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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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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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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走了

麦子走了

紫川

麦田,是这块土地唯一的背景。冬天嫩绿,春天油绿,夏天金黄。农人怕风太大了把这背景刮走,将它小心翼翼的裁剪成一小块一小块,地畔种两株大树将它压住,要不,摘朵白云把它拴住。拴住麦田,就拴住了生活,拴住了子子孙孙的温饱。

麦田,是这块土地唯一的舞台。那些牛、犁、铧、耧,依次粉墨登场,跑龙套似的穿梭于日月中;那些鞭子是不变的音响伴奏;那些农人对着麦种唱祈求,对着麦苗唱希望,对着镰刀唱丰收。一年一年囤里的麦子,是一本一本摞着的唱册。麦子被人消化后,唱腔变成了人身体里的一部分,唱着无尽的苦难从麦田里走过。

麦田,是这块土地唯一的碑铭。碑铭上颗颗遒劲的大字,是种麦人和麦田一块写就的。一垄刻着心酸,一垄刻着苦累,一垄刻着无助。种麦人踏着碑铭,一步一步淡化在历史的尘埃中,而麦田扛着自己的碑铭,坚守在这里。只有腐烂的历史,而没有腐烂的麦田。

犁沟的印痕,是麦田的胎记。麦田是有惯性的,麦田一直是犁铧的观念田垄的思维。三月的犁铧走过麦田,新鲜湿润的黄土把温暖翻了进去,去年的麦茬被翻了出来,还存有许多过去的艰辛和幸福。

一生走过了一块麦田,一块麦田走过了一生。好多人年轻的时候英武地去种麦,麦黄的时候头发也随着花白,等到割下麦,担着麦子来到场里,头发也像熟透的麦粒样簌簌往下落,已是一个衰朽的老头。

农人的一切事情都是由麦香引起的。麦香填充了肚子里所有的欲望,麦香让乡村的夜变得透亮,麦香让炕上的活干的越来越漂亮,麦香让乡村的生活简单而充满了意义,麦香让这种意义一直流传在乡间纯净的天空。

打麦场是一个村的地标性建筑,打麦场上总有一垛或几垛麦秸垛。麦囤是对麦子一生的总结,麦秸垛是对劳动一年的总结。看麦秸垛的大小,就知道麦囤的大小,看麦囤的大小,就知道这个村子的勤劳。麦秸垛上麻雀肥不肥,麦秸垛里老鼠肥不肥,麦秸垛旁猪肥不肥,这是一个验证。验证村子富不富。路过的人不经意的看一眼就知道。

傍晚的时候,人往家走,那些牲灵也被人们赶着往回走,远远地看见炊烟从每家每户的烟囱中冒出来,袅袅的上升。羊闻到烟里散发出的麦秸味,加紧了脚步;牛闻到烟里散发出的麦秸味,想到了自己的牛圈;人闻到烟里散发出的麦秸味,感到了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咬。如果你问一百年前的一头羊,村子里有什么味道,它肯定说是麦秸烟的味道;如果你问一千年前的一头牛,村子里有什么味道,它肯定说是麦秸烟的味道。每个村子都是被麦秸烟熏出来的,每个人的胃都是被麦秸烟生产的饭食熏出来的。

睡下以后,望着土窑洞里的穹顶,墙泥里有密密麻麻的麦壳和麦秸,就像密密麻麻的生活记事。谁能把农人的生活抹平,就是这麦秸泥。悲欢生死都在这土窑洞里,生下来就如新抹了一层麦秸泥,死去就如掉了一块泥皮。

像是谁拿起橡皮擦将麦子从这块大地上轻轻的擦去。

烙印越深者去的越无踪迹。

一切有关麦子的事情就像一串玻璃瓶一样碎为一地。

播耧休息后,倒头便睡,在放农具的窑洞里,一觉睡了二三十年。它太累了,它曾一口气的工作了四五千年。它负责与四五千个春天交手,亲手埋藏了四五千个希望。虽然蜘蛛精心的为它织了许多夜的梦,千万代老鼠把它的故事啃的残缺不全,敲一敲,它的木质仍然“梆梆”作响,它的体内蕴藏了太多太多播种的能量。

镰刀,生锈了。生锈是镰刀的另外一种生存方式。不去夏天的麦田里,就去默默的生些锈,将锋芒敛藏。当然,还有另外一种生存方式,就是走的更远,走到起义的队伍里,跟着陈胜、吴广,跟着李自成,夺取政权。割麦子是镰刀平凡的理想,割倒一个政权是镰刀伟大的理想。伟大的理想从来很难有施展的机会,镰刀在平凡中生活了一辈又一辈。

去曾经的麦田里走一走,捞不到一根麦茬,碰不见一丝麦香,捆过麦子的草要子,扔在田野里腐烂成一条可怜的蛇蜕。很多的树挡住了视线,挡住了麦田的去路;很多的风摇曳着树叶,宣示自己的主权;很多树上比麦粒大几百倍的果实,轻蔑嚣张的笑着。

麦子退却了。这不是麦子的战略,而是进攻者的战略。

大地也为利益让步。

麦田里曾经生活着一种鸟,叫“麦鸡”,浅棕色。不知它们去了哪里?

麦子走了,麦鸡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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