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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江钓雪(吴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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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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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切怀念母亲

深切怀念母亲

母亲是在炎热的夏天去世的,现在天气已凉了,已走了一个多月,再过十来天,就是中秋节,节前三天是母亲76的岁生日,母亲说,她想过完这个生日、吃上月饼,才到那边去。母亲终究没熬过病痛的折磨,在距76岁的生日40来天离开了我们。一个月来,我魂不守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母亲,母亲的音容相貌历历在目,手机里保存着许多母亲的照片,摄录下她好多活动场景,还有她的语音留言。这些天来,我时不时拿出来看看或听听,每一次我都潸然泪下,至今我无法接受母亲已离开的这一事实,一直觉得母亲还活着,没有离开,只不过去了那个遥远的深处,某个安静的地方;她一生奔波劳碌,累了,需要好好的休息……

记得今年春节回家时,母亲的精神还是不错的,尤其是看到几年没回家的、刚上大学的孙女,欢喜得不得了,一直几天他们俩都是腻歪在一起,问长问短,女儿也总是很有耐心答复奶奶的问话。女儿和外甥们在一起玩斗地主,总是坐在女儿旁边参谋指点,有时悄悄地拿一张牌偷塞给女儿,让女儿赢得胜利,女儿高兴,她更高兴。快乐总是不长久的,很快假期就结束了,我们踏上回江苏的征途。母亲早已待在楼下,再一再二叮嘱着女儿,一直目送到看不见我们。

回到盐城,当时上海的疫情呈快速增长趋势。为了防止疫情输入,和以前一样,依旧采取在各高速公路出入口处设卡检查。这次设卡检查,我们交通人像那些医护人员一样,从头到脚都包裹起来。整个设卡点,都是流动的“大白”,如临大敌,大家都很紧张,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招惹上了。那时对进出上海的大货车查的很紧,紧到严苛的地步,凡是进出过上海的货车司机和其他乘坐人员,一律不准下车,连他们的大小便,都是我们递上塑料桶,让他们在车子上解决。运到盐城的货,由专职人员带路送到卸货地点。这一过程,货车上人员不准下车,卸完货,还是由专职人员护送原路返回,离开盐城。

每当稍闲的时候,我和母亲视频,母亲不断问这问那,并一再叮咛我注意安全。我嫌母亲啰嗦,有点不耐烦。总是劝母亲,您老人家生了病,要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我就放心了。母亲仍就不厌其烦地发来好多语音留言,告诫我,要注意身体,熬夜后,要好好休息等等之类,我感觉耳朵都要起茧了,母亲总认为我是个不懂事的小毛孩,语音留言翻来覆去就那么老生常谈。现在听起来,再也烦不起来了,只有泪水涟涟和无尽的心酸。那时我也好奇怪,以前打电话她都是用老人机打给我,要视频的时候,她自己的智能手机是小妹用过旧的,很卡卡的,嫌不好,基本上没用过。我一般打给大妹和母亲视频。好几次夜里值班期间视频,大妹不在她身边,母亲自己打过来,一直使用老人机,当我问母亲哪来的新手机,被一阵好数落:工作这么多年,就买个老人机来糊弄她,就是不买智能机,说什么她不会用。再者老人家主要用手机来通话,母亲认字不多,估计也教她不会,我们一直这么想的。没想到大外甥今年一工作,一发工资就在合肥花了一千多买了台智能机送给外婆。并教会母亲如何使用智能手机发微信、语音留言、视频、玩抖音等等。我很是惭愧,母亲有了这一智能手机,在她生命的晚期,饱受病痛折磨时,带来了不少欢乐,减轻了病痛折磨的痛苦。我感到欣,也感到自责。我总是自欺欺人,以为母亲没文化,母亲不懂,以求得心理安慰;就像我们面对新事物,也不是天生的懂,也是在被教中学会的。我教母亲了?其实她很懂;不是没文化,老人家有大智慧,老人家总不想麻烦人。我也很感谢我的大外甥,他给我上了一课,让我懂得将心度心、设身处地考虑老人真正的需求。

