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纪强
母亲这辈人不容易,说起就菜,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现在回想起来,对母亲肃然起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勤劳奋斗的精神,的确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临淄本地的庄稼人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传统是把炒菜叫就菜,显而易见炒菜就是就着吃的菜。另外的叫咸菜,其实咸菜却不是菜。就如同蜗牛不是牛一样,母亲也是这样认为。
童年时代与母亲耳鬓厮磨,总以为母亲是“手巧”,而不是“心灵”的一类人。也许是对母亲认识不够的原因,母亲却炒了一手好菜,令不点儿大的孩子们佩服不已。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拮据的岁月,无法割肉打油也不稀罕。老百姓的理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到哪村住哪店。你说,穷日子总不能愁死吧。无论如何,总要过吧。
没有油水,那些蔬菜要做出滋味,也真难为母亲了。母亲总是别出心裁地去“拌饭”。母亲对我们这些孩子时常戏蔑叫“拌猪食”。起初孩子们不乐意,母亲说:“你们不是些贪吃的小猪还是什么?”天长日久,孩子们也就笑对了。
生产队种有菜园,品种也全,黄瓜、辣椒、西红柿、元葱、葱姜蒜、土豆、茄子等应有尽有,都平常的很。冬天就老吃大白菜,油少,不叫炒,叫炖。感觉是难以入口的,孬好叫就菜。那种“污烂”味,至今记忆犹新。
孩子们盼望夏天,时鲜菜是不缺的。除了村里的菜园外,那些没有开垦的乱葬岗,或无人问津的干沟地,村里就作为自留地分给了家家户户,大多做了自家的菜园。庄稼人会耕耘,清明前后,点瓜种豆。最炎热的夏季来临时,蔬菜就尽管吃了。茄子紫的喜人,扁豆、丝瓜枝蔓,都爬上了路边的篱笆或瓜架,那些五颜六色的花朵很喜人。母亲种的南瓜,母亲叫方瓜,有的叫吊瓜,都很诱人。不大的嫩瓜就摘了,炒也可,做粥也行,母亲总要做的津津有味,多数时擀菜饼,那可是好东西,能让孩子念念不忘的。
炒扁豆是母亲的绝活。油少也难不住母亲,馋人的猪油渣还有点,母亲就滴点麻油,蒸也好,蒜拌,或放点辣椒丝炒。为弥补油的不足,就多放点盐。这味道俱佳。
茄盒、藕盒、辣椒盒,母亲做起来得心应手。我曾吃过母亲炸的扁豆盒,虽然没有肉馅,母亲腌的入味,放点素馅,有时母亲就放点虾酱之类,有点三鲜的味道,很过瘾。不过,因为外面裹了层面,也像蒸盒,自然别有风味。
孩子们生吃西红柿吃腻了,母亲就做西红柿鸡蛋汤,在鸡屁股是庄稼人银行的年代,好鸡蛋是舍不得自己吃的。那些偶尔碰破的鸡蛋,就让孩子们大喜过忘。虽然是菜多蛋花少,只要闻到那清香,孩子们按捺不住了。
好的时候,放点香菜,淋点麻油,加点蒜末,或切碎的咸菜丝或辣疙瘩末,也是鲜美无比的。
母亲会做凉拌菜,蚂蚱菜、婆麻衣、古囊菜,择净了,用开水一烫。杀杀土腥味,捣蒜泥、芝麻,或淋香油,加麻汁,为出味道,有的就别出心裁加点酥子叶,那是在饼鏊子上烙酥的,那香是能飘几里路远的。
母亲会做,孩子们自然会吃。没有这些作料也无妨,大蒜是最普通的,孩子们捣的有劲。门口那个咸菜瓮里的品种齐全,诱人的辣疙瘩、胡萝卜,切成丝放到汤或菜里又出味。入口清脆,辣乎乎,咸滋滋,就是窝头也能下去几个。
