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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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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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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大雨滂沱……

一些冰凉的什么东西落到我的脸上,把我从熟睡中惊醒。虽说是夏天,却像冬日的冰水,融化了猛醒时的困乏,全身心“激灵”一下变得精神起来。看到屋顶滴下来的水珠,掉进枕头旁边的脸盆里,“滴答滴答”,溅起若干小水珠,飞到脸盆外边,落到我的脸上。我坐起来,抹去脸上的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墙上老旧的钟表指着凌晨3点,我从未在这个时间醒来过。

坐在旁边的妈妈轻声说了一句:“房子漏了。”她一只手举着当年流行的油纸雨伞,依偎在炕上的墙角里,遮挡从屋顶掉下来的雨滴,不让它落到还在睡梦中的姐姐和弟弟身上。

借助15瓦小灯泡的微光,我看到报纸裱糊的棚顶,被漏雨画成一张张地图,兜着一包包雨水,向下沉坠。爸爸脚踩高橙,一只手用剪刀把兜着雨水的报纸戳开,另一只手端着脸盆接水。在柜台、炕沿、地面等处放着大大小小的锅碗瓢盆,接着“滴滴答答”的响声。

外面,大雨滂沱,声声逼人。雨点拍打着房顶“啪啪啪”地作响,窗外房檐上伸长的“流水瓦”“哗哗哗”地排水。屋里的漏点越来越多,“滴答”声越来越密。我仅能躺下一个身躯的领地,也遭到雨水不断地侵犯,逐渐变小。我起来帮助爸爸传递接雨的器皿。

雨断断续续下了三天三夜。这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的连雨天,几家欢乐几家愁啊!

奶奶说过,“连雨天,吃饱饭。山里的大田,怕旱不怕涝。”夏季雨水充足,庄稼长得旺盛,好年景,好收成。但是,在辽南这沿海的村庄,绝大多数人家都居住这种用海滩盐碱泥压顶的土房,石头砌墙,搭上木材,也就是檩子和椭,铺一层秸秆捆扎的“把子”,再压上碱泥,祖祖辈辈在其中度过春夏秋冬,过着酸甜苦辣五味俱全的日子。如果房顶的碱泥不被雨水渗透,还好说,一旦遇上连雨天,那就是无法抵御的天灾,家家苦不堪言。一位邻居说,过日子最怕三件事,破锅漏房子病老婆。可见,漏房子在人们心目中的创伤该有多重。

天亮了,雨还在下。我要去厕所,厕所在院子临街的一个墙角。可是从门口到院子中间全是水,无处下脚。爸爸披着雨衣,穿着水靴,蹚水铺出一条“道”,在水里铺些砖头、石板。我举着一块塑料布,像过桥一样在石板上艰难地走过去。

下雨天,本来没有鸟鸣。我却突然听到小燕子的叫声。那声音比以往更高调、更尖厉。顺着声音望去,燕子在晾衣绳和墙头之间徘徊、左右摇着脑袋张望,好像是呼救。看到屋檐下的燕窝,我恍然大悟。雨水把燕窝淋湿,坍塌了半截,掉在地上,羽翼未丰的雏燕跌落在墙根的地面,半没在水里,张开嘴,露出一圈白色,“喳喳”地叫着。我惊讶了。雏燕没有家了,危在旦夕,好可怜!大燕子也无法挽救。我刚想靠近雏燕,大燕子从头顶猛然掠过,叫得更加凄惨,吓得我不敢迈步,生怕燕子用它尖利的嘴来叨我。

爸爸早已看在眼里,搬来梯子,搭在屋檐上。一边忙乎一边告诉我:“看着点,别让猫把小崽给叼了!”“哇!”猫趴在炕上一个不漏雨的地方,好在它还不知道外边的情况。我顺手抓起烧火棍,拉起一种“坚决捍卫”的架式!

爸爸在屋檐下燕窝旁边挂起一个柳条编织的小筐,放点干草,把雏燕托到里边。大燕子的声音变得平缓,不再尖叫。我的心里也踏实多了。但是还惦记那只剩下一半的窝,下一步怎么办呢?是修整旧窝,还是再做新窝呢?屋檐下,年年都有小燕子居住,可是从来没有像这一次那样让我动心,以致多年不忘。也许见它遇难才更加同情,也许是与它同命相连吧!

进屋之前,我觉得我的境况比小燕子还稍好一点,但是,进屋以后才发现,我并不比小燕子好多少。

屋子里的地面出水了,比屋顶漏下来的水更多,需要踮起脚尖迈步。哪来的水呢?妈妈观察了好一会发现,是柜子底下靠北墙根处的老鼠洞口冒水。这处老宅子座北朝南,北侧房后栽种一排樱桃树,根深叶茂,枝头挂满了樱桃。不承想,老鼠会顺着树根打洞,穿过地基进到家里来。

爸爸拣来些碎石和着烂泥,把鼠洞塞满以后,又狠狠地钉进些石头块,这样才把雨水止住。他说,还要到房后把鼠洞的后门再堵一下,才能根治。

就在爸爸刚想离开的时候,炕头上面的棚顶,突然“哗”地一声响,一股泥浆水冲破裱糊的报纸,顺着墙壁“哗哗”地流了下来。我走近一看:“哇!看到外边的天空了!”外边的雨水直接落到家里来,落到炕上、苇席上、被子上。房子漏天了,这还叫房子吗,这还叫家吗?我,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面对这种情景,完全崩溃了。

爸爸二话没说,健步到堂屋提来水桶,递给我:“你先接着!”说完就大步流星出门,到院子里的东厢房。那里堆放了很多柴草、农具、碱泥等杂物。他翻出秸秆,很快扎好了几根“把子”,搭好梯子,提着铁锨上了房顶,挑开泥巴,铺平“把子”。这时,房子的洞不再漏雨了。爸爸又用手推车把厢房里干燥的碱泥推到房檐下,一锹一锹丢到房顶,再爬上去,用碱泥压住“把子”。这是一个不小的工程啊,全由爸爸一个人承担。

阴云密布,雨还在下,没有停的意思。妈妈在堂屋,敞开房门,焦急地说:“老天不睁眼呢!”

我看着爸爸在房顶挥动铁锹,雨衣遮着脑袋却遮不到脸,他一会儿背着风雨,一会儿又冒着风雨,雨水扑打在脸上,他毫不顾及,全力去填补这房子的漏洞。他是在用双手去填补全家生活的漏洞啊!是在填补多年经济困难遗留下来的残缺啊!就像给小燕子做一个能维系生命的窝一样,他在给我们老老小小再造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家。

大雨瓢泼,爸爸的工程已近尾声,他站在屋顶,背景的天空把他衬托得那样高大,我久久地望着他,感觉这身影在不断地延伸,延伸成巨大的檩椭,延伸成大树,延伸成高山,在风雨中他是那么坚定,巍然……

(2022年6月18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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