母亲病越来越重,到了六月份,天气热起来,母亲那时已经卧床不起,四肢无力,已经拿不起手机,每次视屏总是大妹或者小妹拿着手机,我和母亲视频聊天,母亲说话很是吃力,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我看着母亲已日渐脱形。我依然能听清楚:那边疫情怎么样,上夜班要注意身体、注意安全、要休息好、不要担心她、两个妹妹照顾她很好、你在那边要好好工作、别让人说闲话。看到疼痛的紧锁双眉,无力睁眼,没有哼一声,依然关心着我。我泪雨如注,难受的心在滴血。

两个妹妹不忍心看着母亲疼痛,把母亲送到市医院,医生检查说,已无力回天,回家准备后事。妹妹依旧不忍心,送母亲到离家很近的镇卫生院,打些点滴。在镇卫生院七天里,医生给母亲打了些消炎止痛的药水和营养液。一个星期的点滴,使母亲又有了点精神,还能吃点什么;但母亲嫌医院味道难闻,嚷着要回来,母亲从医院回来,我也从单位请假回来。看到母亲躺在床上,玩着抖音,抖音里是黄梅戏女驸马的唱段。自言自语的说,唱的不好,唱的不好。我看着母亲精神头比我在视频里看到的要有精神,原来枯槁的面容,能看出一点血色。我很是高兴,开了近600公里的长途车,没感到奔波的劳累,一下子兴奋起来。故意问起母亲,什么唱的不好?母亲见到是我,回来了,累坏了。这个人老唱黄梅戏,唱的不行。肯定没有你唱的好,我知道母亲也能唱些黄梅戏小唱段,比如天仙配、女驸马、打猪草之类的。要不您老人家来唱唱?唱不了,嗓子坏了,母亲悠悠说。六月份以来,母亲嗓子就嘶哑了,好长时间了。我迅速转移了话题,不让母亲郁闷下去。我夸起母亲很聪明,连智能手机玩的溜溜转。母亲笑呵呵夸起大外孙懂事,比我这舅舅懂事。

那天晚上,母亲很兴奋,看到母亲这样的状态,没感到开长途车的累、没有睡意,陪母亲一直聊到夜里一两点。聊得都是过去人和事。母亲就像一本厚厚的书,以前很少像我们展示其中的内容,今夜她愿意谈,我也很愿意听,曾经是母亲避讳如深的话题,母亲娓娓道来……母亲的记忆力很好,发生的事情能清楚记得发生哪一年。说实话,这么多年,没有和母亲这样倾心交谈过。有些人物事,我曾经在母亲好好的时候问过,因为一直很好奇,母亲总是一成不变道:小孩子家怎么问过去老人家的事情,犯忌!在她老人家心中,我不管多大,只要她在,我都是小孩,小孩不宜打听大人家的事情,打听了那是犯忌。而今夜,母亲告诉我很多。但我没有因为知晓过去的人和事而高兴。因为我知道母亲能告诉我那过往的人和事,大去之期恐不远了,我有一种莫名的难受。在谈话期间,母亲几次眉头深锁,那是疼痛又开始了,老人家没有哼一声。母亲告诉我,肚子里就像几只手在撕扯着,让她痛不欲生。母亲额头上渐渐沁出汗珠,晶莹透亮的,那只有在疼痛是产生这种汗珠,我轻轻拭去母亲头上的汗珠。轻轻拍着母亲的背,没有肉,都是骨头,很是硌手,我心疼的泣血。母亲在我的轻拍下,渐渐的睡着了。我望着窗外,星星也变得很迷濛,星星也睡着了,一切都睡着了。

接下来几天,都是高温天气,母亲的状况时好时差,但我和母亲的聊得内容,愈来愈多。从我回来到母亲去世,近二十来天聊的话,比我从上大学之后二十多年聊的话还多。真的感到惭愧,以前认为,母亲在世,让她物质上过得好好的,就是孝顺,那是对孝顺一种曲解。正如夫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除了物质上的,还有是精神上的孝顺。如果为人子女者,就像我一样:不知晓母亲内心的世界,不让母亲打开尘封已久的心,让心中的块垒在如水时间冲刷下、溶解、稀释,随着时间之水流淌出来,也是不孝也!

