太见了方说：“日后可都当紧照看惠儿，若出一点错缝儿看你们怎么着。罢了，都出外歇着吧，好让我与惠儿说说话。”遂见惠儿的奶妈与房里侍奉的大小丫鬟一一退出来。因这日宝玉的回府闹的合府不宁，老爷太太与奶奶们由不得勤慎了一些。 

吃罢饭回到房里宝二奶奶急着问：“惠儿，你总不这样的。今儿为何跑了一晌不等叫还不回来？听说你到栊翠庵里找你惜春姑妈了？你到那里找你姑妈干什么？她们对你可说了些什么？日后可再别这样让奶奶与妈妈着急了。”见惠儿耳红面青默默不语宝二奶奶过来搂惠儿入怀又说：“非妈妈今儿说话不中听，才刚可见着你奶奶着急了？日后再不可混跑也再不要到栊翠庵里了。想你惜春姑妈让老太太亲孙女般带这边来养那么大却不知承孝遁入了佛门。幸好老太太看不到她这样，不然不知该多么的难过与悲感呢。”说着回身抹了泪水，想必想起遁入佛门的贾宝玉了。惠儿见说也不答话只想：打量我不知道你因何不让我到栊翠庵吗？如今不拘您受了多少屈辱究竟当了贾府的奶奶，可他们呢？才想着只听一句“惠儿哥哥”已见奎儿小老虎般的跑进来。落后妯烟与一个小丫鬟紧跟着进了门。遂见妯烟向宝二奶奶见了礼，宝二奶奶起身问句：“太太呢？”妯烟回说到上房问安了，她们原要跟进上房却见奎儿奔向这里一顿跟了过来。 

宝二奶奶遂拉了奎儿的手道：“奎儿乖，这几日可上学房了？听说你在学房里不好生念书只管淘气可对吗？”奎儿腻歪在宝钗怀里说：“姑妈，我哪里淘气了。只他们总说我少爹缺娘疏于拘管我才恼的，不信可问奶奶。”只见宝姑娘像素昔摩娑惠儿那样摩娑着怀里的奎儿笑了说：“不等问我也知道你惯会淘气的，别人怎样说只管让别人说，你好生念书不与人对嘴打架只怕好多着呢。我知道我们的奎儿极乖极听话的，日后好生念书别惹奶奶生气可好吗？”奎儿却只管诉怨：“他们还说我父亲叫呆霸王，姑妈，敢或我父亲叫呆霸王吗？我问奶奶她只管落泪不答话。”宝二奶奶见说不禁含泪劝慰道：“奎儿，日后你只管学乖，不管别人叫你父亲什么。你若学乖别人再不会那样叫了。你若不乖只怕别人也不喜欢你，知道吗？”奎儿见说像要讨人喜欢般慌着点头。 

遂宝二奶奶带着妯烟、奎儿等一行来到上房。进门向太太见过礼叫了声妈坐在一旁，只见房里还坐着大奶奶与三奶奶。犹未坐定只见平奶奶带丫鬟扬翠披锦的进来向上与太太和薛姨妈行了礼，又向一旁的大奶奶等人一揖道：“我只说在房里闲的慌到太太这里说话散闷，到底让你们抢了先。”王夫人见说知她们因宝玉回府生恐她难过夜色降临了还只管跑来与她解闷又想落泪。“这里又不抢什么好吃的，平儿可在逗乐。”遂听大奶奶接了话：“只怕她跑过来只等着抢好吃的呢。敢或琏哥儿又扣她的口粮了。”鹦哥儿三奶奶听了却也笑道：“说抢究竟也说对了。我每日只怕来的迟了听不到大奶奶与平奶奶逗乐。”薛姨妈这会说不得向王夫人嗟叹：“敢或太太每日有这么多承孝的儿妇与您逗闷，今儿可让我也得着了。”说着禁不住一阵难过。大奶奶见了方说：“姨妈，如今您只管念经礼佛倒不怎么来了，合着多来几回让我们可也得些姨妈的疼。想老太太在那会您每日必来多么的热闹高乐。如今奎儿大了，妯烟又帮您生了位孙女只怕高兴不过来了吧？今儿怎不带晶晶过来？”薛姨妈见问便回道：“晶晶才刚睡下，奶妈整日一步不离的跟着呢。见我过来妯烟只怕我磕着碰着忙也跟了过来。可说她的孝顺一点也不差你们。只亏了蝌儿了，他如今在当铺里管账，铺里生意不景气累他一步也离不开。合着我们娘们才来的少了。只求太太与奶奶们别见怪才好。”说着只见定儿端上一盘才刚下来的果品。后听二太太说：“别只管说话，快吃几口刘姥姥让板儿奉上来的鲜果。甜着呢，都快尝尝。”平奶奶见说接了道：“虽说青儿随外潘回他们邦国了，可姥姥总惦着我们，板儿也常来敬奉瓜菜。他们还种了咱们喜欢吃的地瓜。过年咱们席桌上吃的各样干果干菜皆姥姥让板儿奉上来的。可说如今他们多出的地土大都种了咱们喜欢吃的瓜果。”王夫人听了喜道：“可说这位姥姥与咱们府缘份恁深。也因老太太惜贫怜老厚待与她才结了这善缘。不然我们姐儿可不落进火坑里了。只说周员外这些年粘补我们不少，每趟的礼金可抵一个铺面每年的进益。非我们这样的豪府头皮薄稀图人家的厚礼。只说这么多年了人家总念着我们能把天仙般的千金许配给他们。”才说的热闹只听一个丫鬟叫了声“奶奶”跑了进来。要知谁人，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一回 豪门候府攀比富贵，几多重金重造豪奢 

话说太太奶奶们才在堂上笑说，只听贾环房里的一个小丫鬟跑进来说：“奶奶，快回房里看看吧。不知琼琼姑娘与文哥儿因何分争起来。”大家听了忙问为什么，小丫鬟只道两人才在一起耍忽的嚷闹起来，又见琼琼推了文哥儿一把，文哥儿只管打滚耍泼的闹将起来。奶娘与院里的妈妈们哄他不听，想奶奶在太太这里才跑来回禀。王夫人听了因说道：“鹦哥儿，快回房里看看，别让姐弟俩尚气弄性的冰炭不投。”三奶奶向大家谢过乏遂起身出来。 

可说琼琼姑娘比贾文略大一些。那年鹦哥儿生下琼琼几个月后翠珠跟着生下了一个小哥儿。老爷太太们喜幸不已帮琼琼与文儿找了奶妈，加派了几个丫鬟奴仆里外照应，还一样为他们摆了隆重的满月酒。鹦哥儿三奶奶曾感戴的说：“依儿妇的打算琼琼生的纤弱擎受不住闹热，再不想老爷太太却把她当宝贝般看待。”遂上下众人只说这位奶奶知礼生恐庶出的儿孙与惠儿争宠。遂奴仆下人暗地里说：“鸡鹅哪能与鹤比高，别说生了位姑娘既生位哥儿也差的远呢。大家当琼琼一位千金小姐该知足厌，再要争强却不像了。”亏鹦哥儿宽厚知礼老爷太太们推重，上下人又感服才省了不少口舌。也因鹦哥儿尊重宽大常护着柔弱惯受贾环欺负的翠珠，也曾立下规矩不许贾环轻慢姬妾，落后翠珠感戴不已地随其身边忙些针线女工。遂他们房里的丫鬟媳妇儿皆宾服三奶奶为人，人人敬谨再不见吵架对嘴。贾环见大家敬服鹦哥儿，又因夫人劝慰才渐渐煞了性、渐渐与老爷大爷们知亲知近拘谨了一些。每日的晨昏定省里从不敢怠惰的到老爷太太及各房里问安见礼，散淡笑说中也知道问些府里的烦琐。遂房里的丫鬟媳妇儿见三爷勤慎起来又与三奶奶言语契合再不敢简慢。过后贾环觉得了尊重爽利越发敬谨勤慎。等奶奶与翠珠帮他生下琼琼与文儿方知当父亲的尊重与喜幸。又见鹦哥儿待文儿与琼琼一般不二不偏不向方才服了他的三奶奶。 

偶尔琼琼与文儿争什么吃的耍的鹦哥儿总说：“琼琼，你当姐姐的原该让着弟弟，不然文儿长大了不叫你姐姐。”惯听妈妈教诲与劝诫的琼琼落后便一位大姐姐般不拘什么都让着文儿。他们渐渐长大后众人都说琼琼已显露出三奶奶沉厚宽大的形影。“只可惜生在环三爷这里，若生在宝二奶奶房里说不定还能步元妃的脚踪呢。”“这话可说错了，敢或探春姑娘的尊福还小？你不见今儿咱们的姑奶奶每趟回来那扬衣飘带的风致再不低于府上的宝二奶奶。显见得孔雀与凤凰脚踪不远。”太太与奶奶们见了琼琼也会称扬说：“我们家琼琼长的雅重端方。”淘气的丫鬟们在下边听了偷偷一乐不禁窃语：“幸亏不怎的像三奶奶。若说琼琼小姐人材多么标致超逸却也不像，只她沉厚的模样倒不乏一位大家闺秀。” 

贾文的禀性说不得与贾环相类，整日里只知道淘气。奈到快上学房了还要吃奶或要奶娘与照看他的媳妇儿背着抱着。每随姐妹们到园里嬉耍略一疏忽再找不见他。只等大家急的团团转才从假山或丛灌里跑出来吓人一跳。 

贾环从小因不得老太太与老爷太太疼，每日只能跟着恨怨的赵姨娘讨人弃嫌。可如今二太太却给琼琼与文儿配了奶妈与仆从。可说文儿如今倒比当年的贾环尊重与娇宠。这让贾环与鹦哥儿越发诚敬二太太，也让三奶奶越发勤慎恭肃。她原也好强横竖要辅佐老爷太太们家道复兴、辅佐宝二奶奶把惠儿教导出来。遂每日一早到太太这里问安必要到宝二奶奶房里见礼笑说。每见惠儿都紧紧搂在怀里甚为亲厚。惠儿渐渐长大后每到三奶奶房里见礼，鹦哥儿都给他备着奇异洋糖或果品，还要教他背（道德经）等经文和写文章。一日惠儿曾向宝二奶奶说：“妈妈，我在三婶娘那里学的文章比在你这里的都多。”怨不得平奶奶在堂上嗔怨：“三奶奶偏向，因何她只教惠儿不教我们家娇娇。惠儿横竖有宝二奶奶教诲她还那样谆谆奉恳。只恨我才疏学浅教不好娇娇，合着让我们娇娇长大像我一样才疏学浅吗？”这原为平奶奶的一句笑说可鹦哥儿却红了脸道：“平奶奶今儿挑对了理，我原该想到这些。只要娇娇肯学我每日必教她。”日后娇娇每到三奶奶那里见礼到底也学了（女儿经）（集巾传）等等。大奶奶得闲也教娇娇念书。遂娇娇在怡情悦性的吟咏上虽不敢与惠儿和琼琼攀比，却赶上了头里的迎春与惜春惯能提书吟对。 

     可说在三奶奶严紧拘管里长大的琼琼与文儿今儿焉何混闹起来？鹦哥儿听了便眼红面青的起身向太太道过乏一径出门回了房里。在坐的太太奶奶们讲不得一片平章议论。王夫人遂派定儿随三奶奶到院里探个究竟。因叹道：“文儿虽淘也不致混闹。听闻他们小姐俩一向亲热厚密，怎大了大了又争强对嘴？”大奶奶见太太着急忙说：“太太且别过虑。我们府的哥儿若不淘气却不像了。淘也原该的，只要不混闹才好。怎不见头里兰哥儿也淘气，今儿不也出息了？”宝二奶奶见说接了道：“大奶奶原不该这样说。从我进府总不见兰哥儿淘气。他从小念书极勤谨，人也极乖再不见他到处混跑混闹。头里老太太老爷称赏他承顺知礼。可说这也原该的，若我们府里的小哥儿都像兰哥儿那样，只怕皇宫里的高官都让我们府的爷儿们争得了。”大奶奶的话原劝慰太太听宝二奶奶较证不禁笑了。“若说别人我不信，只我们惠儿日后必比兰儿出息。”她们才说着已见定儿回来禀道：“太太，琼琼姑娘不知在哪里得了一本书，才看的当紧文哥儿上前便夺，琼琼姑娘恼了偏不让文哥儿看。想必文哥儿总未见过姐姐这样只管耍泼混闹起来。”“敢或让你在这里说谜呢？只说这会怎么样了？”定儿见太太着急忙又说：“我才听奶奶问到这里，生恐太太着急慌着跑回来面禀。不知这会怎么样了。”“你看看，让你到那里哨探的什么？还不快回转探个究竟。”定儿见说一顿出门重又跑向三奶奶房里。大奶奶见说只管劝慰太太。“两个小姐俩对嘴呕气罢了，太太还怕三奶奶宾服不了他们？咱们府里混猴一般的环哥儿都让她调理的服服贴贴哪差文儿他们。太太再别惦着了。”遂见小丫鬟们重又上茶，大家接过来一面吃茶一面笑说不提。 

这日晨起惠儿漱浴过后才坐下来吃饭，跟随他上学堂的伴鹤带着明明赶着到府门外看车。扫红身旁的聪儿与几众小幺儿抱着衣包与箸具候在门外等着小爷到府门外坐车上学堂。惠儿才吃几口饭忽听门人跑进来禀道：“惠儿少爷，府门外来了陈、卫两位公子急于求见。”惠儿见说忙在一旁小丫鬟端的漱盂里接过水漱了口急着出门，遂襟带飘飘的穿庭过院又一一过了垂花门、内仪门等一径来到府门外。只见卫奇超与陈小文一顿从大红鞍上滚落下来急到近前执了惠儿的手说：“好你个惠儿，那日怎忍诓哄我们？让我们等的好不耐烦。”惠儿见怪慌于解说。 

原来惠儿与早年的贾宝玉一样常随老爷太太出入席邀约请的候门豪府。说不得结交了一众豪门侄孙。见面多了却也相与甚厚，也曾互邀到郊外嬉耍游荡。卫若兰的小儿卫奇超与齐国公的嫡孙陈小文与惠儿性情相得常一同跟随弓马娴熟的卫若兰到处游猎习射。一个月前他们在景田候的筵席上相约几日后一同出外游射。再不想那日惠儿告不了假便让伴鹤到集结点知会他们，不料伴鹤驰纵扬鞭究竟迟了一步未能面见卫奇超他们。“罢了，快别再说，我们岂不知你极想一同我们到郊外游荡。只说我们今儿邀了几人要到近郊射猎，敢或让随从到学堂里帮你告假，与我们一起到郊外习射若何？”惠儿见说打掌跌足道：“怎又这么急，可说这回又要把我给拉下了。将到春闱学堂里不便告假。敢或你们俩又来逗我好耍喜游的瘾吧？”一语未了只见两人翻身上马哈哈乐着撂了句：“不说你又扫我们的兴致。只等下一回乘早知会你才妥。”说犹未了带一众随从呼啦啦驰纵的远了。急的惠儿拍掌打手的直悔了几日。 

这日贾琏来到外书房向才从衙门里回来的二老爷问安，见老爷与程公赶围棋方坐在一旁观看。政老见了因问道：“前几日听你回禀要修台矶，怎见府里运进那么多材料与玉制板？感情要把院里台矶与辇路皆换了清一色的玉制板？又说前院只盖一个亭阁与廊道，怎又见堆山凿池起楼竖阁来了？”贾琏见问忙说：“我今儿才要向老爷禀明呢。咱们府内的楼轩亭阁皆起的早了，方砖铺的甬路与青台板阶矶业已磨损的不像，合着我们府的殿宇亭台说不得也陈旧了。几个月后将到二老爷的诞辰，到届那些豪门候府的宾客皆来祝贺，我们府早又鼎盛必要重设再建一些洋楼殿宇。可说陈旧的门楼与府内错落的几个亭轩焕然一新才对。依我所见王爷府珠宫贝阙深阁琼楼的还要盖洋楼琅厦。我们虽不敢与王爷攀比盖不了那么阔朗的洋楼只在前院盖一座精致的洋房也罢。”忽听这话政老不禁急了：“敢或你还要在咱们府上盖洋房？听闻王爷府起的洋房且不计人力工匠的搅用只建造材料高达几万银俩。我们岂能盖得起？”贾琏见说笑了回道：“老爷不知人家盖的洋楼豪阔，按我们前院一旁的地基凭怎样也盖不了那么大，据我粗略的计算想必一万多银俩足亦。依我们府如今的积聚不怕耽负不了。” 

说犹未了一旁看棋的詹公不觉接了话：“若这般看来咱们足也盖得起。银俩闲置着倒不如建造一些看得见的排场。如今一个个候门豪府都盖的皇宫一般，咱们若步不上脚踪倒落人笑柄。”一旁的几位相公见说纷纷附和。政老听了叹道：“你们只看到府上家道复兴，却不知头里业已入不敷出，后经抄家又叨登了一回。这几年虽已复初岂禁得起豪奢？若今儿把手里的钱都混撂在排场上，哪日不能了接不了急该当若何？依我所见但凡省俭一些不致遇急着手。”遂又转向贾琏说：“那些玉制板既运进来了，合着把辇路与台矶整修一下也罢，门楼可油刷油刷。只那洋房且别盖了，咱们究竟比不得那些豪门候府。”贾琏听了呻吟了一会缓了口气说：“依老爷的定见我们原该省俭。既不盖洋房我们府也不致惹人耻笑，只那洋房搁不住已筹备了。再不说别的，咱们府三奶奶娘家襄阳府里已经起盖了洋楼。几日前我还到他们府上看过，人家起盖的气派再不落王爷府上的。咱们原比他们鼎盛再不该落在人后。若人家都盖了洋房咱们不盖不论别的只在老爷的寿诞上怕掌不住脸面。再说亏三奶奶沉厚知礼，若搁我头里那位又该说他们娘家人手里露掉一点也比我们的腰粗。这话我原不敢提起只怕老爷听了着羞。今儿我们比头里强远了因何不把门面撑起来？到底不能让人轻看简慢了。”政老听这话由不得叹了。“依你这般说咱们盖得起？”不等贾琏回话一位相公慌的说：“必盖得起。不然琏哥儿也不敢说这样的大话。况日后老爷们的寿诞还要回来不少银俩，不怕不把盖洋房的钱追补回来。”一语未了只听詹公瞪了他道：“可又混说了。老爷们的寿诞哪稀图那些？”政老见相公们生恐他生气便笑了。“如今这些豪门候府一家比一家骄奢，落后又一家家授受礼品都快变为规矩礼法了。这样一出一进的铺排可不把钱给铺排掉了？只说到了诞辰原该请来官亲国戚闹热一场，再不料都讲起排场来了。虽说相互献酬可到底非居家的礼法与道理。只说要盖咱们也别过于豪奢了。”詹公见说笑接道：“老世翁说的极对，咱们只不过步人脚踪罢了，不可豪奢却必也不能寒素。”说着看向贾琏。贾琏笑了说：“知道了，咱们横竖省俭一些罢了。可那洋房不能不盖。”贾政见说不觉叹了道：“共总省俭一些罢了，必不可豪奢。别的豪门豪奢得起豪奢不起不知道，只知道我们府豪奢不起。”琏二爷得了这话相机应答，生恐老爷再说别的慌的起身出了书房。才刚出门却又回来回禀：“老爷，当下却有件烦难，才听庄户里来人说今年遇到了一场冰雹庄稼折损不少，只怕年银交不齐。若有所欠等明年年景好了一总补齐不然宁可不交。我才派周瑞与张才到下面哨探，探明了再禀明老爷。”见老爷横眉紧蹙忙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到得门外抹了汗水暗里庆幸：不定准起盖洋房横竖不能回禀地租的烦难，只管把洋楼起盖起来才为紧要。 

政老才要说什么见贾琏出门长叹了说：“看看，如今的地租都缴不齐。听闻头里都今儿已吃明儿的了，如今又遇这等烦忧那些庄户人家说不定饭都吃不上。他们交不上地租该当若何？手里不积聚一些但凡遇急可又怎样着呢？说他们再不肯听，等哪日短住又该急了。”詹公他们听了只说家道复兴哪里可短住了，纷纷劝慰政老爹不提。 

再说琏二爷来到外面见他门上的一个小幺儿一径跑回院里喝道：“看到我你可混跑的什么？不好生在房里待着又到这面何干？”小幺儿吓的忙说：“只捎带给焙茗一句话。”“谁捎给他话，急的你跑上前献酬？” 

小幺儿见二爷苛责只说几日前二爷遣庆儿带人到乡下看姐儿兴儿想要借钱，庆儿不凑手只好到处替他借。“呸，兴儿的月例原也不少，好端端的借钱干什么？”只听小幺儿顺嘴吐噜道：“奴才也不知道，庆儿哥哥不便细说只让我到焙茗那里探探口风。说焙茗若借钱日后加息还他。”“哼，在我这里一点好的不曾学到，倒学会了这些不长脸的。庆儿呢？还不快给我找来。”“二爷才刚打发他出门怎不记得了？”贾琏听了跌足道：“都把我给气糊涂了。他回来让他即刻来见我。”小幺儿一行慌着应答一行跟二爷与一众仆从进了院门。 

贾琏到房里才刚坐定一个小丫鬟端上茶水说：“二爷，饭已预备下了，只不见平奶奶回来。”“娇娇呢？”“小姐与姨娘都跟奶奶出门，左不过到宁国府里看大奶奶了。听说大奶奶外感风寒身上不耐烦。”说犹未了只见跟随平儿的一个丫鬟进来说平奶奶与娇娇都在那府里吃饭，让二爷别等她们只管先吃罢了。 

说犹不及庆儿唯唯诺诺的进来叫了声“二爷”违错般垂手而立。琏二爷因问：“让你要的账可要回来了？”庆儿慌的说：“芹哥儿说横竖再等几日，这回的下家神神叨叨。还说咱们漫天要价，这几日只管磨嘴皮了。芹哥儿说好歹能赚到他的钱让爷不要着急。”贾琏哼了声见庆儿躬身退出便喝道：“你急着躲开对吧？如今都敢做耗了。一个不声不响地到处借钱，一个偷偷传话不禀。你们到底都想怎么着？还不快说，敢或你的皮痒痒了？” 

庆儿见二爷肝火盛慌的“扑嗵”跪下来说：“兴儿想要在庄田上购些地土，说近年年景不济许多庄户人家都想出让地土，他想乘机置些田产好日后得些地租。我劝过他可他牛性不听。他怕爷骂让我好歹瞒着。我只怕给爷添闷不敢回禀。原也不想帮他，想了几日今儿才让人乘闲到焙茗那里问一句，不想正让二爷给撞着了。”“哼，才长了多大都敢购置地土想当地主了。看他嘴上的毛长齐了不曾恁能做耗。传话给他，让他停停妥妥地在乡下照看姑娘，若有一点错缝儿看我剥他的皮。”庆儿回声“知道了”慌着退了出来。遂见几众小丫鬟提了大菜盒进来忙拉桌摆箸不提。 

话说庆儿出门见一个叫小蝶的丫鬟闲着让她到上房的二门外知会焙茗暂不要为兴儿筹钱了，说二爷得悉已教导了一回，只等遣人到乡下知会兴儿别再购置地土。小蝶传过话隔二道门见定儿坐在榻前帮熬困的太太捶腿便不声不响地蹭进房门，焙茗见了方说：“不快回你们院里可在这里磨蹭什么？”小蝶遂上前讨好说：“平奶奶在那府里一同大奶奶斗牌，我才得了闲还不让我偷乐一会？只怕焙茗哥哥日后当了大管家比赖大爷还难说话呢。”只听焙茗“呸”的啐了道：“混说的什么？什么大管家，这话也敢混说？让老爷太太听到了看不揭我的皮。”小蝶偷偷一乐说：“暗地里都这样议论。只因哥哥今儿得老爷太太推重，彩云姐姐从小又为太太得用的人。如今把你们夫妇搁在身边日后不上高台盘都不行。” 

焙茗见说抬手要打她，吓的小蝶乞恳道：“好焙茗哥哥，小蝶再不敢混嚼了。可让我到里边与定儿姐姐说句话，求你了焙茗哥哥。”焙茗见她这般方说：“可勤谨一些，别惊醒了太太，不然得了教导可值多了。”小蝶嘻嘻乐着向焙茗深深一揖蹑手蹑脚进入上房。定儿见了急的过来拉她到门外的抱夏里说：“你找骂啊？这会来这里干什么？可别带累我。”小蝶不声不响从衣兜里掏出一对银镯递给定儿。“定儿姐姐，小蝶孝敬您的。”定儿越发急了说：“你这又干什么？哪来这些闲钱？”小蝶忙说：“姐姐只管拿着。我如今还小戴不了这个，姐姐戴上必好看。你当怎样的贵重？左不过小丫鬟手上常带的罢了，昨儿夜里我赢大奶奶房里一个奴婢的。” 

一语未了只听定儿嗔道：“敢或大奶奶与平奶奶平和宽厚一些。你们一发放荡驰纵的混闹，还每日托懒推牌九，看她们知道了不教导你们。”“姐姐这可说错了。但凡怎样我们也不敢混闹。只瞅两位奶奶到那府里斗牌的功夫才凑在一起。横竖都闲的慌只当勤慎看门了。不过奶奶不常耍，因近日偕鸾姨娘的妈妈身上不受用回娘家了，人手凑不齐那府里的奶奶硬拉两位奶奶的，才让我们得闲痛耍了几日。”定儿听了方说：“有会到底也羡你们。太太虽待我极好，我只愿跟着太太再不离开，可也总不敢怠惰只怕违错。”说犹未了急着又问：“近日府里运来不少材料，也进来不少人，听闻要拆盖楼房殿宇可对也不对？”“什么拆盖，只说要铺金甬玉阶，我们都想看看那金砖什么模样。原出府不愿回来的奴婢仆从听说府里又鼎盛起来只管说人情急着回来。”定儿见说懑愤的哼了：“这些头皮薄的人见府里遭遇烦难只怕带累跑的比谁都快，后知府上复初了又都蜂一般的飞了回来。老爷太太脸软好说话，搁别人再不能的。”小蝶听了向脸上一抹：“定儿姐姐可不知羞，你与我一样一个奴婢在这里可强的什么嘴。等日后上到高台盘上再强嘴不迟。”“呸，你打量我想上高台盘啊？” 

两人才说着见抱夏里听唤的一众丫鬟看向她们，又见彩云过来定儿与小蝶及一旁的几个丫鬟忙起身献酬。“定儿，你不好生侍奉太太敢或在这里躲懒？”定儿见彩云苛责一顿跑回房里。小蝶见说也慌的出了门。几众小丫鬟蹭进房门垂手而立不敢则声。彩云又到后边察看了一遍方回二道门上。要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二回 春花秋月各具情致，靓男倩女别样风韵 

     这日惠儿散学回来与老爷、大爷、太太奶奶们见过礼，一径来到鹦哥儿三奶奶房里。鹦哥儿上前携惠儿坐在身旁一面遣人上茶一面向一个贴身丫鬟说：“快把才蒸的酥酪与枣泥蒸糕端上来。”惠儿见说喜幸不己。“早知婶娘给惠儿预备了这么好吃的该一早过来才对。”“别只管甜嘴蜜舌的，吃了蒸糕可要把（大学）里的前几节给背下来。若背不来嘴再甜也混不过的。”一语未了只听惠儿唧哝句：“我原知道婶娘这里的酥酪好吃不好嚼。”说的一圈人都乐了。坐在软榻上的琼琼见说气噎道：“惯知妈妈只疼惠儿哥哥，若想吃好吃的只等惠儿哥哥来了才行。”遂见才从家塾里回来的贾文跑进门一顿钻进鹦哥儿的怀里说：“三娘，我今儿在学房里极乖，可给酥酪吃吗？”说犹未了只见几众小丫鬟一一端上冒了热气的酥酪与枣泥蒸糕。侍奉在二道门上配了人的小苗接过梅花与芭蕉样的镂雕托盘搁在小姐儿小哥儿面前笑了道：“哪日奶奶不给你们预备一样的蒸糕？再说歪话可让奶奶还疼你们？”只听文儿接了说：“打量我不知道，三娘对我与姐姐再不偏向的，对惠儿哥哥可说不定了。”说着在丫鬟端上的漱盂里洗了手坐下来急着吃酥酪。三奶奶见了打了他的手道：“再不长记性的，先喝口热茶再吃到底不怕噎着。”文儿方接过茶水喝了几口。“我只怕惠儿哥哥把我的酥酪也给吃了。”说的众人又都笑了。 

