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纪强
椿芽 ,系着香甜。是岁月的恩赐。
阳春三月,花开时节,仿佛空中又弥漫起椿芽的清香,我不由得又想起了童年,想起了在故乡的岁月。
年年生长旺盛的椿芽树,如同经受过千年风雨考验的老人,枯木逢春露出了笑脸,又如同喷洒甘露的仙子,将那一丝丝清香洒向人间。
小时候,老家的大院里就长着好几棵椿芽树。树种自何时,奶奶等老辈人无从谈起,大概流传了几百年。我的祖辈几代人,就是伴着椿芽度过那贫穷困苦的岁月。
老家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大院,都是土屋、泥墙、麦秸盖顶,我们一家人住在西屋,我奶奶是大嫂,人称二奶奶。堂奶奶是老二,人称三奶奶,住在北屋,南屋住着大爷家的大哥、二哥。后院住着小堂叔奶奶,我的三奶奶,人称五奶奶。大概是爷爷的堂叔伯兄弟排行的缘故,我们小孩子将这三个奶奶一律叫奶奶,有时几个奶奶碰到一块,无法区分,就叫西屋奶奶,北屋奶奶,后头奶奶。老少三代几十口人,自我记事起,就生活在这个大院里。有时,难免勺子碰锅沿,纠纷起来,过后一家人就归于平静。日子就是这样一年年的过去的。
当时的大院,榆树、梧桐树、椿芽树是少不了的。榆树也是老当益壮,清明前后,黝黑老皮的树,发出了新芽,全家人兴奋起来。经过萧条的冬季的寒风侵袭,大门口前的几棵老椿树,老气横秋,干巴巴的树皮,渗出了胶状的分泌物,好像痛苦的眼泪。粘的厉害,弄到手上,轻易取不下来,老人把它叫“黏黏掉”,我们小孩子们常用小刀取出来,放流到小瓶子里做胶水,粘红樱枪木头,粘挣裂的鞋帮,粘脱落的书本,粘稠的厉害,为了防备凝固,平时将小瓶子封口,能使用好长时间,是常用的东西。
春天来了,我们高兴起来了,虽然春寒料峭,有些发抖,我们还兴高采烈的在大院中玩。听鸟叫,抓小鸟是最高兴的。家里的光突突的榆树枝上、梧桐树枝上、椿芽枝梢上到处飞来聚集着三五成群的麻雀,在搜寻觅食,飞来飞去,叽叽喳喳,扑面而来,促不疾防,有时就吓我们一跳,动静大了,我们就扔石子轰走它们。拿长竿打树枝驱赶它们,它们受到惊吓,从这棵树上飞走,又落到附近别的树上。有时太烦躁,就用弹弓打它们,泥丸、石子飞出去,它们受到冲击,四散而逃,偶尔也能打落一两只受伤的麻雀,我们自己养在笼子里,要喂养很长一段时间。
阴历三月,家里的老椿芽树发出了嫩芽,困苦煎熬中的老人们眉目间见到了笑容,我们瞧着树上,满怀信心的期盼着。手掌大的椿芽簇拥在枝茬间时,奶奶就给我们绑好带铁丝钩的长木竿,我们就到院子里的椿芽树下勾椿芽,瞄准树梢顶部的椿芽嫩枝,用力掰,一块椿芽就飞落到地上,我们就欢天喜地的捡拾。
奶奶采椿芽用的梧桐木竿,有时头部就劈裂了,铁丝钩,不是扭曲,就是挂不住,勾子固定不住,来回旋转,掰嫩芽非常吃力。奶奶就给我们换竹竿、小杨木竿、小榆木竿,虽容易掰,但竿重,掰起来费力,不如桐木竿轻便,往往掰不了多久,就累的手也疼,腰也酸,要歇息一会。冒出的小嫩椿芽,我们想爬树够,奶奶担心的不得了,椿芽都是在枝子的顶部,爬上树一般用手也难以够到,又危险,怕跌落,劝戒我们不要上树。
够足了全家人享用一次的椿芽,奶奶就喜滋滋的用盐渍一下,掠一略,打鸡蛋,搅面糊,洗净的椿芽挂上调好的面糊,热锅过油,烹炸起来。不等炸完,嘴馋的我们就一块块的塞进嘴里,嚼着,香喷喷的,满嘴流油。一大柳条筛子嫩椿芽炸完了,我们也吃饱喝足了。奶奶与父母亲才乐哈哈的吃留下不多的美味解解馋。
解馋的椿芽是能下饭的,一来有油水,引起食欲,二来咸味道十足,就着美味,那难以下咽的粗糙的红高粱饭、黄黄的玉米窝头、稠稠的玉米粥,就着鲜椿芽也吃的津津有味,被老人们津津乐道。
小时候,油水少,炸椿芽是稀罕物。谷雨前旺盛的椿芽叶大都被奶奶用粗盐淹制了咸菜。如同那家家必备的辣疙瘩咸菜、水萝卜、胡萝卜咸菜,是一年四季不离口的。奶奶用一个大乌黑的瓷盆,先将椿芽略淹一下,盐味浸润去了,再粒净水,放在一个小坛子里,一层椿叶一层盐,一年四季不坏。最初略淹的椿芽水,被奶奶精心的存了起来,奶奶把它叫做椿叶卤。非常香,咸的糇人。沿上好日子,下手擀汤面时,在面条碗里舀上一勺卤汁,全家人吃的津津有味,非常香甜。
谷雨过后,椿芽树枝繁叶茂,能淹没小鸟的身躯了。大如小伞的椿芽叶,都老了,叶茎掐不出水了,不能吃了,淹咸菜也生硬的很。我们眼巴巴的期待来年那嫩的出汁的椿芽,守着那一坛子咸椿芽,憧憬着来年的日子。直到秋末冬初,万物萧条,飘零的老椿叶,落满地,我们心里充满了惆怅。扫起那落地的干叶,给奶奶捧到灶屋里去,做了柴草。
麦前,深红色喇叭样的梧桐花开了,我们吮吸着那甜丝丝的花蕊,还想念那一年一度的可口的鲜椿芽,那绿油油的榆钱,同样荡漾在童年的心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