母亲敞开心扉,她向我们叙说着她年轻时的事情:父母的婚姻是包办的,父亲在六十年代中期当兵的,在部队入了党、提了干,当战士期间,还被评为毛主席的“五好战士”。六十年代末母亲被其二哥,我的二舅,作主被嫁给了父亲。二舅比我母亲大十多岁,当时作为知青下放到我们那个个大队,住进我们那个组。二舅为人圆滑,很会来事。和村组里人都混得很熟,和祖母关系不错,二舅常到祖母家里蹭吃蹭喝;当年祖母很强势,祖父管不了事,祖母说一就是一。关键一点,祖母一手好厨艺,很有名气,祖母拿手菜叫做“山芋粉圆子烧肉”那是一绝,吃到最后,那碗里汤汁沾着米饭吃下去,碗被舔的干干净净,都不用刷洗了。当然这也是当年物质缺乏造成的,说实话,奶奶去世后,我也多次吃过此类菜,但都没有当年祖母做出的感觉。

当时大队干部一下来,就指名道姓的要祖母下厨。估计作为知青的二舅蹭吃了不少次,感觉这家人不错,加上大队干部都给面子,儿子又是当兵的,自己妹子嫁过去不吃亏;或许感觉难为情,无以报答。(这是母亲说的,母亲原话是差不多把她绑在肩头上卖呀,就怕母亲嫁不掉。)他把母亲介绍给我祖母,祖母看着母亲年轻时的照片,相当好看,很乐意。祖母就替父亲做主了,同意这门亲事。后让在部队的父亲回来完婚。父亲当时在部队已经谈了对象,以为祖母是要他回来商量与部队对象完婚的,很是乐意的回去了,跟祖母汇报下对象的情况,准备把祖父母和姑姑(父亲的妹妹,当时只有几岁)接到部队里去。父亲一回来,看到这种情况,气得差点晕过去了。接下来大吵大闹也无济于事,祖母不仅在祖父面前很强势,在父亲面前也是一样。记得小时调皮,祖母教育我,轻声细语:父亲小时候一次犯了错,她差点把父亲打过去了,所以父亲还是怕祖母的,其实我也怕。父亲一回来,所有的证件被祖母扣押着,人被看住了,自由被限制。就这样父母糊里糊涂被结了婚。一结婚,祖母也就放松了警惕,还给了父亲所有的证件。母亲说,结婚那一夜,父母没有同床,父亲趁她睡着了,连夜离开了家,到部队去了。

那一夜,是母亲最伤心的夜,母亲像大海中的浮萍,四周茫茫无边,她不知道到何处,波涛随时随地把她打翻、撕碎。母亲说,她伤心欲绝,就是后来父亲去世,母亲也没有那样伤心过。

我问母亲,那你为什么不离开。这个有名无实的婚姻有什么好挂念的,母亲苦笑着,你父亲是当兵,我们的婚姻是“军婚”,“军婚”是受特别保护的。只要你父亲不提离婚,我也无可奈何。而你父亲认为我们不算是结婚,他不会提什么离婚,让我哪里来哪里去。而且那时思想哪有现在这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也不能回娘家,要是这样退回来,以后还有谁要我。那时家中兄弟多,母亲是家中老幺,哥哥们都成立了自己的小家庭,母亲的父母都年龄大了,挣不到“工分”,就挣不到口粮,妯娌们为鸡毛蒜皮经常争吵,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挣不到“工分”,就没有话语权,父母哪有能力管我。再者人多口粮少,巴不得你嫁出去。所以,我也不敢回娘家,不敢向父母诉苦,就诉了苦,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那个家不再是他们当家作主的家。已经四分五裂,各小家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母亲说,结婚第二天要回娘家省亲,我们叫“回门”。可是父亲都已潜回了部队,没有新姑爷的“回门”,像啥子哟。还是祖母聪明,请来了自己侄媳妇(我喊大妈),比我妈还小一岁,刚结婚不久,让她作为新姑爷代表陪我母亲回娘家。到了娘家,队里人都来贺喜,奇了怪,怎么不见新姑爷。母亲解释道,部队有紧急任务,他被紧急召回。那时候正是中苏危机,有晓的人问,是不是要和“苏修”打仗了。母亲笑笑,笑的极其痛苦心酸。

