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纪强
主见,这个词,从我脑海里蹦出来,已经许久了,想动笔写一番,总是斟酌五次三番,人生就是如此的矛盾。心中有闪念,不及时酝酿出来,一篇好文章是难以写就的。
从我记事时起,与母亲是有隔阂的。奶奶抱养着我们,与奶奶一个屋住,一个炕头上睡,钻一个被窝。虽然与母亲近在咫尺,却不在一个屋住,虽然一个锅里吃饭,母亲的严厉令我们望而却步。感情上总感觉差了一点,每逢年轻的母亲与奶奶因为家庭琐事面红耳赤时,我们总不问青红皂白,义无反顾站在奶奶一边。此时此刻母亲心里想什么,也不得而知。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奶奶去世,才逐渐与冷淡中的母亲熟稔起来。漫长的农村岁月,母亲总是有老主意的。
母亲碰到烦恼时向来是不慌的,她自己头疼脑热的,都是自己扛。母亲说:“小病小灾的,人吃五谷杂粮,能没有病吗?”只要不是爬不起来的大病,母亲总是这个老主意。
不过,孩子们得病。母亲就慌张,与奶奶商量土法治。不到万不得已,比如发烧老退不下来,拉肚子老不见好,才去请赤脚医生。母亲相信“久病成医”,小小不然的病,她就是半个大夫,长腮腺炎时,人家是去医院看。母亲自作主张,去宋桥村附近的河里逮老疥,扒皮贴在患处,虽然不雅观,被伙伴耻笑。药到病除也不需很多日子,对母亲的“以毒攻毒”的说法深信不疑。
农村虽然穷,虽然不能说吃糠,不过粗粮野菜却是家常便饭。节俭的庄稼人绞尽脑汁积攒,那些细实的人,以积攒几瓮麦子引以为荣,这是炫耀的资本。不过,那几乎天天打出来的粗粮嗝,使别人心知肚明节俭的艰辛。攀比风一时盛行,谁家盖了瓦房,谁家又置办了大家什,总被人刮目相看。
母亲也比。母亲的老主见是:人比人,哭煞不解恨;货比货,扔出去。童年的记忆中,生产队时期,母亲受累。老少七口人,母亲一个人挣工分。苦干一年,还要倒欠生产队粮食。父亲挣的三十几块钱大都买了工分,还远不够。那就欠着,总是陈年欠账刚还,又雪上加霜。生产责任制后,地虽然有了,这活还是母亲一个人干,也够辛苦的。
那时,母亲总以“累阵”来安慰自己,也安慰我们孩子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家境如此拮据,老是粗粮对付。无可奈何的母亲比上的底气是没有了,就总比那些寅吃卯粮的家庭,比如春贞二嫂。现在想来,春贞二嫂属于超前消费的一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也常与要饭的比,比比心里就平衡了。
儿子找媳妇那几年,母亲还是老主意。有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意味,她老人家替我相中了,让我去看,我自然是瞅一眼不乐意。让母亲好伤心,母亲愤怒:“翅膀硬了,不服朝廷管了。”母亲老打算给我找一个老实巴交的,能过日子为尺度。我反驳母亲:“又不是买根萝卜买根葱,哪能随便呢?你相中,你就娶,我不要。”我的反叛令母亲心焦,说:“自己的孩子,长大了就不听调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母亲不知道教导我多少遍,总不厌其烦。
工作上总有不如意的时候,母亲就劝我大度。要大公无私,要真诚待人。说:“十个指头还不一样齐呢,那千人千脾气,万人万模样。好好噶合。”母亲的老主意就是求同存异,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老婆脾气急,我心小,老是憋着,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发作。与老婆动了手,母亲知道了。就先拿我开刀,历数我的“罪行”。说:“男子汉,就是个大肚子佛,你说连点鸡毛蒜皮的事都不能容人,还算是男人吗?”母亲一埋怨我,老婆就欢天喜地了。气消了,和好了。
母亲的道理浅显易懂,对于家庭纠纷、夫妻分歧、婆媳矛盾,母亲很看得开。说:“一把勺子,轮流舀。总有明白的那天。”我们是兄弟姐妹四个,四个小家,一个大家。每逢家里闹矛盾,母亲不分青红皂白,先数落自己的儿子和姑娘。说:“小河有水,大河满。你说,小家都不和睦,这大家庭能有好日子过吗?”每逢与老婆打架吵闹,媳妇们老告状。母亲总说:“与一个女人计较,还算个大丈夫吗?传出去不怕人家笑话,退一步海阔天空,这老话不懂吗?让着自己的女人,又不是让别人,啥吃亏赚便宜的。”媳妇们一听,心里热乎乎的。临了母亲冒出一句话:“女人不是头发长吗?一个男子汉,顶梁柱,何苦和女人一个见识呢?”儿子信服,媳妇们是面面相觑。你说,这教训了儿子,也敲打了媳妇。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母亲的老主意,还有不少,瞅机会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