他们娘们笑说了一回惠儿背了书又听三奶奶问：“今儿在学堂里念的什么书？可写文章了吗？”惠儿因回道：“今儿才念了（上论语），文章也写了一篇。”“怎不带来让婶娘看看？”“婶娘看了上一篇说我的学业大进，怎么又要看？再说妈妈已看过了，再挑不出毛病的。”“可又乘乖，这一篇能当上一篇吗？上一篇虽写的通畅可语句飘浮了一些。才要看看这篇可大进了。你妈妈看过敢或婶娘看不得了？明日可带来让婶娘好生看看。”惠儿忙着点头。“头里惠儿写的文章也不见婶娘篇篇必看，如今怎的一篇不隔呢？”“头里你还小，婶娘不敢逼勒？如今将赴比场你再不能疏懒了。还有文儿也要勤慎一些。若不好生念书长大了敢或像你爹爹一样胡混？”贾文听了也慌的应承。 

等惠儿与琼琼、文儿一行出门却碰到来与三娘见礼的娇娇。娇娇知他们要到园里游逛只管说：“惠儿哥哥，你们且等一等，今儿再不能拉下我了。”一语未了已跑进房门向三奶奶鞠躬行礼，听三奶奶让她坐下来吃酥酪急了道：“婶娘，今儿有再好吃的娇娇也不吃了。惠儿哥哥与琼琼姐姐在外面等我一起到园里嬉耍游逛呢。”说犹未了扬身飘裙跑出门外。遂听已当了媳妇儿的小草笑了说：“只怕娇娇姑娘赶在这个点上来只想着与惠儿他们到园里耍呢。” 

惠儿与琼琼、娇娇等一众小哥儿小姐儿后边跟了几众丫鬟仆从进了大观园。腰门内当值的两个婆娘见了忙上前问好。遂见他们登山涉水穿亭过院一行掐花一行吹着柳哨欣然雀跃的来到沁芳溪边看鹅游鱼跃。只见溪水碧皱纹叠，池塘内苇条荡漾荷花摇曳。惠儿看了水面上绿波荡漾便拣起瓦砾打向水面。文儿见了由不得上前说：“我也会打，看我的能在水面上漂多远。”遂琼琼和小丫鬟们一壁拍掌一壁嚷嚷：“这个漂的远。”“惠儿哥哥的还跳了几跳。”娇娇不禁手痒痒的来到惠儿身边乞恳：“惠儿哥哥，可教教我吧。”娇娇说着顺手拣起瓦坷投向水里，只听“噗嗤”一声不见了。惠儿方笑了说：“姑娘家再不学这个的，看人见了笑话。”娇娇听了不高兴的唧哝句：“搁若盈姐姐你必教她。”说的惠儿一发红了脸忙到一边看媳妇儿们植树补草了。 

且说桃花又迎一年春。这年初春姑奶奶探春、宝二奶奶与宝琴姑娘一众丰润美钗又聚到了秋爽斋。她们早已身为夫人和妈妈不像头里那样的激情昂扬。如今或聚到秋爽斋里闲吟笑说，或到大观楼内听儿女们吟咏联对加以平章议论。打从她们让惠儿、雨荷等众到大观楼里习学菊花吟已过了几年。每逢大家聚齐这日不知秋爽斋里会不会绣口吐韵，大观楼内必设摆满笔墨砚笺与果品香茗的几案以供聪敏文雅的一众儿女们畅吟妙对。每当这日探春、宝钗她们必在秋爽斋欢聚一回再到大观楼评阅赏鉴。偶然兴起说不得与一众哥儿姐儿们联对几首。 

只说惠儿、若盈与雨荷、琼琼等一众闺英阁秀在大观楼内复聚数年，若不遇雪天或雨天大多以咏菊花为主。非他们不喜别的只想复复还还的咏出一首首菊花吟与壁上提书的菊花吟一比高下优劣。他们或在家里偶生机才提书一首或到大观楼内即兴的出口成章都要与壁上的菊花吟比对。若遇警句大家便会喜幸的平章较证。但从初到今他们只觉凭怎样也赶不上妈妈姨妈们的菊花吟。 

如今他们一个个青娥素女般或婷婷玉立或纤弱袅娜或玉树临风或风流潇洒的灿若明霞文彩炫耀，风致神韵端的与众不同。只见惠儿早已显露出贾宝玉的清奇与薛宝钗的温和莹润。雨荷姑娘早也胜若贾探春飘飘扬扬的柔媚与端方。若盈小姐纤弱娇袅雅淡如荷粉垂露。而水云昭小王爷颇具北府王爷面若美玉眸如星辰的秀美谦和与风流飘洒。琼琼与娇娇或清明灵秀或温柔雅静各具别样风韵。因他们从小惯聚在大观园里嬉游吟咏相互亲热厚密，人人惺惺相惜缱绻难舍。说不得一一相逐嬉笑总不忌讳。每回相聚只见清奇飘逸的惠儿随在翩跹袅娜如出水芙蓉的梅若盈身边。柔媚端方落落大样的雨荷又会追扑在他们身边，秀美谦和的水云昭却一直不离雨荷左右。娇娇与琼琼和文儿虽柔脆或娇小不拘撵鹿追鹤、登楼步阁及游荡吟咏也从不拉下一步。从小他们一众儿女惯在大观园里追着撵着游逛嬉耍。 

素昔探春姑娘与宝二奶奶见惠儿与若盈亲厚禁不住闷闷不舒。“合该把他们的婚约宣明，别过后懊悔不及。”宝二奶奶见说甚感烦虑。“按理早该宣明，怕只怕……。”探春姑娘岂不知她想说什么遂气堕道：“原让他们聚在一起相互亲近的，今儿看来却不如人意。早知这样倒不如不让他们常见面了。”宝钗恍惚里由不得接句：“每人的性情喜好谁能把定？我们只知惠儿喜与若盈在一起，可梅若盈不来焉知他不与兰若盈、菊若盈亲厚呢？况他们只喜在一起嬉耍罢了。”说到这里宝二奶奶横竖再不敢多想。听这话姑奶奶不禁叹了：“别人说这话犹可，唯宝姐姐再不该这样说。咱们与二哥哥及黛玉姑娘在一起那些年怎还不清楚喜在一起当什么呢？可知二哥哥每日都向潇湘馆里跑恨不得一刻都不离开黛玉。显见得喜在一起才当喜欢呢。我们身为长辈原不该嚼舌，可我生恐他们会重蹈复辙。若到那日既宣明怕也不中用。不然再出一个感忿出走的贾宝玉也未可知。”两人计议了几回到底理不出头绪只能到太太那里讨请。王夫人为宝玉出走早已悔恨不已岂敢再过问惠儿的婚姻？唯恐再出差迟当奶奶的禁挡不起。究竟一年一年过的飞快。看着惠儿他们一天天长大如今将到定约应聘的年纪她们却不知怎样才好。 

这日惠儿与水云昭等人席散后一一相邀来到大观园。只见满园黄花铺地、翠绿横坡，沁芳溪边柳叶点碧线若垂金。溪中清流激湍、树梢红叶翩跹，柔风徐徐疏林如画。加以鹤鸣莺啼笑语喧闻，又见罗绮穿林、绣拂花草人人不禁打掌跌足激情昂扬。惠儿见若盈带着两个小丫鬟倚栏看水中鱼跃微微一乐向身边的聪儿与明明说：“你们且候在这里，看我到溪边吓她们一跳。”聪儿与明明及几众跟随小幺儿忙顿住脚步不敢则声。绉鸾见惠儿蹑手蹑脚的过来轻轻叫了声“惠儿少爷”偷偷一乐一顿躲开。若盈听了方回身笑道：“知你惯会捣怪一早防着呢，不然可又吓我一跳。”惠儿见说来到近前问：“妹妹在这里可看鱼跃龙门吗？”“但凡惠儿哥哥说出的话总一套套的，知道你上的官学知见多，我再不能一一对上来。”“敢说你对不上来？上回的吟咏可不争先了？还有那些（访菊）（种菊）虽赶不上壁上的却也妙冠群芳。搁我再写不出那情悠悠、意浓浓、影楚楚和风涑涑的。过后我又吟了两首可再吟不出你那样的警句。”“敢或你又吟出两首？快念来我听听。”惠儿见说耳面一红道：“只寄兴悦情罢了，你若听了可不许恼。”这又怎么说的，听你吟咏我也会恼？”“好，你听着。（咏菊）：红花绿叶同一株，互为相映两生辉。”才念到这里只见若盈香面带赤拦了说：“快别念了，这可叫什么吟咏？敢或惠儿哥哥轻践人？我可不理你了。”急的惠儿分证道：“谁又轻践人了？吟咏原念给大家听的，若混想方觉不妥。”急的若盈微嗔带怒的嚷嚷：“好啊，你说谁混想了？”说着跌足打掌的别过身再不理惠儿，惠儿见她这样禁不住一笑乐了。若盈只觉他捣怪气的一径跑开。惠儿忽的“啊吆”了声若盈忙又跑回来急的问：“怎么了？”待到近前惠儿狡黠的笑道：“你怎又理我了？”若盈早不胜其情的羞红了耳面躲到一旁，急的惠儿追上前又说好话。惹一旁的琼琼抹着脸蛋儿羞他。 

他们才混搅不清只听雨荷远远的叫道：“惠儿弟弟，你们怎么不过来呢？总在那里混搅的什么？”说着摇摇拽拽带丫鬟赶向大观楼，才上台矶已见美服华冠的水云昭锦带飘飘的立在门首。惠儿他们见了一径行向大观楼。雨荷一边追扑花径上的蝴蝶一边等惠儿过来。当惠儿与若盈来到近前雨荷娇喘细细的嗔道：“惠儿弟弟，你可又惹若盈妹妹生气了？怨不得她不理你。”惠儿听了不觉羞怯的说：“快看，云昭哥哥已在大观楼前等我们呢。”说着一行人赶向大观楼。 

进入大观楼只见琼琼与娇娇和文儿等人在菊花吟前争相吟咏。见他们进来文儿方说：“惠儿哥哥，看我与奎儿哥哥在（对菊）里的吟对若何？”遂念道：“篱畔庭前影相照，浅深浓淡总相宜”。惠儿略略品了笑道：“到底学了这些年，不错。看我接下句：“风吹枝条总不语，雨过天晴会佳期。”遂听雨荷接吟：“唯侬孤标数清高，再叹傲世尘寰稀。”略一停歇只听文儿嚷嚷说：“云昭哥哥快接啊，雨荷姐姐的吟咏下面总有你接的妙句。”雨荷见说笑了道：“你们不接还听我的吧。”一语未了只听水云昭接道：“秋色渐老匆匆过，寸阳寸金双比翊。”惠儿听了忍不住拍掌称扬：“这才对齐了。”二八青春潇洒谦和的水云昭听这话耐不住把脸飞红。雨荷见说也不禁有些羞怯。娇娇、琼琼听他们接的妙一个个拍掌称赏。后大家一一又联对几首各平章一回方散。 

只见水云昭来到雨荷身边想要一同出来，惠儿款步上前携了云昭儿来到外面甩开几众随从说：“昭儿哥哥，今儿因何这样喜幸？脸又这般红润想必香风拂面极爽快吧？”水云昭上来推他一把说：“只怕惠儿少爷才天天喜幸爽快呢。打量我不知道你那里的首尾？别让我说出羞口的话来。”惠儿见说禁不住耳面带赤嗔句：“他们整日里搅舌也还罢了，这里唯你我年长一些。咱们再别相互逗闷了。”说着两人由不得乐了。 

遂见他们羽衣翩翩一壁前行一壁笑说的来到缀锦阁的亭台前坐下，惠儿见一众小幺儿与随从只管嬉戏便凑上前附耳道：“昭儿哥哥，依我所见有求必要索得，想必有索才有得。”水云昭灵犀相通的乐了说：“好你个惠哥儿，你道说说怎么个索得？你可一位正经的豪门少爷呢！”惠儿禁不住给了云昭儿一拳耳面一红啐道：“你混想什么呢？只说这也该你小王爷说的话？”“逗你呢，看把你急的。只我们这样的府门可该怎样索得呢？总不能让我们跑到长辈们面前轻嘴薄舌的乞恳吧？他们岂又能趁我们的愿？你可说的妥当。”遂见惠儿满面犯难。“我岂不知媒说的那些规矩礼法。要怎样求得我也不知觉。只难为我们能想到这一层。可横竖不知怎样让老爷太太随我们的意。只求云昭哥哥好生想个法才对。明朝我们该进比场了，依你我的勤于学业得中不难，得中后等着我们的可知什么？到那会老爷太太必不能趁我们的愿。敢或到了那一天我们该当若何？究竟也像我父亲那样？”“合着只你想到这些？我早隐约向妈妈透了口风。她却让我的话给吓了一跳，只说我混想。可说我既能说通妈妈也不中用，你让我又能怎样呢？只来在这里多看看雨荷姑娘罢了。”遂两人默默不语的再说不出什么。才在积捻里只听娇娇与文儿叫了声“惠儿哥哥”已追扑过来，雨荷与若盈也襟带飘飞的相随着前来。水云昭看到她们方向惠儿说：“说着她们可过来了。”惠儿由不得一笑乐了。 

且说若盈、雨荷等人见惠儿与水云昭出了大观楼便有些扫兴，遂一一相随出来。 

当一众儿女来到前边已见众位奶奶姑妈在堂上承色笑说。后听探春姑娘提议一一相邀到前院起名迎客堂才刚盖起的洋房里观赏。远远看起来那飘逸的洋房极像一个斑斓的玻璃宫殿，来到门首已见两扇玻璃门大开，里面金银焕彩珠翠争辉加以一色的西洋摆设：各面墙壁上镶嵌了几幅西洋画，厅堂中央设了一圈厚重桌椅，里面袅袅立了几株奇花异树。一旁隔扇上则铺摆着金雕玉器，重重穿衣镜转门设置左右，门旁立了一对金雕玉琢的金童玉女。玻璃窗前蝉翼纱帘幔微垂。雨荷见了方说：“我随妈妈到王爷府也见过洋楼，再不想姥爷府上盖的洋房中西合璧竟这般的精致微妙，若不亲见我再不信的。”又听众人嗟叹不己纷纷坐在皮制圈椅里只觉悦性奇异。 

这日回到府里的一路上雨荷姑娘一面行一面问探春说：“妈，不知我们统制府哪年也能盖起姥爷府上的洋房？”探春见说却回句：“你舅舅他们只图排场罢了，咱们府盖不盖都行。”见雨荷闷闷不舒姑奶奶方问：“你们今儿在大观楼里可又吟出几首菊花吟？嬉游的可还高兴？”雨荷见问便说：“快别提这些了。凭怎样我们横竖写不出可比墙上的警句。”探春姑娘听了禁不住劝慰：“依我所见，你们的才情都让壁上的菊花吟给拘住了，若不仿菊花吟说不定能咏出一些警句也未可知。日后你知会他们别再依着菊花吟刻舟求剑了，也不必只吟菊花。吟咏一些别的方能显出机才也说不准。”“听妈妈这样说我们可不让那些菊花吟给耽搁了？日后我再不想着菊花吟了。” 

探春姑娘一行应着一行看了雨荷忽的换了口气问：“雨荷，你们一众小哥儿小姐儿们在一起嬉游吟咏这些年，你知觉与他们中的哪一位亲热厚密？”“我与他们都亲热厚密，妈妈因何问这些？”“可说与你惠儿弟弟呢？你们两人觉得性情契合相互亲厚吗？听闻惠儿喜与若盈姑娘在一起，可对吗？想必他们两人说话投机一些。”雨荷见妈妈问的怪厉想这些年大人们总要把她与惠儿哥哥撺掇在一起耳面一红道：“他们喜在一起若何？又与我什么相干？”探春姑娘见雨荷情色异样勤慎的说：“我听说水云昭小王爷与你相得？这可也对吗？”雨荷听妈妈越发问的不像气的跌足道：“妈妈，您今儿究竟想怎么着？因何混问这些？再问我可不理您了。”探春见女儿这般说不上何种感受。 

只说探春姑娘沉厚知礼原不该问这些，可她如今处在为难与积捻不定里不知该如何才好。当年因她想念二哥哥才感忿的要与宝二奶奶指腹为婚。头宗她不忍见贾府抄家后的颓败形景，再则痛于二哥哥的离家出走及感忿宝二奶奶的处境。合该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既想这样让统制府帮趁娘家。当她回府把她与宝二奶奶的定约向统制夫人禀明后，统制府的太太回应说：“亲上加亲也罢，我们府老爷与贾府的二老爷相与甚厚，再结一层亲原该的。”可过后见儿妇迟迟不宣又不知何因的曾问探春：“应着你们的计议，贾府既得了一位小哥儿，怎不见他们求聘呢？”探春见问禁不住把她的隐忧话述了一遍。统制夫人见说却生疑道：“这可说奇了。从来哪有儿女们定聘只等他们性情契合的？谁又问着夫妻两人相不相与。这等说法可不贻笑他人？”探春姑娘听这话只说怕耽搁雨荷到姥姥府上享愉天伦，只等他们大了宣明不迟唐塞了婆婆。统制夫人见说只觉他们府一向威仪的奶奶有些婆婆妈妈的再不过问。如今看到嫡孙女出挑的婷婷玉立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也曾有人上门提亲，每问儿妇她总积捻不定。如今婆婆的一问再问让探春左右为难，来到贾府急着问宝二奶奶该当若何。也由不得拉下脸面向雨荷问了那么多。 

可说对于惠儿与雨荷的聘约她们原不该犯难，因他们两府首则门当户对，两位老爷又交好早该定聘才对。可如今探春姑娘与宝二奶奶却见惠儿与梅翰林的嫡孙女梅若盈亲热厚密。若头里不产生贾宝玉看破红尘的离家出走，她们也犯不着为难，横竖宣明婚约便罢，可如今她们俩却弓形蛇影只怕错一步再逼勒出一个贾宝玉来。 

豆蔻年华的雨荷听妈妈问的怪厉怎不着羞？只怪妈妈糊涂了不该混说混问。见雨荷这般探春深深叹了想：说不得只能听凭他们的情缘造化了。因如今贾府早已家道复兴，宝二奶奶早也不那样悲感，她今儿到底也不为着帮趁娘家了。 

只说贾府里的宝二奶奶才与探春姑娘一样为惠儿与雨荷的婚约积捻不定。当年为着探春姑娘的宽慰才扎挣着一日日过到今天。当初若不为三姑娘勉励她虽能扎挣过来究竟悲忿激射说不定多流多少泪水。只因姑奶奶的劝慰才好生生下了惠儿，后再不馁堕的渐渐带大惠儿。又见惠儿越长越发的出脱出宝玉的清奇模样、雨荷姑娘越发的标致端方，加以探春姑奶奶常来府上与她承坐笑欢才从悲痛里挣脱出来。落后她越看落落大样的雨荷越喜欢，再不想惠儿却步宝玉的脚踪不喜沉厚知礼的雨荷，却喜欢娇袅不胜的若盈姑娘，这不禁让她颇觉为难。若依着惠儿的性情不提与雨荷姑娘的婚约方觉对不住提携他们府的姑奶奶。倘或强行定聘雨荷只怕再弄坏惠儿。她丢掉了一个贾宝玉已像塌了一层天，若再弄丢了宝贝贾惠儿日后可让她怎么过呢？因这些宝二奶奶曾乞恳太太说个明路来，可太太只会说：“当奶奶的问不着孙儿们的姻缘福禄。”这便让宝二奶奶整日里烦虑与懑愤不己。 

这日晨起惠儿上学堂前到奶奶房里见过礼才要撤步退出，忽听赖大娘进门深深一揖向太太行了大礼说：“听太太呼唤立等前来，不知太太可有何吩咐？”遂听闻梅府的若盈小姐身上不爽快，太太打点着让几位管家婆娘掂礼前到梅府看探。惠儿不觉一惊神魂不定地退出房门。上学的一路上想着奶奶说若盈姑娘外感风寒吃了几剂药总不见好，今儿遣人来他们府请精以医道的王太医，究竟猜解不来若盈妹妹怎生个不爽快。想着要生个法到梅府看看才觉停妥。 

原来今因上崇征选才能要在豪门候府与皇商大户里选秀。遂各豪府大户内的一众主仆里外忙乱，只等着府里的千金小姐习学了宫中礼仪届期进宫待选。只说府里姑娘若能选进皇宫饶日后只一步步从才人赞善晋升为妃炫耀府门也未可知。 

贾府今儿倒有几位豆蔻年华的琼闺阁秀，耐不住他们想着元妃的形景惶悚的唯恐避其不及。打从老爷太太到大爷奶奶们再不提选秀一说。统制府里的雨荷小姐可说灿若明霞丽如飞虹又端方知礼，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才该进宫待选，挡不住探春姑娘早已把她许配给娘家的贾惠儿了。况三姑娘对元春姐姐的忿怨急痛再不弱于老爷太太，岂肯让雨荷重蹈覆辙进入那见不着人的地方。统制府的老爷太太深悉内情只忙着其它千金小姐的待选，再不考虑极有可能被选中的小雨荷。 

可说梅府今儿不较证别的只管让姑娘小姐们熟惯宫中礼节，只等把她们调停的神妃仙眷一般进宫待选。若盈姑娘在梅府可说根系荷花一径香美若姣花照水，岂能不进宫待选？若盈听闻惊出一身冷汗。因她从小跟妈妈一趟趟的进贾府早与惠儿、雨荷及一众春花秋月般的姐妹们相与甚厚。早与惠儿在大观园晨风夕月阶柳庭花及一重重亭台楼阁和溪边小径上嬉游笑欢的灵犀相通。早与惠儿在蓊蔚洇润馥郁温厚的大观楼内一句句对吟的言和意顺。早与聪敏雅重文彩辉煌的惠儿哥哥说话投机性情契合。早已与把“若盈妹妹”噙在嘴边的惠儿哥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缱绻难舍。整日里只等着过年过节急急的到贾府与惠儿哥哥相见。也曾一遍遍梦到她头顶红盖头在锦绣香烟里恍恍惚惚的与惠儿哥哥的手牵在一起，一觉醒来只觉脸上发烧耳面飞红。可今儿老爷太太偏要她进宫待选，说不得急如热油熬煎不知怎样才好。 

若盈姑娘的贴身丫鬟绉鸾从会端茶倒水起已跟在姑娘身边，多年来她形影不离的侍奉姑娘早已把若盈小姐当了她的依靠和亲人可说情同手足，岂能不知他们家姑娘对贾府里惠儿少爷的情肠。今儿见姑娘为进宫待选烦虑便也替她着急，整日眉尖微蹙的跟在姑娘后边急的搓手跌足。一日清晓听姑娘肝火盛的咳嗽几声慌的问：“姑娘敢或让风扑了？唤来太医看看可好？”若盈见说双眸一亮由不得乐了，复又钻进绉绸袷纱被里只管说：“昨儿才让风扑外感风寒了，快到上房乞恳太太遣太医来看看。”说犹未了偷偷一乐咳喘不己。只说这样能偷闲托懒躲过进宫待选也说不定。再不想汤药恁难喝不说也惊着了贾惠儿。今儿太太见她吃了几剂药依然不停的咳喘便着急起来，想着贾府惯请的王太医精于医道忙遣人到贾府告扰。 

这日贾惠儿在学堂上情色恍惚方也急如热油熬煎，只等着散了学怎样扎个筏到梅府看探若盈妹妹。一经散学惠儿带着几众跟班随从急急的坐车回了府。伴鹤与聪儿、明明一众人役见少爷眼热面烫像着急的模样勤慎的捧了衣包箸具紧随其后，再不敢出一点错缝儿。回到府里惠儿见过老爷太太一径来到婶娘这里。惠儿知婶娘沉厚宽大总不管闲，说与她怕也不中用，况也不知怎样开口。可说一个豪府的宝贝少爷怎也不该忙忙的跑到别府看什么小姐。遂向婶娘见过礼也不讨好吃的携了琼琼妹妹一径出了院门。惠儿惯知清明灵秀的琼琼与他一样极喜欢清微淡远的若盈姑娘。每在府里只见她们两人同起同坐形影不离，进入大观园又极好一起到处嬉耍游荡。只说春天她们会携手到藕香榭里看亭下绿水荡波，夏天又会在翠润生凉的凹晶馆附近的池塘边乘凉嬉戏。秋高气爽的秋天惯到草坡上的几棵桂花树下浴那里满院的桂花飘香。从小她们一到贾府只管执手相迎亲厚的再不离开一步。这会惠儿遇急由不得想到了琼琼妹妹，想正该找琼琼讨个主意才对。 

琼琼听说若盈姐姐外感风寒一直不愈的求到府上一发急红了脸，说不拘怎样她也要到梅府看看若盈姐姐。见惠儿着急琼琼展转不定的想了想说：“不急惠儿哥哥。若说我们从小与若盈姐姐一起嬉游吟咏熟惯了的到梅府看她也在情理，但你撂开学业只管跑那么远看探一位小姐却不像了。明儿让我只管到他们府里看看再行计议可好？”惠儿再未见过琼琼这样勤慎，若不为若盈妹妹身上不耐烦她这会不定怎样戏虐呢。“好便好，只我也急着想看看若盈妹妹今儿若何，过后我一个人再到他们府里看探才不像呢，需得扎个筏我们带着文哥儿一众同路才好。”“对了，明儿太太奶奶们要到清虚观里上香，我们只管说要随她们到观里上香你方可告假也混得过？”惠儿听这话不禁乐了，只道琼琼妹妹极聪敏灵秀了。 

明日惠儿、琼琼与文哥儿坐了一辆翠盖青釉车一同仆从坐的铁轮车随着太太奶奶们乘坐的一辆辆翠盖华轮车呼啦啦一行赶向清虚观。回转的路上琼琼姑娘说要到梅府看探若盈小姐，太太奶奶们知悉他们相互熟惯也不便阻挡。进入梅府门上人慌的一行让人回禀一行接过礼盒引几人来到上房正堂。梅府与贾府一样到处一片层层叠叠的琅厦绣阁和琼宫贝阙。堂上太太忙遣人端凳斟茶。薛宝琴听闻贾府的惠儿少爷顺路来看若盈一径赶到上房。叙过寒温太太打点着差人到绣房里叫来若盈，琼琼听了禁不住说：“我们姐妹们熟惯不敢烦忧太太，可到绣房里看探若盈姐姐。”宝琴见说接过话道：“这样便好，太太只管让儿妇一路照应惠哥儿他们罢了。”梅府的太太知悉贾府原儿妇的亲戚合该她款待顺便应允。 

来到外面的一路上宝琴姑娘谢惠儿他们惦着若盈，只说若盈偶感风寒不当紧云云。薛宝琴何须人也焉不知若盈那里的首尾，只不宜宣明罢了。她从来看好贾府的惠儿少爷，只为她与贾府有着说不了的奇缘。可说在神都贾府打从老太太到太太都对她不薄，况她一进府被老太太推重的记给了二太太当了干女儿，所以她一直把贾府当娘家人看待。后一日日见惠儿与若盈出挑的品貌风流，两人性情又极相得说不及的喜幸。听闻府上老爷太太打点让若盈进宫候选也不知该喜该忧，等若盈外感风寒又调治不愈已知女儿的盘算，说不得也生了定见方任凭若盈的福缘造化。今见惠儿能搁下学业来看若盈只说运数有定便笑欣欣的赶过来接待娘家人。这会只怕惠儿着急一路上只管说：“不打紧、不打紧。”想着别让惠儿与琼琼小姐着急才好。 

等他们出了上房过了抱夏和穿堂，又转过一层院绕过影壁来到披翠挂绿的游廊上，才要上甬路赶向若盈的绣房，却见若盈带了几众丫鬟袅袅的一径过来，宝琴见了嘱咐几句又向惠儿与琼琼小姐道过乏方回了上房。当若盈来到近前见她面红色润喜幸不己惠儿与琼琼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好端端的怎让风给扑了？”惠儿急步上前执了若盈的手着急的问。若盈娇怯不胜的挣开惠儿的手偷偷一乐已拢衣飘带坐在游廊的台矶上。见惠儿少爷与琼琼姑娘面带急色绉鸾看了左右捣怪的说：“您道我们姑娘怎生个不爽快？只因要进皇宫待选着急的这样。”惠儿不听则可忽听这话眼红面青的看向若盈说：“敢或妹妹着急进宫候选才急的这样？惠儿这里告扰梅娘娘了。”说犹未了一拱拳才要甩袖离开。若盈见他气着了柔媚的立起来耳面一红道：“这般说来我再不该让风扑着外感风寒了。”惠儿何等机才焉听不出这话里的藏掖，绉鸾早也嘻嘻乐着向琼琼小姐俯耳了几句。这会惠儿方回过神来耳红面涨的向若盈一揖道：“只说我恁也冒撞惹妹妹不高兴了，惠儿这厢有礼了。”“好不该我们今儿看哥哥妹妹的酸相来了？”琼琼小姐这句嬉戏说不得把众人给逗乐了。听贾文淘的要吃惠儿哥哥许他的好吃的，惠儿便向若盈促狭的说句：“若盈妹妹，你好生添养精神，我会让王太医帮你医好那外感风寒的。”琼琼也不问他们两人打的什么卦只管一笑乐了。遂惠儿带了琼琼与贾文及远远立着的一众跟班随从锦带飘飘的一径出了梅府。要知端底，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三回  镇守统制又赴海疆，探春姑娘再行远航 