母亲就这样在婆家过着,因为祖母揽过来的事情,祖母总觉得欠母亲很多,总是护着母亲,母亲若是在外收到委屈,她会找人拼命的,显得凶猛强悍。而祖父那时有小算计:不知道在家待着、成天吃自家的能不能成为自家的儿媳妇,要是不成,成了人家儿媳妇,不是白吃了吗?而自个儿都吃不饱,所以就经常要夹七夹八地、曲里拐弯的骂着母亲,要母亲回娘家,哪里来哪里去,好歹有祖母这样坚强后盾挡着,祖父也无可奈何。就这样,母亲在夹缝中等待着父亲的归来,小心翼翼地过着日子,四年多时光,一直在等待着。我不知道母亲在这四年里等待中,一定度日如年,一定是在煎熬着……而且是不知道结果的等待,这对母亲是非常残酷的。

母亲说,四年后,父亲从部队归来,父亲归来后,再也没有回部队。这次回来,是因为祖母请大队里有文化的人几次三番地写信给父亲所在的部队,诉说家里困难重重,家里人长期生病,还有家里招灾,房子起火了,家人烧成重伤等等。后经部队调查,子虚乌有。部队结论是:家中鸡飞狗跳、矛盾重重,此同志无法在部队安心服役,建议转业地方,就这样回来了。母亲说,父亲那是极不情愿地回来了,父亲从来没告诉过母亲,那四年是怎么度过的,部队谈的对象是怎么处理的?一直在部队表现好好的,都提干了,四年前准备到哪个大城市国营企业当干部,怎么回来就分到镇供销社里,后来一直不如意,也一直消沉,但父亲从来不提部队的事情。

我小时候知道父亲当兵的事,是从他带回来照片中知道的,那些照片,有骑马的、有驾摩托者的、有立功受表彰的、更多的是父亲与人合影照,上面有字写着拍照于什么地方、以及时间,还有他的战友单人照,背面写赠给亲爱的战友XX留存等。父亲对这些照片不那么珍惜,我小时候和两个妹妹拿它垫在纸炮里,增加纸炮的厚度,在和小朋友砸纸炮比赛中,能好赢得他人纸炮,父亲看见,也不加制止。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家中重砌房子时候,在拆老房子的过程,照片散失殆尽。这些照片默默印证着父亲在部队那段峥嵘岁月,回来之后,他像忘记那段岁月,任由那些照片的在自己眼前消失,从不可惜。那些照片,总觉得父亲有难以言说的伤痛,不堪回首。将心比心,当我大学毕业二十多年后,那些在大学里拍照的反映自己青葱岁月的照片,也因为自己收拾不当,丢失,没有丢失的已无法辨认,我都心疼不得了。为什么父亲就不珍惜那些印记着自己洋溢着青春岁月激情的照片?我总以为,那些照片一定触动父亲内心中那根最脆弱的情弦,他选择逃避,不忍面对。从这些照片可见,父亲在部队不是一个平庸的人,我上高中时候曾记得,父亲说过他的老首长当了国防部部长,父亲说他曾经是他的警卫员,说的还挺高兴的。再想深入了解,父亲再也没说过。所以对于我来说,是个谜,对母亲来说,也是个迷。在部队度过8年的时光和尤其是后面的4年,是个厚重的迷。母亲一直认为,父亲最后退伍转业回来,一定是受过处分。否则,怎么那么轻易让那个八年就过去了、后四年的当兵生涯是有怎样的经历?直到父亲去世,也没有告诉过母亲。

后来,父亲回到农村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与母亲感情虽没有相敬如宾、恩恩爱爱,但也一直和和睦睦,正常人家生活。但父亲一直没有改过的性格倔强,一生的爱好就是喜欢喝酒。高兴时喝、郁闷时候喝、平常时喝。不管喝到什么状态,父亲从来不提当年的事情。在我与父亲生活的二十年的日子里,没有抱怨过祖母和母亲。现在想来:这辈子本来能过得很如意的父亲,(若是他过得如意,或许这个世界就没有我。)因为祖母和二舅的拉郎配,从此他的人生变了,他成了我的父亲;也许我要更感谢母亲,没有那个四年的坚守,没有那个四年的煎熬,没有那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理念,这个世上不会有我;同时感谢祖母和二舅,他们间接的造就我。

