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薄荷糖

文/王纪强

一块薄荷糖 ，背后是一个故事。如同乡音一样，如此难忘。

家乡多河塘、沟崖、沟壑、水渠，家乡多野草，地头堰边，坡岭峪坳，到处都长满了薄荷。每到三四月间，粉色的动人心弦的喇叭形的牵牛花、漫山遍野的黄黄的苦菜花竞相开放了，小河、田野里就浸在了清徐徐的沁人心脾的薄荷香里。

童年的电影是最吸引人的，我们小孩子们是耳朵长、眼光尖的，象闻着腥味道的小狗，嗅到了放电影的消息就欣喜若狂。

小时候，老家南王村邻村北安合、南太合是隔三差五就放电影的。已接近退休年龄的本家大哥继增就担任了我们的语文代课老师。带我们到邻村看电影是常有的事，近六十岁的人了，看电影也是兴冲冲的，走起路来象我们小孩子们虎虎生风，黑夜里摸黑相约，一路欢声笑语洋溢在去邻村看电影的路上。

当时全是土路，适逢阴天下雨，道路一片泥泞，大哥打着老式样的油布竹伞，我们披着雨布，为了那期盼中望眼欲穿的电影，没有人打退堂鼓。打着老伞的大哥被一阵挟着冷风的潲雨，淋透了衣服。我们衣服也大都被垠湿了，少不了要打噴嚏。

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才大喘着从泥泞中拔出脚来，过了雨水溢出桥面的颤抖的木桥，看着桥下雨水倾泻，哗哗流淌的康浪河，小心翼翼的奔向电影场。

电影早已经开演了，急匆匆的赶到场院，雨中场院已经站满了人，黑压压的。看不见地上的泥泞，只听到糟杂的人声，簌簌而下的雨声，花色不一的伞撑满了整个场院，时不时在人群中挪动着绿色的老式雨衣的人。

场院满满的，如同那河中下满的雨水，快要溢出的样子。正面是挤不进去了，无奈大哥领我们在台子后面的反面，看一会捋一把倾卸而下的雨水，擦拭一遍模糊的眼睛，看的津津有味的。好象是看了一块名叫《三进山城》的电影，三十年过去了，记忆还非常深刻。

看完电影，吆喝一番，随人流扩散，一路相互关照的吆喝声淹没在那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的雨雾中。

过了南太和的大桥，心里乐滋滋的。快要过村前的木桥时，一不小心，穿黄胶鞋的我，一滑，滑进了小河里，我的喊声淹没在雨里。过桥后，大哥清点人数，看少了我。急匆匆的带着大点的孩子，下河寻找。不断吆喝，好在雨虽大，落在了桥下，冲在了附近的芦苇里，被苇子夹住了。当时没有手电，全凭人力寻找，大哥与大孩子奋力将湿乎乎的我拉上了岸。我被雨淋的浑身发抖，惊吓的说不出话来。

回家后，奶奶埋怨了大哥一番。大哥向奶奶一个劲的赔不是，红着脸回了家。极要面子的大哥，在人前是冷冰冰的，是个家法规矩极大的人，别人说不得半个不子，脾气挺大的，奶奶训斥也在清理之中，他也只好忍受。

当天晚上，因雨水淋、河水浸，我发烧感冒了。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虚的厉害。奶奶又是烧火熬红糖姜汤，柴禾潮湿的点不住火，浓烟弥漫，呛的眼泪流淌。第二天，高烧不退，上不了学了。奶奶急的找中医，拾了好几副中草药，天天沙锅熬那一碗黑黑的汤汁，喝的我嗓子难受，大汗淋漓，难以下咽，一副痛苦的样子。

劝我吃药，成为奶奶的心病。每天放学后，继增大哥来家里给我辅导拉下的课，最推崇的一句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讲了《陋室铭》和《熟能生巧》的卖油翁的故事。时常拿我那做过老私塾先生的清嵋老爷爷的一些线装古本给我念，多是些经诗子集、诸子百家的言论，教我明白事理，鼓励我治病。多数我也听不懂，只是答应着。

又赶上奶奶给我炖好了药，我不不情愿，难以下咽。喝一口，鼻子抽一次，极其难受。平时以严厉著称的大哥，那次简直是换了个人似的。露出了少见的笑容，从兜里拿出了块罕见的薄荷糖，塞进了我的手里，规劝我喝药。一来拘束大哥的严厉，二来受了糖的吸引，期待那难得的甜蜜滋味。非常配合的喝下了汤药，仍旧肚子里翻江倒海，忍受着刺激喝完，偷窥大哥的表情，在微笑的难得的间隙，迫不及待的将那块薄荷糖塞进嘴里，一股清新、甜蜜的薄荷味道浓郁起来。在大哥的接下来的辅导中，心中充满了感激，这是那个艰苦的岁月中少有的。

时常到大哥家中玩，大哥写了一手好毛笔字。他对儿子、孙子是管教严格的。手把手的教如何握笔，如何专心致志，稍不随意，动不动就大打出手。天长地久，教出了好孩子。他的大儿子经国的摄影在三乡五里出了名，家里成了个照相馆，应者云集，很受欢迎。老家的三十多年前的早时的黑白相片都是出自于此的。小儿子成了一个丹青高手，农村里时兴菜橱、大衣橱等家具的时候，家家户户的家具上的荷花、牡丹等国画都是他儿子画的，栩栩如生，出神入化。他的弟弟我的二哥继勋名扬乡里的拿手的毛笔子也是他一手教的。

我曾跟他学了多年的毛笔子，不够刻苦，坚持不下来。始终没有大的进展，也可能没有兴趣，工夫不到家的缘故。

如今在农村儿媳妇是不拘束公爹的，而大哥家恰好相反，如今大哥已经83岁了，很少训斥晚辈，但他的年近六十岁的几个儿媳妇仍对他唯唯诺诺，见了面，是大气不敢喘的。但对我们这几个五服上的兄弟却是另一番态度，我们感到他挺平易近人的。

时常回家，就常闲聊起文学，教了一辈子语文的他，说起来眉飞色舞，快乐得象个孩子。他就关心的问：继强，还写东西吗？我说：常写。他说：发表过吗？我说：年年都有。他就非常高兴，人逢喜事精神爽，见人就夸，对我鼓励一番，这是小时候少有的。

一块薄荷糖，是我对大哥的深深思念，如今一年一度的故乡行，我乐此不疲的去拜访大哥，常常回忆一番些许往事，也许我们这“忘年交”的兄弟情、师生情是人生真情的一个缩影吧。

在教师节到来的日子里，回味着薄荷糖般的甜蜜的思念，愿大哥老师在今后的岁月里一路走好。