话说这日宝二奶奶才在懑愤忽见大奶奶带一众姬妾进来。原来近日大奶奶不奈宁国府珍奶奶叨扰。因珍大奶奶每日要遣人来邀她抹牌。夜里还好一些，不定日的耍上几把牌还不违礼法，若日间赴约到底越了规矩。这会虽乏也只能出来避一避。才一出门顺着熟路来到上房，见太太躺在榻上熬困便一径来到宝二奶奶房里。听门外的小丫鬟说二奶奶在房里呆坐方不声不响地进来倒吓了宝钗一跳。宝二奶奶遂起身一面让人献茶一面分理落坐。大奶奶因问道：“宝二奶奶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宝钗呷口茶叹了：“不说也罢，犯不着都跟着烦虑。”“可忧虑惠儿与雨荷的婚约吗？当初咱们只道三姑娘兴起笑说，但见她一脸敬谨皆喜幸不已，只道一桩好姻缘。落后我们只等着你们向大家宣明，怎这会又愁闷呢？”宝二奶奶见问不禁回道：“原怕耽搁他们在一块相互亲近。若一经定准只恐雨荷再不好上姥爷的府门。想惠儿与雨荷从小不相熟惯岂不拘谨了才未宣明。”大奶奶见说原也猜到了一二只不知如今因何为难。见问宝二奶奶积捻道：“原要宣明的，却不料惠儿像他父亲一般惯弄左性。按理也禁挡不住定聘，可……。”大奶奶见说便嗟叹一回唏嘘道：“依这般说可也难了。不过若耽与脸面不便明说，横竖找位官媒上门提亲不致这样犯难。”“如今不为着怎样宣明这一层。只说惠儿长大了喜好早有定见，若不趁他所愿只怕尚气弄性。”大奶奶听这话早已解了意却不便插嘴。她们才一面闲话只听平奶奶嘻嘻乐着进来说：“两位奶奶闷闷不舒的在打什么卦呢？”两人相互看了只说闲叙寒温便紧着让座。 

头里三姑娘与宝二奶奶指腹为婚原瞒着大家的，后不打算宣明也不宜多说。许多年来平儿等人虽猜到了八九也不便多问。今儿见她们这般方知惠儿的聘约把宝二奶奶给难住了。又见两位奶奶声色怠惰方哈天嬉地的说：“我到大嫂那里听说您出门了，想着一准来宝二奶奶房里躲懒，这可不让我逮个正着？”一语未了只见一个丫鬟进来说：“才刚我见姑奶奶急慌慌的来了，这会想必已到堂上。”几人听了不知何因忙一顿出来赶向上房。 

几位奶奶进入房门见三姑娘探春神色张惶的与太太叙话。原来近年海疆一带不宁，曾派几任总制皆难服众，各项官办颇乱。皇上着急禁不住遣老将出任，遂派头里任过海疆统制威镇海门探春的公爹再赴海疆，今已下了圣谕。探春的公爹年景渐老再不料如今又要到遥远的海疆供职。他原也张惶愧惧下朝后会了几位旧交因找不见政老，想着夫人曾禀过嫡孙女雨荷与贾府惠儿的聘约，合该会一会贾政便坐车一径来到贾府。头宗吐吐懑愤再则乘赴任前问明孙女的婚约，不致合府重赴海疆后为孙女的婚配着手。 

只说统制大人回到府里把圣谕一说，探春听了一发着了慌，遂急急的带丫鬟坐车来到娘家。一路上她对惠儿与雨荷的聘约想不妥当急着到府里与老爷太太与宝二奶奶计议。这会三姑娘见几位奶奶进来忙起身相迎，遂与宝二奶奶携手坐到太太身边。宝二奶奶见她眼热面烫不觉问：“怎么着急的又赴海疆呢？老世翁年景已老岂能到那么遥远的任所供职？”三姑娘见问回说道：“听闻海疆一带不好禁管，我公爹曾任过那里的统制皇上才点了他的差。如今且不说这些，圣谕已出凭谁也不敢违。依这般看我们合府必随公爹重赴海疆，皇上只给一个月的限，一个月到期必禁挡不住赴任。按说一个月预备开拔足亦，可对于儿女们的婚配倒显逼勒了。想我公爹这一赴任说不得必也几年，可雨荷已到出阁年景，所以我们当紧定夺才妥。我立不了定见只能来讨请老爷太太。”众人见说谁也不敢多嘴，只怕一句不妥惹出烦难招人弃嫌。况大奶奶尚德不尚才，平奶奶对惠儿的婚约不甚明了，三姑娘与宝二奶奶横竖越急越着手只能乞恳地看向太太。王夫人若能定夺犯不着等到今天一样着了慌。 

大家才在为难只见彩云进来到宝二奶奶身旁附耳几句，遂听宝二奶奶说：“这会哪得功夫管那些不打紧的，让她们只管等着。”一语未了回身向太太禀道：“园里当值在蓼风轩的老常妈病卧在床，只怕离病愈远着呢，早有人要顶进来，贾蔷不敢定夺进来讨禀。”王夫人听了方说：“这些婆娘原极难缠，蔷哥儿只怕宾服不了，不然也不会进来回禀。只管让他定夺罢了，多么大的烦难也值当跑进来凑热闹。”大奶奶笑了道：“太太不知，我们前晌在绮霞斋起坐像景田候嫁女、南安王爷妃眷的寿诞、锦乡伯的嫡孙吃满月酒等等这些旧例都还一一来讨请呢。”不过太太听闻贾蔷候在外面只管让人叫来三奶奶一同大奶奶到园里调停。 

且说政老从衙门里回来才刚坐定听门人禀报统制府的老亲翁前来造访忙迎出书房，遂见统制大人已从垂花门穿廊过壁急步行来。政老便遣人到前厅好生款待老亲翁的随从，执手把统制大人迎进书房。几众相公见统制老爷情色张惶便道了好一一退出。到门外看到贾环来向老爷问安慌的说：“环哥儿且慢，里边才有贵客。”一行说着一行已行的远了。贾环见说猜解不来老爷会的什么客人方近前听了几句，遂满面惶措的撤身退开。 

书房内宾客落坐斟过茶只听政老问：“老亲翁有什么接急的让下人来禀明方可，焉何急急的跑这一趟？”统制大人喝了茶摆手道：“我亲到这里还不知怎么说，何谈家下人。况这话再不宜让下人知觉的。您道怎样？今儿皇上亲点老夫重赴海疆再任海疆统制一职。可说急也不急？且不拘我这等年景还能不能禁得起颠簸，只说合府上下人又要随我到处颠沛。顶紧要的则为我那些众男嫡女都已到了定聘出阁的年纪。也有才刚定准的，也有头里应约的该当若何呢？我这一赴任定不准年月倒不耽搁了他们？这里且不说别的，早听内人说我那儿妇与贵府的奶奶曾指腹为婚，总未宣明不知何因？若别的府第不值当老夫过问，只为我们两人相与甚厚，况儿女的婚配还为我们俩亲定的，若能亲上加亲到底又亲厚一层。忽听圣谕原有些惶悚意欲讨教几句，加以儿孙们聘约我必要跑这一趟。依亲翁所见老夫当下该当若何？儿孙们的聘约又当若何呢？这可非等你我一言即定那样随意了。不知老亲翁有何定见？”政老近日听惯了夫人对惠儿婚约的絮叨，这会经老亲翁一问也不知该怎样应答呻吟了一会方说：“老亲翁且别着急。只说赴任海疆才为当下该虑的。按说圣上已下口谕我们为臣的原该承奉，只怕这上面还要亲翁定夺，说不得必要奉行。再想不到亲家翁这般年景还要远任，只说亲翁敬谨尊重为上。若论儿孙们的婚约不需多说原也该亲上加亲的。今儿迟迟不宣我岂不比老亲翁还要着急。听她们的口气像有一些说不得的原由，待我问明内人再给亲翁一个交代可好？”“好便好，可皇上只给我一个月的限，既定准了像我们这样的府第怎来得及过礼？若接急草草承办只怕不妥。若不过礼又知我们何年才能回来所以着急。” 

政老见说略想了想接了道：“这也不难。想当年我嫁小女两府岂不也隔山过水？我们俩这等交情不必较证那些规矩体统，只要儿孙们趁愿便可。只说应准了我们会像亲家翁厚待小女那样厚待嫡孙女的，况雨荷也为我嫡亲的外孙女。”统制大人听这话方笑道：“看把我惶措的，听说重赴海疆不禁着了手却把一切都想乱了。听老亲翁这般说我再不腻烦了。”“我岂不知老亲翁重赴海疆只张惶的到老友这里一吐懑愤罢了。”统制大人见说长吁了叹道：“横竖老亲翁解我。说不得我该回府着手预备了。”说着眉蹙春山的起身离座道过扰出来，政老随统制大人到内仪门看着他坐上车方回。 

两位老亲翁只管在书房里述说，再不想他们的话却让贾环在门外听的清清楚楚。贾环虽让三奶奶劝诫的严谨了一些到底禀性难移的慌脚鸡一般。只见他偷偷一乐一径跑回院里，进得房门喝退丫鬟奴婢俯耳向鹦哥儿说：“你可猜到我在二老爷书房外听到了什么？说出来只怕把你这位沉厚的奶奶也给惊着了。”鹦哥儿见他萎萎琐琐不禁正色道：“有话好生说，弄神弄鬼的干什么？”贾环见夫人这般气惰道：“整日里只这么一副严谨情色，敢或一句悄悄话也说不得不禁扫人兴致。”见鹦哥儿沉了脸不语方又说：“我才刚听说三姐姐的公爹又要赴任海疆。这倒不奇，谁让他威震海疆呢。奇却奇在三姐姐与宝二奶奶当年曾指腹为婚。只说她们怎能懵人这么多年？合着恁也禁得住了。”鹦哥儿听这话由不得嗔道：“可又混说，儿女们的婚约当说不当说左不过缘出原由罢了，何说懵别人？只有你这般不知礼法的浑人方能说出这般不知规矩的话来。今儿我可向你宣明了，这些话你听得真与不真且不说，落后定不定得准还在两可，你混说混嚷的人人皆知可想想什么形景？日后再不可向任何人透露一句。若惹出烦难看你怎么着。”贾环见说方知轻重深浅却强嘴道：“这里面的道理我岂能不知，还等你叮嘱？只你的模样怎么不惊不奇呢？像早已知觉一般。”“可又混说了，你才刚听到的话我怎生知觉？整日里神神叨叨的什么。”说着起身出门再不理会贾环。 

吃过饭鹦哥儿三奶奶才在榻上困觉只听门上小幺儿禀道：“奶奶，太太让您紧着到上房一趟。像园里出了什么烦难，太太让您与大奶奶进园调息。”三奶奶听了忙起身到镜前匀了脸理了鬓着衣束带急着出门。 

原来那老常妈分管蓼风轩里的月季等几样花草，那几样花草每年射利不薄。今因犯了哮喘的老毛病不能来园里应承，遂让院外管廊旁一排桂花树的媳妇儿照看。这位媳妇儿想到贾蔷那里讨要这份差，可相邻的几人不服便到蔷哥儿那里较证。贾蔷原想让他的媳妇儿龄官进来，但他们乃贾府的本族侄孙不算在奴婢例内，所以积捻几日方到府内讨请。众婆娘媳妇儿才在园里忙乱忽听奶奶们进园起坐不禁胡乱猜解。或说：“咱们如今到底敬谨一些，许多年来几位奶奶虽拘管严密总不苛责。咱们只管把手里的差役料理妥当才对。”或说：“听说蓼风轩里的老常妈腿脚不利索当不了差了，那院里射利不薄。不说那一季季的月季花，只每年的干朵可能凉多少？只怕因那利重引起分争来了。”“再分争到头来只能奶奶们说了算。”众人听这话再说不出什么。贾蔷回到园里的小花厅内才想困一会听大门上的一个小幺儿跑进来说：“蔷哥儿，快到谕德厅上听喧。奶奶们已在那里候着了。”贾蔷见说慌着向外跑。 

只说贾蔷原与珍大爷与琏二爷亲厚才得大观园里这份不薄不厚的差役。近年因琏二爷要入冯大爷一路顺便帮着叨登西洋宝贝。琏二爷虽经二老爷与平奶奶劝谏终不能听，今已一把把银俩的入了道。因他总理着贾府一应烦琐忙的转不过身便让贾蔷、贾芹、贾璜等人替他跑腿转手，得利匀给他们一些。贾芹等人找不到正经营生只能跟着琏二爷讨些偏易。像府里出急差或过年购置年货等差役贾琏也派给他们。头里贾蔷为帮二爷跑腿差点弄坏了园里这份差。这会急的跑到贾琏这里想让二爷出面弄得那份差役。贾琏见了贾蔷喜道：“蔷哥儿上门必有喜幸，想必你手里的几件宝贝出手了？”“倒出了两件，可银钱还未到手。若拿到了必乘早奉给二爷。今儿来只想求二爷一件小差。”遂把园里的机处话述了一遍。贾琏听了呻吟一会方说：“原想让你赚一些省力钱，你偏看重那些出力的差役，依我看算了吧。告诉你如今我打点着进一些射利的大件，听说极抢手的，但凡售出一两件只怕能抵你在园里勤慎几年。”贾蔷见说知二爷痴迷那些外路生恐说多了惹他弃嫌，遂气堕的退出房门。回到园里才盘算着听闻奶奶们进来忙一顿出来到谕德厅前听喧。 

许多年来几位奶奶把贾府禁管的人人恭肃，哪差园里的一众婆娘媳妇儿。多年来大观园内也曾出过几件烦难。只说三奶奶性情爽利奖罚分明，宝二奶奶性冷面酸惯立礼法家规，尚德不尚才的大奶奶只在中间软语宽言的和息劝谏。她们几人各显特长德威配合，上下人等由不得敬谨称赏。那些惯会弄鬼捣怪的人犯不着在面酸的奶奶们跟前找背晦。园里多年来或力弱照应不来或婪索不能奉恳或好以争强等等原由也曾换过几人。不过那些精爽的婆娘媳妇儿们还知道勤谨，家里的吃喝与府里承应两不耽搁。贾蔷因在外面摸不着头路才回园里勤慎应承。若换了耐不住性情或贪大的人说不定早撂开手不当这份差了。也因他得了这细水长流的好处才想让媳妇儿来园里补这个窝。可他岂不知多少有头脸的人巴巴的瞅着这份差役，所以才求到贾琏那里。再不想琏二爷只管让他跑腿说不得回来细细盘算。原想到府内向宝二奶奶乞恳再不料惊扰了太太。这会听闻奶奶们进了园不敢怠惰的来到谕德厅门外向上一揖道：“给几位奶奶请安了。贾蔷在这里恭候奶奶们吩咐。”一语未了只听三奶奶说：“劳烦蔷哥儿了，不等混闹的派解不来你还不回禀对吧？”贾蔷听这话不像忙说：“只说老常妈不能来园里承应了，不敢惊扰几位奶奶原想安置妥当。再不想却惊扰了太太。”宝二奶奶见说接了话：“今儿可安置妥当了？”贾蔷忽听这话禁不住有些惶悚。 

几位奶奶但凡起坐问喧里三奶奶总打头阵，若等宝二奶奶发话只怕已越礼了。遂两位奶奶打罚过后大奶奶再行劝谏安拂。许多年来究竟这样的套路。若二奶奶发话必惩戒，精爽的人一般都随机应答横竖不敢出一点错缝儿。这会贾蔷见不可强了慌的说：“贾蔷知道错了，原该乘早回禀，愿听奶奶责罚。” 

宝二奶奶原为惠儿的烦难不打算过来，可因个人的忿怨耽了府里的正经便不为她的为人遂也一顿赶了过来。也因她有些忿怨激射禁挡不住肝火盛，今见这件烦难耽在了贾蔷这里，又见他强嘴饶舌便把多日来的懑愤一发倾泄了出来。大奶奶见贾蔷认了错只怕宝二奶奶气盛责罚太过忙说：“既你错了，不能违了规矩礼法，革你一月月银，再这样怠惰认多少错只怕也不中用。蓼风轩里的应承且让黄儿媳妇儿补上，明儿等她进来可安置停妥了。”贾蔷听这话慌着应答，听句“退下吧”方撤身下来。一径来到小花厅廊上听一句“蔷哥儿好。”禁不住擂了一下鸟笼嗡嗡的回句：“不好。”吓的八哥儿扑腾不己再不敢则声。 

贾蔷这日到家才要坐下来吃饭只见琏二爷院里的隆儿进来说：“二爷立等蔷哥儿说话呢。”贾蔷一行应着一行请隆儿坐下来吃饭。隆儿道了谢方出门回府。贾蔷则馁堕的唧哝句：“求到他跟前再不肯赏脸，这会巴巴的遣人来叫，不知又要排喧什么。”遂扒了几口饭方向龄官说：“夜里怕有应酬别等我了。”说着跩步出来。 

且说几个月前卫若兰给贾府的二老爷奉上一面才盛行的西洋哈哈镜，凭政老爹怎样推托他也不能把洋镜再抬出府，况政老爹极喜欢这面哈哈镜。卫若兰出门后詹相公喜了说：“恭贺老世翁了，这件宝贝我才听说还未见过今儿究竟见赏到了。听说这哈哈镜神都还极少，卫公子可说神了不知在哪里得遇。今儿他上了这么贵重的奇宝必有所求。才刚听他说的妥当未露首尾，想必老世翁已猜解八九也未可知。”政老见说便呻吟道：“左不过为工部里才下来的工程。总未听说他惯这些，敢或替别人讨请也未可知。”程公听了不禁也说：“他原袭着世职常弓马娴熟的到处射猎游荡，怎又来淌这些浑水？”贾政听说方叹了：“依这般看他到底不谙这一道，否则再不会向我这里混献酬。因我不惯这些显见得他找错人了，这可怎样着呢？原让琏儿拿一件可顶的礼品赏还给他，依你们说价值可观又拿什么顶它呢？”詹公见政老犯难不禁劝慰：“这有何难，待他日后凭什么样的所求只管还他一些人情罢了，说不定求情的人惯跑工程呢。”程相公不等政老回话便接了道：“詹公这可说错了，你敢不知老世翁一生声名清肃岂会那样？”贾政遂说道：“程公这话极对。我一生的声名岂能折在这面哈哈镜上。为他们说句公道话犹还罢了，若混说人情再不能的。说不得只能让琏儿找些厚重的礼品还他才妥。他见还了礼品必知其意还可再找别人不致耽在老夫这里。”一语未了只听单公急了说：“老世翁怎不记得了，卫若兰曾说这面洋镜只当奉给您的寿诞贺礼。再说像工程那么大的机处人家必不会只求我们。”说着话政老已让门人到院里叫贾琏打点着赏还卫若兰礼品。 

贾琏听喧赶着来到二老爷的外书房见礼，一一给几位门客相公问了安肃立一旁。政老遂把卫若兰送来一面宝镜的形景话述了一遍。“詹公说这面镜叫哈哈镜极着人意。才刚我们立在镜前照了照再不想竟能逗乐散闷。你不妨站在镜前看看若何。”说着让门人把哈哈镜抬到门首，贾琏才向那面一站只见他忽的变了一个横着的胖墩禁不住笑了起来，略一侧身又变为细细一条，面庞长达一尺多可乐极了，贾琏笑的前颌后仰里忙立了一旁说：“不行了，再不敢照了，只怕再照一回腰都笑折了。老爷，我们横竖得了一件宝贝。可说一面镜怎能照出几个形影来？”程日兴见问便也笑道：“琏哥儿怕也见的多了再未见过这个吧？怨不得称奇，打从我们总也未见过，若说道理再想不清楚的。不拘怎样只说可乐不可乐？”贾琏听这话只管称赏不已。政老见说方喜道：“说不齐卫公子到底给我们送来了一件宝贝，只不过人家有所求可我再不能的。你可到缀锦阁找一件厚重的礼品赏还给他省人破费，也省得人家候着佳音。这面宝镜咱们既得了不可简慢它，快找人镶嵌在内仪门的穿堂里，让出入府门的众人每日都笑他几回，凭有多少烦虑怕也笑跑了。” 

贾琏见说喜幸不已。“老爷说的极对，咱们才得了一件宝贝正经该让大家共赏。若在内仪门里镶嵌了这面宝镜不怕把咱们府的人都乐坏了。”说话不及已让人抬到了内仪门的穿堂内，当下急着找人镶嵌。只说找来的几名工匠镶嵌不及已笑个不住。一经布散府里的上下人都跑到内仪门里笑的拍手打掌直不起腰来。 

这日夜里平奶奶见琏二爷喜的合不拢嘴方说：“怕也看那哈哈镜看的多了，总不见你这样喜幸。”遂见贾琏拂过平儿道：“我的平奶奶，只怕这回我们要赚大了。”平儿见他情色若痴话语混乱只道他看哈哈镜看着魔了，便劝二爷别整日里只想着赚钱。再不料这回贾琏到底着了魔落后差一点弄坏了家产。要知端底，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四回 统制奶奶急回娘家，贾府少爷惊出妙计。 

话说惠儿散学回来吃过饭恰遇妈妈到大观园里起坐，便一径来到上房给奶奶请安。才到门首只见定儿嘻嘻乐了说：“惠儿少爷，该请我们吃喜糖了。”惠儿听这话忙问吃什么喜糖。“敢情少爷还不知道呢，才刚听太太与奶奶说要请官媒帮惠哥儿提亲呢。”说犹未了惊的惠儿急问：“太太与奶奶要请官媒帮我提哪里的亲？”“这些我们当奴婢的怎么知觉，只听说要请官媒来府里，说少爷年纪不小该定亲了。”一语未了惠儿已欣然跌足的跑出门外遂向跟在后边的明明说：“快，你们随我来。”便见几乘快骑飞一般的蹿出府门。 

惠儿带几众贴身随从一路急赶只一盏茶功夫已到王爷的府门外，惠儿跳下马缰绳交给仆从叮嘱：“都在门外等我。”说着已襟带飘飞的进入王爷府。只听：“惠儿少爷好！”“惠儿少爷好！”门人纷纷向他道好，惠儿点头应诺急步过了两层门转过一重殿来到内宫门向门首的小太监说：“请喧你们的云昭小王爷，只说惠儿接急求见。迟了只怕愧恨不及。”小太监见惠儿神色张惶便一扬拂尾跑进内宫回禀。须臾只见小王爷风一般的飞奔出来。 

水云昭在王爷府初见襁褓里伊伊啊啊的惠儿只觉亲敬异常，后入贾府与惠儿复聚相认极为亲厚，加以姐姐嫁给贾兰又从小只管到贾府一同惠儿进他们的大观园里嬉耍游荡。遂又加入他们在大观楼内的菊花社，曾与惠儿和他的一众姐妹一起习学平章墙上的菊花吟，早与爷爷的干孙儿贾惠儿情同手足、早在浑不知觉里与娇俏端方落落大样的雨荷小姐情发细微。云昭儿曾一直觉得非雨荷小姐再不能亲近别的姑娘。渐渐大了以后生恐府里为他定聘，每到贾府见到雨荷只会着急却不知怎样才好、不知怎样才能趁愿地与雨荷姑娘喜结姻缘。一日他到王妃那里请安只说统制府的嫡孙女雨荷小姐怎样的讨人喜欢，想让王妃乞恳爷爷遣官媒到统制府提亲。可王妃不惯理家总不理论这些劝他尊重。一直到他二八青春的今天早急的如热锅烹油。几日前到贾府与贾老的祝寿里听了惠儿的话越发不耐与焦躁，今儿忽闻惠儿来找想必有因忙一顿跑出宫门。当见到来回展转在内宫门外的惠儿急步上前不等问话，惠儿已上来俯耳几句方把这位小王爷给吓慌了。 

才刚听定儿说太太奶奶要为他提亲惠儿一发着了忙。因他窃听过妈妈与姑奶奶曾为他与雨荷姐姐指腹为婚，想必太太奶奶们要请官媒到统制府提亲，便急急的跑到王爷府向云昭儿报信。因他知觉水云昭极喜欢雨荷姐姐，今儿接急说不得跑来与云昭小王爷计议。 

且说雨荷小姐从小极具探春姑奶奶的端方威仪，也颇具宝钗姑娘的珍重宽大。极得两府的太太奶奶们宠惯。一日珍奶奶曾向王夫人说：“落后等把雨荷姑娘迎进府门，太太横竖又多了一位趁愿的孙儿媳妇儿。像太太推重的三姑娘又还给了我们府。这到底不知叫亲上结亲或喜上加喜。”王夫人听了便笑道：“能遇到她们中的一位已不易，今儿让我们遇到她们娘儿俩可不把人给乐坏了。可说能得遇雨荷姑娘也算惠儿上辈积了厚福，合该我们府有这样的造化。”每当三姑娘或省亲或应邀赴席或与姐妹们到大观园里嬉游吟咏，王夫人都叮嘱她一定要带雨荷前来。从小只要雨荷进门王夫人都抢抱在怀，一众奶奶们皆喜幸的奉迎左右。雨荷只说得着了姥姥和舅妈们娇宠喜幸不已。 

从小三姑娘与宝二奶奶一直撺掇雨荷与惠儿在一块起坐嬉耍。她们虽未宣明两人的聘约但精爽的平奶奶与鹦哥儿三奶奶早从中看出一些首尾。只太太她们既不宣明想必有不宜宣明的道理岂敢混猜胡问。平奶奶悠忽还与琏二爷猜解几句，可勤慎知礼的鹦哥儿混不知一般，再不会说给惯会撩猫斗狗的贾环。今儿她见惠儿已到了定聘年纪太太奶奶依然不宣知其中必有原由，又见惠儿惯与梅府的若盈小姐在一起笑说嬉戏方知其因。一日在宝二奶奶房里见她闷闷不舒敬谨的说：“我们这样的府第究竟不宜弓形蛇影，若什么都耽予忧患可不裹足难行了？”宝二奶奶知她话意由不得叹道：“敢或鹦哥儿奶奶说话硬气。只道我们府再出一个贾宝玉可让我与太太该当若何？”鹦哥儿听这话方知她今儿过于莽撞说话欠考较。 

且说贾惠儿从小与贾宝玉一样集老爷太太加以府内上下人等的娇宠于一身。幸他整日得沉厚知礼的妈妈与婶娘谆谆教导，又因干爷爷北静王爷的提携入了官学。到底在学堂上与昭儿哥哥掐尖、在大观楼内的菊花吟前和姐妹们争强得以饱学与惯吟。可究竟也像贾宝玉一样尚气弄性的只喜与纤弱袅娜的若盈妹妹一起笑说嬉耍，从不喜欢温厚宽大小大人般的雨荷姐姐。只说若盈姑娘身若纤柳面如涂粉，眉横青翠檀口含丹到底娇羞婀娜仙人一般的清微淡远。又见她鼻直瞳明声若莺唱两人由不得话语投机性情契合。惠儿每与姐妹们复聚必要和若盈妹妹同行同坐形影不离。若盈姑娘每迎向飘逸洒脱的贾惠儿也极喜与他同游共吟。奈到知道着羞见了惠儿或叫声“惠儿哥哥”总不胜娇怯的耳面飞红。姐妹们见他们惯在一起又性情相得说不得耍笑嬉说。娇娇惯会嘻嘻乐了道：“惠儿哥哥与若盈姐姐站在一起再找不出重影来。”奎儿曾也憨皮的说：“看到惠儿哥哥再不需找若盈妹妹了。” 

雨荷小姐从小常与惠儿在一个桌上同起同坐及“惠儿弟弟这样、惠儿弟弟那样”的便也离不开惠儿。他们每聚在大观园嬉游吟咏雨荷总挤在中间抢着与惠儿联句对吟，这会谦和潇洒的水云昭则会微微乐着立在一旁接雨荷姑娘的上句。天长日久雨荷便对惠儿与云昭儿皆缱绻难舍究竟喜好不定。可大家横竖知道只要雨荷一出口云昭儿必接下句。众姐妹见他们这般又说雨荷姐姐与昭儿哥哥乃为一对吟咏的极妙搭挡。见他们几人这般形景三姑娘与宝二奶奶不禁烦虑忧患的越发不敢禁管。但两人头里能指腹为婚横竖情出有因，如今若践前约必不为她们所愿。可宣明惠儿与雨荷的婚约显见得隐有忧患方到今天依然积捻不定。才在她们的犯难里统制府因统制大人再赴海疆又要举家迁移，若再不定夺说不得耽搁了这桩姻缘。探春姑娘听说将赴海疆不禁跑回娘家讨教太太，只等她们定准了方可让公婆请官媒上门提亲，怎样过大礼只能定聘后再议。 

惠儿的机才终究也像贾宝玉早已察觉探春姑妈对他亲敬异常。从小每坐席他与雨荷姐姐总让太太奶奶们拢在一起相互亲热。待他渐渐谙了儿女情方觉姑妈与妈妈对他们情色异样已猜解一二，后窃听到妈妈与姑妈曾为他们定过婚约方觉不妙。究竟有他说与云昭儿有求必要索得的话。隐隐想让昭儿小王爷乞恳王爷王妃到统制府提亲定聘雨荷姐姐，落后他可得喜欢的若盈妹妹。今儿听闻他们府要请官媒到统制府提亲慌的跑到王爷府求见云昭儿。 

