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纪强
总喜欢回忆在农村时的日子,也许那是人生最甜蜜的时光。缺这少那是无可奈何的,奶奶就常唉声叹气,这日子的艰难。常与母亲嘀咕,孩子们都是些长材,能吃的年纪,却没有什么好吃的。
奶奶一手抱大了我们兄弟姐妹四个,老人说:“你们都是我这棵老树墩头发的芽,我不疼谁疼。”母亲就说:“手心手背,十指连心,咬哪个都疼。”我们就成了奶奶比喻的树芽,有奶奶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好乘凉。
母亲的性子暴躁,干活累了,孩子们又不看眼色。就常爆跳如雷,那门口的柴垛也不知道被母亲强制收拾了多少回。柴草是过冬的指望,烧锅灶,生炉子,都是不可缺少的。儿时,与奶奶一盘土炕上睡觉,感觉与母亲的关系倒疏远了些。
农村的日子苦不堪言,没有足够的细粮,隔个半月十天奶奶与母亲,擀个汤面就是心目中难得的美味。吃汤饱是奶奶常告诫的,贪婪的孩子饱了还硬撑,也就撑出了毛病。
奶奶在世时,住过西屋,大概有三十年的光景,睡着盘古老的土炕。后来翻拆了屋,西屋变成了一溜五间的北屋,仍旧按照老风俗盘了大土炕。奶奶还是搂着我们兄弟
三个。想来,我是土炕上生的,土炕头上长的,土炕伴我渡过了快乐的童年岁月。
从小我就得了一种怪病,十多年了去不了根。比半身不遂病人差点,就是晚上尿炕。母亲、父亲请中医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不见好转。奶奶半夜要估摸时辰,喊我起来撒尿。一天喝多少水,撒几次尿奶奶心里似明镜。
夏天还好,尿急了,被憋醒了,就去方便。即使尿了炕,大不了屋里有股难闻的味道。棉条晾干比较容易,天冷了就惨了。奶奶仍旧乐此不疲的半夜喊我几次起来撒尿,却有时还尿炕。自己尿了,还睡的死沉。奶奶的习惯是,半夜就把手伸进我的被窝,试一下我是否尿炕了。没有尿,奶奶满足的不得了。大手拍我的光屁股,催促我撒尿。我正做着美梦,香甜的很。就常埋怨奶奶,又干扰我了。
好像我自身控制能力差,正做着梦。当然都是些儿童在一起玩耍,有了尿,就随便找个地方方便。梦里常这样,如同放电影似的,尿来了,看到一堆干土,乐滋滋的方便。等痛快了,也就尿到被窝里了。
梦里痛快了,醒来就后悔莫及。自己埋怨自己,怎么又尿炕了。大些了,感到尴尬和羞愧。十岁了,还尿炕。在人面前羞于出口,感觉做了错事似的。冬天就惨了,那被子也不知道尿湿了多少遍。奶奶也没有办法,像伺候婴儿一样,给我垫尿布。那尿渍一片片的,被子像一个京剧的大花脸。常在寒风中在院子里阴干,晚上睡觉在热炕上,还好点。碰上炕头烟道堵塞的时候,炕头不热,尿湿的被子像铁一样冷。
农村的孩子有个习惯,喝粥也没有节制。冬天靠粥暖肚子,喝多了粥,晚上起来撒尿的次数就多。除了棉裤袄就没有别的衣服,索性图方便,被尿憋急了。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肯钻出那温暖的热被窝的。憋,也许是庄稼孩子的无奈之举。撒尿前,总有些动作,有了兆头,奶奶就一个个哄赶起来撒尿。我这控制力差的就惨了,喊晚了,就尿炕了。
求中医,没有结果,就求西医。奶奶下了不少工夫,虽然是个小病,长在孙子身上,比长在自己身上还难受,奶奶很犯愁。无奈想方设法,多方打听,求偏方。
奶奶也不知道从哪个村里,什么人那里,踅摸个吃猪尿泡治尿炕的方。洗干净,切碎了尿泡,用砂锅炖。那个小泥灶,奶奶也不知道烧了多少次。砂锅,香油,来个乱炖。夏天好天还好,碰上阴雨,柴草湿润,引不着火,被浓烟呛的不住的咳嗽。冬天下了雪,柴也不好,也难烧。奶奶总是提前预留下些引火的干草,还有些藏匿到秘密处的玉米骨头,就为了给我熬那药。
一大碗香油肉片,我看了就晕。从小吃腻了猪头肉,有了逆反心理。见肉就条件反射,就呕吐。你说一个丁点大的孩子,见肉就难受,更别说那没有盐滋味的猪尿泡。一股尿臊气,甭说吃,见了就难受。奶奶舀半勺,一点点喂,我也不配合。老人哄着,为了让我乖乖吃。给我买一块糖,嘱咐我吃了,就有糖过瘾了。
吃一点,只要嚼,就腻,就翻江倒海似的呕吐。奶奶不厌其烦,呕吐了,再喂。我眼里含着泪,就滑动的吞下去,尽量不嚼。奶奶去世前,我的顽固病才去了根。直到近二十岁才开始吃肉。
一盘大土炕,奶奶搂着我们,渡过了童年时代快乐的日子。夏天的蚊帐,冬天的热被窝,都洋溢着奶奶那浓郁的亲情。
尿炕的日子很苦涩,很无奈,被窝里的温暖,却让我难以忘怀。土炕头、老奶奶,那熟悉的泥土芳香,奶奶慈祥可爱的笑容,珍藏在遥远的童年记忆里,是这样的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