父亲在我二十几岁时就去世了,现在已经整整23年了。对父亲的印象:父亲是个严厉、不苟言笑、只管埋头做事、性格倔强。我小时候经常挨打,有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挨打;打了就是打,所以小时候很少和他交流,关键是怕他,不敢和他交流。在上大学期间,父亲因病去世,最伤心的是母亲。因为父亲那时正值壮年,才50多一点。母亲说,你们父亲不应该那样的年龄去世,他应该活得更长一点,最起码能活到和祖父(68)一样的年龄。母亲说:如果父亲活的再长一点,她会走进父亲那段峥嵘岁月的,走进父亲内心的深处,父亲心中的疙瘩也许能让人知道……

通过母亲在临走前告诉我的她年轻时那心酸的经历,我瞬间明白了:这是母亲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那些天,虽然很热,但母亲的精神状态还可以,我听大妹说,在医院期间,住在医院附近表姐做了好几个营养汤,母亲都吃的很好,不像个病危之人。有一天,她想吃红烧猪脚,我说,我来做,来个淮扬菜系做法。我精心准备,用心去做,照着百度上搜索出来淮扬菜系做法去做,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给母亲做红烧猪脚,心中很是伤感。做好之后,大妹端过去让母亲品尝,尝了很是不满意:什么做法,好好的,放什么糖,糟蹋了。唉,很受打击。第二天小妹从家中端来做好猪脚,吃了一些,母亲感到很满意。我尝了小妹做的,味重,偏咸,我觉得没有我的好吃。其实到了这时候,母亲已吃不下多少东西,也都是浅尝辄止,最后还是吐出来。后来,母亲说她想吃那个火龙果,小镇上水果店不多,找了好多地方,买回来,切成块,母亲吃了一两块,很是满足。

时间过得很快,我的假期还剩下最后三天,我看着母亲的精神状态,不像濒死之人。虽只能吃些汤汤水水,一天多餐,估计能维持一两个月,好的话,她能过完她76岁生日,吃上月饼,也许能活到今年国庆节。我国庆节回来,再看看母亲,当时我很乐观;隔壁的邻居大爷看了,也认为差不多。人常说,人将死,大脑是浑浊状态,但母亲一直是清醒的,在母亲去世头两天晚上,扶着她到卫生间解小便,母亲颤颤巍巍的,整个身形像一根枯树,一阵轻风能吹倒母亲。我打开卫生间的门,母亲提起脚,也没费力,进去了,我站在门边,生怕她有所闪失。母亲喊着小名问我还有三天假吧,我不假思索应道,差不多吧,你怎么知道的?其实忘记了我一回来就告诉母亲请了20来天的假,这次要好好陪陪她老人家。噢,死不了,下次你还要请假回来,下次单位还准你假不?母亲像是自言自语。准假的!单位肯定准,只要您老人家在。我单位可有人情味呀!母亲很快卫生间里出来,我扶她躺下。此时疼痛有所加剧,母亲说,我真想切开肚子,看长着什么玩意儿,唉,我死都不甘心。我无言以对。只是依旧轻轻的揉揉母亲的背,老人家背不能再拍了,全是骨头,我怕加重母亲的疼。老人家渐渐的迷糊过去,看似睡着了。我躺在竹藤椅上,很困,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母亲把我叫醒了,大妹从楼上已经下来。她对大妹说,赶紧让你哥哥上楼睡觉,那个呼噜像打雷一样,把我这死的人都炸醒了。母亲这么说有夸张成分,关键是心疼我,让我上楼睡个好觉;还有母亲面对死亡的豁达。