云昭儿散学回来才刚坐定听说贾惠儿求见大惑不解。想他们才从学府举手而散这会又急急的跑来必接急，忙披衣趿靴跑出宫门。到内宫门外只见惠儿双颊赤红娇喘吁吁上前拉他到一边说：“大不好了。我们府要下帖到统制府提亲，果若那样可不弄坏了我们几人？说不得来知会云昭哥哥。可说如今我们该怎样才好？”见云昭儿惶措想了一路的惠儿便急了道：“今儿既着了手不怕昭儿哥哥弃嫌我横竖想出一计，依我所见如今咱们必得这样。”说着只向左右遥看。水云昭早已不耐急的催他：“到底怎样还不快说？”惠儿见他的随从及门首的小太监离的远方俯耳这般这般的说了几句。云昭小王爷见说喜的欣然跌足。“亏你想得出。怎还不早说可把我给急坏了。”见惠儿积捻忙问：“又有何不妥？”“我只怕即刻拿不出许多。”水云昭笑道：“这个不难。你只管把能拿出来的拿来。我多想些法儿想必中用。”惠儿听了喜道：“这样方妥。不过必不能错过今日，错过今日只怕迟了。”云昭儿应了声早已跑进宫门。一旁的一众奴仆与小太监不知他俩捣什么怪便也不敢多问，遂明明与聪儿等人跟了贾惠儿乘快骑飞奔回府。 

且说这日官媒朱大娘哈天嬉地地来到统制府，经报入府见了统制夫人。统制夫人听闻朱大娘到来喜幸的迎进客堂让人端凳斟茶。宾主落坐叙了几句寒温见喜鹊般的朱大娘满面带喜知有喜幸遂遣人唤来各房的奶奶姨娘，只怕得遇好姻缘耽了应承。后见一众团团锦绣的奶奶姨娘们各带丫鬟珠摇翠摆的进来，见朱大娘在坐便喜幸的一一问了好。探春姑娘听闻官媒上门想必贾府的老爷太太遣朱大娘前来提亲，又想着他们合府一个月后将要举迁海疆，女儿雨荷左不过急急的接进贾府方亦忧亦喜的进入正堂。朱大娘惯到各府的太太面前问安请好，各府的太太奶奶们皆都认得她，探春姑娘岂不认这位享誉神都的官媒？进门还未向朱大娘问好只见这位能说惯道的官媒婆起身笑呵呵的迎上前道：“少奶奶大喜，这回我特跑来吃咱们雨荷姑娘的喜酒。” 

听朱大娘这话在坐众人皆喜幸的看向她，只等着朱媒婆报上求亲的府门与侄孙。唯探春姑娘不急不躁笑欣欣的问道：“朱妈妈近来可好？今儿怎得闲来我们府上？您老说要吃我们雨荷的喜酒，敢或我们雨荷得遇了好人家？不说太太姨娘们，只我也该好生谢谢您。”遂宾客落坐大家只等着朱大娘提亲。探春姑娘也等着她说出贾府的宝贝侄儿贾惠儿。这原为昨儿她回娘家与太太和宝二奶奶定准了的，再不料老爷太太这么着急今儿已邀官媒来提亲。惠儿与雨荷原为出生前指腹为婚本不必求媒说合，可这些年未经宣明如今再那样说只怕不妥，便让官媒朱大娘到统制府提亲。再不想朱大娘绣口吐莲花般的一句话却把探春姑娘给惊着了。 

只说贾惠儿与水云昭计议后便一径跑出宫门带了明明等一众仆从飞驰回府。进府直奔他们院旁几年前为他告竣的书房打开箱笼拿出一幅幅名人书画，拢了镂花隔栏上一个个金银器皿共总包在一起，又娇喘微微的跑进卧房拿出从小到大老爷太太姨娘婶婶及亲友们赠给他所有的金锁与玉如意等名贵佩件打了包裹。还从橱柜里拿出几件还未上身的金雀裘与贵重的掐金满绣披风一总也打了包，只说与云昭小王爷比富让明明等众提着复又来到内仪门一顿急纵出来一径赶到王爷府门首只等与云昭儿会齐。 

须臾只见云昭儿让两个小太监晃晃悠悠抬出一个箱笼与惠儿一起赶向亲厚的一个学友府的后门上，遂打点门上几个小幺儿让他们到府里叫出学友。这位学友才要坐车上学堂听报一径来到后门楼上。当听了云昭儿的话慌的问：“我的小王爷，这样可行吗？若王爷王妃知觉了不会苛责你吧？可说你们俩的行径我总未听说过。”水云昭见他惶悚方笑了。“亏你结了亲还这般小儿性情。你只管听我的批派。横竖王爷府只我这么一个娇宠嫡孙，还怕王爷王妃不疼我？原要乞恳他们但终究还要打听、哨探、来回请帖等等不知混等到哪日，只怕亲未提到黄花菜都冷了。今我们只管把官媒打点好，让她立等到两府来回虚托只怕还来得及，不然你的好嫂嫂究竟要嫁入别府了，到那会王爷王妃再疼我怕也迟了。快别多虑，只管把这些搁在你这里。等到夜里我们一起赶到离你们府不远的朱大娘家里。这会可让你信得过的人探好了道，省得夜里我们混跑胡撞。奈到明日我们见不了朱大娘既给她抬来一坐金山怕也不中用。”几人说定慌的把箱笼与包裹让下人一总运进府里藏好，谨告后门上小幺儿不可泄露方才妥了。遂几人立等赶向学堂像未发生什么一般。可这一晌他们只觉比一年过的还长。 

夜里几人急急的坐车带着仆从来到朱大娘家让人抬进两箱金银珠宝，奉恳官媒朱大娘到王爷府求说统制府的千金。统制府急赴海疆欲求贵婿，便于来回说媒一一嘱咐了。官媒朱大娘一向为人跑腿说媒见知不少也得遇不少怪厉与奇闻，再未见过富家小哥亲到门上求媒的，原不敢混拦媒说搁不住那两箱财宝当面照着。可说她不知多少年才能得到这么多的回报，今儿得遇这么个赚钱的机会横竖不能错过。又见打开的箱笼里色色金银珠宝只怕日后再不说媒她也吃喝不愁了，又听闻能敬奉北府王爷早喜幸不已。到底那样的王爷府非她一个小小的官媒随便能进的，今儿得了这个机处日后能洑上上水也说不准。但她究竟一张哄人的嘴猴儿一般早老道惯了的禁不住惶悚愧惧。“这可行得吗？不会惹出什么烦难吧？我说媒说了这么多年总未干过来回虚托的勾当，若出了差迟可怎么好？”云昭见她积捻便劝慰道：“这能惹出什么烦难，又会出什么差迟。能着像妈妈头里说媒那样，横竖看着那两府的哥儿与姐儿妥贴便上门求说。今儿只当您看着我们妥当上门问询，只不过托说几句好听的罢了。再说我这个王爷府的唯一嫡孙您见未见过不说，合着还未听说过吗？倒想想哪个候府的小爷一回能给您抬来这些？”“听倒听说过，看小哥儿这谦和模样再跑不脱北府王爷的形影，只这脚踪倒不像王爷的，怕只怕落后王爷苛责。”“老妈妈，这个您再不可忧虑的，爷爷如今只我这么一个亲孙儿怕疼还疼不过来，不拘惹出什么烦难都有我呢。左不过人财两不得罢了。再说上门提亲又不违规矩礼法。说句我不该说的话敢或我一位风流潇洒的小王爷还配不上她一个统制府的小姐？又人家统制府的千金还不配当王爷府的小王妃？不拘从哪里平章都不越礼您老又积捻的什么？”听这话朱大娘笑了说：“可说统制府的雨荷姑娘，我非但听说过常也见到。嗔着妈妈说嘴，我早想帮她找个好人家。依这般看来合该她福气大天缘凑合得遇你这位风流超逸的小王爷。说不得今儿妈妈我该帮你们这个忙，宁可落恨嫌也要让你们趁愿。”云昭儿听这话知她应允忙又交代了惠儿与梅府若盈小姐的账。惠儿遂也上前乞恳：“妈妈若也能趁了我的愿，日后必再谢一箱这样的珠宝。只有一句要紧话，但凡这两件乞恳妈妈必不可说露一句，不说跑了风坏了我们的姻缘，既落一些老爷太太的恨嫌却也值多了。”朱大娘常见惠儿倒不生疏便笑道：“这还等你们教我？若论说媒散话再不必多说一句的，但凡多说一句跑了喜气再不能的。你们只管回府里等喜信吧，不出两日妈妈定帮你们求说妥当，讲不得我也吃定你们的喜酒了。可说惠儿少爷比你父亲强远了，只叹那一对鸳鸯究竟给拆散弄坏了。”云昭儿见她攀扯别的忙插话说：“喜酒只怕您老吃不定，若不吃小王爷我还不高兴呢。只明儿一早赶着到我们府说准了，出得我们府敢烦妈妈劳累即刻到统制府提亲才妥。若迟一步出了哪怕一点错缝儿只怕这些金银财宝您花着也不爽快。”“小王爷只管回府睡安稳觉吧，只有妈妈不应的理倒不曾有妈妈说不妥的姻缘。别说你们这两件喜媒，再多几件只怕也不够妈妈我跑的。再说小王爷多么大的情面只怕我请都请不到，今儿既求到了妈妈这里我横竖给你们打保票。若说不妥这两桩姻缘打今儿起我再不说媒了。”遂听他们又客套几句水云昭与惠儿方退出房门不提。 

明日一早朱大娘紧着跑到王爷府求说了一回，王爷与王妃听了喜幸不已。因王妃在贾府和统制府常见到沉厚端方又柔媚娇俏的雨荷姑娘，原想与云昭儿恰为一对，今儿遇到官媒求说哪有不允的道理，遂遣人写了昭儿的庚帖交与朱大娘。他们岂不知统制府又要举迁海疆到底不敢耽搁。朱大娘拿到王爷府的庚帖只当昭儿小王爷与雨荷姑娘的聘约已定准。因统制府今儿说不定怎样着急儿孙们的婚配呢，况提亲的究竟还为王爷府的小王爷。 

只说探春姑娘昨儿急急的跑回娘家向太太与宝二奶奶说他们统制府又要奔赴海疆，直把太太与宝二奶奶急的团团转。想如今到了这样接急的地步再不能积捻不定，再说儿孙们的婚约从来都等媒说岂能凭他们喜好。既恐惠儿复蹈宝玉的前辙也不能错了规矩礼法。头里她们只积捻忧虑罢了，今儿再不能耽了儿女们的姻缘。便着手预备厚重的聘礼打点着请官媒朱大娘明道正路的到统制府提亲。探春姑娘得了准信只等着回府里听喜信。原想着太太还要禀明老爷，还要等管家请来朱大娘求说及预备聘礼等等接急也需几日，再不想今儿却急赶着请朱大娘上门来提亲。若定了亲过礼再不急于这几日。如能赶在他们举迁前嫁出女儿想统制府的老爷太太必不嫌仓促。若贾府来不及筹备结亲过礼他们一房暂缓几个月等细细算准了吉日嫁出雨荷再赴海疆也不为迟。那样可说尊逾了她与宝姐姐的约定，也不负与二哥哥的亲热厚密，遂也让雨荷回了贾府有个不错的归宿。雨荷若回到娘家老爷太太与宝二奶奶再不会错待她的，省得嫁入他府落人轻慢。可她听清了朱大娘的话不禁张惶的怔住了。 

您道朱大娘说了什么？“我今儿给咱们府的雨荷姑娘道喜来了。您道怎样？敢情北静王爷府的王妃相中了咱们的雨荷姑娘，今儿着我拿了水云昭小王爷的庚帖提亲来了。”说犹未了已见她敬谨地奉上水云昭的庚帖。统制夫人接过丫鬟转呈上来的庚帖略一怔里听身旁的太太们称赏便也喜道：“朱妈妈，人称您喜媒婆，今儿我到底服了。也该着我们雨荷福气大能让王妃相中，今儿我高兴妈妈合该在这里一同我们吃杯酒。”朱大娘见统制夫人应允不禁喜道：“你们府的喜酒还怕我不吃呢？今儿却不急，我还等着吃贾府的喜酒呢。”说着已扬衣摆带的起身离坐。 

不细述统制夫人与朱媒婆两人喜幸的寒暄，却说探春姑娘怔在那里还未醒过神来。昨儿她明明与太太和宝二奶奶定准了雨荷与惠儿的婚约，想着这趟朱大娘前来一定为娘家惠儿说媒，才过了一夜怎变为王爷府的王妃帮他们的嫡孙水云昭提亲了？这到底怎么个景况？到底哪里出了错？敢或贾府未及请官媒，王爷府的王爷与王妃乘早遣官媒上门来了？但不拘怎样婆婆已应允了这门聘约，追究出错缝儿却也迟了。朱媒婆见统制夫人高乐却不听少奶奶应答纳罕道：“敢情这么趁愿的姻缘奶奶不感喜幸？怎不听奶奶回话呢？”朱大娘老道在这里要一气定准了这门亲省得落后出什么差迟。探春姑娘见问忽一惊忙说：“合着这样趁愿的婚约我们求都求不来岂有不喜的道理？只总未听到一点喜信到底把我给惊住了。只说王妃怎么忽的相中了我们家雨荷呢？”不等朱媒婆答话统制夫人笑道：“敢情王妃相中了我们家雨荷还到处布散布散？显见得你让这么大的喜信给惊着了。”一语未了只见朱媒婆乐呵呵的出了房门。统制府的太太奶奶们随她到内仪门看着上了车方回。要知如何，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五回  贾惠儿梦里遇相知，水云昭喜迎美娇娘 

话说探春姑娘忽闻朱大娘为王爷府的云昭儿提亲不禁怔住了。再想不到她们定准的姻缘如今能出这么大的差迟。她必要回娘家向太太与宝二奶奶知会一声省得她们着急烦虑。遂遣人看轿说贾府的太太身上不爽快需要回娘家看探，便只带一个贴身丫鬟坐轿出门一径奔向贾府。当三姑娘下了轿只听众人窃窃议论说：“才刚见朱妈妈来我们府上了。见她满面喜幸敢不会来给哪位小姐小哥儿说媒吧？不知哪位姑娘或哥儿得喜幸了？”“咱们府上几位哥儿姐儿都已不小，想必哪府的太太奶奶相中了咱们府的姑娘或哥儿，说不齐帮咱们府的宝贝少爷惠儿提亲也未可知。可等着吧，老爷太太一高兴咱们又可得赏了。”几人才说的热闹见姑奶奶绣带飘飞的急步过来忙垂手立在一旁。探春姑娘原为官媒到他们府上替云昭儿提亲有些纳罕忽听这话越发糊涂了。想朱大娘今儿因何这样忙，才刚在他们府说定了雨荷的姻缘这会又跑来这里说媒？遂急步赶向上房。刚进房门只听朱大娘现弄道：“太太，我今儿可来咱们府上讨喜酒了。近日我在咱们府见了几位姣花软玉般的姐儿与哥儿。想着府里的惠儿少爷已出挑的人见人喜必要帮他说合个好姻缘。才赶上昨儿我在梅府遇到了天仙般的若盈姑娘恰配惠哥儿，今儿便急着来讨他的喜酒喝了。”说着端起茶水呷了一口笑欣欣的等着应允。 

王夫人昨夜才与老爷说定惠儿与雨荷的婚约，刚打点着请官媒说合再不想朱大娘不请却到了，堂上的二太太与宝二奶奶相互看了喜的合不拢嘴。想着惠儿与雨荷的姻缘前生有定，不然怎么掬神遣将般的想找朱媒婆她却急着赶来了？ 

   叙过寒温王夫人喜道：“什么风把您这位喜媒婆吹到我们府上来了？敢情我们府里该有喜幸了？”朱媒婆听了正合己意便回道：“太太说对了。我今儿正来讨府上的喜酒喝呢。”接着说了上边的话。王夫人、宝二奶奶见说由不得怔住了。王夫人略怔了一下想要说妈妈想岔了，却听二道门上焙茗禀报：“姑奶奶到了。”探春姑娘进门不等坐下来接了话：“哟，朱妈妈，您可又赶到这里来了。才刚在我们府里替小王爷定聘了我们家雨荷，这会敢或又帮我们惠儿提亲来了？敢问您替我们惠儿提了哪府里的千金小姐？”说着忙看了看上首的太太方坐下来接过茶水。这会只怕姑奶奶比朱大娘还要焦急。王夫人与宝二奶奶听这话越发纳罕。因她们听三姑娘的口气像朱大娘已把雨荷说给了云昭儿。怪道她这会满面气堕的跑来又向官媒说了那些戏说。 

朱大娘只承应了云昭儿与惠儿的乞恳，岂知二太太与探春这里的原由遂一路喜幸的说着：“姑奶奶，只怕您听门人说我赶来贾府跟着来听喜信吧？该着您猜对了，我这里才给咱们府的惠哥儿提了一位好姑娘。”探春在门外已听到朱大娘才刚的话，也知她提的正为惠儿喜欢的若盈小姐，今儿该着她遇到这么多怪厉由不得不混猜。王夫人与宝二奶奶听朱大娘的话还不焦虑，只说朱妈妈想岔了横竖与她说明罢了。这会听了姑奶奶的话不禁忿怨激射。岂不知三姑娘的话赶着让她们知觉雨荷已聘给云昭儿省得露怯。只这一会在坐的几人一发怔了。 

且说探春姑娘昨夜已向婆婆说近日官媒会到府上替贾惠儿提亲。统制府的老爷太太原也知觉儿妇与贾府宝二奶奶头里的约定，应允贾府的提亲原该的，再不料朱大娘今儿来到府上却为北静王爷的嫡孙说媒。统制夫人忽听朱媒婆的话才在猜解积捻里听二太太急于献酬的说：“好、好，我们的雨荷才该配给王爷府的小王爷。日后当了小王妃该我们府长脸。”三太太等人一一交口附和。统制夫人本想说雨荷早已许配给贾府的贾惠少爷了，怎奈他们总未宣明这会再说只怕不妥。况几位太太已喜幸的应承下来，可说北府王爷在神都功名赫显能与他们结亲只怕求也求不来，况北静王爷岂能得罪？若让人得悉统制府当面回了王爷府的提亲，可让王爷与王妃的脸面怎么搁得住。错只错在他们未能乘早把雨荷与惠儿的婚约宣明，错在他们迟了一步。况嫡孙女雨荷嫁给昭儿小王爷远强过贾府的惠儿。听说水云昭一直追扑在雨荷身边异常喜欢他们家雨荷。倘或儿妇从未与贾府里的宝二奶奶定下娃娃亲只怕他们早请人帮雨荷求说王爷府潇洒谦和的小王爷了。且不说水云昭品貌风流身份尊贵，才情再不低于贾府的惠儿。这般看来这原为他们府极趁愿的聘约。遂看了怔在那里的少奶奶禁不住接过庚帖一口应承了下来。统制夫人知儿妇再不会恨怨她的。他们这位少奶奶沉厚知礼府内上下人皆都宾服，她岂不知这会再不能拂了王妃高意。 

等探春姑娘怔过神来堂上早已皆大欢喜的笑语喧闻了。这会她一位统制府的少奶奶岂能一人当家的说：“我们家雨荷早已许配给我的内侄了。”这当什么话，早已许给为何早不宣明？且不说这话不合情理，只她一个大家闺秀如今统制府端方的少奶奶怎能越礼混说？再说早年她只疼于二哥哥出家、疼于相与甚厚的宝二奶奶、疼于极为悲感的太太忿怨激射的与宝钗指腹为婚。如今娘家已家道复兴不需统制府提携帮趁了，太太与宝二奶奶早已安享富贵，她对二哥哥的想念如今也淡了许多，今儿应不应她们当初的约定已不打紧。况她们生恐再逼出一个贾宝玉来，今儿的形景说不得解了她与太太和宝二奶奶的烦虑。等回过神来再不便多说，到底趁了太太们的愿把雨荷应聘给了小王爷云昭儿。况雨荷嫁给谦和潇洒的水云昭也比嫁给惠儿安享尊荣，她对统制夫人岂能责怨与恨嫌。 

当看着官媒婆上了车回转的路上统制夫人来到探春身边声色怠惰的说：“朱妈妈的话一出口咱们岂能不应允，你可知我意？”探春忙回道：“原该这么着，搁我必也应允。太太不必过责。”统制夫人见奶奶不怪怨便喜道：“我原知你宽厚知礼必不会较证。若这样正该回府向贾府的老爷太太宣明，省得人家得悉后着手烦虑。这会我也该向老爷禀明才对。头里老爷曾到贾府与二老爷定准了雨荷与惠儿的聘约，再不料如今出了这么大的错缝儿。你到贾府知会一声立等回府，我们还需向王妃讨教过礼的吉日。”探春知道他们府的老爷赴任海疆，若他们举迁前嫁出雨荷便好，如若落后再行大礼需他们这一椒房暂滞神都或怎么样急需再定。 

探春姑娘回贾府的一路上情色恍惚里只想着怎样向太太与宝二奶奶解说，又怎样劝慰她们。当进入府门听说朱大娘来了府上由不得着了慌忙一顿赶向上房。在门外听了朱大娘的话知她又为惠儿说媒，当提到若盈姑娘只怕太太说露嘴便紧着进门拦在太太前说了那些话。只说太太与宝二奶奶听了必知惠儿与雨荷的婚约有变该勤慎应答。且说王夫人与宝二奶奶听了忽的进门姑奶奶的插话不禁张惶地看向她，探春见了笑道：“再想不到朱妈妈才到我们统制府为王爷的嫡孙水云昭求聘了我们家雨荷，这会又赶到这里替我们惠儿说媒了。正如朱妈妈所说听闻她向我们府里来了急赶过来一听为快。到这里才知朱妈妈为我们惠儿说合梅府的若盈小姐，想必太太与奶奶们得悉这样的喜信甚为幸喜。因我们与梅府可说门当户对。从小惠儿与若盈小姐又一起嬉游吟咏早熟惯了的合该结亲。我在这里向太太与宝二奶奶恭贺了。”听三姑娘这一席话二太太与宝二奶奶知雨荷已聘给云昭儿，只说到底让王爷与王妃抢了先一一吁嗟唏嘘不已。 

且不细述这会堂上的太太奶奶们怎生感受，只道薛宝钗由不得不感服：依这般看来人的情缘终有定数。想她与三姑娘早在她坐胎几个月里为惠儿他们定了娃娃亲却迟迟不宣，她们在长期的积捻不定里昨夜横竖定准了这门婚约一了她们这么多年相互的谆谆奉恳，再不想竟迟了一步。依这么着她们虽未违约却让惠儿与若盈姑娘惺惺相惜地趁了愿。倘或她们不想着宝黛的遭遇或许甚感烦恼与懑愤，这会说不得都默默不语的欣然接受了。人人在唏嘘情缘有定里只说天缘凑合的让惠儿与云昭小王爷趁了愿，岂知其依然集人力所为。 

朱媒婆见在坐的太太奶奶们情色异样便说：“怎么了？敢或人家梅府的千金小姐还配不上惠哥儿？”王夫人忙接了道：“朱妈妈可说笑了，这门亲正合我与宝二奶奶的意。想朱妈妈才为人称的喜媒婆。怪道您到哪里都受人敬重。依这样看我们惠儿的喜酒妈妈吃定了。”“吃定了？”宝二奶奶遂也接话：“吃定了。”朱媒婆见当家的二太太与宝二奶奶应允便笑道：“既吃定了，请即刻禀给二老爷。若能定准赶着把惠儿少爷的庚帖写出来，趁热灶我可到梅府下聘为好？”王夫人见说便派焙茗到外书房向老爷禀明，能好让门客写了喜帖拿过来。 

再说朱大娘携了惠儿的庚帖来到院里见天色不早跑到梅府怕到下晌了，再说她一气串了几府早已神倦力疲想回家歇脚脚，可说明日一早再到梅府不迟。想着小王爷云昭儿的媒已说妥，贾惠儿的庚帖在手这门聘约定也跑不脱才该歇一歇，明日一准能替贾惠儿聘定梅府的千金小姐梅若盈。不料才到内仪门却见那府的珍奶奶向她一路迎了过来喜幸的说：“我到处可着找妈妈，再不想您却在我们府上。快，随我到上房见太太与奶奶们。她们正等着您老吃我们惠儿的喜酒呢。”朱大娘见说方笑了：“我的奶奶，可说您到底来迟一步。才刚我已在二太太那里定下惠哥儿的喜酒了。敢或大奶奶还不知我帮你们府的惠儿少爷定下了一门好姻缘。”“啊？这谁掬神遣将般把您老遣了来，早知这样我再不该到处混跑着找您了。怎么不再坐一会？急赶着到统制府道喜呢？”“奶奶这可说错了，我才刚从统制府里过来，这会急赶着到梅府报喜信呢。今早应着喜鹊在我们门外的树上叫，这一桩桩的好姻缘可累坏了我这位官媒婆了。回到上房让你们太太乘早预备着好酒，这趟喜酒我可要多吃几杯。不说了，想奶奶跑了一晌敢或也累了。快回太太那里听喜信吧。”说着急着到内仪门上车不提。 

珍大奶奶听朱大娘说的有点乱不及细想忙一顿跑向上房。进门见太太、大奶奶与宝二奶奶情色馁堕的一语不发不禁纳罕。平奶奶听说官媒来为惠儿提亲早已赶过来问询，珍奶奶才刚坐下只见鹦哥儿三奶奶也飘飘扬扬的进来。遂二太太几茬话当一回说了。平儿与鹦哥儿听了由不得顺口说好可珍奶奶却怔了。宝二奶奶见了因说道：“今儿我们府可说遇到两门好姻缘。头宗我们惠儿定聘了梅府的若盈小姐。再则我们的雨荷应聘给了王爷府的小王爷水云昭。”一语未了只听珍大奶奶搓手跌足道：“才刚我听朱大娘说的有点乱，怎这会越听越发的乱了？”大奶奶见她疑虑便接了话：“今儿王爷府一早下帖求聘了我们的雨荷姑娘？若知这样咱们该乘早求聘才对，不致让王爷府抢了先。”珍奶奶听了方才说：“怪道这么乱呢，只说太太让我一早到朱大娘那里找她过来，原说我与她亲厚一请必到怎的可还迟了？”宝二奶奶见她一发急红了脸便款语劝慰。“听起来有点乱，横竖定的两门亲还不错。既这么着显见得情缘有定。咱们合该高兴才对。”在坐的太太奶奶们见说岂不知宝二奶奶劝慰大家，一直插不上话的邢夫人见机说：“这话说的极对。惠儿与雨荷姑娘各都定了亲我们才该高兴。”大家听了纷纷交口附和。 

太太奶奶们在这里气堕也罢笑说也罢暂不多提。只说探春姑娘回到统制府回见了太太。统制夫人说已回禀了老爷，这会老爷已遣管家带人到街上为雨荷置备嫁妆。因不到一个月的限打点明日到王爷府讨请过礼吉日。 

再说这日水云昭与惠儿正在学堂里念书听府里来人叫他回府，水云昭向惠儿狡黠的一笑一顿合上书本，掂起跟班奉上来的披风飘飘洒洒到门首上车喜幸不已地回了府。车夫见了向车内喜道：“今儿小王爷怎么这么高乐？听来人说王爷王妃帮小王爷提了亲，敢或您知觉定了哪府里的千金？”水云昭见说混不知的问：“敢问王爷王妃为我定了亲？你可知定了哪府里的姑娘？”车夫听这话不禁笑道：“小王爷这话从何问起呢？我整日侍奉在您身边怎知那么多？只见才刚来人满面喜幸问他才知朱大娘这会到咱们府上来了。我们猜解她定来帮小王爷提亲。”水云昭听了由不得窃喜：“敢或你们不知，我刚从学堂里出来怎又知呢？”暗里却说：只有你们不知岂有我不知晓的？这正为小王爷我捣的怪。只可惜了我从小攒到今儿的那些金珠玛瑙了。不过那些财宝岂能与我喜欢的雨荷姑娘相比。 

明日王爷府与统制府因统制大人一月后奔赴海疆一早择定了吉日，打点在举府搬迁前为一对小夫妻过大礼。雨荷出了阁可说统制夫妇趁了愿，不致耽了孙女的好姻缘。 

说不得王爷府与统制府打从这日起一发忙乱起来。统制府里的上下人一行忙碌着千金小姐出阁的一应烦琐，一行打点着奔赴海疆的搬运起程，还要应酬各府的庆贺奉礼及恭贺升迁奉上的席酒等等。落后两府门前车轿丛丛锦绣簇簇。轻裘宝带峨冠丽服的男男女女来回穿梭，各种名色的软轿豪车熙熙攘攘。呈奉贺礼的嵌金箱笼一起起赶着向两府内抬运。王爷府的正门昼夜大开，管家、公公小太监及一众男女奴婢来回接迎照料不及。两府乘早也一趟趟的请各位王爷候伯坐席吃酒，府内箫管悠扬笙笛齐鸣喜乐通街越巷。两府门前的街上每日团团簇簇像赶庙会一般。一众小娃儿们在府门前抢喜糖接喜钱过年一般的热闹盛景不一一细述。 