农村人穷,想铺张浪费也没有那个底子。正应了那句方言“卖盐的喝淡汤,编席的睡光炕”,孩子们是最容易害红眼病的。我看到家庭殷实的人家,吃那白面的油饼,羡慕加嫉妒,心里憋着口气,像要把人家活吞了。
碰巧,小伙伴们学了歇后语。问我:要饭的咬牙切齿,接下来?我正死盯着人家洋洋得意的神态,伙伴们笑谈:发穷恨啊。我感觉很尴尬,那不是有所指吗,小脸红得发紫。
日子苦,母亲也老琢磨吃。不过要有个度,否则寅吃卯粮,自己为难,日子捉襟见肘,就后悔莫及,也让邻居们笑话。
童年时代家里常孵小鸡,总有二十一天不出鸡的“坏蛋”,也就是毛蛋。老人们忌讳,总掩埋掉。母亲却不管这些闲言碎语,就放到咸菜瓮里,即使三伏天也不坏。碰巧蒸干粮时,蒸上,也是美味可口啊。这就菜,毕竟是个肉食嘛。
童年时代,鸡常闹瘟疫。好不容易养大的鸡,一死一片。老人是伤心不已,唉声叹气。怕死鸡有传染病,是没有人敢吃的。母亲胆子也大,还没有咽气的鸡,母亲杀了,把五脏都扔掉。自己收拾利索,那诱人的鸡汤就满院飘香了。好在我们吃了这病鸡,也没出过事。
吃了不疼瞎了疼,母亲总如是说。冬天,在雪地上逮麻雀。总收获几只,母亲挖了内脏。舍不得剔骨头,剁成泥。加最咸的咸菜末。炒了,香咸无比,下饭。想来,这冰天雪地的就菜是难得的。
母亲就是这样的老主意,野菜能拌的就拌。总要蒜泥、葱等作为作料,仁心菜馅的大蒸包母亲也常做。夏天来不及吃的野菜,母亲就想了一招。晾干了,挂到阴凉处,藏到粮瓮里,到了菜蔬稀少的冬季。孩子们吃腻了白菜、萝卜,食欲不振时,想起了这干野菜,母亲就泡了。做了蒸包或野菜饼,香味四溢啊。难怪胡同口的邻居二大娘羡慕:“他二婶子就是会掂兑,这腊月天还能吃上鲜货。”
已过六旬的父母喜欢喝粥,无论是“一米冻三关”的小米粥、大米粥,还是玉米粥,母亲都热衷这口。说什么:“粥养人”,我却非常厌恶。每次去父母家,无论寒暑,母亲做了粥。给我舀上满满的一大碗,看我皱眉头,就动员我喝。只要我喝了,就舒心了。每逢这时候,我就对母亲说:“您那就菜呢?”
菜饼、汤面、单(油)饼,都是母亲的一绝。不过,天越热,母亲就兴致勃勃擀面。母亲把它叫条子汤,分全部是面粉的,一遍细的、纯细的、宽的、窄的、豆面的、玉米面的汤面,母亲都能做的美味可口。
汤面有热、凉之分,农村人都叫汤。一听说,“今天擀汤”,孩子们欢欢喜喜,很配合。吃面条,多数都没有菜。是咸菜就汤,吃喝自如。碰上好光景,就炒个就菜。日子捉襟见肘时,就琢磨个凉菜。就是扒一碗面条,就个咸萝卜条或啃个辣黄瓜也津津有味啊。
自己的小日子过了十二年了,我这炒菜的功夫没有长进。母亲也不埋怨,也许是老脑筋吧。男人炒不炒菜,都没有什么。母亲常叮嘱我:“没事来家吃,这啥就菜都是现成的。”如今在我的心目中,母亲是心灵手巧的。
日子会过,虽不讲究,却做的色香味俱佳。难怪,儿子就赞不绝口,说:“奶奶做的农村饭可带劲了。”不知怎的,又想起童年时代酷暑天里母亲擀的槐花饼来。还有那蹦蹦脆的酥子饼,那口味比周村烧饼还地道呢?
一说起不会做菜,母亲一脸不屑:“谁天生是个厨子呢?”为了炒菜的孬好常与老婆争辩,母亲听了就说我:“不会学吗?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就能做师傅。”在母亲的心目中,没有学不会的,只有不去学的人。懒惰也许不是一个庄稼人后代的本色。
喝粥,做菜,这是母亲的叮嘱。母亲说:“一个男子汉,不能个个都当大官,挣大钱。琢磨就菜,也是门学问呢。”
苦涩的过去,勤劳的母亲,从就菜的变迁上我想到了许许多多。母亲健在,我们应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