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忆旧组诗五首

童年忆旧组诗

紫川

之一

史家楼

红砂石红的像血

本不姓史

垒成一座楼

史员外的心坚硬起来

命名这些石头都姓史

红砂石里屯着粮食

屯着金银

屯着富足

屯着富贵百代的理想

闯军的炮声不讲理

蛮横的挂在史家楼

累累的红砂石高墙上

像一条条蛇向闪电游去

炮声开辟了闯军的历史

结束了史家的历史

煊赫的家世从墙上掉了下来

黑色的乌纱从墙上掉了下来

富足的身躯从楼上掉了下来

血流下

又为红砂石增添了一层红

火燃起

又为红砂石增添了一层红

四百年后

我的眼睛从红砂石高墙边走过时

我不知道红砂石是血滴还是泪滴

史家楼的高度深度里

藏着什么秘密

院子里  铁匠

舞起铁锤  崩着火星

敲打着史家楼沉重的心事

门前的老槐树

不哭亦不笑

不喜亦不怒

把史家的历史挽结在

它的老树皮里

石窑洞门前

坐着旁姓老人

晒太阳

之二

印刷厂

白纸、红纸、黄纸……

像我经过卖柴巷一样

经过了印刷厂

经过了印刷机器、油墨

裁纸机、装订机

机器卵孵出的铅字

像虫子一样爬满了白纸

虫子挽起手连接成一种意义

纸注定要被意义霸占

要被表达充斥

我像一张白纸

站在机器前

听着机器的轰鸣

等待着机器里的虫子

等待着我心里的虫子

从印刷厂走出

我获得一首绝唱的唐诗

一张待填的表格

一篇参演人生的申请报告

之三

露天影院

白天

夜的幕布降了

麻雀却坐在空荡的场子里

等着看精彩

夜晚

来了一大群人

撑满了乏味和黑暗

吓跑了麻雀

看银幕上的一群人

他们看银幕

银幕上的人看他们

他们看银幕

远处树上的麻雀看他们

更远处  天上的星星看麻雀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英勇无敌  一往无前

尔虞我诈  勾心斗角

甜蜜事业  快乐生活

榜样力量  楷模风范

……

一夜又一夜上映着

孩子在场下睡着了

梦见麻雀掉落在树上成为星星

镜子升上天成为月亮

星星绽开了理想的花

月亮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孩子  你不懂

你永远看不懂

银幕背后的生活

之四

车马大店

大马棚  大通铺

深水井  大院子

以及见过世面的麻雀

还有那两扇大而沉重的木门

车把式睡在汗味和脚臭上

马息在谷草香和马粪味里

大车歇在冷月和寂静里

路睡在目标里

鼾声鞭打着疲乏

夜草茁壮着马力

月光铺满了清贫

大木门里关着故事

故事从四面八方涌来

又向四面八方涌去

老店主的茶喝不完

故事讲不完

铃铛又开始敲打黎明

车马大店的早晨披着霞光

路也醒了

大木门哗地敞开

铃铛声一涌而出

车把式的鞭子

把“叭”的声音留在空中

之五

卖柴巷

在巷口

靠着墙的蒿柴

冷的瑟瑟发抖

穿着旧棉袄的卖柴人

任寒风撕扯着

肚子里的饥肠

卖柴

一根可以点燃一星火

一捆可以点燃一团火

卖柴

卖一些温暖给你

换一些温暖给我

卖柴

多卖一些温暖给你

少换一些温暖给我

走过的人们

身体捂在大衣里

紧紧捂着燃烧的欲望

卖柴巷

听起来是一个温暖的巷

卖柴人干瘪的口袋

却从不这样说

蒿柴的标签

贴到了巷子的名字上

贴到了巷子的记忆里

在这里

是否能拣到童年的笑声

搬开老砖看到珍藏的脚印

从这头走到那头

从少年走到即将白头

这幽深的巷子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