到了吉日这天两府门外锦簇盈眸众乐齐鸣那种排场和热闹景况不可描述。 

只说雨荷小姐头顶贵冠满身珠翠坐在绣楼里只等童男童女牵入朱缨翠盖的八抬大轿中。雨荷因像探春一样沉厚端方极受太太奶奶们称扬。从小到姥姥府上由不得随在惠儿身边嬉游吟咏。她虽与若盈姑娘在极得众人宠惯的惠儿面前争强掐尖，却不像若盈那样与惠儿话语投机性情契合，只争强好胜的什么都不愿落在人后。可她的珍重与落落大方却惹得云昭儿紧追不舍。吟咏联对里也由潇洒风流的小王爷一句句接她的上句。渐渐大了以后雨荷姑娘方觉小王爷对她情色异样极好献酬，遂也喜欢迎合他那种亲热厚密却知书达理的不予外露罢了，一面依然与若盈妹妹嬉闹在惠儿身边，这让水云昭气堕烦虑不己。但小王爷每与雨荷小姐在池塘边看鹤跃鹿跳、花柳间听婵鸣鸟叫总见雨荷双颊带赤柔媚风致说不得缱绻难舍。一日云昭儿曾向雨荷说语托意道：“雨荷妹妹，不知你在梦里能梦到什么？可我极愿你为我梦中的那只凤凰。”雨荷听了早不胜其情的轻轻回句：“这也该你一位小王爷说的话？若换别人只怕骂你轻狂。日后再别这样了。”一语未了耳面飞红的一径跑开。水云昭见了这般形景方知莽撞却也探出了雨荷小姐的情肠。 

打从这日起云昭儿立了定见非雨荷姑娘不聘，终有他今日豪舍重金请官媒说合这一宗。也打从这日起雨荷见了云昭儿总不胜娇怯，隐约觉得必有水云昭求聘这一天。几日前听闻太太把她许配给了王爷府唯一嫡孙水云昭一发红了脸的暗想：好你个水云昭，到底让你趁了愿。不过大小姐我岂又不趁愿？这几日雨荷姑娘再不出闺阁只忙女工绣了一个个精美荷包与一双双扎花绣鞋，预备给姥姥府上娇娇、琼琼与惠儿弟弟。还给若盈妹妹的荷包上绣了一对戏水鸳鸯以对她与惠儿弟弟的祝福。 

到了出阁这日她想着妈妈在她出阁后重赴海疆只怕几年不得见、想日后再不能与惠儿弟弟和姐妹们一起嬉游吟咏、想王爷府的太太奶奶们不知怎样的尊重怕略有不慎被人耻笑不知怎的感受。奈到她顶了红盖头恍恍惚惚进入八抬大轿里不觉落下了泪水。坐进轿内听到轿外笑语喧闻晃晃悠悠的像在梦中。一路上在众乐合奏里方觉从今儿起她要变换一个人了。要由一个琼闺秀玉变为一位少奶奶。不！变为一位小王妃。这会雨荷不知该乐或该忧，遂轻轻撩开一隙轿惟却见秀美潇洒的水云昭坐在轿旁披锦裹绣的大红坐骑上耐不住满面娇羞，遂娇怯不胜的放下帘幔方想起临上轿妈妈的叮嘱：“雨荷，今儿你一经出统制府大门再不为一个闺英阁秀，可要变为人家的儿妇了。当了小王妃定要上孝公婆下敬叔嫂再不可凭个人喜好尚气弄性，省得被人耻笑与轻慢。日后妈妈也不能随在你身边，若烦虑懑愤了可回你姥姥府上向你宝钗舅妈叙说。当了人家的儿妇横竖要谨尊妇道。”雨荷姑娘说不得含泪应答。 

且不说雨荷出阁两府内外怎样的派场热闹，也不细述雨荷与水云昭怎样的喜幸。只说水云昭定聘雨荷的几日后贾惠儿与梅府的若盈姑娘也订了亲。这日夜里贾惠儿究竟牵了顶凤冠披霞帔若盈小姐的纤纤玉手。敢或惠儿与水云昭双双趁愿的这些形景原为他们不可企及的梦幻，因在拘管严密的候门豪府内他们会否有那样的机才与机处却未可知。加以落后他们双双高中皆像一个圆满与甜蜜的梦。要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六回 探春姑娘重登远轮，精爽二爷又遇人嫉 

话说水云昭结亲过礼的场景与府内外的排场和热闹不以描述。只说贾惠儿这日被老爷太太传唤回府的一路上禁挡不住满面喜幸。想必他与昭儿哥哥的计议初见功效。想必这会官媒朱大娘正在堂上帮他说合若盈小姐。惠儿一行想一行进了府门却听门上小幺儿说：“惠儿少爷，合着老爷太太遣人从学堂里把您叫回来的吧？显见得朱妈妈进府帮您提亲来了。”惠儿见说笑骂道：“只你会搅舌，还不好生当你的差。”说着款步提衣一径进了府门。 

     依理儿女们的聘约原该老爷太太立定见，不应急急的从学堂里把惠儿叫回来。可今儿堂上太太奶奶们不禁让朱大娘与姑奶奶摸不着头脑的话给说懵了。遂二太太立等派人到外书房禀明了老爷。政老爹昨夜听夫人讨教惠儿与雨荷的婚约一口应承了下来。因他原知三姑娘与宝二奶奶早年定了娃娃亲，也知必有宣明这一天。再不想听了焙茗这般话述却也怔住了。因他总不过问府里的一应烦琐遂斟酌了一会只能由着太太与宝二奶奶的计议和定夺。 

二太太与宝二奶奶早已当雨荷姑娘为她们府里未过门的儿妇，今儿忽闻雨荷许给了云昭儿，朱大娘又帮惠儿说合若盈姑娘到底解不过意来。只说与同样显赫的梅府结亲原也门当户对，况若盈小姐为老太太极喜欢又记给王夫人当干女儿差一点定聘给宝玉宝琴姑娘的宝贝女儿，曾也为她们看着长大的闺英阁秀。可说梅若盈脸若桃霞、檀口含丹、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品貌才情再不弱于雨荷，与面若银盆瞳如珠亮清奇文雅的惠儿恰如天生的一对。虽若盈有点娇弱不胜却不乏大家闺秀风范，可说比不上雨荷贞静端方可当他们府的少奶奶还挑不出毛病。到底若盈与惠儿互为亲厚性情契合倒比雨荷还对坎儿。可三姑娘与宝二奶奶当年念系宝玉才为他们定了婚约，奈到今日忽要践约究竟积捻不定。所以堂上在坐的太太奶奶们声色怠惰的一面应酬着官媒一面遣人到学堂里叫回惠儿。 

     惠儿进门见大太太、二太太、妈妈及大娘婶娘们都在坐，只不见朱妈妈猜解不来怎么个形景忙上前打恭道：“太太奶奶们可好？惠儿在这里请安了。不知奶奶派人把孙儿叫回来可有何差遣？”王夫人见问方醒过神来说：“原不该叫你回来的，只不过才刚朱大娘来过一趟。只说你如今不小已到了定亲年纪我们想为你定聘你意如何？”说着大家都看向已长若贾宝玉的惠儿。惠儿如今越长越发显出宝玉清奇超逸的俊模样，堂上的一众太太奶奶们看到活脱脱又一个贾宝玉立在当面只想叫出宝玉来，怨不得她们泪水模糊都有点想念当年宝贝般的贾宝玉了。见惠儿耳面飞红不胜娇羞珍奶奶禁不住说：“敢情我们的惠儿还怕羞呢。日后结了亲又该若何？”一语未了惠儿越发的羞红了脸。 

惠儿进门原想问问老爷太太为他定聘了哪府里的千金，看与他和昭儿哥哥拨斤弄俩的计议会否出入。但见太太奶奶们都紧紧盯着他由不得娇羞与着慌。邢夫人见了不禁说：“老爷太太帮你择定了梅府的千金小姐若盈姑娘，可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熟惯了的，你不会不喜欢吧？”听大太太这话一出喜的惠儿直想蹦起来原要说：“喜欢、喜欢，我不喜欢若盈妹妹又能喜欢何人。”但他如今已不小知道礼法规矩便禁挡住喜幸款言慢语的说：“不拘定准哪府里的小姐只凭老爷太太说了算。”宝二奶奶知他趁了愿由不得嗔道：“只管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坐下来说话。”惠儿遂坐在定儿为他端上的绣凳上，侍奉着的几众丫鬟见太太奶奶们情色异样垂立一旁不敢则声，听太太呼唤只管端上香茶。惠儿在喝茶的当口忍不住掩面偷偷乐了暗说：“我知道横竖跑不脱若盈妹妹。”宝二奶奶看着惠儿禁挡不住的喜色暗暗恨怨：你倒比你爹爹强远了，究竟趁了你的愿。我生恐贾府再出一个贾宝玉，不然定不会随你想怎样便怎样，那可违了我们府的礼法了。 

且说惠儿在云昭儿过礼这日身着伴朗的华冠丽服披了大红锦带依然一位新朗倌一般，见了面前形景像看到了坐在八抬大轿内不胜娇羞的若盈妹妹，神色恍惚里他已喜气洋洋地拽了缠绕绣球的红锦带牵着他的若盈妹妹在众人的笑说喧闻里、在众亲友喜幸的祝福里步入他们瑶池般的洞房。见若盈羞怯的顶了红盖头坐在围簇大红锦幔的绣床上不禁上前喜道：“若盈妹妹，夫君这厢有礼了。”当揭开盖头若盈已羞的面耳通红。 

“夫妻行大礼了！”惠儿才想到浓快处忽听这一嚷叫方醒过神来。原来他早已呆人一般随人群到了礼仪台前。当看到云昭哥哥牵着一身大红锦绣顶了红盖头的雨荷姐姐款步进入府门遂想：今儿合该云昭哥哥大喜，若不为小弟羞忿激射里忽生机才只怕你我再不能趁愿。 

且不说云昭儿结亲这天的异常热闹，只说他们两府闹热了几日直到统制府合府上下众人奔赴海疆方歇。这日雨荷小姐坐在软轿内由轿旁高骑上的云昭夫君一路护着，随团团锦绣簇簇红翠的车轿出了神都。临别探春姑娘与雨荷小姐各从轿内含泪出来，只见贾府里的贾赦、贾政、贾珍等一众男宾遥遥招手相对。又有大太太与二太太及奶奶姬妾们上前执了探春姑奶奶的手一一含泪道别。遂探春姑娘一手携了雨荷一手执了宝钗面对太太奶奶们哽咽道：“恕我不能在太太面前承孝了。我们这一行不知奈到哪年才能回来，等到回来我宁可住在我们府上再不离开你们。”一语未了串串泪水已滚落下来。遂又转向雨荷说：“荷儿如今已出了阁，合该知些礼法。日后在王爷府好生孝敬王爷与王妃。若想妈妈了可回姥姥府上，你姥爷姥姥与舅妈们会疼你的。再不及可给妈妈写信。我们到任所立等写信回来。可说你们都可回转吧，省得互为悲感。”说犹未了忽的转身一扬袍带昂首踏上轮船头也不回的进了船仓。遂听汽笛长鸣船已缓缓的起锚开航。岸边一行扬手探身立着的贾老爷与大爷们及远远的一众太太奶奶皆已泪水模糊悲切情色堪比当年。 

落后贾府为求聘梅府的千金小姐搅用了几千银俩，接着向王爷府与统制府上贺礼说不得又散了几千俩。他们府的房租地租近年很难缴齐早已入不敷出，如今这几大宗又赶在了一起。加以候门豪府进人丁、庆诞辰与结亲等等的人情客礼，总理着贾府一应烦琐的琏二爷手里的积聚如今已不足他们府每日的日复供给。再过几日襄阳候寿诞他们必要上份厚礼原也拘不住手，再不料贾琏几年前入了冯大爷一路。起初只经手一些西洋桌屏与坐钟一类搅用不大。奈到顺手越发浮奢的叨登起几百俩直到上千俩的大件。一年前卫若兰因帮妾舅的忙奉给二老爷一面才盛行的西洋哈哈镜。因政老爹声名清肃又极喜欢那副宝镜，差贾琏到缀锦阁内拣一件贵重礼品还给卫若兰。琏二爷见哈哈镜喜人，谨遵二老爷口谕把宝镜镶嵌在内仪门里极得府里上下人的称扬与喜欢，每日一行行主仆都到那里赏鉴逗乐。既勤谨恭肃的两位太太与宝二奶奶也惯到那里赏鉴散闷。落后上门的亲友皆喜欢与赞赏，方说从未见过这样稀奇的宝贝，也从未这样高乐好笑过。贾琏见人人喜欢哈哈镜便到卫若兰那里称赏不已，只说能从那里得遇这样可乐的宝贝，又问值多少银俩等等。再不想卫若兰的一句话把琏二爷给说乐了。 

“二爷这才叫骑驴找驴呢。要问这件宝镜的出处您听了一准高兴。您道谁人？你们的亲家翁外潘老爷啊。他们举府回迁许多珍藏与书画都赠给了亲友。只因他们公馆里的一位小爷惯随我出外射猎和我相与甚厚，临行把这件才盛行的哈哈镜赠给了我。可我不能亏了人家曾还给他一尊稀有的金佛。一尊几寸高元代的金佛值多少银俩这面宝镜横竖也值多少俩。我们府里人原也极喜欢这面哈哈镜，只为了我妾舅由不得奉给了政老伯，直到今儿我还后悔着呢。”贾琏闻听这话喜幸不已。怨不得哈哈镜那样讨人喜欢敢情值老些银俩了。若说别人他倘或抓摸不着，外潘公馆可说与他甚为亲厚的亲家翁。青儿的婆家虽合府回迁了他们国都搁不住常通信。赠还卫若兰礼品这日得悉这样大的喜讯可说把琏二爷给乐坏了。 

这样惹人喜欢的哈哈镜既有了来处又价值不菲贾琏焉能不忖夺：二爷我在神都可说也有见知却从未听闻这样的宝镜，显见得这宝贝还未流入神都。又亏人人喜欢我岂不购进几件射利？想必豪门候府的老爷太太加以姑娘们还未见赏过，想必他们见了都急于购进把赏。想犹不及贾琏喜幸不已的差派庆儿到乡下叫来姐儿喜道：“你可把爹爹想坏了，怎不常回来看看？如今在乡下过的可好？今年庄稼长的若何？”姐儿见爹爹问忙回道：“一应甚好，爹爹不必牵挂。爹爹近来身体可康健？二娘呢？怎不得见？”“想必到太太那里承坐了，你也该到太太们那里问安请好。按序也到各位奶奶房里坐坐，她们说不齐都想坏你了。”一语未了琏二爷由不得眼饧喉塞，姐儿见了不禁也想起妈妈忙转身出门只怕落下泪来。 

这日夜里贾琏说不得让姐儿给青儿写了信，他顺便附带了几句，问青儿可好，后烦青儿转问亲家翁可好等等。落后便请亲家翁能好帮他进购几副哈哈镜。几个月后几副宝镜便远渡重洋运到了神都。贾琏得了宝镜遂让贾芹、贾蔷、贾璜等人到豪门候府里推售。再不料未出一个月几副哈哈镜皆都出手越性对伴射利。后哈哈镜在神都变为极抢手的宝贝。贾琏大喜赶着拿出手里的所有积聚一万多俩寄给外潘亲家翁一图射利两万俩。一个多月前宝镜统总运了回来。琏二爷欣然跌足地叫来贾芹、贾蔷等人便说：“这一茬宝镜正该转手给神都的各个豪门候府，推售一副便赏给一百俩文银多售多得，冯大爷他们怕也经手这些可说机会难遇。别落了人后便不值钱了。”几人听了喜幸的纷纷到各府推售。 

再说贾蔷头里因帮二爷在外边混跑曾受苛责再不敢放荡散漫，可这样的射利不禁把他给震懵了。别说推售几副只推出一副也值他在园里熬上一年。说不得夜里跑了几个豪门富户，再不想夜里很难找到各府的管家。遂找来贾芸说：“芸哥近来忙什么呢？这几年怎不见你到二爷那里承应？”“你这话显见得嗑碜人，琏二爷如今虽不那么恨嫌我了却总也不待见我。我哪能像蔷哥儿您搂了他的后腰吃穿不愁。”“说句惹人羡的话，你才该搂着二爷的后腰却不搂又能怨谁呢。”一语未了只听满面通红的贾芸哼了声暗想：他贾琏抱了我的老婆还只把我当跑腿的来回传唤，显见得不把我当人看。 

可说这里不知琏二爷依然弃嫌贾芸或贾芸托大不愿当他的人役两人早又路人一般，况小红已人老珠黄不招贾琏疼了，贾芸早也不到贾琏这里讨偏易。贾蔷见他这般忙凑近了说：“咱哥俩今儿不说外话，我这里如今有宗好生意，你若跑得来不怕不射利。”方这般这般的说了。还说转手一副哈哈镜他们俩对伴得利云云。贾芸听了却不惊不奇道：“合着你们如今还把哈哈镜当稀罕宝贝呢，听闻冯大爷才刚也弄来一批，只怕日后这些哈哈镜不那么抢手了。”贾蔷见说一发急了：“那你还不乘早捞摸一把？但凡推售几副也够芸哥儿你歇几年了。”贾芸遂笑了笑方说帮他跑跑看。 

再不料这位贾芸近年来极恨怨贾琏。只说忍耻让他的娇妻到粘花惹草的琏二爷那里献酬得个依靠，可贾琏却不正经提携他，烦累他依然到处讨饥荒强挣吃喝。今儿听了贾蔷的话恨嫌琏二爷占了他老婆却不管他们吃喝。遂跑到冯大爷那里说贾府又进了许多宝镜，还越性昼夜不停地帮冯大爷到处推售哈哈镜。他宁可不要赏银便把价钱降了下来。经他几天劳倦神都的候府豪门能购得起宝镜的人家皆都购进他经手的哈哈镜。冯大爷得悉后赏了他不少钱，贾芸说不得也赚了不少外快。 

     且不说贾芸怎样帮冯大爷出售宝镜得了不少银俩。只说贾琏这里一总的哈哈镜却给耽住了。后来进购的一批只推出两副还不够路上搅用。落后冯大爷又偏易的进了不少价钱一发降了下来，遂哈哈镜在神都随处可见不值钱了。贾琏如今如热油熬煎气的卧床不起。为着射利他把府内的积聚都砸在了哈哈镜上搁不住手里亏虚，再有几日已到襄阳候的诞辰可到哪里拿出那么多银俩购置贺礼呢？原想那些宝镜出手能射利一万多文银，如今非但射不了利却把手里的一万多银俩亏里面了。这让刚赎回当掉的地土与铺面才喘一口气的贾府怎能擎得住。贾琏由不得肝火盛越性急出了毛病，今儿才好了一些闻听再有几日到了襄阳候的寿诞不禁着了慌。想襄阳候原为亲家翁到底不宜拿别人呈来的礼品唐塞，可如今到哪里变弄那些进购贺礼的一千多俩文银呢？说不得越急越着手。 

只说那日平奶奶见贾琏忽的病倒忙让隆儿到太医院请来太医，又遣人回禀大老爷与二老爷只说二爷身上不耐烦不能上前见礼。遂亲手端茶喂饭侍奉在床前说：“有多么大的烦难值当这样肝火盛？那些耍混捣怪的人原信不过，可你偏与他们亲近。”贾琏听这话扎挣起来叹了：“再不想贾芸能那样混，看我日后不剥了他的皮。”“到这样的地步还这样气性大。本也怨不得别人，几年来我一直劝你且不可弄那些攒斤掂俩的勾当你偏不听，今儿到底吃了亏。你若不钻那黄沙任他狗儿猫儿岂能招惹与带累？混闹到今日不觉后悔愧惧还恨怨别人。合着我劝的那些话都当耳旁风了。如今拘了手也罢，省得混拿钱到处浊闹。”说犹未了只听“噗”的一声急的贾琏把一口茶喷了出来，慌的平儿与几众丫鬟一顿上前忙乱。只见贾琏黄了脸粗了筋瞪着平儿道：“敢情你说的妥当。且不说手里亏虚再难给襄阳候购置像样的贺礼，合府上下几百号人的吃喝可到哪里寻趁？”平奶奶见他这般便不敢则声。正闹着只听门外的一个丫鬟禀道：“蓉哥儿来看二爷了。”听二爷道声“请”，平奶奶急着出门回避。 

贾蓉进来见二叔坐起忙上前扶了问：“二叔怎生个不爽快？可叫太医看了？我父亲听闻要过来看探只怕不便让我来看看二叔。”贾琏见说因回道：“敢情病了却一点不得闲，才刚大老爷二老爷和太太打发一起起人来问询直闹的我头疼。不过到底感受人，这会才想你与珍哥哥你却来了，看来我今儿却病的值了。”贾蓉见说由不得乐了。“病了还这样贫嘴可见气的还轻。” 

贾珍、贾蓉原与贾琏相互亲厚性情又相类，这回叨登哈哈镜他们也入了钱，只不过不像贾琏急射银利只跟着进了几副，已让人售出两副还不显着手。如今听闻贾芸捣怪便忿怨不己：“二叔不必上火，与吃里扒外的人生气不值当，若让那样的人气着倒值多了。”听贾蓉劝慰贾琏叹声叹气的再说不出一句话。 

贾琏原本争强掐尖必要家道复兴、必要把他与二奶奶败落的产业赎回来。这里面的冷热甜酸对其亲热厚密的珍大哥和蓉儿也不便细说，今儿一发拘了手说不得忍耻哪还敢强嘴。恰这会听门人禀报太医来了，贾琏说声“请”蓉哥儿已接出门首。王太医进门急步赶到床前问道：“听说二爷身上不耐烦慌着跑过来。”说着已坐在床前把脉斟色遂笑道：“不妨、不妨，二爷只有些肝火盛。敢或头有点疼浑身火烤一般对也不对？”“太医说的对极了。我原知不该上火只禁挡不住罢了。”王太医见说方笑道：“吃几副药再躺几日必可大好。”说着到外间开方，隆儿慌着到药房抓药不提。 

太医才刚出门平奶奶听说不妨慌的换了齐整衣服到太太那里回禀，省得老爷太太着急。才到院里只见焙茗带一个小幺儿端过来一盘奇异果品，说老爷太太让二爷好生养病暂不要想别的徒添烦恼。平奶奶见了方让小幺儿进门随焙茗一径出来赶向上房。才到二门外又遇前来探看的贾环，焙茗向三爷行了礼提步出门，到得二门外又见大老爷遣人奉来一个大红满绣锦盒，想必里边盛了清素的热汤。 

贾环进门闻听套间里的琏二哥说：“咱们的首尾且不可让老爷太太知觉，到了今日能瞒一日且瞒一日可别惊着他们。”“这还等二叔交代？您只管好生养着别想那些不当紧的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到了今儿可有什么路呢？”说犹未了贾环咳了一声已笑嘻嘻的进来问道：“合着二哥哥身上不舒爽？这会可好些了？”二爷见了遂让人端凳上茶。贾蓉拦了说：“家里的哥们儿快别客套，看头又疼了。”贾环见二哥面红身烫声重鼻塞急了道：“二哥哥快别忙，怨不得你们在里间说话，我想着你们捣什么怪呢。可请了太医？”一语未了只听隆儿提药进院忙着让人烹药煮茶。 

贾蓉听了贾环的话方说：“凭我们再怎的捣怪今儿也不敢捣到三叔那里。可说三叔如今得了恭肃的三婶娘整日只管在家里享福了。”贾环见说耳面微微一红道：“享甚福？只我今儿才知道人再强不过命运的，所以我再不争什么，只整日里混吃等喝罢了。”贾琏见说便接了话：“好，明日我也讨请老爷怎样让我也混吃等喝便好。再不为府里上下人奔忙了。”“二哥哥这话可说错了。但凡我哪怕有二哥哥一毫的能干也要显摆显摆，只怕我学也学不来，不然怎么到了今儿还帮不上二哥哥的忙呢？这叫能着多劳。”贾蓉见贾环如今想得开不禁笑了说：“敢情三婶娘哪会又把三叔调理的这样明了？”几人才在笑说见奴婢端药进来贾蓉说句：“该让二叔好生歇着，我们告退，明日再来看您。”说着两人一同出来贾环随贾蓉坐车到宁国府向珍大哥问了安方回。须臾大奶奶等人皆派人来看探二爷不提。 

且说平奶奶来到上房见大太太与一众奶奶都在坐向上顶了礼又向各位奶奶福了一福淡淡坐在一旁。已出挑的姣若春花、媚如秋月的娇娇与琼琼加以才从学塾里回来的贾文等人团团簇簇的围坐在榻上，见妈妈进来娇娇过来坐在妈妈身边。王夫人见了因问道：“琏儿可好些了？”平奶奶见问忙解了一回。遂听邢夫人不见外的说：“琏儿如今一人耽着咱们府里的沉重，平儿说不得要多帮趁些才好。”声色怠惰的平儿听这话回道：“如今二爷正为这些烦忧，只恨我知见少又缺着能干帮趁不上二爷只会干着急。”王夫人听了方说：“大老爷与二老爷岂不知琏儿乏累，听闻琏儿近来执迷那些外路，平儿可紧劝着些。可说咱们能家道复兴不易别再贪婪那些不打紧的。如今府上都靠着他呢。头里还有风丫头帮趁，如今我们娘们再不能的。两位老爷年景渐老管不了许多，环儿又不熟惯这些。日后依然让珍哥儿多过来照应照应。”说着又看向鹦哥儿道：“落后该让环儿也学着管家耽些沉重，合府上下每日该有多少烦琐只靠琏儿只怕难为了他。他又惯好争强必要外像好看，多个帮趁到底也让他添养些精神。”鹦哥儿三奶奶慌着应答。 

平奶奶知太太知觉二爷弄坏了家产还这样体恤与劝慰由不得感受的直想落泪，想着回房里必要知会二爷，好让他感戴的别再上火着急。才说着只见惠儿飘飘扬扬的进来向众人道了安。王夫人见了喜的说：“今儿怎么散学这样早？到处见过礼了？”惠儿见问回说道：“见过了。昨儿我遵奶奶嘱咐到王爷府看了雨荷姐姐回来迟了惹太太奶奶们着急，今儿一经散学赶着跑了回来。”听他绕舌众人不觉乐了。大奶奶听到这里因说道：“近日我们的惠儿喜幸的像换了一个人。敢或老爷太太帮你聘下若盈姑娘才这样高乐的吧？”惠儿见说早已羞的耳面通红扔句：“我到那府里看珍伯伯了。”说犹未了绣带飘飞仙鹤一般的飞出门外。 

众人见了由不得笑说了一回。提到雨荷王夫人因说：“明儿该派人把雨荷接过来住几日，几个月来她只回来两趟，一个姑娘家才刚出阁必想亲人。只回礼那日回来一趟，落后只等接她才回来，显见得小王妃不恁好当。”宝二奶奶听了接过话来：“雨荷宽厚知礼，但凡有多少想念横竖奈着，正该接她回来散淡几日才对。”众人见说皆默默不语，想必都想探春姑娘了。要知端底，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七回 二爷忍耻乞恳亲翁，老爷恭肃严紧礼法 

话说邢夫人与奶奶们在二太太这里闲话了一回方散。王夫人见大家散出不觉向平儿道：“你且坐一坐，我有话说。”平奶奶听了回身来到太太身边复又坐下。遂听太太问：“琏儿到底怎么样？想必遇到了烦难头皮薄不便出来见老爷吧？”平儿见问回道：“太太说的可也对，只不过他身上到底也不耐烦。我原要向太太禀明的，二爷这些年的行径想必老爷太太略知一二。左不过为着头里败落的家业，能着赚些利银复赎回来。起初我还劝着些，落后见不妨倒由二爷撞到冯大爷那一路上了，再不想今儿却吃了亏。他生恐老爷太太着急烦虑横竖瞒着。”太太听了叹道：“我与老爷才听人提了一嘴，原也不信，今见琏儿的形景只怕让人说着了，所以我才要问问。合着怎么个亏法？”说犹未了只见虎儿带着奶妈与几众小幺儿跑进来呵呵乐了说：“爷与奶奶让我来问太奶奶安。”王夫人遂让定儿引过来说：“虎儿乖，虎儿长高了。到家问你爷爷好。”贾虎见平奶奶在坐见过礼急着出来说：“我还要到爷爷奶奶们那里见礼呢。”说着跑出门外，众人见他童稚不觉都乐了。 

