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纪强
吃肉蛋,这样的好事我记忆犹新。那是故乡老人、孩子对幸福生活的向往,期盼好日子,是那个年代的憧憬。
小时候,看别人家娶媳妇是我们最快乐的事。在期盼中喜日子一天天到来,主人家忙忙碌碌,欣喜的表情洋溢在脸上。准备酒席,邀请厨长、账房、派人到亲戚家下贴子、请老少爷们帮忙,请锣鼓队到场,大事小情总有个年长的懂礼节的人来张罗。一切开支由账房经手,记录的详细,分毫不差。
小时候,受自古以来的封建思想的影响,按照惯例和习俗,小孩子和妇女是上不了台面的。本村有人结婚,奶奶、母亲等女人在我印象中从未上过桌。小时候,父亲在外工作,哥哥在公社住校,一有喜事,总要凑份子应付,避免失去脸面,一块钱可以做个干份,是上不了席的,三元钱就可以堂堂正正的吃席。我就代替父亲去坐过很多次席,繁文缛节太多了,久了我就习以为常了。但对奶奶等女人上不得席面等封建陋习颇愤愤不平,小孩子只是随口说说,是改变不了千百年来延续下来的习俗的。
小时候,盼望别人家结婚。一是喜欢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欢乐场面,二是能吃到那望眼欲穿的喜糖解解馋,那种持续几天的甜蜜滋味是童年时代最热切盼望的。三是有机会可以坐席,吃一顿稀罕的美味解解馋,肚子里增加点油水。如果亲戚家有人结婚,邀请奶奶等女长辈出席,难免要摆女宴席,奶奶就能上桌了,奶奶说叫吃肉蛋,是极其稀罕的。
天天素衣淡饭过日子的农村人,吃肉食是念念不忘的期盼,吃肉蛋折射出许多无奈和辛酸。记得有一年,五奶奶的女儿、我的大姑的大儿子结婚,家住邻村的北安合,下贴子来邀请我们家的长辈去做席。奶奶作为姥姥辈的人出席,在家精心梳洗一番,换上了崭新的土黑布大褂,新靴子,新拐棍,体面的去做席,看着堂外孙子娶媳妇,是笑容满面。大姑夫专门来用木独轮车将奶奶接过去,奶奶乐滋滋的在大姑家住了两天。享用了两天,随行的我们几个小孩子们也吃到了那期盼很久的炖鸡、红烧鱼、硫璃山药等解解馋。
老人们坐席时,也是讲究礼节。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因年岁大,辈份大,总要坐在面对门口的正席,太师椅子的正位。别人也是看奶奶的脸色行事,奶奶放筷子,别人就放筷子,我们小孩子们放晚了,要遭到训斥。打断了我们的吃喝,我们就非常烦恼。当时时兴女席不上酒,茶水是少不了的。习俗是男女不同席,隔席不说话,是忌讳隔席敬酒或劝酒的。
奶奶等正位上的老人,一声招呼,其他人先承让奶奶先下筷,奶奶招呼共同吃,众人风起云涌,勺筷齐响,一块鸡、一筷肉、一勺汤,就痛痛快地下了肚,满足畅快的表情带着笑洋溢在脸上。
女人坐席,吃肉蛋的讲究有一个说法是来自于一道菜。喜宴一道四喜丸子是必不可少的,这如同炖鸡、红烧鱼、红烧扣肉等是流传多年的四大件之一,四大件上不齐,宴席是不能结束的。上最后一个大件红烧鱼前,结婚的新郎要来行礼。表哥大方在正门前,跪倒,一副新郎的装扮。对正席的我奶奶说:姥娘,磕头了。说着,三个头磕完了。按照习俗,奶奶等长辈要赏钱,三元、五元赏给外孙子,全桌人继续吃喝。直到鱼上来了,最后等上来一个吃饭的汤菜,众人心领神会,白面卷子上来,众人喝汤,吃余菜,饭饱喝足,散席了。
小时候,五服上的人是一脉相承的。上推五代,是一个老爷爷传下来的,家族有着血缘关系的。谁家有个婚丧嫁娶是非去不可的,并且要帮大忙,出钱、出力是非常及时、上心的。也是奶奶去坐席的那一年,先招待男客人。《一块薄荷糖》一文中说的老教师大哥继增也去了。因是族表弟结婚,他是孙娄王的二十五氏,去堂姑家坐席,年龄虽大,辈份很低,是坐不了正席的。
农村时兴家族观念,一个太祖父,是一个瓜繁衍下来的,如同一棵大树发的枝芽,不去是让人笑话的,当然也在邀请之列。
安排席面时,安合村的账房将我及大爷、叔叔们安排在了门口的正席,按账房的红贴子,照本宣科,什么人什么席一目了然。继增大哥被安排在了偏席,与我们待遇不同。这可惹恼了他,一个老学究出身,对旧社会延续下来的繁文缛节是极看重的。他说:我是姥娘家门的正亲戚,根子正,不该安排在偏席。这有点对姥娘家的客人大不敬,也显的你们村账房不通礼道。我作为小辈做下首,理所当然,但必须坐正席。
说得非常有理,又极符合逻辑和习俗。这一说,让大姑家的账房好没脸,赶紧来陪不是,安排调换桌面。好在席还未开,礼节还能补救。大哥争回了脸面,却生了一肚子气。
碰上奶奶娘家的侄子、侄孙结婚,我们乐滋滋的跟着奶奶去吃肉蛋。奶奶也是一副欢喜的样子。期盼孙子结婚,能吃上一次孙子的喜宴,是奶奶多年的期盼。吃肉蛋成为奶奶那老辈人盼望孙子成人的大事,最终却没有能吃上孙子结婚的肉蛋,带着缺憾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吃肉蛋,饱含着奶奶的微笑和期盼,四十年过去了,奶奶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看着眼前生活日新月异的变化,抚今追昔,奶奶那熟悉而亲切的影子还留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