大妹家住的是小高层,共五层,他们住在顶层,没有电梯,是老家棚户房改造搬迁到这儿的。常年的往上往下,对上了年纪人来说,很吃力。去年母亲说,把下面20多平米的车库,改造成了小套间:有卫生间、小灶台、二层的高低床。母亲说,这样在下面住,也能烧饭,活动起来方便,省的爬楼梯之苦。将来她走之后,遗体省的麻烦人背下来,要是有人上楼去吊唁,会把地板弄得脏兮兮的,要是碰上下雨天去吊唁,那就更糟。在下面车库吊唁就好多了。母亲一生就是这样,不想给别人带来麻烦,能不麻烦人就不麻烦人,哪怕是对子女。面对自己的身后事,依然不想麻烦人。母亲在楼下住了一年多,也给他许多快乐,这棚户区里面住的都是老人,年轻人都在外面工作和打工。母亲和这小区那些银发老人聊着天,回忆着过往,晨风中在小区健身器材上锻炼、在夕阳余晖中散步、或者给自己开垦小菜园里施肥、浇水、除草。在劳作中,让母亲感到快乐、自在。在老家与母亲做了50年的邻居姚老爹也搬到这儿,继续成为邻居。姚老爹和老伴悠悠地晃过来,与母亲拉家常,笑着、乐着。母亲说,和姚老爹、姚奶奶相知都50多年了,知根知底,和他聊,很亲切、不隔阂。姚老爹比我母亲大10来岁,很精神,还时常挑着水桶浇菜;时常做些鱼汤、骨头汤之类的,并还端一碗过来;母亲有什么好吃的,也送给姚老爹、姚奶奶吃。没想到,意外的是,姚老爹在今年春节过完不久,就去世了。母亲也很是伤心,我那段时间打电话给母亲,她的情绪很低落。其实我也难受一阵子,那是一个多么好的老人。

我在楼上冲洗后,睡到十点多,再下来,母亲真的睡着了,我感到很自责,是我的打呼噜打扰了母亲。大妹嗔怪我,照顾病人,要像超市的服务员一样,就站着,不会打呼噜的。没多久,母亲醒过来,一脸错愕,像不认识我们一样。我很是惊讶,母亲一定是做噩梦了。母亲说,刚才她遇见姚老爹了,她倆相互打招呼,还说,姚老爹让她准备准备,很快就到那边去……大妹瘆得慌,像真的一样,喃喃道,老娘睡着了,我一直在这儿,姚、姚……没事没事,亏你还当真了。

这种现象,我无法解释,也解释不了。母亲此时很是清醒,要吃的,大妹将早已准备米汤装了半碗,喂上母亲几口,擦擦母亲的嘴,又让她躺下。母亲望着我,断断续续的说,我死了,也要常常回来,要看看两个妹妹,要互相帮助,不能闹矛盾呀......两个妹妹早已泣不成声。我死了,你们不要伤心,早晚有这一天的,不要想我,你们要过好,你们仨做的很好。很疼、很疼,早点早点解脱…...我泪如雨下,看着母亲逐渐走向死亡,无能为力。

老娘啦,要不要通知二舅舅来看看你?大妹妹急切地问,母亲紧闭着双眼,摇了摇头,且费力的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我很伤心,伤心母亲的伤心。母亲直到死,心中疙瘩还是解不开。你老人家走后,大妹想把你的家安在她公公婆婆那个地方,好不好?我问,母亲还是摇头,那边没有熟人,熟人少,祖坟那里熟人多。我们这个村东西两边各有一座公墓,直线距离都10多公里,我家的祖坟在西边。村里人死了,一般都葬在西边的墓地。

那夜,凌晨四点多,天上星星已躲进云层,时不时亮一下,像瞌睡之人;地上不知名虫子在鸣叫,增添了小区的宁静;微风拂来,带来一股热气,告知人们,今天还是个大热天。大妹和小妹早已给母亲洗擦好身子,换上寿衣,让母亲干干净净上路。我们静候在旁边,母亲紧闭双眼,气若游丝,腹中有什么东西在向上游走,母亲不时地张开嘴,眉头紧锁,那是疼痛。我抚摸着母亲的小腿,冰凉冰凉的一直到了膝盖。以前听老人说过,人走之前,凉到膝盖,基本上快死了。看着母亲的嘴还在艰难的一张一翕,那个心疼哟,恨不得逮住那个病魔,让它让它……其实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母亲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双唇紧绷,紧锁的眉头像是舒展开了一点。像是告诉我们:终于没让嚣张的病魔冲出来,我和它同归于尽了。大妹和小妹已撕心裂肺地哭起来,我看看旁边的闹钟,时间定格在五点二十五分。我泪流满面,拿起母亲的梳子,轻轻的梳顺了母亲稀疏凌乱的白发。大妹捧出一条鲜红的毛巾,轻轻地覆盖在母亲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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