虎儿到了院里碰上娇娇一众到园里嬉耍哪还记着与人请安也要跟着到园里游荡，急的奶妈追扑不及。虎儿争不过奶妈远远的嚷着：“文儿叔叔，你们且等一等。等我到爷爷奶奶那里见了礼一同你们到园里嬉耍。”琼琼见说不觉向文儿嗔怪：“如今这么大了还要姐姐随你到园里嬉耍，你只管到园里射鹿追鹤吧，姐姐紧着回房里看书呢。”娇娇见说也一顿回了院里，文儿见了尚气道：“哼，看我只管进园里游逛。”说着带小幺儿从腰门进了园里不提。 

且说这会太太在房里听了平儿的话脸都吓黄了不禁惊悚的问：“怎么忽的可这样了？凭怎么亏也不致日复供给都不能了？”“内里我不甚明了，只听说二爷托外潘亲翁进了不少像咱们府里的哈哈镜，一个多月前弄了来搁在园里的一个院内，原要赚回一个数的，再不想今儿直亏一个数。”王夫人听了由不得上火道：“一个数一个数到底多大的一个数？”平奶奶见太太着急忙说：“一万俩文银。”“啊？一万俩禁挡咱们府一年的进账了。听闻琏儿才拿几万俩购回头里我们府散落的产业，想着官里的钱已不多岂敢这么着混撂？可说如今他手里的出入能有多少？”平儿见太太烦虑只怕她年景老了气出毛病由不得回道：“想必还拘不住手，只紧着应付得过罢了。”“什么叫应付得过？当下襄阳候的诞辰礼必不能轻，接着还要接急几件人情客礼。如今到底离缴租的限还远，这都可应付得了？”平儿见太太问的急不敢再瞒也不宜搅舌不禁默默不语。二太太见她这般形景只怕遇到了烦难便叹了：“恨只恨我们娘们不尚才帮不上忙。大老爷年景已老如今只知道补养精神，二老爷总不惯这些。珍哥儿他们整日里只知道喝酒射猎，我们也不便问。想环儿如今让鹦哥儿拘紧着知道上进到底离管家的脚踪还远，惠儿还小也紧着念书打点着明年春闱，这可怎么着呢？怨不得琏儿肝火盛。只他也恁能混闹了。”平奶奶见太太在房里展转着不胜烦忧垂立而立不敢则声，耐烦了好一会唧唧哝哝的说：“太太别急，横竖还有那些哈哈镜在手，说不得按进价出手得回本金倘或混过这一关也未可知。”王夫人见说禁不住气堕道：“你只管回房里吧，我讨请了老爷再说。大不了把我这里的一些珍藏变现罢了。”平奶奶听了面红耳烫的欲说什么却顿住了，遂缓步退出房门。到了门首太太追扑上前叮嘱道：“且别让琏儿着急，可着咱们在外面头皮薄一些罢了。若他急出毛病却值多了。”平奶奶泪影婆娑的应着一径出门回了院里。 

且说惠儿这日散学回来见鹦哥儿婶娘坐在房里问了安出门一径回到他的外书房。宝二奶奶遣人把大太太派人送过来的蒸糖糕端到书房里，又揭开一盒让向鹦哥儿。三奶奶拈起一块说：“听闻头里大太太极待见宝二爷，今又这样疼惠儿由不得惹人羡。”遂吃了糖糕不觉又道：“敢情这么好吃，合着二奶奶还未品尝吧？快尝尝。”宝钗见说笑道：“三奶奶整日里什么不曾吃过？总听惠儿说在您那里不拘蒸糕或果品都比我们房里的好吃，早引众人羡了。今儿倒称赏起这些来了。可说这些油卷与蒸糕家常里只怕都吃腻烦了，明日我倒要给太太换换口味。”两人闲话了一回又听鹦哥儿说：“听闻二爷跑什么生意亏了。看今儿的形景只怕拘了手。依我想咱们园里的那些婆娘们这些年只怕射利不少。今儿府里遇到了烦难不让她们多出也罢，可让她们乘早把今年的利银交到官里，不拘多少可说也能接接急。二奶奶看若何？”宝二奶奶听了便回道：“你说的极对，想必那些婆娘们不会拨咱们的情面。只那不足千俩的文银又能禁挡些什么，我这里却也在计议着。”“听闻二爷这回吃亏在贾芸那里，合着贾蔷也脱不了干系。说不得该退回他，只怕一年也能省些月例。”宝二奶奶听了呻吟了一会方说：“算了吧，这些人正经上不能却极能做耗。头里咱们府上可不跌在那起小人身上。不过日后要严紧他些才对。”说犹未了只见眉蹙春山只管想法儿不提。 

且说这日珍大奶奶从外面回来才下车见贾蓉急急的进门便缓了脚步，等贾蓉赶上来便问：“忙什么呢这会才回来？都你们爷们干的好勾当，这回可又把两府撵到坎上了。”贾蓉见妈妈抱怨便说：“妈妈少见多怪了。可说如今那府里的二叔精爽着呢。虽说我们跑的非正经生意几年来却进益不少。怨只怨二叔禁挡不住的越发手大。况今儿的首尾乃二叔起的开端，岂能怪我与父亲？”大奶奶听他分证说不得狠道：“敢情你还有理了？这又从哪里回来的一脸着慌？”“横竖我父亲交派的，妈妈也别多问。只今儿我们府再怎样也拘不了手，您可愁的什么？”“你可又扯臊，到拘住手依然迟了。等你与你父亲肝火盛的躺床那日看我会照料你们。”说着甩袖进了院里。早见佩凤、偕鸾与几众奴婢阶下相迎，珍奶奶到了房里坐下来问：“我远远瞅见会芳园门首乱乱的忙什么呢？”佩凤遂笑道：“爷夜里请人吃酒呢。”“他整日里只知道吃酒和驰纵放荡还知道什么？”佩凤与偕鸾见奶奶气大再不敢则声。 

这日夜里珍大爷请的客人偏为吃世勋的几位公子。夜色将临只见府门外一辆辆朱轮华盖车急纵过来，遂见卫若兰、冯紫英与戚建辉等人一一从车上下来弹了身上的土，带着跟随人役进了宁国府。门上早有几众门人迎向各位，遂道过乏引着他们进仪门过暖阁再转过影壁又穿过月洞门行向会芳园里的丛绿堂。 

远远已见绣阁琅厦的丛绿堂前金窗玉栏壁彩闪烁。门首的一片火树琪花里贾珍、贾蓉拱手相迎，见卫、冯等人过来急步上前一一执手接进堂上。进门却见熟惯的蒋玉涵起身打恭问好：“各位公子可好？打从锦乡候的寿诞席酒上到今儿经月不见，听说冯大爷近日大发了还不邀约一桌？”冯紫英呵呵乐着回道：“承蒙蒋老弟过誉，左不过赚些跑腿磨嘴皮的小钱罢了，比不得你这位班主坐等进益。”冯大爷说着扫描一圈回身问贾珍道：“怎不见琏二爷？敢或还等请吗？”贾珍见问耳面一红只管向上首让坐，未及开口贾蓉抢了说：“二叔身上不受用，才请太医调理着呢。”冯紫英见他们语盹话虚情色异样知内里有因便笑道：“我原不知贾芸与琏二爷生隙，可着我疏忽怠懒了。落后知会二爷一声，哪日我到府上给他赔罪。听说他手里积了一些宝贝，明儿我可替他调停一些，只不过价位高不到哪里了。”贾珍见说慌着称扬：“冯大爷不愧生意场上人仗义。在这里我替琏哥儿谢了。只我手里的几副不知出手还能赚回多少？”冯紫英一笑道：“珍哥哥这里只剩几副了还怕出不了手？都包在老弟身上了。”一语未了早喜的贾蓉嚷着：“喝酒、喝酒，再等一会菜都冷了。”说着只见贾珍端杯敬向各位。桌旁的一众人役纷纷执壶倒酒，卫若兰与蒋玉涵早已掳袖猜拳叫嚷起来。 

席散后贾珍一身带酒的进了奶奶房里，见他喝的这样大奶奶不禁啐道：“整日里只知道喝酒。”遂翻身向里。贾珍一面宽衣一面接了说：“不喝酒哪来家财，只因我喝了这些年的酒才有我们府的富贵安常，敢情只等着世职能安享尊荣吗？”“你喝酒只管喝吧，怎还请来那尊瘟神？不知琏哥儿才因他气大吗？”一语未了只见贾珍扳过夫人道：“你知道什么，我这正为琏哥儿和息呢。再说如今那哈哈镜看着不值钱了我还不乘早出手？横竖把本金捞回来。可琏哥儿只怕本金也捞不得了，看来他这趟亏只怕吃定了。”说着睡下不提。 

这日大奶奶熬了莲儿粥盛在锦盒里才要遣人提给贾琏，便见焙茗急步进来喜道：“恭贺大奶奶，兰大人来信了。才刚听老爷看了书信说兰大人任满要调回神都来。”说着诚敬地奉上书信。大奶奶喜的接过信便向门外赶，焙茗知她要到太太房里报喜便急步出来道：“奶奶慢着，只管让我到太太那里替您回禀。”一语未了早已跑出门外。 

大奶奶一径来到上房，二太太见了笑欣欣的迎过来执了她的手同到榻前坐下，见丫鬟们献茶大奶奶说句：“只管搁在那里吧。”急急的拿出书信只管念起来，才念了几句已见宝二奶奶、平奶奶与鹦哥儿三奶奶带着巧姐儿、娇娇、琼琼团团簇簇的进来。进门听了书信人人喜的合不拢嘴的坐下，几众小丫鬟急着端凳献茶。等书信念的差不多了大家也都听清楚了。因她们听院里小幺儿们布散兰哥儿任满要回京都一顿赶过来。想大奶奶一准来太太这里同喜不等传一径来到上房。大家笑语喧闻里只听一句：“兰哥儿可要回来了？”一语未了只见邢夫人摇摇摆摆的进来。接着薛姨妈带着妯烟与周姨娘及贾兰的奶妈一一进来。因宝二奶奶一早遣人到别院里知会了妈妈。 

这会只听王夫人喜的说：“兰哥儿出任多少年了？打从那年回来省亲到今又有几年才该回来了。”邢夫人笑了接道：“可不早该回来了，信上可说回京到哪个衙门里供职？”大奶奶回句：“信上不曾宣明，只说皇上亲点了他的学差。能着在我们身边任职再好不过了。”巧姐儿听了不觉拍掌道：“这可好了，我早想兰哥哥了。”“谁可不想兰哥儿呢。”说犹未了只见珍大奶奶带着佩凤、偕鸾及几众丫鬟红香一片的进来，见众人都在坐接着又道：“兰哥儿回来再不离开我们才好，我们可也能与兰哥儿与红缨公主常见面了。”说着已坐下来接过定儿奉上的茶水。才在大家喜幸不已里只听珍奶奶又说：“合着大家还不知道，我们府里还有一大喜呢。才刚朱妈妈来说锦乡候遣她来聘咱们家娇娇，让我问问琏哥儿与平奶奶。想着娇娇已不小，朱妈妈提的那位小爷品貌才情再不错的，可说我们都也见过。今儿赶着大家都在这里，看看这门亲可否定准？”娇娇见说羞的耳面飞红一扬绣带出了正堂。邢夫人见了不觉嗔道：“当大娘的也恁性急，到底避一避娇娇才对，你看可不把她给羞跑了。”见大太太苛责虽说嬉笑大奶奶不禁也红了脸看向平儿道歉说：“只怪我急了一些，不知道娇娇在这里，平奶奶不责怨我才好。”平儿未及回话只听二太太说：“锦乡候府再不玷辱我们的，只不知那位哥儿如今年方多大？人才品貌可端方？我总想不起来到过咱们府上锦乡候府的那位小哥儿。不拘怎样必要哨探清楚了。”“听闻那位哥儿比咱惠儿略大一些才到二八青春，打点着明年进比场，想乘早定下聘约再巴结正路。”太太们听了遂说：“听着也知上进。落后珍大奶奶只管见见人，若品貌不差倒可定准。平儿看若何？回到院里也问问琏儿才对。你们当老人的合该立定见。琏儿今儿可大好了？才刚我打发焙茗到院里问来着，说已好了。”“精爽了一些，才刚还到老爷那里见了礼。”巧姐儿见问便插了话：“爹爹谢奶奶婶娘们牵念，原要来见奶奶婶娘们可不便进来，让我在这里一齐请安了。”遂听宝二奶奶说：“姐儿昨儿说在乡下过的爽利我只当过歉话，今儿见你一会一换衣裳，又穿的比咱们府上的姑娘们齐整好看，显见得乡下生活一点不比我们差。”巧姐儿听了喜幸不己的说：“但凡我进了周公馆公婆高看的仙人一般，街上人也都敬若神仙。我在那里总未受过一点委屈烦难。针线女工总也不让我上手，整日里只等着享福了。乡下到底天高地阔，吃的瓜菜也鲜。究竟有许多城里比不到的地方。”邢夫人见说也笑了道：“可着我们姐儿福气大，这还亏了人家刘姥姥了。”听这话平儿遂想：今儿您当老人的还能厚着面皮说出这话，若当年听你的不知让姐儿受多少挫磨折受。二太太见姐儿不答话又道：“只说情缘有定，合着福缘也有定。姐儿这趟回来多住几日别急着回乡下。今儿夜里只管歇在我这里，我整日只怕闷的慌。”说犹未了巧姐儿接了说：“原要多住几日的，听闻爹爹偶感风寒急急的赶来未带川儿，再着明儿我父亲想到乡下散淡散淡。”一语未了见平奶奶看向她忽的顿住。大奶奶见了忙接过话茬：“琏哥儿到乡下散淡散淡也好，躺了几日别闷着了。”二太太见说也接了道：“这话说的极对，到处游逛游逛也罢，这些年府里带累他了。可说乡下那位刘姥姥可还康健？几年不见她来府上闹热了。”姐儿见问忙说：“姥姥如今身体还硬朗，只起坐有点不便，整日里念叨着太太奶奶们。哪天风日晴和了好让板儿拉着她来看奶奶婶娘们。”众人见说吁嗟感叹不已。 

明日一早贾琏坐了一辆豪华的朱轮华盖车，姐儿乘的珠缨翠帷小轿紧随其后。后面跟了几辆翠盖八宝车一路尘土飞扬的奔赴乡下。原来贾琏躺床的几日里大奶奶与宝二奶奶及鹦哥儿三奶奶帮官中紧凑挪借了两千俩文银。看着平奶奶喜幸的掬着那些接急的银俩贾琏感服的叹了：“难为了几位奶奶。可这些也只够府里几个月的日复供给，那么多的人情客礼可怎么着呢？罢了，今儿看到姐儿我忽的想起我们那位财大气粗的乡下老亲翁。说不得明儿我延皮赖脸地到亲翁那里讨些饥荒，想他能着仗义疏财拉我们一把。总这么拘着可怎么好？”平儿见说微嗔带怒道：“这些年人家帮趁咱们还少吗？每趟礼都禁挡双份的了。况人家乡下又不设席摆酒，对咱们只有出不等进。这些年来只怕给咱们府晋奉有两万俩文银了。今儿你到乡下可怎好开口？依我说快些省省吧。”“省了可到哪里筹措急等着的银俩？说不得我给他们带两副宝镜，哈哈镜在神都不值钱了乡下人横竖还未见过。亲家翁说不定把它当宝贝看也说不准。按该有的价钱一副值两千俩，明说再借几千俩，过了这坎带利银还他不迟。”平儿见说不觉唧哝句：“亏你说出这话。那么厚道的老亲翁会让你还钱？还带利银，到底还不与硬讨的一般。”贾琏见平儿这样懑愤不己：“你今儿怎么老与我强嘴？敢情想让我一直躺在床上对吧？我刚精爽了一些你却来添闷。罢了，服软下气还不只我一人，大家只管坐在那里说面上话得了。”平奶奶见二爷气黄了脸一顿馁堕的出了门。 

这日赶了一晌贾琏方随姐儿来到乡下周公馆。周公馆位于宽敞的街道中间阔达几公顷，前后几进几出，两廊各一排红镂翠雕的厢房，里外几层倒也一片厅宇精美铺陈华丽。巧姐儿与叔伯婶娘们住在前边的几进院内，周员外与夫人带着管家住在后院，后边还有几顷大的花园。花园里亭台轩馆奇花异草样样俱全，足显乡间的晨风夕月和阶柳庭花。整日公馆里的姑娘小姐在花园里或荡秋千或钓金鱼或穿花过柳比城里姑娘还会游荡嬉戏。他们附近的大多地土皆属周公馆所有，周员外夫妇已近知天命年景膝下只有一位宝贝儿郎。小女则由刘姥姥乞恳朱大娘配给了锦乡候府。略大一些的女儿都嫁给了邻村的富门大户。唯一宝贝小哥儿得幸求聘到神都天仙一般的巧姐儿。 

只从巧姐儿进门后他们附近的村户人家都说仙女临凡到了周公馆，周公馆说不得声名大震，家业也越发鼎盛起来。遂公馆里的上下人等都敬巧姐儿仙人一般。对姐儿随嫁过来的喜儿、兴儿夫妇与几众小丫鬟也当仙人一般看待。周员外幸得刘姥姥撮合与神都豪门结了亲像也尊重了不少，原每年进项不菲又遇家道丰富，每上神都只管显摆富贵再不怕豪奢。每献的贺礼比神都那些候门豪府的还要丰厚。说不得让贾琏庆幸结了这门亲，对乡下的周家公甚为亲厚与推重。 

琏二爷因感服刘姥姥急难里围护姐儿依她意把姐儿许配给了乡下周公馆。后见周员外敬神一般敬奉他们从不感后悔，每见老亲翁甚为亲热，让周员外喜幸不已的曾对夫人说：“咱们公馆饶再多钱可到哪里讨这天仙般的儿妇，可到哪里结这样的豪门亲家。”所以每到贾府敬献豪礼外还要奉上千俩文银。今儿忽闻神都的亲家公来了，周员外喜幸不已的带管家接出门外。才过门槛已见美服华冠的贾琏下了车，遂叫着“亲家公”跑上前执手相迎：“你来乡下怎不遣人知会一声？好让我摆席设酒为您掸尘。”贾琏一路散淡早已悦服看到老亲翁禁不住喜道：“幸得姐儿回府里看我不觉让我想到了老亲翁，一高兴便跑到乡下来了。”说着两人紧紧牵着手进了院门。贾琏遂向跟随人役交派：“快把宝镜抬进院里。”周员外一面前行一面打发人铺陈席酒。巧姐早让一众丫鬟仆从围簇着进了她的院里。喜儿与兴儿听闻二爷来了忙跌跌撞撞的跑到贾琏面前献酬。 

须臾菜馔已齐，贾琏来到乡下看到阔朗的天地早已散淡了满腹气闷，这会禁不住与老亲翁款斟慢饮不胜喜幸。酒过几旬见老亲翁高乐方吞吞吐吐说明了来意。周员外忽听这话急的说：“亲家公怎不一早把宝镜带来？”遂遣人把哈哈镜抬上来赏鉴，一经入镜倒吓了一跳。待人人笑了一回周员外忍不住又说：“亲家公得遇这样的稀罕宝贝怎不乘早抬过来让我也高乐高乐？这样的宝贝少说也值几千俩吧？”当下让管家到账房拿五千俩文银过来。贾琏知周员外接济他感戴的直想落泪：“谢谢老亲翁了。依这般我可不占了老亲翁的偏易？”“什么偏易，这么可乐的宝贝若亲家公不帮我带过来只怕我们乡下人再见不到的，别说我们公馆，那些与我相厚的富豪们得悉只怕都要来抢了。”贾琏原想到亲家借些银俩听这口气忙接了说：“我再想不到这宝贝在乡下也能讨人喜欢。落后那些富豪员外谁愿意把赏只管差人到我那里给个信，我立等派人拉了来，一日也不待耽搁的。看在老亲翁面上两千俩一副足亦。不然再偏易些也行，究竟乡下像老亲翁这样的富豪不甚多。”周员外听了欣然笑道：“谬誉、谬誉了。我们乡下的员外虽不甚多，可富户却不少。着两千俩文银换来每日快乐值当。”说犹不及周公馆里外的上下人团团簇簇已围在哈哈镜前一一笑个不住。周员外见人喜幸忙派人到附近的富户门上布散，不大一会或亲来的或派管家带钱来的一一下了定金。贾琏这日说不得带回了一包包沉甸甸的文银，再不需忍耻向老亲翁借钱讨饥荒了。巧姐儿听说父亲回城只管带了善姐儿与丰儿及几众丫鬟前来道别不提。 

回到府里不足几日贾琏手里积聚的哈哈镜皆已出手。那些乡下富户有购一副也有购两副的。鹦哥儿三奶奶见琏二爷着急早已遣人到襄阳府与北静王爷府传了信儿，神都许多与贾府亲厚的候府豪门不拘购与未购哈哈镜各派管家带人前来一副两副的购进。只几日功夫贾琏不只得还了本金也趁愿得回了不少射利。 

这日贾琏来到二老爷的外书房见过礼喜幸不己的说：“老爷，琏儿近日身上不受用惹您老惦记了。今儿我也问问襄阳候的寿诞上什么贺礼可好？不怕贵重，咱手里有钱。”几位相公才与政老下棋见琏二爷进来纷纷问了好，政老爹忽听这话微微一怔原要说：“听闻府里的日复供给都不能了，今儿从哪里得来那么多钱？”但看了在坐的几位相公他饶声名清肃也怕难堪遂换了口气问：“今儿你可大好了？”几位相公听老世翁语盹话虚慌的找借口退出书房。贾琏见问忙回道：“只偶感风寒早已大好了。想必这几日老爷听人嚼说了一些闲话，那些原不该信的。”政老见说不禁气噎道：“你别在这里给我打卦了，近日府里的烦难我听了不少，可说也难为了你。不过嗔着我还要说你几句，日后你可听劝再别学那些游荡公子混耍钱了。只因我不惯理家把这么大的家业都耽在你一个人身上，你横竖比不得人家，每日打点着府里几百号人的吃喝，再别跟人混跑胡闹了。”说着遣人叫来贾环。 

贾环听喧不知老爷这几日懑愤又怎的排揎他不觉着了慌，忙顶冠束带一径来到外书房，进门虚微浮缩的慌着向上请安，又与二哥见过礼方垂手立在一旁。近日他每来外书房与老爷见礼都要听几句“甩手掌柜、坐等吃喝、比你媳妇儿差远了”等等，这会听唤厚着头皮只等进来挨骂。想不到进门却见琏二哥垂手立在堂前慌的立在他身边。二老爷的门人随从看到这般形景献过茶一顿退出门外，省得二爷三爷受教导难堪。政老爹看到粗鄙的贾环由不得生气便恨道：“都别力神一般站在那里了，坐下来听我细细宣明。”贾琏、贾环听老爷放话躬身下气的坐在凳上。遂听政老爹叹道：“骂我也骂够了。怨只怨我不中用，府内的一应烦琐都靠你们掌着。今儿别的不说，这些年你们也看到了几位奶奶怎样勤慎持家。可说咱们府能家道复兴也烦累琏儿了。但近年听闻你只想跑那些外道差一点致我们府接急不上。罢了，只怕你历经这一挫磨明了不少道理，只说日后可该勤慎严谨再不可散漫怠惰。咱们府如今可说已经家道复兴，日后不图怎样鼎盛只求安常罢了。再不可搬三弄俩的混闹出什么纰漏。这话我头里不知说过多少遍，日后我不想一说再说，今儿只求你们听准记住了。琏儿你可听准记住了？”贾琏总未受过这样的教导，又见老爷气的满脸红涨知不能强了不禁耳面通红的答道：“听准记住了。”“日后若再混闹弄坏了家业该当若何？”“凭老爷责罚。”“好，今儿我们可都记住你这句话了。” 

政老爹喝了口茶看向贾环又道：“再说环儿，你如今已老大不小。早年让你赴比场你尚气弄性的竟给躲过了。后又让你跟琏儿学理家，你只管满口应承可依然怠惰散漫。今儿我也给你说清楚了，日后每日要到琏儿那里应卯，不到饭点不许离开。只从跑腿学起。琏儿日后但凡一应的客礼相与都可让他接手，必要一点点一件件的学起再不可托懒躲闲。你可也听清楚了？”贾环见琏二哥唯唯诺诺的慌着应答：“听清楚了。”“大声点。”“听清楚了。”“既这么着你们都回到房里细想想我说的可对？日后我也再不敢怠惰每日要到处察看，但凡再出一点错缝儿我们爷们抹抹脸都可缩在房里让奶奶们当家吧。罢了，我也乏累了。”贾琏与贾环见老爷气喘吁吁忙道了乏耳热面烫的退出来。要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八回 贾环姐儿互为体谅，兰哥惠儿相互共勉 

话说贾琏与贾环退出二老爷的外书房禁不住声色怠惰。贾环遵老爷口谕日后听贾琏呼唤，这会不听琏二哥放话不知如何才好，遂跟在后边一径过来。贾琏受老爷一顿教导气闷的见贾环跟随不觉怒道：“你不回房里跟着我干什么？这会只管回房里，过几日说不定还要让你跑趟差呢。”贾环见说忙应了声撤身回转。 

贾琏馁堕的才进二道门只听隆儿急步上前接了二爷的袍服道：“二爷，才刚冯大爷遣人呈来请帖，明儿请爷到他们府上吃酒。”“哼，这会他才显着能干呢，亏他还知道请人。”一行说着一行进了房门。平奶奶见二爷红头涨脸知他在老爷那里未听好话忙让丫鬟斟茶。娇娇见他们相对而坐有话要说便带贴身丫鬟到姨娘喜鸾那里闲话。 

喜鸾从小被老太太看重传唤到府上侍奉在身边。因老太太过世一直待在府内只等上边配人。再想不到太太见她娇俏恬静且不妖调便赏给琏二爷为妾。贾琏生性贪淫恋色，当下虽未弄到小红却得了这位娇妾也甚得意。可说喜鸾面细腰纤娇袅不胜比小红还娇美极得二爷娇宠。喜鸾从小来在府上见惯了奶奶姨娘的形景，又见周姨娘惯知高低深浅不惹人嫌，佩凤与偕鸾承顺的随在珍奶奶身边得以富贵长远便也学着眉高眼低，虽说平奶奶宽柔待人她却不能不尊礼法。遂总说身上不爽凉着二爷，怨不能贾琏越发的稀罕她。不过贾琏喜新厌旧左不过几个月便把她与平儿一样看待。因她还算知礼上到太太下到奴婢皆称扬说依然又一个平儿。加以她一直未生长极疼娇娇由不得变为平奶奶的得力臂膀。这日见娇娇气堕的过来忙问：“谁又惹我们娇娇不高兴了？”“说话总要避人，显见得我们惹人弃嫌。”喜鸾见说知二爷与平奶奶又有话说便携姐儿一径出来进了园里游逛不提。 

且说喜鸾这些年跟着二爷与平奶奶总不争强，每日谨遵妇道的在房里忙些女工针线，加以与娇娇亲热厚密极受贾琏娇宠，平奶奶出门也常带着她说不得甚为感服。想她早年被人叫到上房的一路上不知老爷太太会把她配给哪个门上的奴仆下人，再不料太太推重让她到琏二爷的房里侍奉。只说惯会吃醋调酸的凤二奶奶若在她必生敬畏的再不敢到二爷房里争宠。当接过太太赏给她的几套花簇冠带向上行了大礼含泪说：“谢谢太太，喜鸾必不负老爷太太推重。”如今她在二爷房里与一众主仆相敬如宾却也不负太太推重。 

平奶奶见冯大爷呈来请帖想要好生劝劝二爷，只说如今拘了手再不能跑那些外路了。贾琏见平儿情色异样，娇娇与丫鬟们出门回避想她必要饶舌便嗔道：“再要嚼舌只等我抬腿出门了。我才刚在老爷那里受了教训，敢或你也来烈火烹油吗？若为着我该让爷散淡一会。”说着懑愤的来到卧房钻进袷纱被只管尚气。平儿见了由不得来到里间软声细语的劝说道：“既听了教导再不该惹那些烦虑了。可说早年我也曾帮着奶奶攒斤掂俩地在外面变弄银钱，可那会不拘怎样还有奶奶的能干，任再大的烦难她都能展转得开。况如今叨登这些宝贝比不得放账，放账只有进的理总不耽险，如今变弄这些究竟拘了手，日后可不要耽这些险了。我们比不得冯大爷，头宗人家整日闲着得那些功夫，再则你承总着我们府这么大的家业。虽说府内几位奶奶帮趁着可外边那么多的人情客礼与接亲待友及接洽官人都还等着你呢。今儿咱们府上已家道复兴了且不可争强，若再惹出些烦难这么大年纪了可能掌得住？不拘怎样你今儿必得听我一句衷肠话再不要亲近那位冯大爷了。你比不得人家惯弄这些的，横竖省些力气少讨老爷骂才对。”贾琏原不想在外面听平儿絮叨，来到里间钻进被窝里倒惹她开了话匣。遂掀开洋绉袷纱被翻身坐起道：“横竖不让我歇一歇对吧？好、好、好，房里呆不了，我到外面混撞可好？”说着起身下炕。平儿见二爷气大慌的退出来说：“罢了，你好生歇着吧，我还不想饶舌呢。”说着一径退出房门。 

贾琏拱在被窝里听了平儿的一席话，又想着才刚老爷那顿训导禁不住想：我整日里奔忙说到底不为着府里的声名利禄吗？今儿却落得上嫌下怨何若来着？府内每年横竖得着地租与房租足够上下人的日复供给，可说那些人情客礼大多都互赠礼品，调停妥当也还罢了。合着头里败落的家产已变弄回来别让我再给败坏了。罢、罢、罢，到底省些力气罢了。可冯大爷的邀约究竟赴一趟为妙，别让他看扁了我贾琏。 

明日一早贾琏顶冠束带带了庆儿坐车一径来到冯府。冯紫英听人禀报迎到阶下携了贾琏的手说：“二爷果给我这个情面，里边请。”进了门里见卫若兰等几位候门公孙与蒋玉涵在坐便上前寒喧问好，遂见一旁坐了两位纱罗裹着的美人想谁家的姑娘小姐会坐在这里，必请的艺人或名妓，因冯大爷的席酒上惯请名妓捧场。遂听冯紫英笑向美人道：“云儿，还不快请琏二爷入席？”只见云儿珠簪一阵乱响红香散乱的向贾琏福了一福说：“二爷好。”嫣然一笑珠摇翠摆的复坐下来。贾琏见她漫起秋波倒有点不胜其情，未及答话一旁的冯公子举起酒杯道：“干，今儿难得请来琏二爷必喝高乐了才行。”卫若兰与蒋玉涵等人纷纷起身饮了杯中酒。贾琏不惯与这些酸文嚼醋的公孙们献酬不禁红着脸干了。 

贾琏虽入了冯大爷一路因整日忙乱只遣贾芹、贾蔷与贾芸等人来回奔忙，很少与冯紫英共相笑说及闲聊慢饮。也因贾琏在场卫若兰等人不便行那些文诌诌的令只管猜拳喝酒。斟过几旬冯大爷端杯来到贾琏身旁说：“琏二爷在上，吃小弟一杯酒。”两人对饮喝了便又道：“听闻二爷的宝镜进的多了，如今手里积了不少货。怨不得老弟我帮你的忙，到底因我拦了你的财路。起初我横竖不知，但凡略知一二再不会让二爷犯难，今儿特设一席给您陪罪了。”说犹未了见贾琏悦服接着又道：“您若按这个数把那些积聚的哈哈镜转在我这里便可脱手。”说着向贾琏手里捏了捏。贾琏见他这般忍不住红了耳面。想贾芸冲着败坏他本不关涉冯大爷再不该恨嫌他，只这会他出这个价却有打劫其嫌。想那些哈哈镜可说千里迢迢运过来，不计路上搅用只看下的功夫也值不老少。他却按进价套购还说的这么中听，像有些嗑碜人禁不住感忿的想：我积存的宝镜都已出手，既砸在手里也不会让人这般戏弄。遂微面带嗔道：“冯爷这份厚密我却禁挡不起，由不得依然堆积在那里吧。可说我手里如今只剩了几副说不定比冯爷手上还奇缺，在这里不敢劳烦冯老弟了。”一语未了见冯紫英面红脖涨想他或许高意，因哈哈镜如今在街面上泛泛的在平常不过了，能如数按原价出手也算不错。他手里的积货亏了售给乡下的富户加以亲友解围，不然讲不得要按原价出脱。 

冯大爷见贾琏这般形景知他不甚为难笑了笑便说：“老弟极想帮二爷忙，依这般看显见得我多虑了。说不齐我还要帮二爷一把，咱们明儿要现弄一些奇货进来，想必也能赚些银俩，二爷可有兴致？”贾琏听这话知他又来了财路若不听老爷教导与平儿谏阻说不定又要入瓮，这会一笑抱拳道：“罢了，我原为粗人不惯这些，谢冯爷高意了。”冯紫英再不料贾琏见有钱赚却能禁得住不觉红了脸，一旁的卫若兰见了忙让两位美人轻弹琵琶款按银筝省得冷场。贾琏蔫蔫喝了几杯酒不便越礼只看了看娇怯的云儿客套的退了席不提。 

且说几日后贾琏派贾环携庆儿等一行仆从带着余剩的几副哈哈镜赶赴乡下。因这日一早周员外遣人来说略远一些的员外富户得悉哈哈镜奇妙纷纷来求。贾琏因脱不开身便遣贾环到乡下交付。 

贾环因慌脚鸡一般又为着头里姐儿的账一向与琏二哥不得，每见面耳红面青的慌着回避。今儿老爷偏让他跟贾琏学理家每日还要到二哥这里应卯当差。搁头里他说不定又会尚气弄性，可如今已当了夫婿与父亲又经夫人谆谆奉恳早明了一些道理。原也不情愿但见家道不易又怕老爷盛怒究竟不能坐等吃喝便每天来二哥身边能着帮他一把。再不想贾琏派他的头宗差役偏运那些哈哈镜到乡下姐儿的婆家。许多年来他见着二哥与姐儿到底惶愧，为这些姐儿出阁那日他扯谎说身上不爽快躲在院里不出。每见姐儿回来也像鼠避猫般总也不露面。今儿却让他到乡下面见姐儿，但他又不敢违拗说不得厚着头皮随车前行。 

贾环从小一直混闹在神都，顶多随老太太与太太们到近郊的庵庙与清虚观里拈香打蘸总未到过乡下。一路上看到阔朗的田野与一片片嫩绿的庄稼喜幸不已的问个不停。才到一个村上却见远远的驴车上坐了一个老婆婆嘴里含混的说着：“可说神都来的哪位爷或哥儿也不会我老婆一面，亏板儿闻知我一早等在这里，不然可让我怎么得见你们呢？来的琏二爷吗？你们可把姥姥我想坏了。”说着已见接到村口周公馆的几众仆从与庆儿等人赶车过来。到得近前佝偻着腰的刘姥姥颤悠悠的下车眯蒙了双眸说：“敢或不像琏二爷，不然早下来与姥姥亲热了。可说哪位哥儿呢？快下车让姥姥看看，这些年可想坏我了。”说犹未了颤了腿脚上前执了才下车贾环的手。贾环原不受老爷太太待见，头里总也不到前面见府里的亲友，也未接近过刘姥姥。但念着她对府里人的惦记不禁上前问好：“姥姥近年可好？二哥常提起您，只说极想您且不得闲来乡下看探。您老原不认得我，可我认得您。敢情我在这里替二哥向您老请安问好了。”才说了几句只见周员外带着管家一行款步提衣笑呵呵的接迎过来。远远又见姐儿携一众丫鬟候在门里不觉耳面飞红的迎上前。遂宾客亲敬异常共相笑说的客套了一回执手进了金镂玉琢的门楼。等贾环来到院里让人交付了哈哈镜，才要随周员外赴席忽听姐儿传唤。贾环听闻姐儿唤他脸都吓黄了不觉暗想：姐儿不会当众骂我几句以解当年的恨怨吧？ 

当他进入周公馆远远看到巧姐儿已感脸烧耳烫，生恐姐儿上前给他一顿嚼说。这会听说姐儿见他不禁有些惶悚。但不拘怎样他今儿再也躲不开便惶愧不定地随人来到姐儿的院内。巧姐儿从小与贾环一起在贾府长大不感生疏，见贾环耳面飞红一脸羞愧不禁笑道：“敢情三叔这么大人了还羞怯呢。早年怪我不知与三叔亲近，今儿姐儿向您道歉了。还请三叔看在叔侄面上解我一二。”说着已分理落坐。贾环见说知姐儿宽大不记前嫌便满面红涨说：“姐儿若这样说可羞着三叔了。这般看来你不怪怨我了？亏今儿你婶娘整日里严紧拘管，不然如今我还不知怎样浑呢。”说着两人禁不住乐了。 

叙过寒温姐儿不觉喜道：“三叔既来了乡下，怎不带婶娘与琼琼妹妹一齐过来赏鉴这里的村野风色？可说您今儿难得来一趟能着住上几日，让侄女儿带您到处逛逛，看看我们整日里吃的瓜菜豆类都怎样长出来的。不怕您笑话，我才来那几年凭怎样也逛不够的。”贾环见说忙回道：“敢情我一路上见赏了不少。再想不到乡下这么阔朗敞亮。只说乡下人巴不得到城里一逛，合着我们到这里看着清微淡远的天地兴致才浓呢。只今儿不得闲，正经的等哪日天气和暖了我一同老爷太太奶奶们下来游荡一回才好。可说早年姐儿出阁那天的一路上他们说不得都赏鉴过了。因那日我身上不受用直到今日才得见。”两人才说到浓快处听人来请，贾环遂向姐儿道过乏来到后院金翠闪烁馥郁温厚的厅堂上，周员外及姐儿的夫婿与贾环款斟慢饮好生笑说叙谈了一回。过后环三爷带着跟随人役一路坐车赶回神都，随身又带回来几千俩文银不提。 

贾府上下人等听闻兰哥儿要回京任职皆喜幸不已。只说兰哥儿回来说不定能到皇宫的衙门里供职，果若那样贾府越发的显耀了。这日贾惠儿散学回来见过老爷太太一径来到妈妈房里，只听宝二奶奶说：“明年正当大比，你如今虽赶不上当年你父亲进场的年纪，可与兰哥儿初进比场那会还年长一些。如今你又在官学堂里念了几年书敢或还比不过你父亲与兰哥儿他们？依我所见你既已定聘说不得也该扬身立名了。等高中后的候缺提升里结亲过了礼才对。”惠儿巴不得今儿结亲过礼迎进他喜欢的若盈妹妹禁不住喜道：“妈妈既惦着惠儿的正路，我明年讲不得到比场上争得功名。云昭哥哥早说与我一同进退的。等我们高中了可不大喜一件？”说犹未了只见定儿进来禀道：“惠儿少爷，太太让你到上房一趟，两位太太立等着呢。”说着忙撤身退出。宝二奶奶见了却叫住她拉到一旁问：“定儿，早想问你到底怎生个盘算？按理你年纪不小早该说亲配人，听说你总不让太太提这些究竟什么道理？”定儿见问把脸飞红的回句：“我侍奉太太这些年熟惯了，再不想离开太太。”“别说那些中听的了。哪里有奴婢到了年纪不配人的？明儿可听太太的好生嫁人罢了。”定儿见说一发红了脸退出门外。 

宝二奶奶听闻几年前定儿帮太太到处送经卷绵笺，到了贾环院里的翠珠房内见她上鞋吃力接过来一顿帮她上好，翠珠见了便笑了说：“听说太太房里的丫鬟各个能干样样拿得起，今儿看来果然不错。赶明儿来我们房里一同侍奉三爷可好？”这原为翠珠的一句笑说，见定儿耳面飞红的出了房门他们房内的小丫鬟编派她不胜羞怯说不定让翠珠姨娘给说中了。早两年太太帮她配了一个后门上的仆从，只见定儿耳面通红的说：“我不想离开太太。太太若要让我配人只当向外撵定儿呢。”王夫人生恐再出一个逃匿的丫鬟落人笑柄再不敢逼勒她。 

只说定儿见太太让她配的那人禀性柔脆原不喜欢只说不愿离开太太。再不料翠珠得悉后意为定儿把她的话当了真曾向三奶奶提了一嘴。落后翠珠的丫鬟们传说定儿也想当姨娘。大家闻听都说人人难像琥珀那样不图富贵，只笑定儿想当贾环的姬妾等着迎进三爷院内。 

定儿愿为宝玉房里的小丫鬟后来到太太身边侍奉到今极得太太喜欢。因她在上房多年原也能与玉钏那些大丫鬟们笑说嬉戏。曾有日得遇尚能说上话的喜鸾道：“喜鸾姨娘，定儿这厢有礼了。”一语未了只听喜鸾笑了说：“凭你这句话可知当姨娘的好处了？听说你横竖不愿配人，敢情只等着到哪位爷的房里吧？若接急可来我们这里，我们二爷定会喜欢与好生待你的，说不得我与平奶奶也会好生待你。”一语未了只听定儿气噎道：“好你个姨娘如今方能说出这等不知臊的话来。你当人人都像你们只等着当姬妾呢。今儿我可把话撂在这里，看我日后再不嫁人好生羞羞你们。”众人原当这为一句气话，后见她比头里越发勤慎硬不配人才信了。几个月前太太探定儿口风却听她说：“太太若不信我的话，我可对天起愿。”王夫人见说由不得向宝钗抱怨了几句。宝二奶奶听了想哪日好生劝劝她才有上边那些话。再不料定儿依然说：“奶奶若再劝我只当向外撵定儿呢。”遂懑愤的一径出了门。 

且说两个月后贾兰带了一行衙役赫赫扬扬的回了神都。只见一列列旌幡宝盖与全副外省大员的仪仗乐队围簇了一顶蓝色珠缨八抬大轿珠帘微垂绣幛飘飞的行向皇宫。遂见身着团花蓝色官服的贾兰神彩飘逸的从软帘轿惟中下来，在众衙役的护卫里进入宫门。来到临敬殿上贾兰叩头顶礼晋见了皇上方遵谕出宫。后急急的坐入轿内一径回了贾府。 

贾府门外已见贾赦、贾政、贾珍等一众男宾列队相迎。贾兰远远见了忙下轿急步上前给大家深深一揖，待要一一见礼两位老爷忙执手迎进府门，后边团团簇簇围着上下人等一径来到迎客堂。夫人太太们候在暖阁前遥看众人簇围着兰哥儿行向起坐厅忙一顿回了正堂。贾兰进入玻璃宫殿般的洋房还未坐定听门人一声喧：“夏公公驾到！”贾兰与大老爷、二老爷加以一众爷们和小哥儿跌足来到府门外，只说皇上宣旨。到得门外只见几众内监跟从从御辇上搬下来皇上亲赏给贾兰的几瓮御酒、几箱百合宫香和几提大红宫灯。慌的贾兰与贾府盛众忙不迭的跪下来叩谢。贾兰与大老爷、二老爷等人带着宫中御品才进府门。又听一声高喝：“尚公公驾到！”贾兰等人翻身又向府门外急赶，只见尚公公带了几众太监与北府御吏呈来了一桌丰盛的掸尘酒，接应不及里尚公公凑近贾兰俯耳问：“公主可好？这会可让我见上一见，到府里也好向王爷王妃回禀。”贾兰见说笑了回道：“感情王爷不只为孙婿接风来了？因关切的紧王爷倒不记得朝上礼仪了，可说眷属岂能随驾前行。想必公主明日方能回到神都。烦请公公回禀王爷，明儿公主回来孙婿立等带她到府上叩拜。”尚公公见说笑了笑一扬拂尘坐车回府。 

贾兰一行刚到迎客堂坐定遂听府门外一一声喧，各候府豪门的掸尘酒业已纷纷扬扬奉呈上来。贾兰坐在西洋圈椅内与老爷叔伯们叙过寒温，也赏鉴了洋房内的西洋宝器与欧派铺设方移步荣庆堂。 

荣庆堂上已在一派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蓊蔚洇润里摆上一桌桌掸尘酒。贾兰早已在起居的洋房内脱下官袍着了轻裘丽服与众人举杯共饮了一回。后被赖大与焙茗勤谨的迎向荣禧堂与太太奶奶们见礼，因在坐的都为长辈也不需回避，遂兰哥儿携了两位太太的手含泪笑说了一回道：“我因急着面圣乘早赶了回来，公主的车轿明日才能到京。”说着已见各位太太奶奶们围簇上来一一问好。“健儿与倩倩可好？”“他们敢或都长高了吧？”“倩倩想必早会满院跑了？”贾兰见大家亲热厚密慌的一一笑答不及。遂见大奶奶满面喜幸的追扑上来紧紧抱住贾兰叫了“兰儿”已落了泪水。贾兰见奶奶妈妈与婶娘们喜极落泪不禁也落下一串串热泪。遂他们嬉闹笑说一团不提。 

来到他们房里贾兰含泪向妈妈磕了头哽咽不己：“兰儿太想妈妈了。”一语未了已起身扑入妈妈怀里，一旁的奴婢们见了皆感服的随兰哥儿给大奶奶磕头行礼。大奶奶抹了泪痕忙扶起贾兰说：“兰儿快别这样，如今你已上品官员了，人也将到中年，再这样小儿性情看人笑话。”贾兰见说噙了浑圆的泪珠喜道：“再大也为妈妈的娇儿，妈妈这些年为兰儿可说乏累了。”娘俩才说着只见贾惠儿、贾文与贾虎跑了进来。贾惠儿上前拽了贾兰的手欣然跌足的说：“兰哥哥，今儿你到底回来了，这几年可把惠儿想坏了。”“只这几年才想吗？”惠儿说不得满面羞怯：“头里也想想来着，只那会还不会想。”说犹未了大家不觉都乐了。大奶奶忙让人端凳斟茶。 

贾兰携了他们的手一一坐下来喜道：“可不还不会想吗，我刚出任那年你才这么高一点，比如今的虎儿还小的多呢。如今已长大了，快让哥哥好生看看比宝叔叔长的怎样？不错，果比二叔还清奇超逸，今儿越发出落的品貌风流。”说着由不得声色怠惰的长长叹息。惠儿知他想父亲了忙岔了话说：“再清奇也比不过兰哥哥，老爷太太与妈妈明年让我也进考场，我不求高官显爵但凡不负他们才好。”说犹不及贾兰看向贾文、贾虎问：“我那年回来省亲可有虎儿了，这位敢或三叔房里的文儿吧？才几年都长这么大了。可说明年惠儿高中必也会升官封爵。今儿见我们家道复兴你们皆已长大再高兴不过了。”他们才说的热闹大奶奶亲手端上才从后房蒸出的奶油酥酪与上等果品。遂见大太太二太太也遣人送来了鹅油卷与奇异瓜果。几人便笑着说着吃着直把一旁看着的大奶奶给乐坏了。明日合府上下人接回来红缨公主与贾兰的一双儿女，大家又一阵笑说喧闻与接风掸尘。老爷大爷们纷纷敬酒加以亲友恭贺直闹热了近一个月方歇。要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九回 惠儿少爷幸得高中，若盈小姐喜进贾府 

话说这年喜逢大比，这日贾府派遣赖大管家带着张才与焙茗及捧着冠衣袍带的明明、聪儿及一行仆从坐了几辆朱轮华盖车奔赴考场。才到比场惠儿已远远看到身着袍带革履的水云昭向他招手，惠儿下车一行激情昂扬的跑向云昭儿一行嚷着：“我一早赶来依然迟了昭儿哥哥一步。敢不会雨荷姐姐催你起早的吧？进场后再不能想着雨荷姐姐了。”水云昭耳面飞红的迎过来给娇喘吁吁的惠儿一拳。“等明儿迎进若盈妹妹，看你还贫嘴。”说着别过一众仆从携手进入考场。可惠儿想不到妈妈这会正坐在附近的一乘珠缨小轿内掀起红岫软帘满含热泪的盯着他。见他与云昭儿喜幸不已的进场坐乘便追扑到门首向焙茗与聪儿说：“可当紧看护好了，别让惠哥儿受一点饥谨。也别让你们的少爷混跑。”众人听了只管点头，因他们听出了宝二奶奶的烦忧。 

焙茗与伴鹤及赖大等人都历经过宝二爷出走的急忿怨痛，如今再随惠儿赴考早听了老爷太太的谆谆教导岂敢不小意勤慎。惠儿少爷但凡出一点错缝儿别说愧对老爷太太与宝二奶奶，他们可别在府里承应了。那年宝二爷出走他们原该受罚，只因老爷太太宽厚又说情缘有定才未究治，可他们岂不知好歹越发的敬谨勤慎。若不为太太奶奶们宽柔待人可知他们今儿会怎么样。 

只说宝二奶奶几个月前打点着惠儿进场那日起已忿怨交激。想宝玉赴考那日临出门的情色若痴与话语混乱、想宝玉出走那几日她的痛怨催伤禁不住惶恐愧惧。到惠儿临进比场这日她横竖不敢出门。三奶奶见她这般禁不住说：“我替宝二奶奶看着咱们的惠儿进场再不会出一点错缝儿的。”这日宝二奶奶只能远远看着惠儿上了华盖车。见惠儿急急的扫描一圈太太紧紧执了他的手问：“敢或找你妈妈吧？想必她乘早到比场门外等你了。”鹦哥儿三奶奶忙也上前紧紧抱住惠儿说：“惠儿别急，我与你妈妈常看你写的文章，知你赴考必能得中。你好生进场好生写文章，老爷太太与我们等着你喜幸的回来。”可惠儿看不到妈妈终有些着急，三奶奶见了接过身边明明手里的青肷披风披在惠儿身上道：“你只管进场，可记住不拘在哪里，我们与你妈妈都在你身边护着你呢。”王夫人见说只管催车夫赶车起行，生恐从惠儿的口气里听到当年宝玉尘凡顿易的话语。“惠儿，考的如何不打紧，只记着出场后赶快回府。”见惠儿点头太太与奶奶们才松开他的手。 

     可说惠儿来到府门外大老爷、二老爷、身着官服的兰哥哥与一众大爷叔叔们早已候在门首。见慧儿荷袂飘飘的出来贾政上前执了他的手说：“出比场赶快回来，省得我们惦记。”搁在当年宝玉进场政老爹若在跟前再不会说这样的话。要说只会说：“进场一准要写好文章，一准要得中。”如今他年景渐老又想着宝玉披着一斗大红袍向他磕头的形景唯求安常的只等孙儿回来。 

许多年来政老爹耽于隔代人的亲厚再不像逼勒宝玉那样逼勒惠儿念书。每见惠儿散学回来与他见礼只问在学堂里可好。偶尔看到惠儿写的文章也只管说好。今儿为着惠儿进场他与贾兰皆告了假未上衙门。贾兰见老爷有些伤感便越众来到惠儿面前叮嘱：“惠儿，哥哥在外面候着你高中的喜信。记住，你一准能像哥哥当年那样得中，一准能乘早回来吃我们为你铺设的掸尘酒。”惠儿看了兰哥哥身着官服的威仪端方便敬谨道：“爷爷、叔伯与兰哥哥，惠儿一准能让你们听到喜信。”说犹未了扬衣飘带的上了华盖车。一路上惠儿想着奶奶的话急着到比场门外见一见候在那里的妈妈，可直到他与云昭儿进场一直未能看到妈妈的轿惟。等他进入比场才远远看到妈妈的翠惟小轿追扑到门首。他想妈妈的轿帷一准藏在附近的角落里见他进场才赶了过来。遂暗暗说句：“妈，惠儿一定会趁您的愿。” 

打从惠儿进场这日外像上张才、焙茗、伴鹤及几众仆从日夜候在比场门外紧紧盯着门首，暗里钱昇与李贵等各带家丁昼夜不停地把守在考场附近的各个出入路口。因老爷太太交派他们这回惠儿若出一点错缝儿他们都不要回府了。周瑞、张才家的及彩云等有头面的婆娘媳妇儿几日内只管侍奉惠儿等人的起居饮食及来回传话。府里上下人等这几日把不打紧的烦琐都撂开了手，能不见的亲友也都拦在了门外。二老爷与兰哥儿每日从衙门里回来只管候在老爷的外书房，各位大爷与小爷皆谢了外客与吃请只听老爷太太传唤。赖大家的与麝月等人紧紧候在上房的二道门外一步不离。每日一早大奶奶、宝二奶奶与鹦哥儿三奶奶皆都来在上房承坐在二太太身边，邢夫人与薛姨妈每日必也来一趟，说不得吃饭也都在这里。丫鬟门人及婆娘们只管守在各房内不气不敢出，生恐出一点差迟让人抓住了扎伐。他们岂不知这几日老爷太太奶奶们勤谨的只怕听到哪怕一点的风吹草响。 

到了出场这日王夫人一早起来漱浴过后慌着到佛堂号佛行香。遂遣定儿到宝二奶奶房里叫来宝钗。薛姨妈也一早过来坐在堂上紧瞅着女儿。可说薛宝钗这些年性情大变。她当姑娘那会极能与姐妹们共相笑语，打从宝玉出走后一日日越发的性冷情淡。外面勤于奉恳可内里气已馁堕。薛姨妈见她这样由不得劝道：“可看开些，你也学学人家大奶奶每日能着带姑娘们高乐。若总这样可该怎么过呢？”宝钗禁不住叹了：“妈，您别再为我烦虑了。我这样不挺好吗？再说我又比不得大奶奶。大奶奶头里若想大爷了总能到铁槛寺里看看或悲叹几声，可我到哪里也抓摸不着。”到惠儿略大一些宝二奶奶每日里只管教诲惠儿，把对宝玉的想念都移到了惠儿身上。与大奶奶和三奶奶照料府里的一应烦琐中越发的勤谨恭肃不苟笑说。奈到今日看着长高长大的惠儿极像宝玉越发的惜如珍宝与严加教导。如今惠儿要进比场了不禁想起当年宝玉进场前情色大变的形景。可说宝玉进比场前早换了一个人一般，只说他移了前情不喜在女儿中混搅了让人喜幸，再不料他对女儿们及美妻娇妾也已疏阔再不关切。由不得让宝二奶奶猜解不来与烦虑。惠儿如今也要赴考了，若宝贝娇儿再出哪怕一点的错缝儿，宝二奶奶不知她可能掌得住。为这些薛姨妈每日都来看宝钗的情色若何，或有什么不妥及不爽快。薛宝钗见妈妈这样禁不住说：“妈，您不必每日都过来，家里还有奎儿呢。他本来也该进比场可您总拦着说明年再考。若依您这么着我看明年的明年他也未必进得了比场。您想着这样只为疼他，再不料却耽搁了他。”薛姨妈任宝钗怎样说只管笑而不答，也只管每日必来。 

且说二太太素昔极好到庵庙里拈香祝告，极好到庙院内请佛经让府里上下人抄写。在惠儿进场的几日里她每日都到水月庵烛香祷告。今儿清晓起来烛了香才念几句佛忽有些慌乱遂遣定儿叫来宝二奶奶，才吃了几口饭已觉饱胀乘早坐轿带了几位儿妇一径来到比场门外。张才、焙茗一众人役远远看到太太奶奶们的翠惟小轿过来一顿跑上前迎候。王夫人见了急的说：“都快回到原处，我们来这里原怕出错，别让你们疏忽轻慢出了差迟。”张才与焙茗复又回到比场门首只等着少爷出来。中晌张才家的与彩云等人横竖把一一提盒呈上来在轿内侍奉太太奶奶们吃饭，二太太中晌极好熬困今儿却一点不觉乏累，只管坐在轿内等到下晌看着比场门大开。 

须臾里边的人水泄般的向外挤，外边接迎的眷属又潮水般的向门首围簇，只一会功夫已看不清那些人向外挤哪些人上前接了。“怪道宝玉一出来不见了人影，依这般看那日我们如今日这么着紧紧盯着看着也不保不丢。张才家的，快上前知会焙茗他们怠懒不得。出来的人一个个可看清楚了。”说着慌的下轿要到门首迎候。几位奶奶见了忙来到轿前拦了说：“太太别急，张才、焙茗那么多人在门首紧紧盯着呢，钱昇带一众人在各路口紧看着，想必再不会出什么差迟。”“可着人人都求儿孙们来这里搏得功名，再不知他们能每日承应在身边可该声声念佛了。”宝二奶奶见说便忙着宽慰：“太太别急，惠儿极乖极听话，今儿再不会出一点错缝儿的。”说犹未了早已焦虑的看向门首。 

须臾只见惠儿与水云昭携手飞奔出来，惠儿披了大红披风若飞若扬的远远看着极像一个浴火重生的凤凰，活脱脱一个清奇超逸的贾宝玉复还了回来。不远的太太与宝二奶奶见了早已不胜其情的泪流满面。 

张才、焙茗等众不等惠儿出门慌着挤上前紧紧拽了惠儿的手不禁含泪说：“这回横竖丢不了我们的宝贝少爷了。”水云昭见说忙向惠儿扬手举拳：“惠儿，只等着我们得中的喜信了。”一语未了王爷府接迎的人已围簇上来。惠儿早也让焙茗、伴鹤、明明等一众仆从抱着搂着抬向太太奶奶们的轿前。这会只怕惠儿躲闲一会也难别说跑丢了。不及来到轿前听一句“惠儿弟弟”贾兰已威风凛凛的带了几众衙役从丛丛簇簇的人群里挤过来。遂见着锦裹绣的太太奶奶们纷纷出了红岫软帘，未及靠近贾琏、贾环也急步赶过来说：“惠哥儿，赶快上车回府，老爷早为你备好接风喜酒了。”惠儿在焙茗他们的搂抱中扎挣不及又让琏二叔他们紧紧扯住，遂看向跄步上来的兰哥哥与太太奶奶们笑了说：“可让你们把我抢着吃了吧。都也不问问我文章写的若何？能不能得中却只管拉着回府里吃喜酒。可说喜在哪里？”王夫人听了含泪道：“只要你能回到府里坐在酒桌前，那酒横竖也为喜酒了。”遂宝二奶奶未及说话已泪影婆娑的上前紧紧执了惠儿的手一把拽入她的翠惟小轿，丫鬟们见了慌的各掀轿幔等着太太奶奶们上轿。兰哥儿与贾琏及焙茗他们纷纷上轿坐车一路紧紧围簇着回了贾府。 

宝二奶奶的翠盖小轿进府一顿来到内仪门才携惠儿从落下的轿内出来。乘早候在这里的赖大与周瑞忙上前把惠儿接入二老爷的外书房。政老爹听闻惠儿回了府慌着阶下相迎，遂携惠儿进门按孙儿坐在酒桌前喜道：“快坐下，合府上下人只等着你回来吃酒呢。”惠儿才刚坐定却见焙茗唯唯诺诺进来到惠儿近前附耳问句：“宝二奶奶急着遣小的来问少爷文章写的可好？可能得中？”惠儿听了朗声笑了：“到这会才有人想起来问我考的怎样能否得中。也怨不得妈妈一路上只管紧紧拽了我的手抹泪了。”坐在上首的大老爷见说由不得笑了道：“什么中不中的，我们今儿只惦记着你能否高兴。”贾琏接了说：“看我们惠儿满面喜幸想必文章写的不错。”“二叔这话可说对了，不只文章写的好，想必一准能中。”一语未了二老爷已哈哈乐了，遂听桌前一片笑语喧闻。 

贾兰见说便也笑了道：“我知道惠儿进场必能得中。只看他一出来笑的合不拢嘴已知他必能中了。来，惠哥儿，只求你比我考的好，能好列在榜首。”惠儿听了正经的说：“能与兰哥哥比齐已不错了，未必能得榜首。”贾珍见大家高乐只管端起酒杯敬向大老爷与二老爷，遂又向大家举杯喜的说：“早听传闻兰桂齐芳，可知这话再不错的了。”贾珍身旁坐着的贾虎听这话急的问：“爷爷，兰我知道说的兰叔叔，桂可说的谁呢？”“桂可不你惠儿叔叔吗。他的名讳叫贾桂，惠儿只为他的号，从小众人只叫他惠儿大名却不得人知。”在坐的贾虎、贾文等一众小爷这才得知惠儿正经叫贾桂。遂听一直插不上话的贾环说：“惠哥儿，你可知道今儿夜里你婶娘方能睡个安稳觉了。昨夜躺在床上一直说着我们惠儿必能得中。只怕过几年文儿进场她再不会这样牵念。这会太太不念佛我都该念佛了。”遂到门外遣他的贴身小幺儿赶着到上房大厅的席桌前向三奶奶报喜信。 

太太奶奶正在厅上闲谈慢饮只见一个小丫鬟进来向宝二奶奶耳语了几句，遂见宝二奶奶满面喜幸。王夫人见了问：“说什么呢神神叨叨？快让我们也听听。要乐大家一起乐。”一语未了贾环差派的小幺儿忽的闯进来娇喘微微的说：“惠儿少爷说他必能高中。三爷让小的来禀知三奶奶，我想这么高乐的喜信该让太太奶奶们都知道才对。”王夫人听了忙说：“这才乖呢，定儿快打赏。”定儿一顿到里面拿出一把银稞赏给那个小幺儿与小丫鬟。喜的两人跑出来说：“但凡日后多遇几回这样的差派。” 

明日一早门人进来禀报说梅府遣人前来问安。王夫人遂派焙茗夫妇接迎出来。须臾彩云引了梅府的两个管家婆娘带了捧着镶金嵌银锦盒的几众小丫鬟进来，二太太忙起身相迎。遂听一个珠摆翠摇看着极有头面的婆娘说：“我们府的老爷太太得悉惠哥儿进比场，今儿遣我等前来代他们问候。”说着让丫鬟们奉上锦盒。王夫人见说赶着派人叫来宝二奶奶与惠儿。惠儿因到老爷们那里见礼还未回来，宝二奶奶才从大太太与那府里过来听传到镜前理了鬓一径来到上房，听说梅府来人看探，宝二奶奶进门客让了一回，又打发人到外面找惠儿。 

惠儿这会正在三奶奶面前现弄：“婶娘，前几日您让我念的书与写的文章可说对坎了，那几篇文章恰与考题关涉不浅，看着对景我一顿写了出来。若前几日不念那些书写那些文章既答出来必也答不好、必也写不了那样快。这场大比说不得受了那几篇文章的益了。不然中却能中却不能高中。”鹦哥儿见说微面带嗔道：“你怎么定准能得高中？可又说嘴了。”“婶娘，惠儿在您这里不说嘴可到哪里说呢？奶奶菩萨一般只会乖啊乖啊的乐，看着妈妈的满面恭肃凭我怎样也不敢混说。众人都说婶娘恭肃严谨可我见您总在微笑。”说犹未了只听琼琼接了道：“惠儿哥哥，你再不知妈妈的微笑只对你一人，对我与文弟弟再不会笑的。怪道妈妈对我们总那样谨肃，感情那喜幸的一面都给惠儿哥哥了。”一旁的一众小丫鬟见说不觉都乐了。 

鹦哥儿奶奶听这话笑骂道：“你们这几个混猴倒编派起我来了。看我明儿对你们还会笑。”一语未了只见一个小丫鬟娇喘细细的跑进来说：“可让我在这里找着了。禀三奶奶，梅府里来人看惠儿少爷，太太与客人立等惠哥儿说话呢。”鹦哥儿末及答话惠儿欣然起身道：“想必得悉我进了比场才来看的，等我到堂上见她们。”说着已提步出门。鹦哥儿听了起身撵上前说：“正该会会他们。只说若盈姑娘如今也不到我们府上来了。惠儿，见过他们快回来，今儿婶娘特摆席酒为你掸尘。”惠儿回身说：“怪道婶娘今儿不给我吃好吃的了，感情预备着席酒呢。”一语未了已奔出门外。 

原来王夫人生恐梅府的人等的不耐烦便把房里的丫鬟与门上小幺儿都派到老爷大爷那里一顿好找，到底让一个小丫鬟在三奶奶这里找到了。惠儿急步过了游廊越过穿堂到了甬路上才要赶路，只见大老爷的门人撵上来说：“惠儿少爷，大老爷请您到北院里吃酒，酒馔佳肴皆已齐备。”惠儿一行向前急赶一行说：“回禀大老爷，今儿梅府来了人等着我说话，替我谢谢大老爷，明儿我再到院里给他老磕头。”门人听了一径回北院回禀。   

路过二老爷的外书房惠儿进门又问了好方退出来急着赶路，几位相公慌的撵出来道了喜，纷纷奉上金如意玉佩等礼品。惠儿笑接道：“这当什么呢？若为得中的贺礼究竟轻了一些。”詹公上前紧紧搂了惠儿说：“这些只慰惠哥儿几日里的乏累，少爷得中的贺礼早备着呢。”惠儿见说拂袖一笑抽身跑开。 

进入上房梅府的两位婆娘忙起身向惠儿问好，惠儿打恭道谢宾客落坐。“若盈妹妹可好？”若他们不熟再不会这样问的，因未过礼的小夫妻生恐回避不及。那两位婆娘见问便回道：“若盈小姐好着呢，听闻惠儿少爷进了比场只管高兴。”惠儿听了喜幸的说：“等我写首吟对赠给她。”坐在一旁的宝二奶奶插话道：“别只忙着写，有什么话让妈妈们带给若盈姑娘便行了。”惠儿见这么多规矩只怪定了聘倒显拘紧了。叙过寒温两个婆娘道过乏起身回府不提。 

奈到放榜这日惠儿一早顶冠束带打点着到榜文前看看，忽听府门外扬锣打鼓一阵鸣响不禁惊道：“敢或与我报喜来了？”急步出来。才到内仪门只见一个门人跑过来一路乱嚷：“高中了、高中了。”府里的上下人听这通嚷叫不拘主仆男女也忌讳不了许多的向府门跑。赖大慌的让一众小幺儿各端盛满银稞的簸箕到府门外抛扔喜钱，嘴里说着：“赏钱、快赏钱。”遂迎着报喜的文星官到迎客堂里吃茶，一路急的问：“我们府的小爷可高中了？”“高中了、高中了，难为他聪明杰俊中了第八名。今儿禀皇上口谕进宫晋见受封。小的们特来报喜。”说犹不及府内的上下人迎面都跑了过来。贾政、贾兰上了衙门，贾琏、贾环等众已拍手打掌的跑过来一顿随几位报喜的官吏来到迎客堂。客套不及贾琏已接过榜帖，赖大等几位管家喜幸的向报喜文官塞了一包包封银，嘴里说着：“请各位拿着吃酒。” 

北院的大老爷与宁国府的贾珍及街上本族街邻和侄孙听喜信都跑过来贺喜。贾府门外纷纷扬扬抛撒喜糖和喜银引得众人乱抢的热闹非常。 

惠儿才刚出门已让一众奴仆下人围扑上来讨要喜钱，惠儿不防早让那些门人小幺儿抢了身上的挂符、金项圈与玉佩等等一应佩件。惠儿只管喜幸的嚷着：“有赏、有赏，人人有赏。只等我到府里拿来。”一语未了只见王爷府的一个小太监跑进来问：“惠儿少爷，我们府的云昭小王爷高中了，才刚接了喜报脱不开身，想惠儿少爷必也得中让我前来报喜与恭贺。”惠儿忽听这话跄步上前紧紧捏了小太监的手说：“同喜、同喜，我们都值得贺喜。”说犹未了张才已上来塞给小太监一把赏银。小太监再不想今儿能在两府接这么多赏钱方兴兴的出门回府。 

惠儿听闻喧他进宫晋见皇上不敢怠慢忙到府内着了峨冠丽服一同贾珍、贾琏坐车进宫面圣。进入皇宫过了几层门转过几重殿方进入内宫，一名太监引着到一旁的侧殿内等候。才刚进门却见云昭小王爷满面喜幸的迎上来，两人能在这里相逢由不得紧紧抱在了一起。惠儿娇喘吁吁的喜道：“再想不到我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堂、一起定聘、一起进比场，今儿又一起高中和进宫面圣。日后说不定还能一起为官呢。”水云昭遂接了说：“必能一起为官，若能起坐在一个衙门里才好呢。只说我们性情相类，才情又这样相近，日后的爵位福禄也必相同。”说的身边众人羡极了。 

等了两盏茶功夫两人一前一后晋见了皇上。小王爷云昭儿奉圣谕到一个部里任了工部朗。惠儿封了五品大员只等到二八青春封官晋爵。贾兰为官多年才刚升了五品，再不料贾惠儿一上来授受五品。落后的几个月贾府内外官宦娇客来来回回，锦袍绣带团团簇簇，请酒奉席的人挤挤扛扛直热闹了几个月方歇。 

才过了年二老爷便向夫人说：“乘早让惠儿结亲过礼才妥。等日后补了学差还不知放任哪里。”王夫人见说却也喜道：“老爷说的极对，正该把若盈姑娘接进府门才好。”遂请人写了喜帖遣赖大正经的呈到梅府。两下择定了吉日打点着迎若盈小姐进门。后贾府与梅府说不得又忙乱起来。贾府忙着布置喜房，梅府慌于置办嫁妆，又遣派人役到各豪门候府上帖，接着又一阵受礼吃请直忙乱到吉日。 

到了过礼这天贾惠儿身着蓝色官服脚踏掐金满绣朝靴，与清一色官袍的水云昭一起坐在仪仗响器后面的红鞍坐骑上，几乘八抬大轿及一辆辆朱轮八宝车长达几里浩浩荡荡行向梅府。梅若盈天色晶明已起床漱浴穿戴，揭开锦袱坐在镜台前她恍恍惚惚不知身在瑶池或人间。想着才进贾府初见惠儿哥哥的形景、想着与惠儿哥哥在大观园内的嬉游吟咏的喜幸、想着惠儿哥哥念他题写（咏菊）的耳面飞红、想着他们在大观楼内的嬉戏追扑、想着想着一直想到坐进八抬大轿内。当坐在红盖翠惟的八抬大轿里又想着倚在轿旁娇婿贾惠儿不禁软怯娇羞的神妃美眷一般。 

当贾惠儿想着同样美好的一一形景已与他的若盈妹妹让童男童女牵进琼香缭绕的洞房内。惠儿微蒙饧星来到大红锦幔床前在一片片锦绣洇润里到底不知坐在床上的究竟黛玉、宝钗或梅若盈，立在床前的乃贾宝玉、贾桂或贾惠儿，也不知他身在曾听爹爹说过的太虚幻境、离恨天，或隆盛邦国与声色货利浊欲滚滚的尘寰。要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回 贾雨村寻求老神仙，甄老爷再结红楼梦 

话说这日贾宝玉才在托懒躲闲忽的惊醒道：“今儿敢不会遗腹小儿的结亲大喜吧？怎又攀扯什么黛玉与太虚幻境和离恨天了？且等我临凡哨探哨探。”一语未了已飘飘跃起。再不料顶头却见降珠妹妹袅袅婷婷立在当面嘻嘻乐了说：“恭贺、恭贺。敢或才当了几年父亲却又要当公爹了。可说今儿那隆盛邦国里的贾府闹热着呢，敢情你到底耐不住了？这会可要到那里讨口喜酒喝或坐堂受礼？”宝玉见黛玉又来混搅禁不住嗔道：“你究竟想怎样？但凡恨怨横竖定个限。敢或你刻薄了人才爽利一些？想在尘寰的历幻中我每日延皮赖脸地奉恳与你，你却尚气弄性的面酸话冷。如今却追着我混搅胡缠到底什么道理？”“呸，早都归本还原了还这样轻嘴薄舌。搁我质本洁来已还洁，你想混搅可混搅得了吗？今你既落下浊患还怕人嚼舌？你若一总还贪那尘缘左不过再临凡一回又与我何干。”说犹未了一阵馨香拂过哪还见到黛玉的踪影。贾宝玉见说不耐的恨怨道：“还不都因你闹的。如今只说落下了遗腹儿究竟让我坐卧不定。说不得也让那些好货寻愁的泛泛人嚼舌。可你还尚气弄性的刻薄人，显见得木性本酸。”一语未了已横卧补天石上影迹不见。可一缕精魂却飘飘荡荡落在神都的贾府院内。遂见贾宝玉向恍惚里的惠儿念了几句佛语：“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念犹未了只见薛宝钗急步过来：“宝玉，敢或你回来了吗？可说你好狠啊，到底扔下我们娘俩再也不管。今儿既回来了别再离开我们，看我立等让惠儿认你这位父亲。”贾宝玉见说忽的一惊甩袖隐迹潜踪，回身却见弱风扶柳的黛玉遥遥的抹着面额羞他。遂顺风飘过来那一僧一道的嗟叹：“究竟为情天恨海里的风流冤家也。” 

须臾只见那癞头僧与跛足道人唱着好了歌路过灌愁海穿越离恨天缥缥缈缈来到急流津觉迷渡口，甄士隐早从茅庵里接迎出来辑手打恭道：“两位师父，近来可好？那起冤家的情缘可了？”那一僧一道因回道：“情缘虽结可终未了也。今特来知会一声，听人哨探前缘后果再不可泄露天机，省得再引出些奇情怪缘。切记、切记。”一语未了拂袖飘举仙境。怔了那里的甄士隐还未回过神却见贾雨村急急的坐车赶来。 

贾雨村打从那年离开贾府后依然担风袖月的游览天下胜迹。偶回家乡便与娇杏夫人相濡几个月拿些盘缠再行游乐。如今他与夫人早有几众嫡男孙女，料今年大比他的孙儿要进比场却不知能否得中、日后可能雄飞高举。恰这日来到急流津觉迷渡口坐船想又到这里亦非偶然便来寻觅旧交甄老神仙讨教。想那甄士隐早年的预见一一对坎儿依然半神半仙，素悉泛泛众生的前情后缘与富贵穷通岂不乞恳他点拨清楚？横竖知悉孙儿能否高官显爵及儿孙的兴衰际遇。 

再不料他刚步出旅馆迎面却碰到了急着赶路的冷子兴。贾雨村今日又遇这位老友不禁拍手打掌道：“奇遇、奇遇，乃又奇遇也。究竟我们两人怎生的奇缘又能偶遇这里。你我岂不坐在一起再叙谈畅饮一回？”说着携手来到附近的酒馆叫了酒馔款斟慢饮。叙过别后情贾雨村因问道：“老弟一向生意可兴隆？今儿怎又来到这里？敢或在这里发财？”冷大爷见问呷了口茶长长叹了：“运道不爽啊。打从那年咱们别过我倒跑了几趟趁愿的生意，也赚了一些银俩。因一日多吃了几杯酒与人分争几句，却被人算计我来路不明惹了一场官司，亏遣人回京让贱内到贾府求告，恰遇政老爹的一位旧僚在那里当任才脱了干系。可说我们叨登那些把赏的宝贝原耽着险，运道顺了大赚一把，若运不通到底背晦。横竖来回奔忙混口饭吃罢了，不像老先生您高官显爵的只管坐享俸禄。不过听闻您的官途不顺可有这话？” 

贾雨村见说由不得神愧色堕道：“哪口饭都不好吃啊。幸得大赦我得以幸免。显见得有口饭吃也还罢了，只管贪婪究竟不妥。前年在途中遇到与贾府关涉非浅的赖知县也解了职。他与老夫一样曾跌过足终不知悔过耽了官途。”说着烦虑地端起酒杯直灌几口。冷大爷知赖尚荣乃贾府管家赖大的公子，只说赖管家因主发了家，曾盖豪府也唤奴遣婢，儿孙好歹也像豪门哥儿们一样上学房念书。听闻这位赖公子从小娇养惯了的从不知父亲为奴的羞惭。长大后因父亲惯会献酬才谋到一个知县爵位。倘或他略知父亲的不易好生为官也不致遭人褒贬与参奏。 

想那年政老爹扶老太太灵柩回原籍途中因航运滞塞耽了行途盘缠不继，曾遣人求到他的任所竟以五十俩文银相赠，只从这一点上显见得他行径怪厉。可说贾政原为他的主家他竟那样对待，其为人足窥一斑而知也。因他头里遭贬赖管家忍耻求到府上，政老爹念赖大敬谨勤慎为他求说描补他才得以复职。赖尚荣若知好歹本该勤谨为官以报贾政提携厚德，再不料他依然贪婪敛财终也解甲归田。 

贾雨村只怕那年从赖尚荣身上看到了他的脚踪才有今日的愧恨与嗟叹。冷大爷见他声色怠惰慌着劝慰。贾雨村敬了酒又道：“这些年因看的多了才解了一些道理。原该找处僻所修身养性可今年又遇大比，想我那孙儿也该进场搏得功名，才想着找我的旧交甄仙长预卜几句，刚出门遇到了老弟。不知你这一路又到哪里赚钱？”冷大爷见问便叹了：“吃我们这口饭的横竖定不准财路，哪里有钱赚只管向哪里跑。听闻近年西洋货大行其道便想摸些头路。提起西洋货我倒听得一些奇闻。只说贾府才复兴几年今又要败落在那位琏二爷手里。”贾雨村忽听这话忙问：“该不会又强抢民女或重利盘剥吧？”“不，据说贾琏倒有些钢性横劲，正为家产坏在他与凤二奶奶手里，勤谨了几年倒把那些败落的家产赎了回来。可家道复兴原该知足他却想鲜花着锦。也因冯大爷的几经攀扯入了我们这一路。听说前年进了一批西洋的哈哈镜滞在手里折了不少钱，又几近当掉府里的地土与铺面。幸得老亲翁携佐才得解困。”贾雨村见说又问：“听闻贾府那位衔玉而生贾宝玉的遗腹儿进场高中。可说他们府才应了众人传说的兰桂齐芳。”冷大爷听这话不觉冷笑道：“这些说道原也不假，但您为官这些年岂不知那些豪门候府的爷们只管贪图享乐加以行径浮奢，他们贾府几经折受，上从贾政再到贾兰虽声名清肃却不惯官道，官途中不图婪钱却亏进不少哪还禁得起混折腾。不过为官只管弄权婪索却也未必好。”说犹未了见贾雨村把脸飞红冷大爷方知说漏了嘴忙道歉说：“看我不会说话正该打嘴。”说着搧了几下嘴巴倒惹得贾雨村乐了：“亏我头皮厚不然也不会复蹈旧辙。况我也该听贬，谁让我栽了跟头却不吃教训呢。”说的两人不觉笑了。 

他们款斟慢饮才叙的热闹忽见一对父女一身褴褛抱了琵琶进来，进门唯唯诺诺立在墙角一句话不说和弦按调的唱将起来。当槽扑身要撵贾雨村却拦了说：“谁还不遇一点烦难呢？看他们的形景只怕几日水米不见了。”说着从锦袱里掏出几个银元让当槽赏给了那对父女，又把桌上的菜馔端几盘给他们吃。那对父女忽的跪下来向上给贾雨村磕头，嘴里不迭的说着谢谢。众人见了不落忍或给舍汤菜或赏铜钱。冷大爷一旁看了由不得想：这位贾大人如今倒知怜老惜贫却也难得。想犹不及上前也给舍那对父女几个银元不提。 

且说贾雨村从酒店里出来别过冷大爷坐车一径赶向急流津觉迷渡口。再不料那对父女却默默跟在车后。贾雨村猜解不来他们因何跟着迎面却见一僧一道蹒步过来。只听那癞头僧向身旁的道人说：“今儿我们可又能度脱几位了。”跛足道人因回句：“怪道看不破的人恁多，合着他们只等遭了烦难几经折受才会幡然醒悟。”“这些人但凡遇到了急忿怨痛或历劫历难才得彻悟。若非这样只管在那声色货利中好货寻愁。”两人且行且谈一面行的远了。 

将到渡口贾雨村远远看到茅庵还在那里，忽生预感想必甄老神仙依然候在庵内。来到近前恰遇甄士隐从茅庵里出来忙上前打恭：“我道甄仙长必在这里，这可让我给猜着了。”遂两人执手进入茅庵分理落坐。小童见客人进来忙奉茶献上，贾雨村慌不迭的接过茶叹道：“一晃又若干年了，仙长依然的鹤发童颜。年轮在您这位老神仙身上究竟不着痕迹。可知修身养性再不会错的。”甄老爷见说因回道：“贾先生这话显见得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泛泛人修行的也多，可究竟能看破红尘大彻大悟的却少。若都知觉修身养性的许多好处何说鹤发童颜？”“仙长说的极对。想着这尘寰中泛泛众生劳筋伤皮忙忙碌碌只知道追逐富贵，岂不知那里边又有多少急忿怨痛与情色磨砺。只说那些豪门候府盛盛衰衰横竖为的什么？到头来痛的痛、酸的酸能富贵高乐的又能有多少？”听这话甄老仙长不觉笑了：“依贾先生这般说合该也看破了一些。只说人人追逐富贵可知那楼阁轩馆与红翠锦绣岂能人人享有？说到底忙碌一生只不过一场梦幻罢了。可想想那贾宝玉才刚出家贾惠儿又急急的投生，这才应了那句你唱罢来我登场。”“那贾宝玉依仙长所说早已还本归原，可说这贾惠儿又哪里的神眷仙缘？”“尘寰间何谈神眷仙缘，左不过到茫茫红尘里滚爬一遭罢了。岂能比那不生不死、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清静一亿年的神际佛缘？” 

贾雨村才听到浓快处只见小童进来说：“外面来了父女两人要找贾老先生叙话。”贾雨村听了忙问：“可穿的褴褛手抱琵琶？”小童慌着点头。贾雨村遂起身出来却见两人长跪不起道：“贾老爷可记得早年在应天府帮您奉上护官符的那位门人吗？”贾雨村听这话上前细看忽的跌足道：“啊？竟看不出来，合着你如今怎么这样的形景？快，快起来进庵里说话。甄仙长极好客必不会弃嫌。”说犹未了只听庵内的甄老爷已唱起（好了歌）：人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官没了。人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目闭了。人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深情，君去又随人跑了。人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老人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才要进庵的几人听了（好了歌）早已入了迷。 

原来那年那位葫芦庙里小沙弥还俗的门人为贾雨村献计不想聪明却被聪明累，因贾雨村生恐众人知他根基浅薄找借口把那人充发到边陲一个知县里依然充当门人。几年后那人由不得讨了老婆勉强度日，后老婆为他生了一个女儿。几年前家遇接急老婆到衙门里找他，再不料知县竟看上了他品貌风流的娇妻。遂一日打发他出外当差一径到他家里强占了他的老婆。偏他老婆头皮薄只觉攀扯上知县上了高台盘，后知县几经变弄便苛责他虐待妻妾逐出了衙门。 

这人当年能帮贾雨村计议显见得有些机才，他原要与知县分争怎不知官官相护的道理，加以娇妻舍了他气已馁堕岂敢争强，便急忿怨痛的离开了县衙。再不想他从小离家不惯生理稼穑，手里到底也缺跑生意的银俩便混过的一天不如一天。一年多前豆蔻初开的女儿又引知县垂涎欲滴，女儿不奈知县搅扰探听出父亲的脚踪便投奔过来。怎耐他原本贫宭又添了一张嘴越发拘了手，究竟混到如今进酒馆唱小调讨饭吃。 

今儿忽见贾雨村有些熟惯方想起他乃当年天应府的知府大人便紧随着来到这里。原想复到知府的手下混口饭吃，横竖要为女儿找个归宿。来到庵前见贾雨村被一个老道迎进庵内又见一个小童出来便上前求见雨村大人。 

贾雨村再不料能在这里遇到熟人只管吁嗟愧悔：“怪道看到你有些相熟，陈人相见倒让老夫愧于当初。当年我原不该那样对待你，究竟因我一念差错耽搁了你们。”那人忙又跪了道：“我落到今日只怪背晦再怨不得大人，今儿只求大人不弃嫌能让我们跟在身边，凭我赴汤蹈火横竖报答您的厚德。说不齐也能给小女一口饭吃，她还小别让我给带累了。大老爷若不应允我宁可长跪不起。”贾雨村游逛多年早不为官也早把一切看淡了。想他飘泊不定如今怎能给他们父女一口饭吃忙扶起来说：“快起来，你们这样可折受我了。如今我已不为官一样飘缈不定。起来，快起来说话。”他们才叙着忽听庵内飘出（好了歌），几人原有些宿慧哪还禁得住开悟，见甄老仙长出来不觉皆都尘凡顿易。 

只见贾雨村上前惶愧的说：“我早该看破红尘，日后随仙长修身养性便罢了。”他在官场沉浮多年加以到处飘泊的一一经历又听了（好了歌）怎可不悟？那对父女忙也上前行礼横竖也要随仙长出家。“才刚听了老仙长那首歌禁不住茅塞顿开。我原不该还俗的，合该我到声色货利场上历劫，可说这些年倒历了不少难。”这对父女一年多来困宭乏累的早也堪破了红尘。 

甄仙长见说由不得喜道：“我今儿可说积了功德，究竟也度脱了几人。”说着便引他们进入庵内。小童才在佛像前炷了香，遂几人在龛香袅袅里禅定蒲团上，须臾飘飘而起云游他方。 

    落后不知过了几历几劫空空道人又到了青埂峰下见补天石上编述历历，篇篇红楼梦续续的热闹非常，方一一看了一遍说：“这些年来这红楼梦续总也续不了，凭我怎样抄也抄写不及。待我把这篇才刚刻印上的（红楼续梦）也带到那隆盛邦国里托懒睡在急流津觉迷渡口茅庵里的那人传阅。”说着已到了急流津觉迷渡口。可到庵内却不见当年嗜睡在这里的贾雨村。“敢或当年睡在这里的人今儿托懒不到这里混睡了？可我袖的这本（红楼续梦）托给谁人也？”遂空空道人在辗转不定里禁不住想：这本（红楼续梦）编著的这般不堪横竖找位笔墨粗鄙的人传它也罢。 

想必历经了二百多年，空空道人果然遇到了一位游戏笔墨的狂客方把这篇（红楼续梦）交付给了他。那人接过来粗粗一看不禁笑道：“这贾雨村都悟道变为神仙了，何又出这贾雨村言？况这篇（红楼续梦）与那精微细腻的（红楼梦）天隔地壤脚踪甚远，若要传阅却也不像。”空空道人见说嘻嘻乐了道：“可说这红楼梦原也真不真假不假，岂需什么贾雨村言？你又管它粗陋精微只管传阅罢了，何又讲究恁多？”那人听了禁不住仰天大笑道：“倘或别人到底弃嫌它粗陋不堪必不肯相传，只我头皮厚不怕耻笑也不嫌弃它粗墨拙笔横竖也传他一回。倘能以假充真也未可知。” 

后人见了这本（红楼续梦）亦提几句偈语，只怕比头里的越发可笑：这把辛酸泪，不酸也不辛，岂敢充红梦，笑痴尘寰人。 

（待复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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